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那里终于得到了解放。

她回头,看了眼被人围着的李二郎。看他坚毅清瘦的侧脸,看他秀挺的身姿舞阳翁主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揉着手腕,抬头欣赏了一会儿自己放的灯。她听李信嘱咐一个侍卫回去拿钱,他也准备大散财了。李信一到,在最开始的激荡过后,他就有条不紊地接过了这边的事。既然开始了,就不要像闻蝉那样小打小闹。李信决定把影响力扩大点,把这件事做到极致。

闻蝉得到了解放,闻蝉渐渐没事干了。她就站在灯笼中看着表哥,她伸出手比了下,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了。

女孩儿独自乐:难怪仰头跟他说话那么累,还越来越累。

她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她就喜欢李信身上那种鲜活劲儿,当他活过来时,当他不再那么死气沉沉时,她看他多少遍,都不会生厌。她就怕他老去,怕他死去,怕他变成庸庸碌碌的人。

闻蝉仰头看着天上铺满了的孔明灯。

越来越多的人潮被吸引到了这里。贫苦地方即使在上元节也没多少庆祝的活动,然随着长安上空升起来的灯笼,多少人让人去打听是谁在放灯。

未央宫中歌舞升平中,众人站了起来,看那燎燎如火的灯在天上升起来;东宫冷冷清清,太子靠窗而眠,忽听外面喧哗,侧头便被灯火耀了眼;定王府上怀了身孕并未出席宫中宴会的定王妃程漪,抬头看到了千里万里的灯海;闻若夫妻抬起了头;跟随定王身边的江三郎抬起了头

无数人望着这片震骇无比的灯中海洋,且在得到消息,知道是会稽李家的二郎与长公主家的舞阳翁主在救济贫苦百姓后,这群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沉默了。片刻后,长公主带头,大批物资钱财被发了出去。

与民同乐。

他们想到。

他们若有所思。

长安城中的百姓,很多年无法忘怀那年上元节时的空中灯火。多少年山河破碎,多少年远走他乡。只有每当回想起长安夜空中的灯海,他们望着东方,望着那个古老的城池,心中升起无数向往与眷恋。不管长安城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山倒还是云塌,那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国都。

看那灯铺陈在天,看那灯照着无数人的眼睛。看无数长安百姓,被灯光耀了眼,也舍不得移开。

心怀赤意,永不能忘。

密密麻麻的灯笼全部放飞,在夜空中飞得越来越高,与星同辉。没有钱可领着,夜渐渐沉了,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还说着方才的盛景。长安城多少年能出这么一次盛景,值得他们说道数年了。

人走了,侍从侍女们去清扫巷子,收拾坏了的或点不起的灯。他们在巷子里忙活,李信与闻蝉坐到了巷口闻蝉的马车中。到了夜里这么冷,闻蝉打个哆嗦后,回车厢中摸了披风穿戴上,又爬出了车厢。她看到李信单腿搭在车上,坐姿肆意。闻蝉从后抱住李信的肩,冰凉的手伸到他脖颈中去冰他。

李信脖颈间的青筋骤缩了下,问,“现在能抱你了吗?”

闻蝉虚着眼看了下巷中忙碌的仆从,再看眼周围空无一人的地段。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腰肢就被少年往后伸手搂住。她的心跳起来,李信的力气好大,单手往后,就将她提了起来,反抱到了自己怀中。

闻蝉被抱得坐在了少年腿上,她抬起脸,李信俯下身,鼻尖与她碰了碰,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下。

“乖。手还痛吗?我帮你揉揉。”李信握住了她纤骨白皙的手腕,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舒服地让闻蝉想抱住他呻吟。

闻蝉窝在李信怀中,看李信这般伺候着她,心中涌上说不清的甜蜜感。虽然李信草莽出身,但她知道李信没伺候过谁。他性格那个样子,就不是伺候人的料。谁敢让他伺候,他能把人踢翻。但是李信对她这么好,还帮她揉手腕

李信在她头上亲了亲:“谢谢你送我的灯。我也送了灯给你,放在你家中了。不如你的礼物好,你别嫌弃。”

闻蝉眸中噙笑:“礼物?什么礼物?谁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李信一怔。

闻蝉眼中带笑,白他一眼,娇滴滴地从他怀中挣脱,不给他抱了,“我又不知道你会来这里,我又不是故意做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如何贤惠的。这个才称不上是我送你的礼物呢。”

李信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外面总是很紧张,很怕他碰她。两人毕竟还不是夫妻,在家中时亲亲抱抱闻蝉若无其事,到外头她就不敢了。李信也不勉强她,她从他怀里跳出去不让他碰,他也不靠前了。少年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后,心中一动,扬起了眼,“莫非你还有更好的礼物来送给我?”

闻蝉站在地上,笑盈盈地看着坐在马车赶车位置上的少年郎君。她低下头,从袖中取下一个香囊,又从香囊中取出了一块折叠好的粗布。看到那块布,再看到布上隐约透出来的血迹,李信心口重重疾跳,身子僵硬。他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闻蝉施施然地把粗布展开,上面果然是李信所熟悉的血书。

李信抖着手把粗布接过来,闻蝉噗嗤乐了,笑话他又在她跟前丢脸。但李信已经无暇他想,他盯着这块布,盯着上面的“婚约”二字。

昔日他还是山贼混混的时候,曾逼着闻蝉写过一纸婚约。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那当回事,他纯粹是看闻蝉看自己如看洪水猛兽,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有意让她记得自己,故意逼迫她写什么婚约。

他从没想过能拿婚约威胁得了闻蝉。

他也不想威胁她。

他就是想吓唬她。

但就那样,李信也没有吓唬成功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到血迹已经黯淡后,闻蝉在他的名字旁边,所签的“文蝉”两个字。

刹那间,他便想到了闻蝉对自己的戏耍。他那般用心对她,也不伤害她,她表面怕得不得了,表面非常的顺从,非常的为难。但她抓住他不识字的缺陷,往死里踩他的脸。当他成为李二郎,第一次正式与闻蝉见面。当他在一众李家郎君们面前丢了脸,当他连她的名字都写错了时那种愤怒,那种涩意,那种恨念,想来都如隔世般。

李信乐:“你还收着这个啊?”他从眼皮下撩闻蝉一眼,“我还以为你当初就扔了呢。”

闻蝉心虚地笑了笑。其实李信当初送过她很多东西,她去徐州玩时,他也买给她很多好玩的。但闻蝉那时候对他不上眼,对他带有欺骗性质。所以李信送她什么,她都一股脑丢给青竹去收拾。她又不想毁了,怕李信找她算账,徒留把柄还是年前在雷泽的时候,那个被李信所杀的不知道哪个人叫破李信的身份,闻蝉才想起应该把李信送她的旧物整理一番。

她回来长安后,就让青竹把东西都找了回来,一件件妥善収整好了。

李信以为她多珍惜他送她的礼物,其实她真没有她待李信的心,是最近一年才真正好起来的。以前懵懵懂懂,被他推着往前,走得不情不愿。十四岁的闻蝉,如李信所言一样黏黏答答,根本不想妥善保管他的心。

闻蝉没说话,李信盯着“文蝉”那两个字看。当时的婚约被撕成了两半,李信心里还是担心闻蝉,不想威胁她。所以当时交到闻蝉手中的那一半,是有她名字的那一半。他心里想要闻蝉放心,想告诉闻蝉自己不会用这个约束她。偏偏那时候闻蝉怕他怕得要命,根本不理解他的小心思。

李信抛媚眼抛给了睁眼瞎,他也没办法。总不好在事后,提醒闻蝉说自己当初待她如何用心吧?

现在就着灯火,李信看到女孩儿用墨汁划掉了那两个字,在下面重新工整地写上了“闻蝉”——她真正的名字。李信心中百感交集,指腹摸着那两个明显是新写上去的闻蝉名字,笑了一笑。

闻蝉问:“你的那份,还在吗?”

李信将半个粗布还给闻蝉,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那份。他一直贴身保存,这块布跟着他风风雨雨地走过。当李信摊出来时,上面的血迹都被磨得快看不见了。由此更可见李信真没有胁迫她履行婚约的意思闻蝉怔了怔,少时的她看不出李信的心意,这会儿她看懂了。

她瞥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他那半块。她将李信从车上扯下来,将两块布拼在一起,便是一份意思看得一半分明一半近乎空白的婚约了。

夜中巷头,少年少女共低头,看着木板上的婚书。

半晌,闻蝉抬眼,悄悄与李信对了一眼。她委婉地问他:“表哥,你是不是很想娶我啊?”

他很想娶她?这个话也没错啦。但是他尚且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就迫不及待迫不及待也就算了,还矜持地暗示他想娶她

李信胸中郁气散开,瞬时觉得神清气爽。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种种不如意,他突然开始笑,双肩颤抖,乐不可支。

闻蝉瞪他,瞪了半天,他笑得更加厉害。闻蝉脸都被他气红了,伸手在他手上掐。但是她掐不动,李信乐得更厉害了。他方才那么激动都还没脸红呢,现在笑得脸都红了。他整个人打开了一样,眉目轩轩,意气风流。他在笑得停都停不下来的时候,把恼羞成怒的闻蝉搂着肩膀搂入怀中。

闻蝉听到他胸腔中震动的笑意,听到他清晰无比地给了她回复:“是!”

闻蝉还是有点生气他被她逗笑。这有什么可笑的?她叫道,“你再笑,我就不嫁你了!”

李信当即止笑。

稍微满意了点。

她垂着头,脚尖踢了踢他。李信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她的脚尖,粉红一点,在裙裾下让人心痒。李信喉结滚了滚,听到她又说,“那你”

李信多聪明啊。闻弦音而知雅意,闻蝉羞答答地半天说不出来,他一点都不为难她。闻蝉说的含糊,话还没说完,李信就斩钉截铁地接了口,“我明天就托媒人去府上提亲,能早娶就不晚娶。”

闻蝉满意了。

又娇娇道:“那我”

李信一脸严肃地继续打断她的话:“你好好布置我们的府宅就好,置办家具什么的。其他的我来,决不让你多操一份心。”

闻蝉笑着冲他一仰脸,非常高兴李信能理解她的意思,开心她还没说完,他就能准确接好话。李信往巷子里瞥了一眼,仍然一脸正经,“你的仆从们还没收拾完。趁着这功夫,让我亲你一下吧?”

闻蝉想了想,眨着眼睛看李信。李信当即忍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她搂入了怀中。

他心想,他怎么捡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呢,怎么疼都不够。

他低头,对着她就是一通热吻。

星光无边,长安城中灯火明耀,灿灿若白昼。灯笼往上飞腾,俯照长安城,也将更多的城池俯视在下。气候越往高,变化的越无常。云层舒卷,一片片云气飞过又掠去,给灯笼结了一层冰,再破碎。

万里星光。

蛮族大草原中,漆黑的天幕中,星光成河,却并没有什么上元节,也没什么看灯的传统。

一队骑兵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某处火光。这队蛮族的骑兵们,冷眼等着猎物上钩。指路人哆哆嗦嗦地操着大楚话:“就是他们一直在打听乃颜和左大都尉您”

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戴着面具,在星光下,看不清眼。

这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蛮族左大都尉,阿斯兰。

第120章 019

地势往下缓缓斜下,可见下方某帐篷处有寥寥篝火,隐约可见人影。而山丘上方,月明星稀下,一队蛮族骑兵严整待发。

领路的高马骑士,肩宽腰劲,一袭黑色棉袄长袍,身形在月影下被拖得修长无比。他戴着面具,旁人看不到他面容的时候,只能探查到他藏在青铜面具后阴鸷幽邃的眼睛。引路的向导哆哆嗦嗦,每看到他一眼,腿就软一分。当向导说完那方那对人马一直在找阿斯兰左大都尉时,阿斯兰哼了一声,向导吓得跪倒在地不住说着蛮族话磕头。

阿斯兰根本没理会那个说着蛮族话的汉人,而是望着山丘下的一队人,目中渐露出兴味之色。马蹄在地上踢了两下后,身后的骑士建议道,“大都尉,这里是右大都尉的地盘。右大都尉这些年和大楚打得火热,咱们在他们的地盘动手,会不会引起右大都尉的不满?”

右大都尉阿卜杜尔,势力经营于漠北靠近大楚并州的地盘。而左大都尉阿斯兰的地盘,则在漠北靠近大楚幽州,东北直接乌桓极北之地。蛮族上有王,下有左右王,左右王下,又分为左右谷蠡王。而谷蠡王再下,则有“万骑”二十四长。大都尉便属于二十四长。蛮族以左为尊,左大都尉阿斯兰在族中的地位,高于右大都尉阿卜杜尔,两大都尉不和已久。

近年来,不光大楚这边战与和的呼声讨论不出结果,蛮族也一样。恰恰左大都尉阿斯兰噬杀,被以主和为主的右大都尉所排斥。在右大都尉心中,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在别的地盘上撒野。

没想到阿斯兰追逐一队汉人,已经越过了界,到了右大都尉阿卜杜尔的地盘上。按道理,他是该拜访一番的

阿斯兰却一声随意的笑就揭过了拜访这个环节:“我追我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恐右大都尉会出兵”

“那就来吧!”阿斯兰刺得一声抽出腰间大刺刀,血腥寒光在月色下让身后一众随从血液奋张。男人哈哈大笑:“来啊!谁来我杀谁!正好想收拾阿卜杜尔那个软虾了!”

他仰头,对着明月发出一声悠远长啸。身后一众人受他情绪所感染,皆开始跟着长啸,如狼之引。

乃颜是蛮族鼎鼎有名的大武者,丘林脱里死后,他继续跟随阿斯兰,得左大都尉一手提拔。青年沉默寡言,一生靠武力吃饭,丘林脱里之死,并没有唤起他足够的警惕心。他并不知道自己昔日长官的死是关于舞阳翁主的身世秘密,甚至丘林脱里让他传书于阿斯兰,说舞阳翁主的身世,也因为丘林脱里的死而中断。乃颜从不想把一个柔弱的女郎牵扯到两国战事上,他的信没有发出去,丘林脱里就死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发。

乃颜跟在阿斯兰身边多年,非被阿斯兰的魅力所折服,而是只有阿斯兰将他当一名武者看待,并不让他上战场杀那些对乃颜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只因为阿斯兰尊重他,即使阿斯兰性格古怪,似乎不光仇视大楚,连蛮族人他也一样仇视乃颜也不在意。

近日乃颜被一群来自中原的汉人军人追杀,千辛万苦之后与阿斯兰的队伍汇合。双方交战,又一路追杀到了这里

月夜下,清冷的光照在左大都尉长长的身影上。乃颜跟随着这位都尉往下冲去,然他忧心忡忡,只因至今还没弄明白那帮汉人军士怎么有胆子来蛮族追杀他

下方的篝火边上,汉人军士来自陇西,乃是长安程三夫人林清河父亲的部下。林父势力本在陇西,女儿写书让他帮忙查一桩旧事。林父以为这是程太尉的意思,以为程太尉在长安受多方钳制,不方便写书,才让林清河用家书的形式安排他做事。林父试探女儿,林清河也在信中含含糊糊地承认了。既然是程太尉的意思,林父便派出了军士深入蛮族,去查女儿所言的那件事。

这一行来蛮族的军士打扮成蛮族人的样子,小心翼翼隐瞒自身身份,近日来,渐渐探出了不寻常的地方。他们屏蔽了其他人后,将目标对准了乃颜。当时丘林脱里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乃颜。乃颜还是丘林脱里的好兄弟无奈这个蛮族汉子武功高强,他们不小心露了马脚,狠下心追杀,反被对方与阿斯兰汇合后反杀回来。

现今,军士们就围着篝火而坐,疲惫之余,心事重重。

向导看气氛沉闷,便安慰他们,“郎君们不必忧虑,如今我们已到了右大都尉的地盘。众所周知,左大都尉与右大都尉不和已久,左大都尉不会来这里”

“再说此夜月明星稀,华光照千里,也并不适合偷袭”他话没说完,就先听到了月夜下的长啸声。

众人面色大变,提刀起身,看到山丘上奔跑而下数十骑马人士。为首者青铜面具,挥着砍刀,悍勇无比,直冲而下。这股强大嚣张的气势,可不是已经追杀他们数日的左大都尉?!

“阿斯兰!”军士咬牙切齿,恨不得啐对方骨血,握紧腰刀,大吼一声,“迎战!”

尘土滚滚,蛮族人擅马战,从高处而下,不到一会儿就包围了这队人。大楚军人还想与对方说什么,阿斯兰手中的刀就先挥了过来。寒光凛冽,吸尽月华。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从马上直压而来,那种带着铁锈味的杀意,让人忍不住避其锋芒。而阿斯兰一声大喝,更是贴身追来。

这个疯子!

众人凛然:阿斯兰这个不按常理来的疯子!

一场战斗无可避免,兵器交接,叮咣响不停。蛮族人有马,大楚军士没马;蛮族人从高冲下来,在阿斯兰的带领下气势滔天;大楚军士被追赶数日,精疲力竭,又因为不能完成主公的任务而忧心两方对比,谁更占据优势,几乎是不言而论的事情。

阿斯兰一方大杀,嗷嗷嗷吼叫着,遮天蔽日,一步步将军士们稳稳镇压。阿斯兰杀得兴起,什么也不在乎。乃颜在一边吼道:“抓个活的!抓个活的!”

大楚军士满头大汗,心中骇然。众人已围成了一个圈,只因蛮族的高头大马围着他们四方而走,他们根本就逃不出去。为首者一咬牙,生了悲壮之意,吼道,“儿郎们听着!我们跟他们拼了!”

大楚军士皆知道逃出去无望,而他们在边关多年,谁又不知道左大都尉阿斯兰的凶名呢?右大都尉阿卜杜尔打赢仗会抓俘虏,到城中去卖汉人奴隶。阿斯兰从不收俘虏,他在战场上就把人杀光了,绝不留后患。

乃颜所喊的“抓活的”,只有两股战战的向导听得懂。然而两军交战,向导躲在篝火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提醒。

双方再次交战,大楚军士人被杀的越来越少时,天边一层云挡住了月亮,天光暗暗。阿斯兰丝毫不受影响,依然与眼前军人打得不可开交,看不到对他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但他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哒哒声踩着地表如轰雷。

月亮再次出现的时候,一队人从远而近杀了过来。

来人迅速与被单方屠杀的大楚军士结成一股,与阿斯兰的人对阵。被救的大楚军士心中迷茫,然他们听到对方吼,“别发愣,我乃闻家军,有腰牌为证!是自己人!先打退这帮蛮子再说!”

陇西军投靠程家,与并州的程家军交情匪浅。他们只听过闻家军的大名,从未与对方打过交道。且听说闻家与程家,一直面和心不合。然到了境外,大家都是大楚人士,也不兴谁是谁的势力了!

援兵一到,迸发出新的活力,竟打得阿斯兰的人一个晃神往后退。

大楚军人们骂着这帮蛮子,忽而听到字正腔圆的大楚话:“闻家军?闻平的部下?”

众大楚军士:“”

他们顺着声音,看向那位骑在马上的面具男人。男人的面具上溅了血,在重新出来的月光下闪着寒意。他身材高大,坐在马上,忽然就停下来不杀了,而是俯视这些人。这帮大楚人骂了对方半天,根本没料到这声字正腔圆的大楚话,居然出自这位蛮族左大都尉口中

操!

这个蛮族人居然听得懂大楚话!不光听得懂,说的还和大楚人没什么差别!

那他们之前骂那么多,说那么多谁逃谁留谁前锋谁后锋的话,这个蛮族人全都听懂了?!

他听懂了还一声不吭,被骂“阉了他”都还面不改色,装听不懂的样子?!

要疯!

阿斯兰看他们光顾着发呆,不回答自己的话,手指敲了敲刀面,不耐烦地再次重复一遍,“闻平,知道吗?我记得他是闻家军的领军人吧?现在已经不是了吗?你们没听说过闻平?曾经的车骑将军,现在的曲周侯,你们长公主的驸马!这总该知道是谁了吧?不能你们在边关混,连自己的长官是谁都不认识?”

大楚闻家军:“”

再次听了一耳朵字正腔圆的大楚话。

他们面色如土,简直想要吐血。

为什么君侯派他们出兵来蛮族探查的时候,没告诉他们这个左大都尉,听得懂大楚话,还说得这么好?听这位的意思,肯定和他们君侯昔日有过节这能认么?必须不能!

军士一边打一边喊:“我们是程家军!程家军你听过么?!”

陇西军人士脚一软:“”这脱口而出的瞎话啊程太尉挖了你们家祖坟吗?!

阿斯兰笑了,非常肯定地说,“你们就是闻平的部下。你们的武功路数就是闻家那一派的,你们就是闻家军。”

你这么笃定,那你之前问那么多是在干什么?!

众人想死。

双方在叫破对方身份后,听阿斯兰高声吼道,“抓个活的!把头颅给闻平带回去!就说我向他问好!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蛮族骑士人数被压,却在左大都尉的作表下一点也不退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多少人从马上滚下来,多少马在场中发疯。阿斯兰一往无前,杀伐之气比一开始更加浓重。他在黑夜中屠杀大楚人,如野狼在狩猎般,身上有让人惊骇的爆发力。那双眼睛在寒夜中盯着他们,让大楚人人人自危,心中胆战,怕那不知从何方会飞来的刀席卷了他们的性命。

而他们也在拼尽全力中伤阿斯兰,所有人都知道阿斯兰死了危机就解了。但阿斯兰就像疯子一样不知疼痛,他腰腹带了伤,手臂被砍伤,肩上也被射了一箭。就这样,他都紧追不放!

月光时明时亮,照着草原中的杀戮

次日,右大都尉阿卜杜尔总算得知了昨晚在自己地盘所发生的杀戮。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阿斯兰追杀大楚人,大楚人后来又加入了一队,阿斯兰那方占了下方,不得不败走。大楚人逃脱,今天却又被阿斯兰继续追杀阿斯兰左大都尉的脚步,已经穿越了大半个蛮族,从东北一直快要到西北了!

阿卜杜尔脸都绿了,“阿斯兰!”

“大都尉,那位实在太可恶了!”手下随从们气愤不平,“到了您的地盘,都不过来拜见您,还在您的地方杀我们的客人”陇西军人能进蛮族,自然有人相助。现在相助的这个人,正好是向来与大楚交好的右大都尉阿卜杜尔。

“您该重重警告他!”

阿卜杜尔在帐篷中走来走去,气得双肩颤抖。阿斯兰无视他,把他当空气一样!他吼道:“我要告上王庭!告他懈怠军机!不在漠北打仗,跑来我的地方杀人!他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

他的谋士在后方苦苦劝说这些被杀意罩了眼的军人:“大都尉三思!那位不可以常理度之!他就是个疯子!谁都杀,谁都不放过!您即使告上王庭,对他也没约束力啊!不如看他有什么软肋”

阿卜杜尔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么个疯子,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实在让自己头疼。他现在一力主张与大楚交和,自然不希望阿斯兰坏自己的事了。他忍下自己对阿斯兰的厌烦,听从谋士的话,想如何跟这位听不懂人话的同僚交流。

对方有什么软肋?

阿卜杜尔嘲讽地想:阿斯兰那条疯狗什么软肋都没有。他就喜欢杀人。蛮族人他杀,大楚人他更杀。自从他来蛮族后,杀性被释放,得王上嘉赏,奉命杀人,更加无法无天了。

阿卜杜尔倒是听说过阿斯兰没娶妻。他在帐篷中沉思,阿斯兰的妻女,在阿斯兰来蛮族之前就死了。反正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阿斯兰对那个女子看上过眼这么个人,能有什么软肋?

阿卜杜尔一心求和,然阿斯兰根本不理会他派去的使者,依然在漠北与那队大楚军人你来我往地互杀。阿卜杜尔还无话可说,毕竟大楚军人跑到他的地盘上,告到王上那里,王上还要问他怎么会有大楚军人阿卜杜尔干脆直接派兵镇压。

漠北这块彻底乱了。

一个个消息传回大楚,时间到了三月份。漠北左大都尉、右大都尉、陇西军、程家军、闻家军混战时,长安仍然一派太平,一点没有受到边关战事的影响。三月的某日,李信换岗在家,便拿来先来没写完的信继续写。他已经与曲周侯府上提了亲,但还要会稽李家的人出面。闻蝉好歹是翁主,成个亲,他一个少年郎君是不顶事的,必须有双方的长辈出面。

李家对这门婚事早就默认了。在李二郎认了李怀安做父亲时,李家的政策,就分成了会稽李家的,与长安李二郎的。会稽李家,某些时候,可以配合长安李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