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而不得。

他一世不服输。

铮铮铁骨不肯低头,这样的人,往往比别人多很多磨难。

闻蝉从欣赏他,到爱上他。她本心纯然,越是爱一个人,越是能看到他的脆弱。所以闻蝉什么也不说,从不要求李信什么,也不指望从李信这里得到什么保证。她心中想我表哥什么都有,我却只有美貌,真正配不上他的人是我。她没想要李信安慰自己,当李信明明已经伤痕累累,还反过来安慰她闻蝉哽咽着,泪水掉个不停。

她抽泣着骂李信:“讨厌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服我下次不要跳楼么?干什么弄得这样”她抽抽搭搭地推李信,泪水涟涟,“混蛋!你把我弄得这么感动,你手在乱摸什么?”

闻蝉一边在李信怀里哭,李信一边就把手伸到了她小衣里,摸上了她因哭泣而颤抖不住的玉峰。

闻蝉哭着哭着,简直被李信气笑。

李信在她怀里一阵摸,笑着将那块司南佩摸了出来。他看眼睛红红的妻子,笑得像个坏蛋:“我就知道你贴身藏着我的玉佩。现在,完璧归赵?”说罢,不由分说地从她怀中取出了玉佩,放入了自己怀中。闻蝉哭笑不得,踢他一脚。

两人看着对方,又撑不住傻傻笑起来。

李信抬起半个身子,手撑在榻边,眸子微深,“知知,能睡你么?”

他刚煽情了半天,这么快就过渡到这里来了?他把她的一腔感动,置身于何处?!还说爱她,爱她就爱得满脑子淫秽思想吗?李信果然做什么都有目的,闻蝉觉得自己被他感动简直太傻了。

两人这边正闹着,门外传来叩门声。乃颜和青竹终于到了,乃颜如实打断了李信的满腔缱绻情意,让李信脸黑黑地离开了闻蝉身上。

李信还是比较明智的,虽然舍不得身下娇俏顽抗的小妻子,却还是起了身,出去洗漱换衣,准备出门。李信走后,闻蝉一人坐在榻上整理衣襟。她在榻上发呆了一会儿,想到李信跟自己方才的保证,再想到李信通红的眼睛。

她觉得他不是要哭,他是熬夜熬得快受不了了

李信根本就睡不着,还整天撑着没事人一样出门

闻蝉想他说给自己的畅想,说想跟她过一辈子,想跟她生儿育女,想和她有别人夫妻那样吵嘴的时候闻蝉长睫颤了颤,心中做了决定,跳下榻,奔出去寻找李信。

李信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他问了乃颜一些话,已经打算跟乃颜出门。李信站在门口,低头折自己的袖子,面色冷淡无比。他听到从里屋奔来的脚步声,抬起头去看。他看到闻蝉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看到他还没出门,眼中露出了喜意。闻蝉跑到了他面前,拽着他的袖子,鼓起勇气:“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刚才我没顾上说,你现在有时间”她看到了乃颜,犹豫一下,“你要出门忙吗?”

“不是,”李信随口道,“我挺闲的,乃颜过来叫我出门骑马而已,去不去都无所谓。”

他看乃颜一眼,意思很明确。

乃颜镇定地点头:李二郎瞎话脱口就来的风格,和他的上峰阿斯兰如出一辙。他适应了一个人,就能适应第二个人

乃颜出去,青竹也出去,屋中空间再次留给了李信与闻蝉夫妻。闻蝉虽觉有些不妥,但是她相信李信。再说她的勇气本来也就这么一点儿闻蝉低着头:“夫君,我想跟你说。你有事不要不跟我说好不好?我知道你夜里睡不着,还知道你身上伤很多。可你不跟我讲,你只在不严重的时候来跟我说。我们不是夫妻么?你在别人面前顾着面子,在我跟前干嘛也那样?非要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明明就知道你有事啊。”

她拧着眉:“你不是想要跟我长长久久在一起么?你这个态度是错的。我希望你有麻烦跟我商量,问我意见。而不是为我安排好一切我不稀罕那样。”

李信袖子从她手里脱出去。

闻蝉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往门口走去。她心中失望地看着李信,看李信开了门,跟门外说了几句话。闻蝉心情低落,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只怔怔看着他背影发呆,就见他说了几句话后,关上门,重新向她走过来了。

闻蝉愣愣地看着李信。

李信走过来,抓住她的手,一径将她拉入了里间,再上了床,关窗放帷帐。

李信开始脱衣。

她脸都要绿了。

结结巴巴:“不、不、不好吧?”又要白日宣淫?!

李信笑着将她亲一下,眉目扬起来:“想什么呢?你不是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吗?来来来,我这就告诉你,让你看我身上的伤。”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药方给她:“我师父给我的,帮我调养身子。我没看过,以后就交给你看啦。”

“知知,再看下我后腰。我腰疼得受不了”

闻蝉眼中渐渐露出亮光,她笑着应了一声,俯下身殷勤地去帮自己的夫君脱衣服。她恐怕从来没脱李信衣服脱得这么积极过,李信笑个不停。两人缩在帷帐中一阵闹,床榻下扔着两双鞋,衣衫一件件被扔到地上。

帷帐上晃着阳光,帐中时有喘息声和笑声传出来。

时日正是悠闲静谧,岁月无忧。

墨盒随着李信的到来,渐过渡到了稳定时期。李信一手掌控墨盒,他回来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去长安。然而长安此时已经风雨欲来,只因江照白先前将李信的死因,如数报给了圣上。圣上大震,对太尉的提防之心到了最高点。宁王与闻家步兵演练之事,圣上也报以支持之心。

长安城中布置着擒拿太尉的安排。

殊不知,未央宫中的线人,拿到了李二郎死因的证据。

线人将消息传回程家,程太尉再联系皇帝近日对自己的态度。程太尉比他们更多一份思量,因为联姻之事,他留兵在墨盒。但是已经接连数日,他没有收到墨盒的消息了。墨盒像是完全被封闭一样,让程太尉心中不安。

李二郎、圣上、江三郎这些人的面孔在程太尉眼前一个个掠过去。

程大郎焦急问:“父亲,现在怎么办?”

程太尉睁开了眼,将手下棋盘一推。他站到窗下,望着遥远巍巍未央宫的方向,喃声:“我本不想如此,是你们欺人太甚,一步步逼我陛下,老臣要对不住您了。”

他转声下令:“调兵!绝不能让人先于我们动手!”

他不想反,不想忤逆圣上然圣上步步紧逼,他再不采取行动,恐怕程家就要折在这位新皇的手上了。为今之计,只能改朝换天,扶新帝登基!

他心中想到自己的女儿,皇后程漪。他心想皇后虽然万般不是,但现在起码是有用的皇后有嫡子在侧,这于程家来说,是大好事啊。

风雨即变,长安将危,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第156章 109

李信站在很让人头疼的对立面上。前几天刚得到消息, 说李二郎遇难的真正原因,已被圣上所洞察。圣上已经授意宁王调兵,有对付程太尉的意思。程太尉得此消息, 自然想先一步动手。程太尉原想计划更周详些, 元日过后,选一个合适的机会动手。然元日当晚, 有快马从墨盒赶来,晕死在太尉府门口。

从墨盒来的线人救醒时, 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此人给程太尉带来一个很关键的消息——李信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重回了墨盒。回到墨盒的李信掌控了兵权,破了蛮族和大楚的和亲联盟。程太尉多年来的谋算,在最后功亏一篑。

程太尉脸色阴沉:功亏一篑也罢。他为太尉这么多年, 大风大浪不知道见过多少。让他心寒的是, 长安城中并没有收到关于李二郎还活着的只言片语!

除非有人能瞒过程太尉的手眼通天, 否则这只能说明,李二郎当真叛了朝廷了!

程太尉没有杀掉劲敌,竟真的把劲敌逼反了!

这个已经成长成为庞然大物的郎君,坐镇墨盒,剑指四方。当他目光抬起来往远方看时,他想要的到底是长安,还是要程太尉死呢?不用细想,程太尉都知道李二郎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长安城中还有闻家,还有曲周侯,有宁王倘若和李二郎里通外合,那还有程家的活路么?

想到风刀霜剑,步步逼人。

程太尉已经没有多考虑的时间了,时间越往后推,于他越不利。甚至于他已经不用去想和蛮族的未来走向会如何了,当务之急,应该先保住程家!程太尉是臣,他只想过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从没想过自己去当天子。他始终是用臣子的眼光去看周遭,大楚于他是一个外物,他从没把大楚当过私有物过。如今他要下手,想到的法子,也仍然是杀了皇帝,让皇帝的幼子,自己的外孙登基——自己仍然是太尉,小皇帝仍然要听自己的话。

程太尉做了决定后,就开始在长安城中布兵了。首先,就是瞒过宁王等人

春雨细绵,已经断断续续下了数日。

刚刚入春,皇帝在为开春农事祭祀回宫后,就得了风寒躺下了。到了晚上,宫中诸夫人回去各宫,只剩下皇后程漪还在伴着圣驾。夜雨淅沥,圣上不听劝阻,去观星台走了一圈后,回来精神更为不振。他坐于案前翻阅奏折,看到墨盒至此消息仍不通时,心情更为急躁。

程太尉收到了墨盒的消息,天子的探子也收到了。皇帝久坐案前,蛮族的兵马、南方的战事、还有墨盒的不受控制,全都浮于他心中。他一件件思忖,觉得最好解决的,大概是李二郎?朝中亏待李二郎,是太尉之过,与他这个天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啊。天子也是受到程太尉的蒙蔽,难道江三郎到墨盒后,没有跟李二郎解释清楚吗?

皇帝至今以为与蛮族结盟失败,是李信重回墨盒的原因。

他想,李二郎与大楚皇室张家,拐七绕八,也算姻亲吧?不如让曲周侯去墨盒一趟,代为劝告?看看李二郎想怎样?

夜风夹着细雨,吹动宫殿中的帷帐飞落如沙,幢幢与殿中铜灯相照。年轻的帝国皇帝咳嗽两声后,提起笔,颤抖着手开始写折子。程漪端着浓稠的黑色药汁进来宫殿,跽坐于案前,望着皇帝写折子。她将药汁往前送一些,劝道:“陛下,先喝药,病好后再理这些事务吧。”

陛下抬头,看到发妻姣好清冷的面容。他心中感情复杂,原本心爱妻子,却因妻子父亲的原因,近一年来,他与妻子已经越走越远。更是在宫中住了诸夫人后,程漪已经很少来自己这边了。有时候他在宫里碰上程漪,她不冷不热地垂下眼行礼,眼眸幽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叹口气,在寒夜中,忽然有了跟程漪说话的心情。他忧虑道:“不知道江三郎去墨盒,到底是什么情况。孤至今没收到他的消息。”

程漪说:“他在墨盒,总好于在长安。”

她的意思是江三郎大才,在墨盒能做出一番事业,也能解君之忧。然话落到陛下耳中,意思却成了长安将乱,江三郎与其在长安,倒不如去墨盒避祸。

皇帝端着手中这碗药,指尖一颤,心情一瞬间更为怪异了。

他轻声:“孤知道你先前与他好过”

程漪骤然抬眼看他,她冷淡的眼神,在一瞬间有了温度,虽然是冰到底的温度,这般尖锐的锋度,却不知道比她方才死气沉沉的样子,有多让皇帝怀念。程漪冷冰冰问:“陛下在猜忌我么?”

皇帝不言,将她送来的药汁一饮而尽。用帕子擦去唇边药汁,皇帝苦笑道:“孤一直在想,你当年若是跟了他,也许”

程漪眸中一时间有些怅然,却转眼就回过了神,怒意染到了眼底:“那是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跟江三郎在一起,我为陛下生儿育女,跟着陛下这么些年。陛下猜忌我父亲,我何曾为他说过一句话?陛下眼下、眼下”

她美眸蓦地瞠大,因看到陛下唇边渗出了血丝。

她的声音在看到皇帝耳鼻出乌血时,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处。皇帝茫然不知时,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皇帝往下倒去,程漪忙伸手去抱他。她搂抱着他,抖着手去擦皇帝口鼻出的血迹,声音惶恐不安:“怎、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血?这药是我端来的,我、我亲自阿父!”

脑海中出现一个中年男人冷淡审度她的目光。

程漪的心寒冷无比。

她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吃力地搂着皇帝陛下,张口便要喊人进来。皇帝握住了她的手,边咳血边颤声:“别、别喊人!他们进来,孤只会死得更快”

程漪唇瓣颤抖,她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泪水涌到眼底,将心头的无力感向喉间催生而去。她知道皇帝说的是实话,如果父亲都能借自己的手去害皇帝,那么只要自己喊人,谁又能证明外面的人,不是父亲的人呢?

未央宫,原本是陛下的储宫!什么时候,竟被人趁虚而入至此!

程漪心中又悔又恨。她抿着唇:“我没有要杀你!”

皇帝笑了。他的力气越来越弱,让他看着妻子的面孔,都变得格外吃力。她美丽的面孔在他眼前晃,让他一阵阵糊涂。他常常看不清很多事,性格的软弱,又让他总被人牵着走。明明先太子已经给了他经验教训,父皇离京前也冷冰冰地提醒过他,他却仍然被程太尉利用他想对付程太尉,决心却不够。左右踟蹰,到最后,仍让对方先他一步

多么可笑。

皇帝心中的挫败感浓烈,心中想问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要自己当皇帝呢?他连守成,都守不好

皇帝用力握住程漪的手:“阿漪,你不要骗我你跟我说一声实话吧,你确实跟你父亲无关么?你不是要我死吗?你心里喜欢的,不是江三郎吗?”

程漪默然无语地看着怀中的男人。

她盯着他,盯着他期盼的目光。她心中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许诺,父亲要她杀了皇帝,要她拿到玉玺。以后尊她的儿子做皇帝,她就是皇太后。那时的条件不足以让她心动,程漪拒绝得很果断,甚至想去告诉皇帝自己父亲的狼子野心然后父亲给她加了条件。父亲说如果皇帝死了,她就没有丈夫了,她对程家的使命,也结束了。如果她想要去找谁,那就去找谁好了

程漪死水一般的心湖,在那刹那活了过来。

她脑中第一想到的,便是江照白。

她爱江照白至深,随着年龄越大,她越是清楚。她开始后悔,开始绝望。她开始想自己年少时为什么那般倔强,为什么不肯去追江照白。为什么要说他走了自己绝不原谅,为什么要跟他置气程漪这口气,从少年时堵到现在,这口气从来就没有顺下去过。

程漪深爱江照白。

可是江照白已经不喜欢她了。她嫁为人妻,夫君还是江三郎的主君。君臣有别,程漪每次看到江三郎,心就冷一分。皇帝纳夫人的痛苦,远没有江三郎的离开给她触动大她常恨自己少年时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那时还对她有感情。如果她不是顾着自己贵女的出身,不是非要他低头,但凡她千里迢迢去找他,去跟他一条心,现在情况都会不一样。

当程太尉将江三郎的名字说出来时,才是程漪真正心动的开始。

她心有恶魔,在那一刻藤蔓般疯狂成长,成为参天大树,让她自己都没法控制。

程漪鬼迷心窍,开始犹豫。她一旦犹豫,太尉就不等她点头了

而现在,当她低下头,看到皇帝殷切的目光时,她心头,又浮上了浓烈的悲哀之意。她心知江三郎不会接受她,她让他不屑,她的手段于他就像笑话一般。他冷心冷肺,已经、已经而皇帝陛下,又从来不忘记她。

程漪声音颤抖,违心道:“我是您这一边的。”

“那好,”皇帝临死前,还是选择相信她一次,“孤告诉你玉玺藏着的位置你拿着它出宫,出宫去找我五弟宁王”他抓着程漪的手快要没力气了,而他紧盯着程漪的眼睛,用尽力气去喊:“你绝不能把玉玺交到你父亲手中!我大楚张氏,绝不能沦为程家的走狗!”

程漪泪水落在他脸上,她伸出手,为他盖住眼睛,轻声:“喏。”

宫殿内整整半个时辰,皇后一直没有叫人进去。宫人贴着门口,只听到里面隐约的啜泣声和细微的说话声。宫人焦急无比,几次想要冲进去。他们心头急跳,就怕事情生变,自己等人都要惨死。正在心里乱猜时,大门打开,程漪走了出来。

程漪面上带挂着未凉的泪意,自小便跟随她身边的侍女婉丝过来帮她擦泪。婉丝忧心往程漪身后灯火通明处看:“殿下,那位”

程漪面无表情:“陛下已经崩了。”

身边竖着耳朵听话的宫人眸中泛起喜意,差点拍手而歌:“太好了!”

看到程漪的脸色,众人忙敛下情绪,试探问皇后:“太尉要您找的玉玺”

程漪点头,众人再喜。

当晚皇帝已去的消息被封锁,并没有传出宫去。太尉得到消息入宫,来女儿这里拿到了玉玺,又亲自去看了陛下,再去瞧了自己年幼的小外孙。太尉深感大慰之余,想要借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换了皇帝。好等第二天之后改朝换代,一举拿下那些反对自己的人。

程漪冷眼看着她父亲志得意满,藏于袖中的手,握紧了另一枚真正的传国玉玺。

她想到皇帝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再想到江三郎常日看她的那种眼神她握着玉玺的手轻微发抖。

这漫漫幽夜,这瓢泼大雨,这数千白玉长阶,这说不尽道不明的悲意过去的路看不清,未来的路,也多么的模糊。女郎晃着神走在这条路上,只觉悬崖随时就在脚下。

太尉开怀之时,对这个女儿自然也不加以提防了。程漪当晚与侍女婉丝换了行装,让婉丝换了自己,扮作皇后。程漪自己打扮成宫女的样子,拿了皇后的腰牌,悄悄出宫。婉丝对自己被发现的命运,抱着必死之心。她不知道程漪要做什么,只叮嘱程漪小心行事。

临行前,婉丝看程漪宫女的样子,出了下神:“如果一定要出宫,为什么不去找江三郎?您好不容易”

程漪不说话。

袖中玉玺的冰冷提醒着她,就好像江三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一样。

他瞧不上她,说她格局小,说她不懂他她才不会去他跟前讨嫌。她做错很多事,却仍想在他心里,留一点美好的印象。让他能记得她

程漪出了宫,去丞相府上拜访。她只在丞相府上见了丞相大郎吴明一面,将真正的玉玺交出去后,便匆匆离开。她不敢在这里多逗留,唯恐自己的父亲找到自己的踪迹。交出玉玺后,为了麻痹对方,程漪干脆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策马而走。

雨落成洪,天寒十里。

未央宫中游火成龙,程太尉眯起眼,一剑结束了婉丝的性命。他提着剑走出了皇后室内,抱走了被吓得大哭的小皇子。身后侍女的血流了一地,太尉嫌恶看一眼,吩咐人:“出宫捉人!把真正的玉玺拿回来!程漪竟敢跟我作对拿下她!”

“若殿下抵抗”

“拿到玉玺,就杀了她吧。”

淅淅沥沥,泼水一般覆灭天地间。万里墨黑无比,片云也无,夜色漫长无比。长安城中未央宫门大开,大批军队出宫,前去追拿一个人。墨盒中军队出府,李信在夜雨中骑马到了牢狱前。他下马入牢,去看那位被关押在这里十日的蛮族王子。

郝连离石坐在地牢中,抬头看他:“放了我,助我登上王位。大楚和蛮族的关系,就还有和解的机会。”

李信冷眼看他,扬起了眉。

第157章 109

牢外夜雨凉凉, 上方小窗漏出一丝幽蓝色光线。郝连离石身上的枷锁已经卸了,李信盘腿坐于他对面。两人中间摆着一沙盘,沙盘上插着双方旗帜。两人专心致志地盯着沙盘, 模拟还原着战场。沉默中时间缓慢向后推移, 郝连离石暗暗心惊,在李信沉思时, 不禁抬头看了李信一眼。

并非李信所模拟的战争手段太过高超,而是太过中庸。想要达到中庸的地步, 要求此人的战事嗅觉何等高敏。

李信就是这种人,并且他的才华,想掩饰也掩饰不住。而在这种威慑对方的时期,李信更是压根不掩饰。郝连离石盯着李信阴影中的脸孔看,他在这张脸上寻找少年时李信毛躁激进的风格。然而已经没有了, 十五岁的李信身上有的缺点, 在这么多年的磨砺中, 早已被他自己改掉了。当李信坐在郝连离石对面,他多么像一个强大的王者,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时隔多年,李信已经成长为可以和郝连离石这位王子谈判的大人物了。

谁又能想到这个郎君昔日在徐州,过得那般潦倒?追一个小娘子追得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也没让人高看一等

李信将一枚旗帜往一高处山丘上一插,剑锋般的长眉抬起来,其下幽黑冷冽的眼睛,对上青年人走神的眼睛。李信说:“我派兵跟你回蛮族,助你与你的兄弟们去夺权,扶你登上王位。等你登上王位,你要保证蛮族十五年不犯我国境遇。十五年后,我们重新定制规则。”

李信算过了。

大楚命数将尽,从分崩离析到重振江河,起码需要五年时间。五年时间收整旧山河,还要五年时间休养生息,养民练兵,如此才敢和蛮族有一拼之力。那就干脆往上再加五年,好给自己一点余地。

郝连离石看着李信,不自觉地问:“我国和大楚如何,关你什么事?大楚不是已经不信你了么,你光管你的墨盒不就行了么?你管大楚以后干什么?”

他想到诸如黎民百姓受苦、李信不忍心,李信心怀大义、就算自己受委屈、也要为大楚将来做打算他林林总总想到很多闻蝉曾经对李信的描述。他心中对郎君警惕,警惕又欣赏,让他不禁想知道李信在想什么。李信是否真的不忍百姓颠沛

李信已经不是郝连离石认识的那个少年郎君了,他少时就对人不够信任,现在更是三缄其口了。

李信冷冰冰地把话砸下去:“关你屁事?”

他也沉了脸。他见识到了李信的手段,自然也要为蛮族着想。他不知道李信打算怎么样,但他觉得以李信的手段,大楚未来能做主的人,未必没有李信一个位置。如果李信掌控着这个大国的命运,与蛮族开战郝连离石根本不想给李信那么长时间去准备一场战争。

李信打的好算盘。现在大楚乱了,李信要去分一杯羹。李信放郝连离石回王庭去争王位,蛮族也要跟着乱。等安定下来,李信就有空对付北方的蛮族了。郝连离石信任少年时的李信,现在的李信,他却一点也不信任对方的承诺。

郝连离石说:“十五年太久,我只给你五年时间。”

李信没有生气,只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青年。郝连离石看到他眉目一扬,是要说话的意思。李信已经张口了,耳朵却动了动,听到了甬道里细碎的脚步声。郝连离石以为李信会暴怒,毕竟李信来跟人谈判,没有人经过他的允许,竟然来这里,任何位高权重的人都不能忍受。谁知李信非但没生气,还起了身,眉目间的神情,从严冬瞬间过渡到了初春。

李信开牢门出去,迎上去从甬道口转来的年轻女郎。他声音温柔又欢喜:“知知,你怎么来了?”

李信挡着视线,郝连离石只看到一个粉色的裙影。女郎身形婀娜窈窕,李信站在拐弯处,高瘦的身子完全把女郎罩入了怀中。郝连离石看到李信去搂那女郎的肩膀,再听到女郎清清如玉的说话声音,仿若冰石淬骨,他一下子认出了来人是闻蝉。

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