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璟辰这才清醒过来,伸手接过火枝,蹲于蓝徽容身后,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十分汹涌,见她用长剑在崖下铲出一大堆泥土,柔声道:“这是什么?”

蓝徽容捧着手中泥土,跳跃着奔向火堆,简璟辰忙跟了过来。

蓝徽容轻轻剥开泥土,将一团黑黝黝、形如山薯似的东西捧在手中,简璟辰愈发好奇,问道:“蓝兄弟------”

蓝徽容猛然回头,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嘘———”

简璟辰初始以为谷外有人行近,用心听得片刻,未闻声息,又见蓝徽容面上笑意盈盈,方知是她故作玄虚,调皮心起,便也用双手捂住自己嘴唇,眼睛瞪大,一副惊恐模样,蓝徽容脸上笑意更浓,只是始终不发出任何声音。

见她用剑轻轻将那团山薯的外壳剥开,一股浓郁的清香沁入脾间,简璟辰缓缓放下双手,接过蓝徽容递过来的一块似白玉一般的‘山薯’放入嘴中,片刻后喟然一叹,肩头伤口处的疼痛悉数消失,多年来的疲倦尽皆忘却,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蓝徽容将手中另一半‘山薯’放入嘴中,咬上一口,拍着胸口喘气笑道:“好了好了,可以开口说话了!”

见她朗笑出声,简璟辰也装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两人笑成一团,简璟辰笑问道:“蓝兄弟,这到底是什么?如此美味,你还如此神秘?”

蓝徽容靠上泉边大石,边吃边道:“这是会昭山的特产‘玉首乌’,鲜美多汁,清新可口,只生长在会昭山的悬崖峭壁之下,而且自古相传,这‘玉首乌’是会昭山的山精魂魄自幼生长寄托之处,所以要想领略其真正的风味,在吃第一口之前便不能开口说话,一听到人说话,那山精的魂魄便会瞬间逃逸,这‘玉首乌’便会化作一堆泥土了。”

说着她闭上眼来,轻叹道:“唉,我也是很久未吃过这‘玉首乌’了,上一次到这峡谷来还是两年前的事情,时光过得真快啊!”

简璟辰将手中‘玉首乌’吃完,依于她身侧石上,凝望着她面上惆怅神情,又望向夜空,也是微微一叹:“是啊,时光过得真快,若是,能将想留住的时光留下来,该有多好。”

蓝徽容听他言语中略带伤感,不由细细地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皱着入鬓的飞眉望着北方深沉的天空,眉目间离愁黯黯,心中一动,轻声道:“简兄,可是想起亲人来了?”

“是。”简璟辰悠悠道:“我姐姐,她嫁到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已经五年了,我不知道她到底过得好不好,她托人送回来的书信中,总是说过得很好,叫我不用担心,但我总于那欢快的言辞中看到她的泪水,回想起幼时被姐姐呵护的时光,真想永远不要长大才好。”

“那你可以去那边探望她啊,亲眼看看她到底过得好不好,这样不就成了。”蓝徽容侧头道。

简璟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现在去不了。”

“为什么?”

简璟辰心中一痛,忽然伸手拍上身边大石,低声道:“总有一天,我要冲破阻拦,到那塞北大漠,接回我的姐姐!”

听他言语中似有千军万马汹涌奔腾,蓝徽容的心轻轻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溢胸间,忽觉这位简兄的身影如山间松柏般挺拔高大,在黑暗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万籁俱寂,只余风声萧萧,两人默然不语,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静谧在山间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崖顶传来一声鸟儿的鸣叫,声震峡谷,如同银瓶乍破,一波一波在峡谷内回响,两人同时惊醒,眼见火堆将灭,不由同时‘唉哟’一声,抢了过去,却又齐肩撞在了一起。

简璟辰‘唉呀’一声,捂住肩头伤口蹲了下来,蓝徽容忙俯身过去:“怎么了?快让我看看,可别碰裂了才好!”

简璟辰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倾斜过来,幽香入鼻,一刹那间心旌动摇,强自控制住向旁挪去,勉力笑道:“没事,这点伤,这点毒,我还禁受得住。以往,还有比这更重的伤,更浓烈的毒,将来,只怕也少不了!”

蓝徽容心中悚然一惊,想起这位简兄可能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不由悄悄后退两步,坐于石上,重新架起火堆,不再说话。

简璟辰似是知她所想,暗叹一声,坐于她身边,轻声道:“蓝兄弟,你我今日一见投缘,又蒙你舍身相救,简宁铭记于心,不管将来如何,或者我是何种身份,我都希望你只把我看成今日的简宁。”

听他语出真诚,蓝徽容洒脱性情发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简兄,在我心中,你就只是今日的简宁,再说到了明日,我们便会无缘再见,你是何人,何种身份,我也不想知道。”

“不。”简璟辰急道:“蓝兄弟,简宁还要谢过您的大恩,也想能时时与你对酒畅谈诗词风月,还望蓝兄弟不要嫌弃我才是。不知蓝兄弟住在容州何处,望能告知于我,他日我好登门拜访致谢。”

蓝徽容淡静而笑:“不瞒简兄,我在这容州城可能也呆不了多久了。”

“为何?蓝兄弟不是容州人氏吗?”

“但我就要离开容州了,我想四处走走,到一直想去而没有机会去的地方看看。”

“蓝兄弟想去哪里?”

跳跃的火光中,蓝徽容眼中闪着夺目的光彩:“我想去苍山雾海、塞外大漠去看一看,自幼只听母亲说起那些美景,神往不已,这一生,一定要亲眼去瞧一瞧的。”

说起母亲,蓝徽容心中伤痛难忍,闭上双眼,倾听着峡间的风声,忽然想起幼时母亲在自己床前唱的一首小曲,心绪飘摇,轻轻吟唱出来。

“山间青烟袅,我自拈花笑,凝望烟水寒,明月来相照,前事尽往矣,梦魂几时消,恩怨难计算,情义随风飘。”

她轻吟低唱,忆起母亲慈爱面容,忆起昔日一家人恬淡幸福的生活,泪水终忍不住自眼角悄然滑落。

眼见她哽咽难言,无法再吟唱下去,忽然间,一个低沉厚重而又略带颤抖的声音接着她的歌声回荡在峡谷内:“林风卷松涛,你在梅间笑,低迴皓雪冷,霜重萋萋草。

前尘涌如潮,魂牵何曾消,昨日容颜老,今生情难了!”

蓝徽容无比惊讶地抬起头来,见简璟辰也是同样惊讶的神情望向她,两人同时道:“你怎么也会---”

“这是我母---亲常常吟唱的,我自幼便熟记于心,蓝兄弟,你怎么也会这首曲子?”简璟辰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这首曲子我也是自幼听母亲唱惯了的,曾经问过母亲,她说这是,是二十多年前曾经流行于和国宫廷的一首诗曲,我母亲是和国人,所以识得吟唱。难道简兄的母亲也是和国人不成?”蓝徽容疑道。

简璟辰轻叹一声:“原来蓝兄弟的母亲也是和国人,不错,我的母亲也是和国人,唉,和国被灭,已是二十五年了,昔日和国旧民皆已为东朝子民,和国皇室均已化为尘土,这徽水河边十二州也早为东朝国土。我本以为,再也觅不到识得这首诗曲之人,不料今日竟能听蓝兄弟吟唱此曲,蓝兄弟,你我实是有缘啊!”

蓝徽容见他目光灼热地望着自己,静夜里,听到自己那颗心‘卟通卟通’,似马上就要跃出胸腔,情急下将头转了过去。

空灵的星光恰于此刻自峡谷上方的一线天空洒落在蓝徽容身上,将她笼住,整个人流动着一种虚幻轻盈的美。

简璟辰血流汹涌,再也控制不住,猛然伸出手来,扯落蓝徽容头上云巾,带下她发间黑纚,青丝在夜风中起舞迴旋,又如鹤落平沙,悠然委于蓝徽容肩头。

蓝徽容惊呼回头,青丝被山风吹拂扑上她的面颊,更衬得她肤白如玉,唇如桃红。

“蓝兄弟------”简璟辰低头凝望着她,声音如虚如幻:“唤你容儿吧,容儿,你是这会昭山的花神,还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子,告诉我,你究竟来自何方------”他声音渐渐迷离,低不可闻。

他温热的气息扑入蓝徽容心头,见他揭破自己女儿之身,她一时心慌意乱,忽觉站立不稳,眼见他面容越来越近,不禁仰身靠上背后巨石,急道:“简兄,你———”

“四爷!”“四哥!”隐隐约约的呼声自谷外飘入,若有若无,微不可闻。

听这些呼声中饱含担忧与急切,似是在寻找某人,蓝徽容一喜,正待开口,简璟辰右手轻捂上她的嘴唇,伸足将火堆踢灭,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说不定是那些杀手。”

蓝徽容心中暗惊,不敢再出声,过得片刻,忽闻身侧之人喉中发出低沉的闷笑声,二人身躯又靠得极近,忽然明白过来,羞怒下抬起脚,用力踹向简璟辰右腿,简璟辰猝不及防,疼得弯下腰去,右手却一带,抓住了蓝徽容的长衫。

蓝徽容向旁纵去,‘啪’声一响,如玉石击瓯,清脆迸裂。

蓝徽容就着月色望去,‘啊’地一声惊呼,急蹲于地,拾起石上碎成两块的玉佩,泪水急涌出来。

见她哭泣,简璟辰脑中渐渐清醒,忙蹲于她身侧,取过她手中玉佩,正待放于月光下细看,蓝徽容猛然伸手,简璟辰避让不及,风声响过,两人一人手持一半玉佩,默然而立。

谷外的呼声渐渐淡去,终消失在夜空之中。

六、脱险

此时尚是初夏,夜凉如水,白日里的些许炎热皆化于山夜的清凉之中,简璟辰却仍觉有些闷热,见蓝徽容默默地绾起青丝,恢复男儿装扮,见她转过身去背对自己靠于大石之上,心中一阵愧疚,终上前长揖道:“蓝兄弟,是我孟浪,还望蓝兄弟恕罪。但我对蓝兄弟的一片仰慕之心,确是发自肺腑,毫无虚假,望蓝兄弟能够体谅。”

蓝徽容默然片刻,静静地伸出手来。

简璟辰将手中那一半玉佩捏了又捏,却始终舍不得将其递入她的手中。

蓝徽容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着他:“这玉佩是我母亲遗物,简兄无心之失,我并不怪简兄,但望简兄奉还。”

简璟辰愧意更甚,正要将那一半玉佩放入蓝徽容手中,忽闻一阵极轻微的‘窸窣’之声,简璟辰迅速执起石旁长剑,闪身于蓝徽容身前,喝道:“什么人?!”

一个黑影从二人先前过来的山道内探头出来,苍老的声音响起:“容儿?!”

蓝徽容大喜,推开简璟辰,奔了过去:“莫爷爷!”

莫爷爷长吁一口气钻了出来:“果真是在这里,容儿,可让莫爷爷担心了!”

蓝徽容悄悄吐了吐舌头:“莫爷爷,你怎么知道容儿在这处?”

“小四回家,一个劲狂吠,又要往院外跑,我便知道有些不对劲,跟了过来,才知会昭山发生了刺杀事件,漫山遍野的官兵,小四奔到悬崖边便不再动,我就猜测你可能在下面,容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璟辰收起手中长剑,走上前去行礼道:“简宁见过莫爷爷!”

“简宁?!”黑夜中,莫爷爷眼神炯炯盯着简璟辰上下看了几眼,忽然爆出凌厉的光芒,瞬间又平静下去:“容儿,你怎么会和这人在一起?”

蓝徽容听他语气不善,只道他和母亲一样,不欲自己和王公贵族之人来往,忙道:“莫爷爷,这位简兄和容儿也是萍水相逢,只不过遇人刺杀,容儿也同时遭殃,顺便将他救到这处来了。”

莫爷爷再看了简璟辰几眼,轻哼一声:“萍水相逢就好,随我来吧。”说着折返身向山道走去。

蓝徽容和简璟辰忙即跟上,简璟辰悄悄将手中那一半玉佩塞入怀中。

三人沿山道走回悬崖之下,莫爷爷用手在崖壁上摸了摸,回过头道:“简家小子,你先上吧。”

简璟辰走上前去,接过绳索,忍住肩头疼痛,迅速攀援而上,莫爷爷仰望着他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冷哼一声:“他倒算是有胆之人,也不担忧上面有人暗算于他,就上去了。”

蓝徽容一愣,道:“莫爷爷,这位简兄虽是富贵中人,但却没有那些世家公子哥的坏习性,先前遇险之时,他还将长剑让给容儿,自己用剑鞘。”

莫爷爷沉默片刻道:“容儿,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凭一两件事情下定论,以后再莫与此人见面了。你先上吧,爷爷殿后。”

蓝徽容轻应一声,攀上绳索,猱身而上,不多时便攀到了悬崖边上,却见星光下,简璟辰面带微笑,蹲于崖边,向自己伸出手来。

蓝徽容犹豫一下,终将右手递至他手中,简璟辰轻轻将她扯上崖顶,望着她如幽莲般的身影,心中欢喜无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呜哼声响起,蓝徽容笑着将扑过来的小四搂入怀中,搓*揉着它颈间毛发:“小四,乖小四,辛苦你了。”

不多时,莫爷爷也缘绳而上,轻拍身上泥土,解下树上绳索,转身向山下行去:“容儿,我们走吧。”

蓝徽容轻应一声,向简璟辰拱拱手,和小四跟了上去。

简璟辰大急,忙跟上唤道:“容儿!”

莫爷爷倏然回头,右手急速挥出,风声劲响,简璟辰呼吸一窒,向后倒退两步,心中大惊:这位莫爷爷内力深厚,似堪与父皇相比。父皇本是前庄国武将,执掌天下兵马,战功赫赫,终黄袍加身,逼得庄国末帝逊位,又和慕王爷联手灭了强盛一时的和国,创立了强大的东朝帝国,其武功更是傲视宇内,鲜有敌手,今日见这莫爷爷身手内力,似与父皇内力不相上下,世间还有如此奇人么?

夜色里,莫爷爷凌厉的眼神向简璟辰逼来:“容儿是你能够叫的么?!”

简璟辰心中暗凛,却不再退让,直视莫爷爷坦然道:“莫爷爷,在下与蓝兄弟一见投缘,言谈甚欢,又蒙他舍身相救,感恩在心,只愿能得知蓝兄弟家居何处,也好他日登门致谢。”

莫爷爷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语气森然:“简宁?宁王爷?!”

见蓝徽容惊呼着掩上嘴唇,简璟辰心中一沉,却并不慌乱,拱手道:“正是简某,简璟辰见过莫爷爷。”说着又走到蓝徽容身前揖道:“蓝兄弟,先前有所隐瞒实是情非得已,在下简璟辰,俗号宁王,还望蓝兄弟能记住先前崖下所说之话,只把我看成结庐亭中的那个简宁。”

蓝徽容虽知这位简兄是京城王公贵族子弟,却也未料到他就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宁王,想起这一日与他的三度见面,同抵强敌,峡谷相处,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爷爷走上前来,冷声道:“管你简宁也好,简璟辰也好,日后莫再纠缠于我家容儿,容儿,走吧!”

见简璟辰还待相拦,莫爷爷回头厉声道:“简家小子,今日看在阿唐面上,饶你一命,你若再来纠缠,莫怪我不客气!”说着拉过蓝徽容右手,风声飒飒,二人身影片刻消失于夜色之中。

夜风吹拂着山林,松涛呼啸。简璟辰呆立于崖顶,恍如一场大梦醒来,良久方将右手手指捏于口中,哨声惊破黑暗,回荡于山间,不多时,嘈杂的呼声伴着繁星似的火光由远而近。

“在这处了,王爷!”

“四爷,是您么?!”

“四哥!”

简璟辰手放于怀中将那玉佩捏了捏,终负手含笑转身:“世琮,辛苦你了!”

慕世琮奔近,见简璟辰意态从容,便也淡然一笑:“四哥客气。”

惠儿大哭着奔过来,揪上简璟辰胸前衣襟:“辰哥哥,吓死惠儿了,你没事吧。”

简璟辰手轻抚上她的头顶:“没事,吓着惠儿了吧。”

说话间又有一大群人涌了过来,跪了一地,为首之人颤声道:“卑职容州太守郭敬德,见过宁王殿下。卑职治境无方,害殿下受惊,卑职罪该万死!”

“都起来吧。”简璟辰淡淡道:“也怪不得你们,刺客身手高强,不是本地之人所为。”

慕世琮轻哦一声,与简璟辰并肩向山下走去:“四哥,可是已知刺客是何来历?”

见他二人并肩而行,其余之人忙后退几步跟随。

“有一点眉目,世琮不必多虑,四哥知你忧心所在。”简璟辰微笑道:“以世琮你之性情,能为四哥如此忧切,多谢了。”

慕世琮轻哼一声:“四哥,我可不是为你担忧,只是想着你如在容州遇刺,我恐怕只能提着脑袋去见皇上了。”

简璟辰大笑点头:“是,世琮说得极是。”

“对了。”慕世琮停住脚步:“四哥,听重伤的随从说,还有一人与四哥同时突破刺客重围,那是何人?”

简璟辰眼前浮现蓝徽容长发落下转头那一瞬间的清丽妩媚,有微微的失神,片刻后转过身来:“郭太守。”

“卑职在。”

“本王想劳烦郭太守,帮本王寻找一人下落。”

一行人踏破夜空的宁静,下到山脚,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翻滚于地,大声道:“启禀侯爷,西狄国入侵,王爷让侯爷速速赶回潭州!”

简璟辰与慕世琮对望一眼,均由对方眼中看到忧虑之色:西北战事又起风云了么?

蓝徽容被莫爷爷牵着由小路下了会昭山,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山峦,想起峡谷中简璟辰那灼热的目光与迷离的话语,似刚从一个遥远的世界回来,恍惚难言。

莫爷爷侧头见她面上神情,猛然停住脚步:“容儿,那小子可是已知你是女子?”

蓝徽容低下头去:“是。”

“那他还知道了些什么?”莫爷爷厉声道。

蓝徽容听他言语中焦虑之意甚浓,忙抬起头来:“没有了,莫爷爷,我只告诉他姓蓝名容,其余的,他一概不知了。”

莫爷爷松了口气:“那好。听着,容儿,三日之后,你和爷爷一起离开容州,这几日你将诸事安排一下,三日后的巳时,我们在你母亲墓前相会。”

蓝徽容微感讶异:“莫爷爷,这么快就要离开吗?容儿也要随您一起走吗?为什么?”

“是,容儿,你先别问那么多,你回去收拾收拾,将安心安意找个地方安置好,再将你父母的遗物妥善处置,离开蓝家吧。”莫爷爷边行边道。

“是,容儿知道了。”

两人疾行不久,便进了容州城,在柳家巷口,莫爷爷停住脚步,转头道:“容儿,你母亲有幅《寒山图》,你记着带上,别落下了。”

蓝徽容细想了一下,眉头轻皱:“莫爷爷,母亲遗物中似是未曾见过有什么《寒山图》啊?”

“哦?”莫爷爷目光闪烁:“可能是爷爷记错了吧,既是如此,说不定是你母亲早就将其卖掉了也说不定,那就算了,你先回去吧。”

静夜中,蓝徽容悄悄翻过蓝家大院的后墙,穿过后花园,在园西的一处小楼前停住脚步,细心察看一番,知四周无人,身形轻耸,右足劲点,跃上小楼二层。

推门入室,室内烛影昏暗,环佩叮咚,两名俏丽侍女迎了上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大夫人和容华小姐来了数趟,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挡住的。”

蓝徽容微笑着宽下身上长袍,换上二人递上来的薄衫,轻饮一口清茶,倚于榻上,瞬间放松下来,看着青瓷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静静道:“你们怎么打发她们的?”

“我们只说小姐身子不舒服,一时寒一时热,怕是过人之症,她们听了,才不敢入室来查看。只是小姐,你这样长年装病,也不是个办法。”年纪稍长的安心过来递上一湿巾,蓝徽容接过擦去面上汗迹。

“不会再这样了。”温热的毛巾贴上脸,蓝徽容忆起峡谷中简璟辰呼到面上温热迷离的气息,心神再度恍惚,直到安心唤了数声,才面色潮红,清醒过来。

安心细细地盯着蓝徽容看了几眼,嘻笑道:“小姐脸红了,是不是今日在外面遇到心上人了?”安意从旁娇笑着过来,两人望着蓝徽容笑成一团。

蓝徽容面上红意更浓,将手中毛巾掷向二人:“小丫头们满嘴胡浸,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赶上前去,轻呵浅拧,安心安意忙不迭闪避,三人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蓝徽容轻笑着躺于床上,靠住床头:“安心,安意,闹够了,说正经话,我马上要离开蓝家了,你二人有何打算?”

安心安意停住笑声,对望一眼,齐齐跪于床前:“小姐,不管你去哪里,安心安意都要跟随你。”

蓝徽容忙将二人扶起:“安心,安意,你们切莫如此,你们也知,我自幼便将你们视为亲生姐妹,我也不愿与你们分开,但现在形势有变,莫爷爷要我随他离开容州城,虽不知究竟所为何事,但势必不能带你们同行,我得找个地方安置好你们,待异日回到容州城再与你们相聚。”

见她言语甚为坚定,安心安意对望一眼,垂下头去,落下泪来。

蓝徽容细细想了一番,抬头道:“这样吧,郊外苏家庄,父亲曾置过一所宅子,蓝家无人知晓,你们先去那里落脚,我还得将一些父亲母亲的遗物放在那处,就劳烦二位妹妹帮我守着,待我回到容州,咱们再作打算。”

她目光投向墙上那幅母亲亲绘的《雪梅图》,轻叹一声,眉梢眼角尽是离别的惆怅。

七、惊变

晨光隐现,清风扑上小楼,和着疏疏细雨洒进窗来,与碧纱窗下香炉中升腾的袅袅轻烟激起丝丝清凉。蓝徽容很早便醒转来,心中似是极不安宁,将诸事想了又想,总觉得莫爷爷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她自幼便被母亲送到莫爷爷处习武,但至今她也不清楚莫爷爷与父母究竟是何关系,只知母亲对其十分尊敬,便也视他如自己的亲爷爷一般。莫爷爷为何要急着带自己离开容州城,又为何对简兄那般排斥,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纷至沓来,让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她又将安心安意之事想了想,觉得如果贸贸然带她们离开蓝家,安置在苏家村,万一让蓝家之人得见,只怕会诬她们携财私逃。她将安心安意唤来商议了一下,早饭时三人便演了一场戏,假装安意伺侯不周到,烫了蓝徽容的手,在众多赶来的婆子面前,哭闹一番,丢下卖身契,将安意撵了出去。

见大院内的众仆妇渐渐散去,蓝徽容与安心相视一笑,关起门窗,开始收拾父母的遗物。

蓝徽容轻抚着母亲留下来的诸多书画,忆起幼时母亲执着自己的手在院中细绘满树梨花,父亲在树下抚笛而笑,当时只道是寻常,却不知梨花转瞬凋谢,春光一去不返,那温馨的天伦之乐这一生终不可求了。

静默的父亲,温婉的母亲,总是在眼光交会时轻轻一笑,缱绻深情尽显眸中。两人都不爱说话,却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虽然未能相守白头,但他们必定是感到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