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离石胸口一滞:“我、我以为你跟那些大楚人不一样”

冰凉的雪覆在伤口上融化,他茫茫然地想:仅仅因为这样吗?立场不同,所以必须厮杀?就因为他是蛮族人?小蝉便用这样仇视的目光看他吗?

他身边的人大声道:“王子,别跟她废话了!杀了她,咱们再下去,跟他们大楚人拼了!”

郝连离石沉默着,看闻蝉的眼神很复杂。他迟迟不下命令,手下人对闻蝉横眉怒目。于这种时刻,闻蝉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却猜到了他们大约很恨自己。闻蝉说:“匕首上涂了毒,要想活命,你下去和墨盒的人重新交涉吧。”

郝连离石微惊,看向自己的胸口与手臂。这两处都被闻蝉的匕首划过!眼下留的血还是鲜红的,郝连离石一时分不清闻蝉是不是在骗他。

他心中犹豫,身边人又开始大吵。且他们看王子对这个大楚女郎下不去手,恶向胆边生,主动迎上前,要对闻蝉下杀手。闻蝉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身子往后再退。她美目瞠起,高声喊道:“谁敢碰我?!”

她翁主的气势难得一出,威压流向四方,竟震住了几个蠢蠢欲动的人。

闻蝉看向沉默着的郝连离石。她盯着这个身材高大的蛮族汉子看半天,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她忽然低低笑起来,笑得十分轻柔,梨花照水一般,让周围怒盯着的男人们都惊艳了一下。闻蝉轻声问郝连离石:“离石大哥,我们相交一场,你就只记得我,不记得我表哥么?”

郝连离石愣了下,才想起来李信。他自然记得李信——郝连离石脸色有些不自在,他刻意遗忘李信,也不过是因为自觉李信与闻蝉昔日太亲密了些。如果闻蝉要嫁自己,郝连离石并不想提起李信但如果闻蝉不嫁给自己

郝连离石怅然想到:她莫非想嫁的人一直是李信吗?

他声音涩涩:“你”

闻蝉发丝被风吹乱:“不错,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我不是要嫁你,我根本不可能嫁你,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离石大哥,我表哥,就是我夫君。”

“他是被你们逼死的。”

这是闻蝉丢给郝连离石的最后一句话。

郝连离石心头一颤,骤然抬目去看闻蝉,往前扑过去。那女郎轻轻笑着,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翻过栏杆,往楼下跳了下去。郝连离石猛力飞扑,眼睁睁看着她的衣袂从自己手间滑了过去。他大吼道:“小蝉!”

闻蝉往黑暗中走一步。

她望着沉沉黑夜,看着浓夜中的飞雪出神。她往前跨一步,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果决而坚定,就像她无数次想的那般。

夜雪杂乱飞舞,她像是看到李信般。

她微微露出笑容,决绝而无畏。她心中说,夫君,我来陪你,你不会寂寞的。她心中想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是一个人。她心里对爱自己的人抱歉无数次,可她思来想去,她在夜间不停地流泪,她还是想去陪李信。

她喜爱他。

不忍他孤独。

不想他孤身。

这纵身一跃,闻蝉第一次做来,却像是已经做了无数遍一般熟悉。

风在她耳边嘶吼,气流流速变快。她望着这个漆黑的世界,告别这个浓黑的天地。她想她已经做完了能做的,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事了。她可以无憾,可以去找李信。她不想再等,怕自己晚些时候,就再也不能见到他

女郎纵身飞跃跳下城墙,吓住了所有人。

远远的,却有一骑飞驰而来,破开浓夜,在寒雪中穿梭若光雾。

那声音大声喊——“知知!”

马飞上半空,高嘶长鸣。雪漫漫,李信纵身而起,踩着马背,借力向上再蹿高一丈。他伸出手臂去接抱楼上跳下来的女郎,全心全意地去接她。

他心脏狂跳,喉咙堵塞,声音震天——“知知,不要!”

第154章 109

素雪覆千里,漫空幽黑中飘着点点白色。雪粉萧萧素素,浩大无比,与黑夜相融。当闻蝉从角楼上一跃而下时,郝连离石扑过去没有抓住她。男人想要跟着跳下去抓她,被身后自己的下属们死命相拦。他们高声地用蛮族话吵着什么,郝连离石几乎是吼叫出来的。楼下送亲的车队仰起头,听到楼上吵架般的动静时,仰起头,惊恐地看着着庄重婚服的女郎跳了下来。

长发在风中散乱,衣袂如花一般飞舞。她的面孔如雪如瓷,闭眼如画。当闻蝉跳下来时,这种近乎震撼的美感,深深刻入每个人的眼中。

青竹惊恐大叫:“翁主!”

她跑过去,张开手臂好像要接住人一样。几个护卫跟着过来,惨白着脸,想搭把手腾空去接人。跟着闻蝉的人都心神如震,焦灼地想着该怎么办。而就是这般乱糟糟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马鸣声,许多马踩踏在积雪上咯吱的声音。

一个黑影从他们头顶飞起。

郎君少年英雄般,驾马奔来时就起了身,冲着上空飞纵而去。马受他之前的驾驭,力道未曾完全卸掉。力道过猛,马也长嘶一声,脚踢高扬,往半空中蹿高了一些。而已经腾空而起的李信落势稍停,马便送到了他脚下。他在马背上重重一踩,再往上飞跃一丈时,马吃痛摔下去。

李信动作潇洒又迅疾。下方泪眼婆娑的青竹等数人仰着头,只看到他如一只凌空振翅而来的黑色大鹰,如一道闪电般飞入了皓雪中。他纵入了气流混乱的中间,女郎从上空掉下来,他正好伸出手臂,接抱住了这个人。

人抱到怀中,李信手微沉。他并不与这股力道相抗,而是顺着力将重心往下移走。他抱住闻蝉,身子在半空中寻着贴墙的方向而坠。他带人靠近墙壁,落势又往下滑了一丈。他当机之断短暂又清晰,在几番于半空往下坠势减缓的急救动作后,外力已经被他卸去了七七八八,到了能够发挥轻功作用的时候。李信后背贴到了墙壁上,脚在墙壁一蹬,人轻飘飘的,抱着怀中的女郎,片云般悠缓地落了地。

李信抱着闻蝉,脚踩到地表积雪时,他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受伤,却因为过大压力,而在落地的一瞬间腿发软,跪了下去。他煞白着脸,整颗心脏被怀里人揪着。只有确定没事了,放下心后,那强绷着的心弦嘣一声断了,人也跟着倒了。

李信跪在地上,手小心地去碰怀里人的脸,轻声:“知知!”

闻蝉在他怀中睁开了眼。

她在半空中就感觉到了自己被熟悉的气息搂住,然她以为那是临死之前的幻觉。她听到了李信喊她的歇斯底里一样的声音,她闭着眼,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他笑起来又邪气森森、又充满生气的模样。闻蝉心中怀着巨大悲意,只在落地后,再一次听到李信发着抖的唤声,面孔也被碰上时,她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眼睫上沾着雪水,闻蝉睁开眼,雪水下的黑眸如清莹莹的湖水。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眼中有雪花在落。她眼中倒映出心爱郎君的影子来,美眸渐渐瞠大,不敢相信。

李信眼睛发红,面颊紧绷。

他搂着她的手臂如铁一般坚固,又在轻微地抖动着。他看到她睁开眼,确认她无事后,就将她小心翼翼地更往怀中抱一分。当闻蝉紧紧贴在他胸脯上,当她听到他急促剧烈的心跳声,她知道李信有多害怕。李信哄着她:“知知,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他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去替嫁,又怎么好端端地要从角楼上跳下来。然而那些都没关系,李信抱着闻蝉时,感受到她的体温与呼吸时,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不断地小声哄着怀里的女郎,这是独属于他的女孩儿。他好端端地追着她,等着她,牵着她他明明是山中大兽,却收起了利爪,怕伤到了她。

她哽咽一下,他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李信总是记得闻蝉很胆小,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她都会被吓到。这么胆小的她,怎么有勇气去跳楼?她该是有多难过呀?

李信想自己好好保护着的闻蝉,天真烂漫的闻蝉,干净又清透的闻蝉,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情,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才会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呢?她跳下去时,在想什么呢?

李信安慰着她,更像是安慰着自己。他发誓自己失而复得,绝不让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飞雪漫漫,郎君搂着女郎说话。脸贴着脸,冰凉的雪水覆着两人的面颊。

闻蝉在李信的安慰中,眼中缓缓凝聚起了潮湿的水雾。她之前与郝连离石对峙时那般决绝,她都觉得自己没有了感情,不会再哭了。可是看到李信发红的眼睛,听到他狂跳的心脏,再感受到他发着抖的手臂,数日来的委屈一涌而上,窜入眼底。

眼中瞬间变得潮湿,委屈被无数倍地放大。

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这难以言诉的感情,她忍着一腔悲凉,要如何说与他人听呢?

所以她不说。

她不跟别人说,只自己一个人受着。

但是见到李信,那就不一样

闻蝉有了反应,她伸出手臂搂住李信的脖颈。她手摸到了他的脖子,又去摸他的脸。当自己所熟悉的郎君平淡面孔没有改变,当他在呼吸,当他心脏在跳,闻蝉眼中的泪意更多了。雪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睛更湿润了。闻蝉抽泣着,呆呆叫一声:“表哥!”

李信对她笑:“嗯!”

闻蝉盯着他,忽然扑入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全都埋入了他脖颈处,他冰凉的颈处,迅速沾上了湿漉和灼热,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地收缩。闻蝉哭得非常厉害,肩膀颤抖,胸脯急跳。她不要形象地在李信怀里大哭,哭得喘不上气,像个小孩子一样。高贵骄矜的舞阳翁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闻蝉长这么大,就没哭成这样过。

她哭得这般惨烈,李信眼睛通红,几乎要跟着掉泪,跟她一起哭起来了。李信深信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闻蝉每次一哭,他就受不了。

他声音粗砂一样,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他拍她的肩:“好啦好啦,知知不要怕。我会来的嘛你知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都会回来找你的啊。”

李信胡乱地说着很多话,安抚着怀里惨哭的女郎。她哭得太厉害,他渐渐开始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李信心里爱极了她,连她哭成这样都喜爱她。他隐隐觉得闻蝉是为自己才难过成这样。胸中的爱意让他跟着她一起难过,让他心疼她,又让他心中流过蜜一般甜。

他每每从闻蝉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觉得只要闻蝉爱他,其他人的情感,他也不是必须要啊。

“好啦,莫哭莫哭。你这么漂亮,哭成这样就不好看啦。”

黑夜漫雪中,青竹等人围着这对年轻夫妻。他们看到闻蝉窝在郎君怀里大哭,又看到李信小声跟闻蝉说话,他不知道低头贴着闻蝉的耳朵说了什么,闻蝉被他逗笑。她又哭又笑,泪眼朦胧地看他,几乎喘不上气,于是又扑入了李信怀里。李信再贴耳说话,于是闻蝉渐渐被他劝得不哭了。她整个人都埋入李信的怀里,李信小心地抱着她起来。

李信起来时,眼尖的青竹看到他抱着闻蝉的手腕上露出一截纱布,纱布上渗了血。青竹微怔,正要开口提醒。李信实在眼观四方,冲青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硬生生地抱着闻蝉站起来,抱着她走出了人群。

人群又人群,将士站立两侧。李信目不斜视地从郝连离石等蛮族汉子的身边走过,那几个蛮族人想动手,无奈却已经被跟随李信而来的士兵们持着刀控制住了。郝连离石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刀,架上刀的时候,他分明不悲愤,反而有一种解脱的痛快感。

郝连离石怔忡地看着李信抱着闻蝉经过自己身边。闻蝉在李信怀中轻盈又娇小,她如一只小猫般,被李信横抱。闻蝉的脸看不见,藏在李信怀里。众人只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从李信的臂弯间散下去,青尾摇晃着。明月珰映着女郎瓷玉般的肌肤,随着郎君的走动而晃动。

闻蝉真是很好看的娘子,被抱在爱人怀里时露出来的侧脸,更是让人心动的好看。

郝连离石看着他们走远,看李信抱着闻蝉走入浓夜中。他看着李信的肩膀,察觉李信已经从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蓬勃少年郎君,变得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李信不再是十五岁的少年郎了,他长高了,肩膀宽了,面孔冷峻了。他走在夜雪中,高高瘦瘦的,能够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郝连离石恍惚中,好像一瞬间,就看到李信和闻蝉从少年时的样子,眨一眨眼,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两个还是少年的时候,闻蝉分明不喜欢李信,李信却总缠着闻蝉。那个时候在徐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蛮族人,郝连离石觉得比起李信,闻蝉都更放心自己。后来他在长安重见那两人,那两人已经表哥表妹地称呼了。郝连离石不见李信怎么叫闻蝉“表妹”,倒是闻蝉喊“表哥”时,眼中的娇嗔撒娇之意,已经无法掩饰了。

闻蝉拽着李信的袖子说话,仰起来的眼中笑意微微。她又忽然转过脸不理会李信,李信于是又扒着她去引她说话,逗闻蝉去笑。

那是第二次,郝连离石就觉得那两人之间有了深深的羁绊,让他心中不知作何感觉。

然后就到了这次,第三次了。闻蝉穿上婚服,让郝连离石激动欣喜时,又得知她已经嫁给了李信。闻蝉不喜欢他,闻蝉喜欢李信,喜欢到愿意追随李信去死。闻蝉在雪中哭起来时,身边很多人情绪被她感染,眼里都噙着泪。

郝连离石木头一样看着他们走远。他挫败地发现自己像个外人一样,从头到尾地旁观。他见证了李信和闻蝉的情爱故事,他看着他们从少年情动走到生死不离的这一步无人能插入他们之间。

爱到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深了。

想到闻蝉冷冰冰地说“小蝉被你们逼死了”的表情,郝连离石闭眼。他心头涌上深深的疲惫感,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报恩,为什么报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李信抱着闻蝉走到半路上,江照白已经派人来接应他们了。李信依然不想理江三郎,但是闻蝉在他怀里,让他情绪平稳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江三郎说现在的情况,他直言自己要掌控墨盒。江照白知道李信的脾气,也就顺着了。

随着李信的到来,墨盒终于不缺人手了。

江三郎顶多就是个军师的角色,他不是将才。很多命令传下去,指望人像没有感情一样完美地执行,根本不可能。他不是将才,然而李信是啊。李信振臂一呼,万人响应。李信带兵出击,他爆发般的行动力、敏捷的逻辑思绪,都为他们打下墨盒,立下了悍马之功。江三郎本就不擅长此类,又在关键时候得罪了李信,李信大步在将士中走时,江三郎顺意退居了第二位。

阿斯兰次日浴血从北方战场退下来时,就愣神地发现自己许久不见的女婿回来了。女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墨盒,把之前太尉留下来的将士都关了起来。他就打算留着这些将士,将他们劝降,或直接大刑伺候,反正要这些人变成自己的人。墨盒郡守颤抖地问起江三郎这是什么意思,江照白心知李信是叛了朝廷,便只是随便应付着这些人。

郝连离石等蛮族人也被关起来了,不知道李信打算怎么办。阿斯兰对那个倒不在意,他比较在意的是李信回来后,就没让阿斯兰见过闻蝉。李信说闻蝉受了惊需要休养,阿斯兰跟李信气得要动手,对李信这种强硬的霸道作风,唾弃不已。

闻蝉倒是无所谓。

李信觉得她受了伤,她便养伤啊。

其他倒还好,李信回来,闻蝉满心开怀。李信有时间就坐在她旁边看她,她心里非常高兴李信缠着自己。只是有时候夜里睡着后,闻蝉会被噩梦惊醒。她在梦里梦见李信死了,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他。闻蝉在梦里无助地哭,被旁边的李信哄醒。

看着昏昏烛火下郎君憔悴的面孔,闻蝉揉着眼睛:“你还没睡着?”

李信漫不经心:“你睡了我就睡。”

然而即使闻蝉在他怀里再次被他哄睡,他抱着她,依然睁眼到天亮。

清晨时,闻蝉已经忘记了昨晚的梦。出了里间,中有屏风挡着,她与侍女们坐在阳光中,看青竹指挥侍女收拾冬衣。她们说话间,侍女的说话声忽然小了。闻蝉扭头,看到李信着中衣,脸沉沉的,青胡拉碴、若有所思般站她身后。

侍女们被李信难看的脸色吓住,不敢多看郎君,红着脸退出了屋子。

闻蝉起身:“夫君,你睡起来了?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么?”

李信低头盯着她看半天,忽然问:“眼睛疼吗?”

闻蝉茫然了一下,想到他是问自己昨晚哭的事。闻蝉心中甜蜜,怕他担心,忙摇头。她眨着眼,抱歉地看李信:“我昨晚吵到你,让你没睡好,对不住。”

她心中其实非常担忧李信的状态,自己只是被噩梦惊,李信却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他身上伤势严重,又头疼,整日精神不振。外人看起来觉得他冷冰冰,天天阴着脸似乎很难伺候。闻蝉却知他的身体非常的差,她忧心不已,只能

李信看她一会儿,走上前,将她抱起来。

闻蝉愕然抬头,看李信抱起了她,将她放在窗边软榻上。她被抱坐在榻上,李信在她面前跪下。她还不知如何,李信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了上来。

闻蝉被亲得面红耳赤:“”

心想他刚睡醒,还没漱口吧?

第155章 109

青竹在院中走来走去,满目忧虑。她后来干脆坐在长廊栏杆处发呆,望着身后房庑的方向皱着眉。身后传来沉重脚步声,青竹回头,看到是乃颜。乃颜看她在这里坐着,就了解了李信定然在屋中与翁主厮混,于是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看到翁主的贴身侍女坐这里,乃颜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她打个招呼。他亲切友好地点头跟对方示意,恰恰对方侧过了脸,盯着碧绿的湖水叹口气,没接受到乃颜友好的招呼。青竹叹了口气,乃颜竟也心情难过地同样跟着叹了口气。

青竹:“你叹什么气?”

乃颜:“你呢?”

青竹:“我家男君这次回来后,变了很多,整日看着阴沉沉的。这倒也罢了,我主要担忧我们翁主。她失而复得,对我们男君十分珍重。然我们男君性格太强势,很多东西都不给我们翁主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翁主碰。他受伤很重,我们翁主都知道,可他不说,翁主就当作不知道。我们翁主明明担心他,还怕他不好受而不肯说什么时候我们翁主这么委屈自己了呢?连挂念人都挂念得小心翼翼。我是替我们翁主委屈。”

乃颜认同地点头:“我们左大都尉也这么说,说李二郎把翁主看得太紧了,这样不好。”

青竹奇怪看他一眼:“所以大都尉要你来劝说李二郎,待我们翁主好一点,放心一点?”

乃颜非常羞愧地说:“不是。大都尉要我谎报军情,把李二郎哄骗走。我们大都尉好翻墙过来,带翁主出去玩儿。”

她叹为观止,对阿斯兰肃然起敬:做人父亲能做到这种地步,有这般觉悟,真是了不起!明明知道李二郎不好惹,阿斯兰自己不过来触霉头,把乃颜这个傻大个派出来试探军情

青竹问:“这样不好吧?”李信发火,他们都受不起啊。

乃颜一脸严肃认真:“所以我刚去看了蛮族王子一趟,对方确实有话跟李二郎说。我找过来,领李二郎过去一趟。我是真的有事。”

她呆一会儿后,眸中噙了笑意。她没想到乃颜被阿斯兰坑了这么多次,居然还真的摸索出对付李二郎的方式了。还一脸郑重其事就乃颜这样的表现,李信怎么可能觉得他是临时起意呢?青竹看着这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胸臆中生了万丈豪情,觉得行行出状元,曲径通幽处对方都这么努力,她岂能掉链子?

青竹说:“行吧,我带你进去一趟。不过我也有话跟郎君说。”就是把闻蝉不好意思说的话跟李信说了,譬如闻蝉很忧心李信的身体但是李信自己不肯在闻蝉面前露出脆弱一面之类的。女郎俏丽的眸子飞起来,横了乃颜一眼,笑盈盈一拜:“到时希望郎君帮我们翁主说说话呀。”

乃颜被她那一眼撩的,脸当场通红,快速垂下眼不敢看。以至于青竹转身走了一截,乃颜才同手同脚地跟上去。只是看着女郎弱柳拂风一样窈窕的腰肢,他时不时扫一眼,脸却更红了。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把自己想的满头大汗。青竹回头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没有眼色了路都到头了也不知道转弯,瞧吧,撞上柱子了吧。

青竹对乃颜敬而远之,心中想这个人真是傻到没边了。

这个时候,东风满园,却并不凛冽肃杀。冬景凋零,落下来的阳光暖融融的,尘埃在空气中浮落。置身于阳光下,让人周身都生起一种懒洋洋的感觉。眯着眼,被身后小风抚着,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青竹与乃颜在院中走,他们心中挂念的闻蝉这时候正被自己的夫君抱坐在窗下榻上。她背靠着窗格子,手臂高高搂着李信。被李信抬起了下巴,奉送郎君深情无比的亲吻。不像是之前李信惯有的那种野火燎烧、轰轰烈烈的感觉,亲吮像风一样,轻柔又怜惜,若有若无地抚弄着闻蝉的心。

她一开始胡思乱想、神思不属,渐渐被亲得沉浸其中。

被爱人吻的感觉特别好,能够感觉到被他深爱的那种感觉。没有丝毫敷衍,只一心一意地喜爱她。这种感觉太美妙,像是春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闻蝉想,李信这么温柔地亲一个人,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心啊。何况她哪里铁石心肠了?

她喜爱李信这样,为此可以忍受李信其他的毛病。

郎君亲了她一会儿,唇舌离开时,闻蝉仍有点儿不舍。她不自觉地随着他唇的离开而去倾向他,依偎向了李信怀抱中。闻蝉听到李信愉悦的低笑声,笑声在耳,烧得她耳根微红。闻蝉睁开了眼,水盈盈的目光嗔怪地瞪向李信。李信又不自主地去亲她,他亲不够,从她眉眼间开始亲,在她唇齿间不停摩梭。

李信与闻蝉额贴着额,金色的阳光从身后掠入,浮照在两人面上。

闻蝉抱着李信,感觉无比的踏实。她颠沛这么久,日日想着李信。她鼻子酸楚,看到他就想要哭泣。她多么的依赖他,看不到他多么的心慌。现在他只要好好在自己身边,只要好好地活着,一点事儿都没有,闻蝉觉得就非常好了。

李信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满心燥热,清晨起来看不到闻蝉便心中充满暴戾。他希望闻蝉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每每想到她那时候从楼上跳下去的样子,就心中大恸。现在闻蝉窝在自己怀里,他心中熨帖无比。李信抚摸着怀中女郎的面孔,低头看她的眼睛,再次禁不住亲了亲。之后,李信说:“知知,我向你保证,以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再不会发生了。所以你不要害怕。”

闻蝉仰脸,迷瞪着眼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信说:“知知,你这几天晚上睡不好,天天做噩梦,梦到我死了。我知道这是我的原因”

“不是”

“听我说完。知知,我想护住你的天真,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可我没有做好,反而让你更担心我了。我一生努力向你走去,我意识到我太幼稚,很多事情都能出乎我的预料,让你也跟着我受伤。我刚愎自用,骄傲自大,瞧不起这个,不提防那个,最后自己损失惨重。自己跌了大跤不算,还苦了你跟着我受罪。我跟你阿父阿母许诺,让你比在他们身边时过得更好。我没有做到,只怪我自己没本事。”

“但是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我跟你保证,但凡我有一口气在,都绝不丢下你。你别去做傻事,你等着我哪怕别人都说我死了,你也别信。我这么喜欢你,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要回来找你。”

闻蝉眼中潮润,她一言不发,更紧地搂抱住李信。

李信低头,在她额发上轻轻吻一下。他眼眶发红,布满红血丝,却也有湿意连连。李信喃声:“知知,别怪我没保护好你。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做人夫君。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别对我失望。”

闻蝉轻声:“我不会对你失望的。”她只恨自己不能帮他而已。

李信蹲下身。他蹲在她面前,手放在闻蝉膝上。他仰着脸对她认真说道:“我们才成亲一年,聚少离多。我们连夫妻最开始的蜜里调油都没过几年,我们还没有孩子,你还没做母亲。我还从未跟你大吵过架,从来没有被你气得不想理你过人家夫妻该有的阶段,我们全都没有。我也想有那样的生活,我想要妻子,想要儿女成双想对你好,也想跟你吵嘴。”

他红着眼:“我李信一生不弱于他人,不承认别人有的我会没有。他们有的我都要,他们没有的我还要。我期待能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再不会喜欢别人了,再不会像喜欢你一样去喜爱别的女郎了。我一生渴望你,和你在一起耗尽了我所有的感情。我再没有余力去爱别人了”

“别再做傻事了,知知。”

“我知道别人怎么在你面前说我。要么说我配不上你,要么说你拿不下我。他们看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忧心着我们的未来。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跟你说李二郎不是良配,李二郎野心勃勃,等他得势了,等你年老色衰了,他就抛弃你了。知知,不会的。管他们去死?!他们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也不要怀疑我。”

“我就想跟你耗一辈子。”

闻蝉坐在榻上,被李信说得泪水点点。她本来满心欢悦,却硬生生被李信说哭了。李信每次跟她认真保证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他炽烈无比的感情。他少年意气已经越来越少了,鲁莽粗俗离他也越来越远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闻蝉掉下眼泪,她知道李信过得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