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间一阵腥甜涌上,猛低下头咳嗽,在袖上留下了嫣红血痕。

张染蹙了蹙眉,望着袖上的血痕出神。他不再想太子的事了,而开始想如何把这件衣服丢掉,如何瞒过闻姝自己袖子上的血痕。

窗口传来女郎不可思议的惊诧满满的声音:“太子居然把你气吐血了?”

张染侧过脸,看到窗子开了一道缝,闻姝站在那里,向他望了一眼。他怔了一下后,妻子不走正常路线,窗子已经全开了,她把手里的盘盏往前一递,放到了窗口小几上,自己折好袖子,手在窗台上一撑,人就轻盈无比地翻进了窗,还不忘重新把窗子关上。

他反应非常得快,在闻姝走过来立于他身后,手在袖中暖和了一会儿才舍得摸上他额头的片刻时间,他已经做好了决断。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子,掩住袖间的血迹,张染决定把这锅,丢给太子背。

他在太子那边不动声色,一路上都言笑晏晏,没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心情。但是他回到自己的府上,在书房中就丢了一桌的绿釉瓷。碎片一块块地丢在地上,彰显这位公子的脾气。

闻姝将他搂于怀中,让他靠着自己,轻柔地按着他额上太阳穴,为他抚弄,好让他舒服一点儿。在妻子的宽慰中,张染手指间的颤抖、肩膀的僵硬,才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一晚莺歌燕舞的烦躁感,才从他这里排出去。

闻姝问:“太子又给你气受了?”

张染客气道:“他哪里会舍得给我气受。我是他最看重的弟弟,特别的爱戴支持他。他就算把大楚北地全插上程家的大旗,我也会举双手支持啊。”

她夫君说话阴阳怪气,她反着来听,自然听出了张染嫌弃太子的意思。应该是程太尉说服了太子,让太子把北方的军队全移交了出去,闻家的人派了,程家的恐怕派的更多。太子在席间满意自己的英明,恐怕还要庆祝一番,找来了乐ji没想到触到了张染的逆鳞。

张染微笑:“张术刚愎自用,自我膨胀,妄自尊大!自以为太尉私下投靠他,便是秘密武器,值得他百般珍藏。好像他和太尉昔日的师徒情深,比得过太尉与他女婿的感情似的。”

程太尉是东宫太傅,早年教过太子读书。

但程太尉有个女儿,程五娘子程漪,嫁的是定王,现在乃是定王妃。

太子单知道定王妃与娘家的关系不好,就觉得程太尉明面上是定王的人,实际上是自己的人。然而程太尉老奸巨猾,太子凭什么那么确信太尉是站在他那一边呢?

张染说:“蠢材!什么时候被太尉算走所有,他就高兴了。”

闻姝沉思不语。太子这个人她与宁王留在长安已经半年了,那位太子经常能气到自己夫君。太子醉心于和定王争权,不知多少次无视张染所说的“你根本不用争”。太子非要下场,非要给定王脸色看。这半年来,看似太子在朝上占据主导地位,胜了不少;然定王却真正做了不少实事,乃百姓所望,连朝上的丞相都动摇了。

御使大夫是定王母家那一系的。

太尉站位不明确,左摇右摆。

但丞相却已经快被定王身边那能言善辩的江三郎给拉过去了

张染几乎每天看,每天被太子气一通。偏偏太子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朝上的大臣们全都支持自己。听到丞相和江三郎见面相谈的消息,就让张染去使手段,把丞相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乌烟瘴气,朝廷因为太子和定王的夺利,朝臣们天天摇摆不定,不知道多好笑。

而他那位父皇自然是不管这些的。张染建议太子多去陛下那里转转,结果太子吃了五六次闭门羹后,就再不想去了。太子专心于北方战事,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亲征

闻姝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他、他想亲征?他可是太子啊!”

“程太尉建议的,”张染冷笑,“你阿父他们死活拦着不让太子轻举妄动,太尉就在一边煽风点火,说什么太子当道,万望所归,将士们大受鼓励,必然能打胜仗程家军多少年没跟朝廷要军粮了?这是想打仗的意思么?太尉大义凛然说自己养自己的兵,这种鬼话太子也信!”

“太尉把他卖了,他还以为太尉是好人!”

“太尉现在多得意!”

闻姝皱起了眉。张染是不满意太子那刚愎自用、过度相信自己的性格,这种人还不管他们怎么说,一直多疑。大部分人的意见他不听,他就听少数人的意见。而太尉就是那少数人闻姝听了张染的话,则更担心——

她低声:“太尉狼子野心,要把大楚带到什么地方去?他又不要军粮,军队还占据北方边界有利地方他和蛮族,莫不是一直有联系?”

张染手指叩着桌面:“唔有意思。”

他回过头,看妻子脸色青白不定,想妻子是为曲周侯担心。张染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所以我把李信调来了光禄勋。你妹妹求情,我就干脆把李信塞进去一个李信,应该能小小制约下程家的嚣张。”

想到李信,闻姝不觉得放心,头却更疼了,“李信?我怕他再在长安乱杀人。又给我们惹麻烦。”

张染笑意加深:“哦,我不怕。太尉一直想把光禄勋变成程家人的地盘,不停地往羽林期门中塞人。”

所以他就把李信这个大杀器扔过去了?

张染看她一直低着头想这些事,有些不开心了。他知道闻家想上战场,闻姝也想上战场。但也不能全神贯注地想着政事,忘了他这个夫君的需求吧?张染向闻姝勾了勾手,示意她弯身下来。

闻姝疑惑地弯腰,凑到他脸前,看他要说什么。

张染说:“你跟阿糯说你一只手就能抱起我?”

闻姝讪讪,略微不自在,“你听到了啊。”张染进屋时脸色那么青,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到。

张染手撑着下巴,眼中带笑,向她张开手臂,“来,抱一个。”

他还提要求:“要那种从屋里这头走到另一头的横抱姿势。”

闻姝脸被他调戏得红了,这个时候,她既忘记了自己一早看到张染吐血时的忧虑,也忘记了她对朝政大事的担心。她起了身,在张染噙笑的目光中,转过了身,“我还有事,先”

她没走动,因为青年伸手,勾着她的衣带。手指缠着她的衣带绕了几圈,在妻子的回视中,张染还笑,“抱一个呗。”

闻姝:“我哄阿糯吃饭时胡说的,你别闹了。”

张染只看着她笑,笑而不语。闻姝被他缠了半天,无奈地回过头。女郎定定望着靠坐在榻上的青年郎君,他玉冠已歪,长发散几绺在脸颊,清清溶溶,雍容无比。闻姝看得出了神,忽的俯下身,勾起他的下巴,手还在他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张染愕然间,便被妻子压在了身下。唇角被亲了亲,听到妻子低声,“不能抱一抱,只能亲一个了夫君,来”

一室旖旎。

长安城中,宁王府发生的事,不过是太子与定王斗法的小小缩影。太子和定王斗得不可开交,气氛越来越紧张,往一个高处推去。而在这种人人警醒的古怪浪潮中,舞阳翁主的马车回到了长安城中。闻蝉激动无比地领着李信上门——会稽发生的事情,隔了一个月,长安这边已经知道了。

表哥已经不算表哥了。

她带李信回自己的家门,不知道阿父阿母还愿不愿意招待李信?

比起闻蝉,李信很沉默。他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话却还不多。他变得沉稳了很多,整日却不怎么说话。闻蝉疑心他还在想着姑母的事,心里焦急,想要他赶紧恢复过来——但是李信这一次,恢复得尤其慢。整日落落寡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闻蝉鼓足勇气领着表哥回自己家,做好了向阿父阿母解释的准备,也做好了阿母给表哥白眼的准备——熟料她回府时,阿父阿母都不在家。她大兄也不在,府上主人只有她大嫂蒲兰。

闻蝉心里欢呼一声,扑过去抱大嫂,“嫂嫂我好想你!”

蒲兰紧张无比地笑,手拉着夫家小妹妹,眼睛看着堂前那眉目轩昂的高瘦少年郎君。少年向她拱了拱手打招呼,除此之外神色漠然,看不出讨好来,倒觉得他眸色深深,子夜一般幽静,十分让人看不透。

这与君姑口里所说的“一个草莽出身的混混而已”完全不同啊

闻蝉提醒:“大嫂?你不请我表哥进去坐坐吗?”

蒲兰依然很紧张:“君姑出门吃宴了,不在府上。她临走前吩咐我,李郎君若来了,让我出些考题。等郎君过了关,才能在府上休息。”

李信眼眸微扬:“君侯也吃宴去了?世子也吃宴去了?天天吃宴,吃了一个多月吧?为了我一个人,大家真是辛苦了。”

蒲兰笑得很尴尬。

闻蝉在李信说后,再看大嫂僵硬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她立即和大嫂分开,站到表哥那一边,不敢相信道,“我阿母这么不希望我表哥来么?!”

她阿父阿母阿兄都疼她疼得不得了,恐怕她掉两滴眼泪,几个人就心软放过了李信。于是长公主几个人干脆躲了出去,今天东家席,明天北家宴总之天天不在府上,不让闻蝉有空去在他们面前掉眼泪。他们还把应付闻蝉与李信这个大难题,交给了新妇蒲兰。蒲兰第一次见到闻蝉这位传说中的表哥,看少年周身那与别的郎君都不一样的凌厉气息,摧金搓玉般铮铮作响。她有点明白长公主不喜什么了。

就看这位郎君这般聪明,还没见面都能猜出长公主在想什么蒲兰要是长公主,她也不会很开心。

李信笑了一声,笑得很玩味,也笑得蒲兰更加窘迫。她往四周的护卫看,准备李信一有轻举妄动,就拿下这个人。李信却不动,反而客客气气道:“其实我已经不准备借住在府上了。不过我还是好奇地问一句,长公主让娘子怎样考究我?”

蒲兰出嫁前,是洛阳有名的才女。正因如此,长公主才把这样艰巨的得罪李信的任务交给她。蒲兰心里有苦难言,然为了讨好君姑,只能应下。她在小姑子不高兴的脸色中,还被小姑踢了一脚后,让人搬来了一车竹简,从上面拿过一竹筒翻开,念道,“某某书第某某页从某某列开始的第三个字是什么?”

闻蝉与李信商量:“是‘善’字吧?一定是‘善’字了!”

李信不理闻蝉的提醒,“下一题。”

蒲兰往后翻:“易经从后往前第三页第”

闻蝉绞尽脑汁地回想,李信转身就走,“行了,我一个都答不出来,不用问了。”他心里好笑,长公主也是费劲了心思,知道他不擅长什么,偏偏考他什么。

李信往府外走去。

闻蝉追上他,“表哥!你别生气”

李信停住脚步,勾住女孩儿的肩。蒲兰在后,看到那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小声说话,女郎追上去的时候,还满脸迷惘,蹙着眉梢,十分的可怜可爱。然她被少年勾住肩,少年俯下身,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很快就笑了起来。年少的女郎笑容如水中花开般,又娇艳又清明,眉目间再没有烦恼了。

闻蝉停了步子,与李信告别,“表哥,那我明天找你!”

李信随意地向她挥了一挥手,就跳上屋脊,再跃了几步,人就不见了。

蒲兰:“?”

她问闻蝉:“你们在说什么?”

闻蝉哼了她一鼻子:“不告诉你!省得你跟我阿母告状!”她吩咐自己的侍女往院子里搬东西,带着少女怀春般甜蜜的心事,开心地回自己院子去了。徒留她大嫂在原地,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蒲兰心里哀叹:难怪长公主把这个任务交给她呢。长公主自己不舍得委屈女儿,就让她来

不过李信那个少年当真受不了羞辱啊。

连考都不考,转头就走了。恐怕长公主他们早就预料到了。

点灯之时,长公主等人回府,心情愉快地与小女儿团聚。李信真是给闻蝉吃了定心丸,闻蝉窝在阿母怀中一晚上,也没有给自己的表哥求情。她阿母着急地问了她好几句,故意提起李信,闻蝉都只是顺着长公主的话走,始终没提要李信来她家住的意思。

待闻蝉回房去休息后,曲周侯与妻子对视一眼,眼中带笑,搓了搓手指。

世子闻若已经坐不住,很高兴地站了起来,“阿母给钱!我和阿父赌赢了!阿信肯定给小蝉说了什么,我就说他不稀罕我们家了,你还不信!”

长公主撇了撇嘴,让侍女下去给丈夫和儿子拿自己赌输了的钱。她口上却道,“不稀罕?他一个混混他有什么不稀罕的?我看是终于觉得自己卑微,不好意思上我们家了。”

闻若笑眯眯:“阿母,我跟你赌,阿信一年之内必有所成。你赌不赌?”

长公主:“”

她起身就走,留身后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次日,闻蝉便出了门,去官寺寻找李信。昨日李信与她说他去江三郎那里取点儿东西,让她今天再找他,他给她拿点儿好玩的东西。李信现在跑光禄勋去了,闻蝉大清早,便去府衙寻他。

李信刚到新地方,才与府衙上的人说了两句话,尚没有完全熟悉新地方,他的小表妹就来看他了。索性第一日过来,都还没有见到长官,李信就干脆招呼闻蝉了。

少年把女郎带到后花园的廊下,让她坐在廊台上,自己蹲在旁边,从袖中取出牛皮卷给她看,“我托江三郎在长安买了宅子,离君侯府上也不甚远,不到两条街的距离”

闻蝉:“表哥你好有钱!”

他们住的地方位于长安北第,皆是权贵所在。李信能在这里买到房宅

李信手搭在她膝上,示意她看图纸。

当此时,吴明正打着哈欠来换职。他现在还在光禄勋混着,清闲得不得了。有同僚前来他不着急,在府衙外看到舞阳翁主的马车,这位丞相家的大郎,一下子就睡醒了,兴奋无比,“小蝉回长安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身边郎君道:“是这样的,翁主她来府衙,是为了”

吴明斩钉截铁:“是爱我!她一定是喜爱我,才专程来看我!小蝉妹妹特别爱我!”

身边追不上吴明的短腿郎君:“呃”

吴明飞一般跑到了后花园的长廊洞门口,喘着气,还炫耀般地跟身边小厮道:“她一定是爱我!”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廊下的小娘子与少年

他声音这么大,打扰到了那对有情人。闻蝉皱着眉不满地看他,李信似笑非笑地看他。李信的笑容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爱你?谁爱你?嗯?”

往后退了一步。

李信还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你?”

第114章 109

丞相家傻儿子吴明的出现,对李信和闻蝉来说十分突兀,偏偏吴明自己没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他看到闻蝉回来很开怀,见到李信更是感动无比。他至今记得两年多前的时候那日大雨,他在肆中喊李信吃酒,李信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少年站在雨中,被天地淹没。他的眼神幽凉又深邃,望着吴明。

他说“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时,吴明手中的杯盏咣地落地,听到了什么在逝去的声音。

时光洪涛般滚滚而来,又寥寥远去。声势震耳,惊涛拍岸。他们立于岁月中间,眼看沧海桑田万千洪流,他们扶于桨上,奋力不被时光所沉没。三年的时光,吴明在光禄勋已经成长了很多。他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但当他再看到李信时,止不住泪流满面——李信似乎将他的少年时光挥手砍去,又亲自带了回来。

“阿信”吴明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李信嫌弃地推开这个非要跑过来插入自己和闻蝉之间的大个子,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怀里脱出来。他别过脸,真是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满眼泪花的样子。

吴明擦把鼻涕眼泪,开始高兴了。他早知道光禄寺中这两日要来一个新同僚,但也没太当回事。当年李信走后,他来这里也好好训过自己一段时间,但后来觉得没意思,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现在李信不光回来长安,还成为了他的同僚吴明畅想着光辉的未来,不禁乐出了声。

这大傻子,乐什么?

吴明说:“阿信,你不知道啊,羽林那边的郎君们个个眼睛长在天上,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我早就说有人比他们厉害,但是无奈咱们期门里的郎君顶不住事。我以前不晓得为什么,现在知道了——都是在等你啊!阿信,他们还不服气你呢!说你不可能那么厉害!”

他期待无比:“你代表咱们期门,跟他们干一架吧!我和你一起去!”

李信:“我本来就不厉害,不服气就不服气。我不去。”

吴明着急:“那你就输人又输阵了啊!要被说孬种的!”

李信淡漠道:“输就输了。孬种就孬种。”他随手把吴明往边上一推,“这种事别找我。”

吴明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昔日那个打架斗殴特别积极的朋友突然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像是不认识般看着李信,李信该是风采无双的,该是无法无天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子沉敛默然,像海水般幽幽深深、包罗万象,却连波澜都不起伏一下。

闻蝉低下眼睛,握紧表哥给自己的牛皮卷。表哥心情依然不好,做什么都没心思。吴明看不出来,她是能看出来的。她心里焦急,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让李信满血复活。

李信倒是不耐烦跟吴明说这些了。吴明还在叽叽歪歪,他已经挥手示意对方走了。对方不肯走,还欲言又止。李信在他肩上拍一下,力道拿捏得很准。两年前他这个力道扣下去,吴明腿一软就得扑倒。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吴明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软柿子吴大郎了!李信一掌是拍不倒他的,起码要两掌!

吴明终是满心不甘地被李信赶了出去。而其他郎君与李信也不熟,再看翁主在这里,于是拖着不情愿的吴明一起出园子了。李信揉了揉额头,重新弯下身,将注意力转回到闻蝉这里。他问,“看得怎么样了?”

闻蝉正在担心他,心里急得快要上火。她先前担心他脸上的疤,骗他喝药。现在疤已经没了,她却真的开始忧愁他的身体。李信以前是太放了,但是他现在收得又有点狠了。闻蝉想着让他放松、让他开心,可是李信喜欢什么呢?她做什么能让他重展笑颜,能让他真正开怀?

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她啊。

但是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闻蝉发着呆,李信已经蹲下来重新跟她说话了。她是坐在廊台上的,李信个子高,便蹲在她身边仰望她。他还伸手拂去她面颊上旁落的发丝,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脸,带着金色的余暖。

初冬阳光照着少年漆黑的眼睛。

闻蝉看他一会儿,露出自己与往日无别的态度来。她低下头继续看牛皮卷,撒娇般与他说,“挺好的啊。我记得这处宅子,以前是一位大夫的宅子。他现在不要了,卖给你吗?这院子看上去挺大的,但你一个人住,会不会空啊?你要仆从么?我帮你啊!”

李信沉吟一下:“人少一点,我不喜欢人太多。”

闻蝉点了头,心里已经开始想着帮李信的宅院添人了。她知道表哥不喜欢使唤人,也不把下人当下人看。但是他既然走进了这个阶级,就不可能再退回去,或者特立独行地非要跟整个贵族对着干。李信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闻蝉在寻思着去哪里买仆从给表哥了。

她又指着卷轴:“院子看上去挺空的,什么也没有,你不要添置什么吗?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来想办法。”

李信说:“本来就是你想办法。”

闻蝉微怔忡。

看少年沉思了一下说,“我不要别的什么,你给我弄个练武场就行了,其他的随便你开心。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晚上有我睡觉的地方就行。”

闻蝉眨了眨眼,阳光从一片片廊领上刷下来,在女孩儿白皙的面颊上映出了一片绯红。她忽然开始不好意思,忽然开始眼神飘虚。女郎轻声喃喃,结结巴巴道,“我、我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干嘛、干嘛要我布置?”

李信奇怪地说:“以后你嫁给我,不是应该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么?你不布置谁布置?”

闻蝉面容更红了,突得站了起来。

她皮肤太白,这会儿,从耳根到脖颈,透着莹玉般的肌肤,那绯红色,掩都掩不住了。李信以为她要说“谁嫁给你啊”之类言不由衷的撒娇话语,结果女孩儿脸红得太厉害,连抓着牛皮卷的手都开始轻微颤抖。李信原本不害臊,不脸红,被她这样子弄得,他都开始陪着她一起害羞起来了

李信结巴了一下:“这、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被闻蝉抬脚尖踹了一脚。

女郎转身就从廊下往门的方向去了,她这般经不得说的样子,逗笑了李信。他坐在地上笑出声,觉得她这样好玩。她带动了他周身的热血,让他冷了好久的血液,重新开始沸腾。

少年坐在长廊地上笑不住,一会儿,他听到月洞门的方向,传来女郎喊“表哥”的声音。

李信手撑着廊台,身子倾前,眸中噙着未了笑意,望着门口的闻蝉。闻蝉脸颊还红着,一手扶在门上,一手抓着卷轴,叫道,“表哥,那你给我留门!不要我去你住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