张桐眼中噙笑:“无妨。江三郎身上有种风骨,与我平常见到的人都不太一样。孤也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程漪再问:“他与李二郎关系那般好?”

张桐笑了下,“说是李怀安找过他,两人相谈甚欢。”

程漪默然陪坐,良久无言。

她望着院中风景,听到树叶哗哗,听百鸟啾啾,再见仆人进出。江三郎一介文人,就算会一点拳脚功夫,却要深入蛮族阵中,为那李二郎游说众方她心中震撼,又更加觉得心冷。

她好像总是无法理解他。

她担心他被擒被杀被辱。

他一人当比千军万马,竟想舌战群儒

风骨么?

确实和一般的贵族郎君不一样。

定王一直关注着江三郎那边的动静,派了不少人去跟随。一下午饮茶的时间,院中的卫士进进出出,不停地向定王汇报那边的动静。卫士们往返数里,累得气喘吁吁,跑都跑累了好几匹。江三郎的消息,完整地传入院中定王的耳中,也打在程漪的心上,“江三郎在置门口与两个蛮族汉子辩说,对方不肯说大楚话,三郎竟也会蛮族话!对方被吓了一跳,表情精彩极了江三郎把三个人说得无话可说,对方要动手,他又言语相激,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不敢先动手蛮族王子都被惊动了,赶了回去”

树叶飘零,下方定王抚掌笑叹,畅快无比,“不愧是江三郎!如此大才之人,如此三寸不烂之舌,正该入我朝,建功立业才对!”

又露出遗憾的表情来。

程漪冷眼旁观,心想:呵。

很快,那天下午江三郎孤身入满足之地、说得对方无言以对的事,就传遍了长安。如果放在一个明君身上,肯定要接见下这位有才之人。但是大楚陛下不见人,丞相等人就算心里挠出了痒痒肉,也不能逼着把人领到陛下跟前去。

总是这些蛮族人本来就代表着各方利益,江三郎将他们挑拨开,连王子也被说服。蛮族人愿意接受大楚黄金丝绸农耕信息等等的道歉方式,不必李二郎拿命相陪了。江三郎说动了他们,让他们觉得一个丘林脱里,不值得大动干戈。

再有李怀安与陛下见面后,会稽之乱在后方如燃眉之急,陛下也早已不耐烦。

再再有宁王张染说动了太子说情,江三郎又请动了定王说情,连丞相都被他家大郎说得站在李二郎一方

一瞬间,长安风云巨变,各方威压,层层重力,都压在了程太尉头上。程太尉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想不到一个李二郎而已,就如此杀不得了。其他那些压力都还好,关键是他一脚站在太子船上,一脚踩在定王船头,两边都问他,他颇为被动。再有会稽那边的战乱,李怀安也不说话,每天往他眼前一戳,丞相阴阳怪气地要他莫因小失大、因公徇私程太尉心里恨恼,却只能松了口。

程太尉一松口,层层松口。

回府上时,又有人把程三郎那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到他这里来。林清河的原话是——“李公跟程家对着干,李家还不在长安呢,就牵动得程家这么被动!李公为他家二郎,君舅(公爹)难道不想着自家三郎么?!长安是程家的主场,为什么让李家骑到头上来?李二郎该死!这样放过了他,以后谁把程家当回事?”

太尉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对这个牙尖嘴利的三儿媳无话可说。

程太尉倒是一脸漠然:他能走到今天,自然能忍得一时之辱。他只是没想到李家会为一个小子做到这个地步一步棋倒了,后头也坚持不住了而已。

他是在朝上低了头,同意由李家赔偿蛮族人与己方,不动国库一块土。程家不稀罕李家让出的利,江南那点儿地方,还不放在程太尉眼中。程太尉只是觉得不值得为了一个李二郎,把自己弄成众人排挤的对象而已。

但是李二郎么

他冷笑一声,招来一个随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叮嘱一番。程太尉冰寒的目光,刺得随从心中颤动。随从踟蹰,“天牢看守严密,恐不好动手。臣“程太尉打断他:“此事成,你生;此事败,你死。都与程家无关。懂了吗?”

下属一咬牙,狠下了心:“喏!”

天牢看守严密,但有背景在,想要动手,其实总是有办法的。再有生死压在头上,想不拼一把都不行。

李信坐在牢中,闭目打坐。多日以来,他在牢中受了不知道多少刑罚,都熬了下来。他又与别人不同,外头因为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狱吏们看他的眼神,就分外探究。再者,李二郎和其他犯人哭哭闹闹的行为不一样,他每天审完后提回牢狱,都不吭气不闹腾,坐着打坐个没完。时日渐久,大家也都不怎么惹他,每天送饭时,对李二郎的态度也和气些。

这日傍晚,又是送饭的时候。

狱吏舀了一大碗粥给他,看着牢中那个消瘦得快不成形的少年人,叹气笑道:“郎君,你也吃点吧?虽说你锦衣玉食长大,吃不惯咱们牢狱的饭。但是吃了才有力气啊!你这总不吃饭,哪天被打死了,你才该后悔。”

李二郎睁开了眼,面无表情。他在牢中住的时候久了,人也瘦了一大圈。身上不知道多少伤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不一而足。清瘦的少年严于律己,日日在牢中反省,也不跟人说话。但他这次纡尊降贵地开了口,“多谢小哥,我会吃的。”

小吏摇摇头走了。

小吏心想:真不愧是李郡守家的小子啊。李郡守来了几次牢狱,那种不喜说话的脾气,大家都看出来了。除了一开始可能是情绪激动,讽刺了李二郎半天。之后的探监,李怀安开口都开得非常少。

然后李信也不说话。

这两个父子,都快是用眼神来交流了。

过了半刻中,小吏来收碗,发现粥只被对方抿了一口。他又劝了几句,李信居然说“我在练辟谷”,弄得小吏脸色古怪。因为陛下信道,他们这些个百姓,对道教,大都抱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辟谷什么的,和陛下那炼丹,荒唐程度,好像也差不多吧?李二郎用陛下当挡箭牌,小吏无话可说。

李怀安说李信谁都不信,李信之后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觉得自己的本性并没有什么问题,正是这种谨慎,才能让他平安活到现在,活到等到李怀安出面救他的机会。也许他走得过了,应该适当地相信别人的能力李信这次,便试探着去把砝码压在了自己这个父亲身上。

但他在牢中同样谨慎。

无论蛮族人还是程家人,都恨不得他死。长安更是程家人的地盘,想要他不露痕迹地死在刑讯中,总是有办法的。

李信一直提防着这个。

他把自己那无法无天的脾气收敛了不少,牢狱的狱头等人,还以为这个少年本性温和,杀人确实是冲动行为。每天各种刑罚后,大家简直同情他。这里不是会稽,没人知道李刺头的大名。还以为他锦衣玉食,还以为他就是真正的李二郎

李信也不怎么动牢中的饭菜,唯恐对方下毒。为了减少耗损,他只好每天少说话,少动作。牢中生涯,硬生生把一个能说爱笑的少年郎君,变成了一个连皱眉都觉得浪费体力的小郎君。他整天无表情,不吭气,别人还以为他是沉默寡言的少年郎呢。

虽然也许是自己多心,但是李信还是坚持了自己这个做法。

晚上,他一贯的饿得睡不着。突然听到牢门外有了人声,他也不在意。一股烟从外吹了进来李信凛然,自觉地闭气。他对这种小人物的作风非常熟悉,在觉得不对劲的第一时刻,就屏住呼吸,没有吸入多少气体。

外头有人轻叫他,“李二郎?李二郎?”

李信想:哦,陌生声音。没听过。

他仍然靠墙而坐,没有睁眼,作熟睡样。

外面停了一会儿,李信再听到另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声,“李二郎,别装睡了。舞阳翁主怕你在牢中吃的不好,央我们趁晚上点了香,给你送些食物来。已经买通了狱头了,有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你快起来,别睡了!”

舞阳翁主?!

李信面色惨白中,忽然心口发抖,眉毛轻颤,便要睁开眼。

而牢外,阴森月光下,两个被程家派来打扮成小厮的死士冷然看着牢中李信。死士等着李信中计,等着在今夜杀了李二郎,并把罪往舞阳翁主身上一推!

只待李二郎一睁眼,刺目烟雾就会喷过去,让李二郎失明!失明下又意识不清,李二郎拿什么与他们斗?听说李二郎武艺好,他们便一点错都不想出!

程太尉说李二郎肯定对舞阳翁主有私情,没有一个表兄会像李二郎那般对舞阳翁主。拿舞阳翁主来诈想少年坐牢这么久,舞阳翁主也没来看过。他定然是有些灰心,定然是想要见舞阳翁主的吧?

他们都不知道,这时候的曲周侯府上,闻蝉正在护卫的帮助下,与青竹、碧玺二女一起小心地翻墙,想要逃过阿父阿母的眼线,想要趁夜深人静,去牢中看望表哥。

她分外得想见李信,挂念李信。

她在月光下抬起头,仿佛看到少年那痞痞坐在墙头等她的坏蛋样子。

闻蝉心里发抖,出了一手又一手的汗,秉着呼吸,顺着梯子爬墙。因想到表哥心中激荡、不小心脚下踩空一拦,下方扶着梯子的护卫就一脸不忍睹卒——“您别激动!就是私奔也不能这么激动啊!”

况且您只是偷跑出家,又不是私奔。

第89章 901

牢中有月光从上方小窗照进来,照在靠墙少年的身上。程太尉派出的死士想要杀他,却仍不敢轻举妄动,又是用毒烟,又是言语试探的。他们知道了李信杀了丘林脱里,又重伤了程三郎。别人觉得李信是巧合,死士们却不敢小瞧李信。即使用了毒烟,也仍然要用舞阳翁主来试探。

李信坐在光与影中,当听到“舞阳翁主”四个字时,他的心明显重重一抖。那原本冰冷的血液忽然活跃了起来,激动地在他体内乱窜,烧得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控制不住地眼珠骤颤,控制不住地睫毛发抖。他几乎想要立刻睁开眼,看没有良心的闻蝉会带给自己什么。

然而睁眼前一瞬,李信忽然冷静下来:不,不会是知知。

知知纵有心送他东西,她家人都是知道此事轻重的。李信都咬定兄妹关系了,曲周侯又怎么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让闻蝉与他有交集呢?小娘子不可能送他东西,也不可能来看他。

李信依然闭着目,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他要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又是沉默了很久,他听到牢外两人中的一人喃喃自语的声音:“莫非晚上菜里的毒他吃了?不是说几乎没动吗?”

另一人说:“就是吃了少量,刚才那烟,估计也弄晕他了。你是否太小心,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看得太重太了不起了?”

两人说着话,李信耳尖微动,听到了牢门锁链开合的声音。他继续屏息憋气,那两个扮成仆人的死士已经走向了墙头的少年,他们低头俯视研究这个一身伤的小郎君。一人在旁围观,另一个人蹲下来,伸手去捏少年的咽喉。

以最简单的方式杀了李信,再嫁祸给舞阳翁主。把这件案子搅得更加复杂,这都是程太尉的主意。

然男人去扣少年咽喉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抬起来,抓住了他的手。眨眼的时间,男人狠心向前,闭眼少年抓着他的手腕往前方折去。两人过了两招的时间,李信才来得及睁开眼。

他与对招的男人同时一跃而起,两人贴着面,男人看到少年睁眼后,那沉沉的眸子。

另一男人作为死士,在李信暴起的第一时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加入了战局。李信顿时与两人斗一处,他纵步如飞,狭小的牢房空间,这三人打起来,风声赫赫,尘土飞扬。两个死士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铁链碰撞的声音,看到李信往前扑跃,向着牢门的方向。

这是要越狱?!

两人大惊,忙追逐上前,招式更加狠厉,招招打向李信的死穴。

一牢之门已经无法阻拦三人,李信借着他们之前开了的牢门先出,在幽黑深长的通道中反身接了一掌。他对掌中,头不可避免地晕了一下,脸色难看,竟被打得一下子摔到了硬石墙壁上。

墙上的灯烛摇晃,跟少年一起摔了下去,砸了李信一头一脸。

追过来的死士脚步微顿,看到李信扶墙站起来,擦把嘴角的血。少年额头也被撞得是血,他擦血的手背上也是血。但是除了额头那里的血,其他地方的伤,跟两个死士并没有关系。

牢狱之灾,哪里有那么容易?

李信抬起头来,阴测测的、充满戾气的眸子,骇了死士一下。他们从没在一个少年郎身上看到过这般阴沉的、暴戾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两个死士僵住:李信在牢中天天被打,各种折磨,又没怎么吃饭,该说没什么力气。之前双方打起来时,他们就看到了少年外强中干的体质,想要一举杀了他。但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少年郎君,有这么可怕的眼神吗?

李信目光阴冷,喃喃自语,“我乖乖入狱,不想大闹。但凡刑罚上来,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牢狱之灾之外,还想要我的命,就别怪我大闹诏狱了!”

他身后,突然冒出来举着火把的小吏。眼看到李信这个犯人从牢中跑了出来,他当即惊恐叫道,“来人啊!有人呃!”李信转头扑向他,风声如撕,空间被极快拉近。这个小吏没有一丝反抗,就被李信抓过来,在后颈处切了一下。把软绵绵晕倒的小吏往旁边一丢,李信在小吏腰间一摸,就摸出了几把铜钥匙来。

两个死士追来,李信动作很快,他们都没注意到李信的小动作,眼前一花,双方又打到了一起。

一个小吏冒出来,更多的狱吏从四面八方追过来。李信当真无所顾忌了,见到小吏就打,并拿下对方腰间的钥匙。三个人在诏狱这样大闹,火烛纷纷亮起来,大批人马被调集追来。两个死士想杀李信的心更狠了:到这个关头,官寺的人一旦介入,问罪简直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必死!而必死前,杀了李信也不错!

李信与两个死士在人中穿梭,狱卒们把他们三个都当危险分子,一起对。李信处于下方,一个多日未进食、又满身伤的人,敌人一旦多了,他就扛不住了。

少年步步后退。

但若仔细看,发现他的每一步后退,都是有讲究的。然眼下也无人研究歌颂他的厉害之处。

混乱中,两边牢房中关着的犯人们从夜中纷纷醒来,看到闹哄哄的场面,敏感地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两边犯人全都冲向了牢门,寻着可乘之机,拍着门大叫:“救命啊!”“放我们出去啊!”“我是无辜的!我没杀人!”

灯火如鬼影般重重密密,曲曲折折。狱吏们叫喊着扑向中间打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李信往后跳跃,一名死士追上来,砍向李信脖颈时,被李信翻身挡臂。而他挡臂时,徒手碰到了死士里面穿着的铁甲。一手血后,哗啦啦,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往四面八方散去。

火光微弱,众人看到小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神。

心里大叫:不好!他扔了什么出去?!

一大把钥匙毫不讲究地扔向了两边的牢房,牢中犯人们谁又傻呢?互相推攘,互相配合,与紧张跑过来的小吏们拉开战势。混乱中,只听到小吏们被淹在吼声中的怒吼——“你们疯了吗?!”“越狱是不想活了吗?!”

但是关在诏狱里的犯人哪个不是亡命之徒,哪个身上没几件命案?哪个又能被赎罪?

当机会摆在面前时,谁还管什么王法?!

第一间牢门大开后,更多的牢门纷纷开了。

狱卒们扑向这些犯人,犯人们大叫着与他们打。

李信蹲在高处的一座灯台上,看到两个死士被夹在无数人间,看到整座诏狱被他闹得无比混乱。乱成了一锅粥,乱得人人惶恐。在有人用惊惧的眼神看向他时,李信哈哈大笑。

他被关起来,内敛久了。

陡然站起来,陡然胡作非为,陡然气势一放,那种无法无天、那种铮铮反骨,都让人望之生畏!

还会更乱、更吵总之是犯了罪,总之是死局,不妨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呢?

两个死士在与李信对视时,忽然生了一身寒气。他们看着对方子夜般发亮的眼睛,少年郎骨子里那种疯狂与无畏,那种敢想敢做的风格,让每个守规矩的人格格不入,格格不入,又很惧怕。怕对方不走寻常路,怕对方拼死一搏,给所有人来个屠宰场。

而眼下,诏狱就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倾向

当诏狱乱成一片、众狱卒无法应付眼前境况,去寻找长官时,月明星稀的天幕下,骑马行往诏狱的女郎已经越来越近。转个弯,眼看再过一条巷子就可以到诏狱了,闻蝉心中雀跃,面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听到身后哒哒马蹄声。

她心里疑惑这样晚了怎么还有人走夜路?

她御马给身后人让路,想让后面的人先行。从后过来的人马却迟迟没有越过她,闻蝉奇怪地抬头去看,看到一张熟悉的中年郎君的面孔。她磕绊了一下,露出乖巧的笑,“姑父!”

李怀安坐在马上,看着这个侄女。

侄女马前跟着护卫,想来安全没什么问题。闻蝉也看着姑父,李怀安和她这种偷偷摸摸跑出来的行为不一样,人家是光明正大地出行——骑着马,身后卫士仆从们跟随,规模看起来不小,灯火曲折地在身后蜿蜒。

闻蝉微笑:“姑父,真巧啊。”

李怀安淡淡道:“小蝉是去诏狱吗?”

闻蝉想了想,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李怀安刚才都没表情,这会儿却笑了,意味深长,“是啊,真巧。我也要去诏狱既然如此,便同行吧。”

那个“真巧”被李郡守说得意有所指,闻蝉脸飞快地红了,觉得姑父看出了自己的醉翁之意。然姑父悠悠然然地策马行过她,不多提她那点儿小心思,闻蝉就当做不知道。闻蝉厚着脸皮,跟上姑父的队列。

再过一条街,身后听到了马声。

这次不是马了。

众人回头,看到马车停在巷口,青年郎君飒飒然,从车中出来。看到他们,郎君拱手,“李郡守、舞阳翁主也是要去诏狱吗?真是巧。”

闻蝉死鱼眼:“”

在姑父翘唇回应“真巧”的时候,她瞪了那个郎君一眼。多日未见江三郎,江照白刚露面,就是去诏狱。江三郎肯定是为她二表哥去的闻蝉在心里算了算,扒拉来扒拉去,觉得二表哥今晚真忙,又得见姑父,又得见江三郎,后面还有个她。

她不高兴地撇嘴:这也太不巧了。

三方同行,已到了诏狱近前,看到前方无数灯火徘徊。卫士们守在门外,严正以待,像是出了大事一般。众人微惊,急急往前去。而诏狱外指挥的廷尉满头大汗,就怕还没有调来人,李二郎就带领犯人们越了狱,他的人头,明天就保不住了。

这时候,他心里骂了那两个给钱通融的死士不知道多少遍!

如果不是他们,李二郎怎么可能从牢里出来?!还振臂一呼,万人响应?!这么个活菩萨,那帮该死的狱卒们是怎么得出“李二郎沉默寡言,并不危险”的结论的?

一听狱卒报说李郡守来了,该廷尉几乎是痛哭流涕地滚过去,抱着李郡守的大腿就开始嚎:“求府君救命!”

再看到后面风度翩翩的江三郎,眼睛更亮,“求江三郎救命!”

求姑父救命,让她头皮发麻,觉得是不是表哥又闯了什么祸;求江三郎

闻蝉看眼旁边文质彬彬、风采怡人的江三郎,突然想起来,江照白以前在长安为官时,担任的就是廷尉一职,掌管诏狱。现任廷尉遇到了大麻烦,当前任廷尉溜达过来时,就本能地抱大腿求助

当对方磕磕绊绊哭着把他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后,李怀安挑眉,江三郎若有所思,而闻蝉,则带着一种惊叹敬仰的眼神,望向紧闭的诏狱大门。她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吵闹声,听到了犯人们撞门的声音。站在姑父与江三郎身边,闻蝉并不害怕,她心里只对表哥佩服不已:走到哪儿,骚到哪儿。表哥连坐个牢,都这般与众不同。

李郡守在诏狱廷尉快哭疯了的时候,才安排自己身后的卫士去帮忙。江三郎曾为廷尉,他非常熟悉诏狱的构造布置,在现任廷尉还在哭啼啼等援助的时候,李郡守提供人手,他提供思路和方法,一同压下去内乱

这场诏狱内乱,花了一个时辰平息。现任廷尉与李郡守达成协议,廷尉不上报今晚之事,李郡守把事情恢复原状。当牢门开第一道的时候,江照白与李郡守就进去了。闻蝉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进去。里面一群亡命之徒,她要是进去,只有添乱的可能性

廷尉在外面小房中备了酒菜,诚惶诚恐地请舞阳翁主去歇息,等那边事情处理好了再说。

闻蝉凄凄凉凉地在室内桌前坐下,打了一会儿盹。某一瞬,感觉到眼前有人影,她骤然醒来,睁开眼,倒吓了前方欲坐下来的郎君一跳。闻蝉认出少年,揉了揉惺忪睡眼,含糊道,“三表哥,你也来了,真巧”

“真巧”两个字在她喉咙里过了一遍,冷水浇下来,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闻蝉眸子瞬时清亮,惊讶地看向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郎君。

李三郎李晔看到翁主这般震惊的眼神,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我受大伯所托,去城门那边办理出城事宜。车队已经等在城门口,良久不见伯父前来,就过来查看。我刚进来,就见表妹你在这里坐着。”

李晔解释了前因后果。

闻蝉语气微涩:“城门为什么你们要在今晚出城?那我、我二表哥你们打算在今晚带他走?”

李晔沉默了一下,点头,“二哥的罪,伯父已经与长安达成了和解。未免夜长梦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再加上会稽的战事催得紧,我们打算今晚出行表妹莫多心,我们已经与你阿父阿母辞过行了。”

“那为什么独独我不知道?”闻蝉站起来,“是不是我今晚不是凑巧出来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就再见不到二表哥了?!你们瞒着我?全都瞒着我一个人?!”

女郎面容多娇,肤白如瓷玉,她娇娇小小地仰脸看着人,长睫如翅,乌黑眸中有水光闪烁。那水与黑色相融,如晶石般剔透。她红着眼的样子,难过的样子,让郎君心口一滞,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让她不要再伤怀。

李晔如被棒击,头皮发麻,手足无措。他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闻蝉。

是了,所有人都瞒着她。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不经事,怕她露出破绽。李二郎出的事,本就和她有关。曲周侯一家却是防得很严,绝不让女儿在这个关头与李二郎有一点关系。他们都是为了保护闻蝉,却不知道闻蝉很伤心。

门吱呀开了,冷风从外罩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