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徽容一心看着那几根白发,未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神情,虽觉慕世琮在旁,有些羞涩,还是伸出手来,想替孔瑄将他鬓边白发扯掉,孔瑄忙微微闪身,蓝徽容以为他碍着慕世琮,便也未再执着,放下手来。

孔瑄温柔地看了蓝徽容一眼,微笑道:“你们在人前演戏,我总要在后面做些什么才行。不过,让那些情报通过允王之手,不着痕迹地给皇上的人查到,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听他此言,蓝徽容心思转回正事上,沉吟道:“现在我们只是做好了第一步,下一步如何行事,还得想周全一些。”

“是,皇上虽初步消除了对侯爷的猜忌,但如何令他放了蓝家人,放侯爷回去,还真是有些难办。”孔瑄见她不再关注自己的白发,暗暗松了一口气。

慕世琮道:“看来容儿得想办法把寒山图找出来才行,清姑姑定将寒山图藏在了某处。”蓝徽容摇了摇头:“现在看来,皇上的心思不单是指向寒山图,我还得再试探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倒是宁王,现在被我们这么一搅,为了户部的事情,只怕他心中想的念的,就是要从我这里得到寒山图。”

三人商议片刻,见时候不早,慕世琮道:“容儿,我先送你回宫,改日再来找你。我那侯府外满是监视之人,怕引起皇上和宁王怀疑,孔瑄不便露面。他现在住在玉媚楼,那里是父王早年设下的一处暗桩,若有紧急情况,你就去找玉媚楼的晴芳姑娘。”

蓝徽容站起身来,望着孔瑄,二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舍,慕世琮眼神一黯,走了出去。蓝徽容静静地走到孔瑄身前,凝望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眼中尽是痴恋与不舍。孔瑄伸出手来,替她将鬓边秀发拢到耳后,见她眼中隐有泪花,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略带调侃道:“虎翼营的规矩,不能掉眼泪的,忘记了?!”

蓝徽容侧头一笑,眼泪却啪啪地掉下来,怕孔瑄看见,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孔瑄将她紧紧抱住,感觉到她的泪水洇湿了自己的衣衫,她的心在勃勃跳动。想起她孤身一人在宫中与豺狼为伍,想起自己不知是否能顺利拿到解药,陪她一生一世,心中忧痛交缠,腾腾如沸。

他将头低下去,贴到蓝徽容耳边,轻声道:“容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哭,要照顾好自己。”

蓝徽容觉自己的泪水就要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但又不愿让孔瑄担忧,低低地‘嗯’了一声,柔声道:“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宁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虽在暗处行事,也要万事小心些。”她知宁王的人此时肯定在这酒楼外监视,又绝不能让宁王知道孔瑄也来到京城,怕他狠下杀手,终勉力从孔瑄怀中退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然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宫中,已是月挂高楼,蓝徽容先去了正泰殿,见皇帝还在批阅奏折,案边桌上摆着一桌御膳,却都凉了。

经过十多天的相处,蓝徽容知皇帝虽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却也不失为一个称职的帝王,勤政克己,生活也颇为俭朴,而且听宫女们背后议论,皇帝似是从几年前便已少近女色。此时望着这清冷的正泰殿,望着烛光下这个孤独的身影,纵是对他有着深刻的仇恨,却也在心中涌上一丝怜悯之意。她轻声命内侍将冷菜撤去,内侍有些犹豫,怕被皇帝责骂浪费,但见蓝徽容坚持,便依言撤去。蓝徽容亲到御膳房弄了两个热菜和一样点心,端入正泰殿。

早有内侍过来用银针试毒,皇帝闻到诱人的香气,抬起头来,望向沙漏,方知已到了定昏时分,他放下手中羊毫笔,站起身来,微笑道:“容儿今日去了哪里游玩?”

蓝徽容将菜式点心摆到紫檀桌上,柔声道:“皇上再勤于政事,也得爱惜身体,还请皇上以后按时进膳。”

皇帝听她语出至诚,微微一愣,目光投向桌上菜肴,只觉胸口一阵空荒,定窑粉彩碟里,一碟糟香三丝,一碟翡翠鸡丁,一碟松花栗子糕,菜式极普通,却都曾是他最爱的。当年的她那般聪慧,厨艺高超,却为了他,让苍山的兄弟吃了整整半个月的翡翠鸡丁。那时的情景浮上心头,皇帝握着蓝徽容奉上来的玉箸,忽然想道:若是自己没有成为帝王,而是和她在苍山过着平淡的生活,又有一个这般可心聪慧的女儿,会不会比现在要快乐许多?

心情复杂地用罢晚膳,皇帝再度回到案后批阅奏折,由于春猎,积累了大量的奏折,直到子时末,他方停歇下来。抬头一看,蓝徽容已依在一旁的椅中,睡了过去,想是不忍打扰他看折子,又没得到他发话,不便离去。

他站起身来,走到蓝徽容身前,长久地凝望着她睡觉时恬淡的面容。不顾宫女们惊讶到极点的目光,抱过一床薄被轻轻盖于蓝徽容的身上,坐在她身边,望着殿外苍茫的夜色,目光深沉而悠远。

蓝徽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象在一处深山中奔跑,母亲的身影就在前面。依稀可见,自己仿佛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深山老林中的怪兽吓得号啕大哭,拼命地向前跑着,想拉住母亲的手,可无论她怎么奔跑,怎么呼喊,母亲都不曾回头。一阵迷雾涌来,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山中传来一声虎啸,她惊出一身大汗,猛然坐起。

睁开眼来,正望上皇帝关怀的目光:“怎么?做噩梦了?”

蓝徽容摄定心神,忙站了起来:“皇上,请恕容儿无礼。”

“梦见你母亲了?!一直在叫她。”皇帝站起身来。

“是。”蓝徽容垂下头去,心思还有些飘摇不定:“父亲在容儿十三岁那年就过世了,其后几年,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朝夕不离,母亲去年冬天走了之后,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后来才慢慢好些。”想起母亲,蓝徽容话语渐渐有些哽咽。

皇帝负手在殿内长久地徘徊,这一刻,他真切的感觉到足下的沉重,也真切地感觉到这正泰殿的空旷。殿内白玉雕就的云龙似在嘲笑着他,她至少过了二十多年的幸福时光,享受了天伦之乐。她死后,有这么聪慧的女儿朝夕思念,而他呢,只怕那几个儿子时刻盼着自己早日归天吧。他生前寂寞,难道死后也要做一抹孤独的游魂吗?

一股愤然之情涌上心头,皇帝忽然转过身来,盯着蓝徽容,缓缓问道:“容儿,你母亲,葬在何处?!”

蓝徽容一阵激灵,镇定心神,垂下眼去,轻声道:“回皇上的话,母亲自是葬在蓝家祖坟。”皇帝冷冷一笑:“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你不会不知,蓝氏祖坟你母亲的墓内空空如也吧。”他行到她面前,凌厉的气势压得蓝徽容有些难受:“告诉朕,她葬在何处?!为什么不与你父亲葬在一起?!”

蓝徽容抬起头来,言中愤恨之意甚浓:“皇上,您是九五至尊,为何要行这等掘人坟墓之事?!”

皇帝冷哼一声,袍袖一拂,一股劲气让蓝徽容呼吸为之一窒。他盯着蓝徽容缓缓道:“她是朕的妻子,朕要将她葬于皇陵,待朕归天之后,要她日夜陪伴于朕。”

蓝徽容大惊,觉皇帝这话说得有些疯狂,但被他如天风海雨般的气场压住,眼神不能移开半分。她又噩梦初醒,意志力正是薄弱之时,眼见就要被皇帝气势压倒,心神即将崩溃,她用力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皇帝面色一变,疾伸出手,点上她的穴道,但蓝徽容的嘴角已渗出血来。皇帝望着她惨淡中充满倔强的神情,眼神中饱含的愤恨与鄙夷,终不忍再强逼于她,沉默良久,解开她的穴道,转过身去,低声道:“你先退下吧。”

嘉福宫中,花香袅袅,薰烟细细,蓝徽容摒退宫女,一人独坐于窗前,心绪难宁。不多会,有宫女奉上皇帝派人送来的‘九灵丹’,想是见她咬破舌尖,心神受惊,用来镇定安神的。

蓝徽容服过九灵丹,觉心头渐复清明,凝神思考:现在看来,皇帝执念颇深,竟是要将母亲的棺木迁往皇陵,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得逞的。可皇帝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只怕不得到母亲的棺木,蓝家人始终不得释放,现下又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想着先化解逼婚危机,消除皇帝对慕世琮的猜忌,再找出寒山图来,换取蓝家人和侯爷的平安,再另想计策脱身。可现在,皇帝的目的直指向母亲棺木,而且根据蛛丝马迹来判断,皇帝似是猜到了自己身后有人。若是让他知道了莫爷爷与无尘师太的存在,发现当年事情的真相,一路追查到玄亦大师,又会连累到慕王爷。到时,若是朝廷与藩镇陡起战火,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直到月儿西沉,黎明隐现,蓝徽容都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只得怅然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宁王府,东暖阁内。

天空隐现一抹鱼白色,阁外侍女们静立廊下,寂肃无声,阁内却是一片风流温存,暖玉生香。简璟辰喘息着躺平身躯,片刻的欢愉之后却感觉到有些空空的失落。他凝望着碧纱帐上隐现的蝴蝶兰纹,脑中浮现那个清丽脱俗的面容,为何,她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呢?

滑若凝脂的手抚上他的胸口,侧妃郑氏明媚鲜妍的脸上红若朝霞:“王爷,是不是有心事?要不就是嫌妾身侍候得------”

简璟辰眼中闪过一丝厌倦之色,猛然将她的手拂开,郑妃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想起昨日听到的坊间传言,心中酸涩,却又慑于他的威严,只得默默地起身,披上衣衫,命侍女们进来侍奉简璟辰洗漱,着上朝服。

简璟辰任侍女们替自己着上朝服,脑中却尽是那个清丽的身影,正神思怅怅时,阁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左师爷惶恐唤道:“王爷!”

简璟辰心一紧,左端成跟着自己多年,为人向来稳重,从未有过如此惊慌的时候,何况又是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内院。他将侍女的手大力推开,冷声道:“都出去!”

左端成见阁内阁外再无旁人,凑到简璟辰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简璟辰瞬间失色,蹬蹬倒退几步,脚一软,坐于椅中。

他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唇干舌燥,良久方低声道:“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左端成轻声道:“王爷,刘公公是昨夜才找到机会偷看到密折的,根据密折归档的时间来看,建阳岛那边暴露已有几日了,皇上到现在不动声色,暗中还不知做了什么安排。恕属下说句大胆的话,王爷原指望着与蓝小姐成亲后,便可被立为太子的想法,只怕已不可行。”

简璟辰渐渐恢复冷静,思忖一阵,冷哼道:“父皇那日允了慕世琮那小子的请求,我便知事情不妙,现在想起来,建阳岛的事只怕就是慕世琮在捣鬼。”

左端成点头道:“王爷说得不错,慕世琮这回与您争亲,又恰恰是在这些事情被皇上的人查到之后,实在有些蹊跷。”

简璟辰缓缓道:“父皇那里既然没有即刻发作,就还有转圜余地,毕竟现在适合继承大统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趁父皇还没下手,建阳岛的人,马上给我化整为零,散到各地的庄子里去,到时就来个死不承认。现在怕就怕慕世琮和三哥继续给我下药,户部那窟窿也得赶紧补上才行。”他停顿一下,续道:“对了,你备一份厚礼,悄悄送到刘公公那里,日后关键时候,咱们还得倚仗他。”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走动,想起慕世琮与蓝徽容之间种种情状,再忆起蓝徽容诈死脱身前后诸事,脑中一道闪电划过,猛然转身:“你加派人手去日夜盯着慕世琮,我怀疑慕少颜在京中另有据点。还有,那个孔瑄,恐怕已在京城内,传我的命令,一旦发现他的踪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将他拿下,但记住要捉活的,我得用他去换一样东西。”

左端成应声退下,简璟辰再在室内徘徊片刻,抬头望向窗外明亮的朝阳,十指关节掐得喀喀作响。

五一、真假

华灯悦目,香风拂人,美人巷红袖纷招,珠翠乱摇,一片繁华奢靡景象。慕世琮从马车上下来,玉媚楼老鸨琴香忙迎了上去,将他引至后院一座小阁楼前,掩嘴笑道:“侯爷去春猎,与宁王爷争夺美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还以为侯爷再也不会到我们这玉媚楼来了呢。”

慕世琮见楼下隐有人影来往,顺手摘下琴香鬓边簪花,轩眉轻扬:“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宁王姬妾成群,也有资格与我争夺美人,我就不能来看看晴芳吗?”

琴香抿嘴一笑,慕世琮已上楼而去。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热,慕世琮宽去外袍,斜睨着躺于榻上的孔瑄:“你倒是挺自在的,枉我为你担着心。”

身量丰腴,柳眉杏眼的晴芳接过慕世琮手中外袍,笑道:“侯爷倒是冤枉孔爷了,他可是刚刚才回来,茶都没喝上一口。”

慕世琮在孔瑄身边坐下,细心地看了他几眼,眼中闪过忧虑之色:“吃了冰露丹,有没有好一点?我都不敢再带容儿来见你了,怕她看出破绽。”

孔瑄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慕世琮接过,展于灯下细阅,面色由轻松渐转严竣,看到最后,猛然将信笺揉成一团,冷哼道:“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父王也说过,这小子,比他老子更阴险。”孔瑄将他手中成团的信笺接过,放于烛上烧毁:“怕宁王查觉,他的原信我没动,这是抄录的,侯爷得通知王爷,早做防备的好。依此信中宁王与古汗王的约定,他若是登基,稳定局势后,只怕我们慕藩西北面大半国土要沦于突厥之手了。”

“那信使没有察觉吧?”

“应该没有,我下的是无色无味的药,他只会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而已。”孔瑄躺回榻上,闲闲道。

晴芳在旁抿嘴一笑,正待说话,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扑楞’声,她面上一喜,急奔过去,捧过落于窗台上的鸟儿,取下鸟足上的竹管,交到慕世琮手上。

慕世琮展开细看,一抹笑容展现,猛然向孔瑄扑了过去,孔瑄闪身滚下木榻,慕世琮笑着仰倒在榻上:“孔瑄,你有希望了!”

孔瑄眼中喜忧参半:“仇天行真的过来了?”

“是,老伍说,风声放出去之后,仇天行便向西狄王上了丁忧表,西狄王依例夺情,只准了他半年的丁忧。当天他便已出发,往南而来,到现在已有十日了。估计以他的脚程,半个月后应该可以到京城,老伍在想办法跟着他。”慕世琮十分得意:“孔瑄,你这些天养好精神,我再想法子弄几粒冰露丹来,先让你的毒发作速度缓一缓,等仇天行快到京城了,你再出面。”

过得片刻,他搔了搔头,有些烦恼:“只是容儿那里,这样子瞒着她,我都有些怕见她了。”孔瑄笑道:“明天万寿节,你想不见都不行。”

慕世琮向后一倒,哀叹道:“又得做戏,老狐狸盯着我,小狐狸仇视我,真恨不得不做这个侯爷才好。”

听他此言,孔瑄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我有一言相劝。”

慕世琮眼睛一瞪:“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这侯爷我也当得不胜其烦。若不是父王舍不得他那些部下,又恐失了兵权后皇上秋后算帐,我早劝他激流勇退了。”

这日是万寿节,城内灯火通明,城北月秀湖还燃放烟火,火树银花,十分热闹。皇宫内,人影憧憧,歌管细细。皇帝乌冠珠耀、龙袍奕奕,坐于长寿殿中央,接受过百官朝拜后,宴摆大殿,宁王与允王、成王陪于身侧,父子一派雍雍睦睦、承欢膝下、兄友弟恭的温馨景象。蓝徽容自那夜被皇帝相逼之后,便很少与他说话,皇帝宣她过去,她便过去,皇帝问话,她便淡然相答,却不肯多说一句话。皇帝觉这样的她,越发显得坚韧,恨不能即刻将她收伏,可又不忍对她下狠手。这几日没有了她的贴心服侍,更觉少了什么东西似的,隐觉失落。

蓝徽容素妆淡容,坐于大殿一角,冷眼看着皇帝父子,只觉说不出的厌烦与疲倦,如何才能跳出这个肮脏的圈子,才能不用看这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一道温暖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隐有所感,抬起头来,望向大殿一角的慕世琮,二人皆是微微一笑。

箫鼓之声大作,《圣寿乐》响起,蓝徽容听着这阿谀奉承之曲,终忍受不了,趁无人注视自己,悄悄退出大殿。

天上微云渡月,星光点点,她站在殿前园中大树之下,眼前浮现孔瑄的笑容,禁不住温柔地叹了口气。

慕世琮悄无声息地行到她身后,本想吓她一跳,但听她这声叹息,温柔中饱含思念与担忧,有着说不尽的痴恋缠绵之意,一时竟呆立原地,再也挪不动脚步。

蓝徽容默立良久,听身后殿内传来的声音,知大臣们正在退去,皇帝只怕转眼就会发现自己不在殿内,遂转过身来,刚迈出脚步,就撞在了慕世琮身上。

慕世琮急退后两步,眼角余光扫见退出长寿殿的官员们正偷眼望着自己二人,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低声道:“容儿,纵是演戏,你也不用这般投怀送抱吧。”

蓝徽容瞪了他一眼:“侯爷好的不学,和孔瑄学得油嘴滑舌。”

慕世琮靠近她耳边:“那你又怎么看上孔瑄的油嘴滑舌了呢?”

二人这般形态,看在不远处的众官员眼中,自是郎情妾意,私语绵绵,人人会心一笑。有些和慕世琮交好的官员更是一副‘继续继续,不用管我们’的表情,窃笑着而过。

蓝徽容略觉有趣,瞥见简璟辰步出殿门,而殿内皇帝深沉的目光正遥遥投向自己,索性仰头向慕世琮温柔而笑。慕世琮虽知她是假装,也觉她笑中温柔之意尽是为自己而发,心头如遭鼓捶,忍不住退后一小步,喃喃道:“容儿,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会分不清真假的。”蓝徽容心中一凛,也觉自己有些过份,涌上愧意。正待说话,脑中闪过慕世琮最后那句‘我会分不清真假的’,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慕世琮的手:“侯爷,我想到办法了!”慕世琮还未答话,简璟辰已走近二人身边,看着蓝徽容抓住慕世琮的手,眼中闪过忌恨之色。蓝徽容微微一笑,暗暗掐了一下慕世琮的手,从简璟辰身边悠悠而过。

简璟辰望着她迈入殿中的背影,低声道:“世琮,我想与你谈一谈。”

漪澜园在宁王府的西面,深深夜色的遮掩下,简璟辰带着慕世琮步入漪澜园的西阁,二人默然对坐。

简璟辰斟了一杯茶,推至慕世琮面前,慕世琮嘴角轻勾:“四哥,你这样,世琮可承受不起。”简璟辰叹了口气:“世琮,我与你,又何必闹到今日这种地步。”

慕世琮心中冷笑,面上却极镇定:“四哥,不要怪我话说得直,容儿的性情,任何人都逼不来的。纵使皇上不收回赐婚旨意,她也必定不会嫁你,与其逼她走绝路,鸡飞蛋打一场空,不如这样放开。你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形成不和的局面,四哥是做大事的人,又何必囿于儿女私情?”简璟辰盯着慕世琮看了一阵,掸了掸身上长袍:“世琮,你不用和我这般耍心机。四哥我今日索性跟你把话挑明了,你若是助我,异日我心愿得成,必将徽水东岸八州也划归你慕藩管辖!”阁内一时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似的。慕世琮想起昨夜看到的简璟辰写予古汗王的密信,背脊骨涌上一股凉意,又瞬间恢复冷静,沉声道:“四哥提的条件倒是十分诱人,只是不知四哥要我如何助你?”

简璟辰听慕世琮语气稍有松动,微笑道:“我要世琮你助我从容儿那里套出寒山图中宝藏所在地,我自会想办法让父皇放你回去。异日若有变故,世琮在潭州与我相呼应,一旦大事得成,这徽水东岸八州便是世琮囊中之物!”

慕世琮静静地望着简璟辰,良久方低声道:“那容儿呢?你打算怎样待她?”简璟辰缓步走到慕世琮身前,俯下身来:“世琮,你是明白人,是等着被撤藩还是要地盘,世琮你自己选。至于容儿,她若是肯嫁给我,我定会好好待她,她若是选择了你,只要大业得成,我自会将她送到你的怀里。”

慕世琮面上波澜不兴,沉默片刻,轻拂紫袍,昂然起身:“四哥,蒙你坦诚相待,我定会好好考虑,几日后,我再给四哥答复吧。”

“好,希望世琮不会让四哥我失望。”

城北月秀湖边有一酒楼,名为‘双月阁’。若是每逢月圆之时,坐于二楼栏前,俯望湖心,月色摇曳,波光潋艳,与天上明月遥相衬映,其情其景,袅袅然,朗朗然,素有‘一湖双月映清波’之誉。

这夜,一贯热闹的双月阁一楼的楼梯口处守上了几个锦衣大汉,闲杂人等一概不能上楼,有那好事之徒打听,才知今夜小侯爷在此楼会请思清郡主,对月吟诗,以显其风雅之才。城中百姓早已对宁王与小侯爷争思清郡主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听得今夜二人在这双月阁上相会,不免都想一睹究竟,只是碍于那几个侍从,不得上楼,未免让人扫兴。

蓝徽容坐于竹帘后,嘴角含笑:“倒未料到侯爷这么大阵仗,这不明摆着叫宁王难堪吗?万一引起他疑心―――”

慕世琮抬起脸,傲然一笑:“宁王那小子,想着登基后和突厥联手灭了我藩,又假心假意来收买我,不让他难堪一下,我心中不爽。再说了,他昨夜刚和我谈了条件,正在等我的答复,不会疑心什么的。”

孔瑄微笑着低头饮茶,蓝徽容望望他,再望望慕世琮,心头说不出的满足,更对自己昨夜想出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昨日我得侯爷一言启发,倒是想好了后面该如何行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孔瑄取过一个茶杯,斟了一杯茶递至蓝徽容面前,蓝徽容向他眨了眨眼睛,轻轻啜了一口,道:“我现在大概能摸清皇上的真实意图,他一来想得到寒山图,二来想找出我身后之人,三来,就是想将我母亲的棺木迁往皇陵。”

慕世琮前几日曾听蓝徽容说过皇帝与其母亲之间的旧事,冷冷一笑:“生前无情无义,死后来虚情假意,皇上未免太过好笑。”

蓝徽容喟然一叹:“皇上派人去挖了蓝家祖坟中我母亲的坟墓,所幸母亲似是早预料到此着,她去世后不久,我便将她的棺木迁到了会昭山。我一直想着的是怎么不让皇上得逞,其实倒没想到,现在皇上想要的两样东西,他是分不出真假的。”

“对啊。”慕世琮眼睛一亮,正容坐到了蓝徽容身边:“寒山图是真是假,只怕这世上无人能知,依父王所述,皇上似是未见过真正的寒山图。皇上想得到图,更大的目的只怕是想将其毁掉,不让它落于我父王或者宁王手中。只是清姑姑的棺木,皇上不派人亲眼看着你启出,是不会相信的。”

孔瑄渐渐明白蓝徽容的意思,沉吟道:“容儿莫非是想留在京城,将皇上稳一段时间。让我先去容州,将伯母棺木先行迁出,弄一具假的进去,索性把假的寒山图也放进去,再和皇上谈妥条件,带皇上的人前去启墓?”

慕世琮一拍桌面:“不错!象简氏父子这样假心假意的人,我们就用假的来对付他们。”蓝徽容从碟中夹了一块牛肉放于孔瑄碗中,盈盈笑道:“所以,现在得劳烦郎将大人跑一趟容州了。”

慕世琮笑道:“孔瑄这段时间倒是没闲着,跑一趟容州也------”他话语猛然顿住,与孔瑄四目相会,二人皆想起仇天行半个月后便会到京城,还得依计从他手中夺取解药。若是孔瑄这一去容州,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断不能赶回京城,而这替清娘移迁棺木之事,又不能委于他人之手,该如何是好呢?

蓝徽容见二人半天都不说话,不由抬起头来,左右看了一看,讶道:“怎么了?都吃了哑巴药似的。”

孔瑄见她满面茫然之色,心中涌上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揉了揉鼻子,垂下头去。蓝徽容知这是他有难解之事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由盯着他,柔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慕世琮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啊’了一声,蓝徽容回过头来,慕世琮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迸出一句话来:“容儿,咱们得缓一缓。”

“为什么?”

“因为,因为-----”慕世琮憋了半天,急中生智,道:“因为宁王昨夜和我大谈条件,我总感觉他背后有什么大动作,恐怕要对父王不利,所以我想让孔瑄先查清这件事再去容州。”见蓝徽容面上隐有疑惑之色,他续道:“容儿放心,大概只需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把宁王这档子事查清楚,孔瑄再去容州。”

蓝徽容侧头想了一下,微笑道:“倒也不急在这半个月,太快应承皇上了,也容易引起他的疑心。”她转向孔瑄温柔道:“你暗中行事,得千万小心,宁王做的是谋位的大事,一旦发现你在查他,只怕会下杀手的。”

孔瑄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顶,眼中满是疼惜之色:“放心吧,我这条命,还得留着回翠姑峰,不会这么轻易让别人拿去的。”

慕世琮呆望着二人片刻,猛然喝下一杯酒,怆然一笑:“是,容儿你放心,孔瑄这条命,没那么容易让别人拿去的。”

夜色深深,孔瑄隐身在围梁上,透过竹帘缝隙望出去,见慕世琮与蓝徽容的背影沿月秀湖远去,放松身躯躺于梁上。待双月阁灯火熄灭,复于一片宁静,方飘身落地,趁着黑暗翻到阁后小巷中,正要穿出巷口,忽然脚步一顿。

他自幼受着暗人的训练,感觉原就比一般人为灵,此时前方巷口虽是漆黑一片,静寂无声,他却已觉四周隐有杀机。他用心感受一瞬,知巷口和巷边高墙上皆是埋伏之人,似只有后退回双月阁才是唯一的活路。

孔瑄心念急转,身形忽然一闪,竟直往巷口扑去。围击之人本就是故意让他发觉有埋伏,想将他逼退,双月阁下自有埋伏在等着一举将他擒获,不料他突然冲向巷口,皆是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孔瑄已冲出巷口,刹那间,刀光剑影,照破黑暗,齐齐向他袭来。

孔瑄身形一弓,蹬上突袭之人的剑刃,借这一击之力,急速往后飘飞。本在高墙上伏击的人正攻向他原本立身之处,不料他竟斜飘,都不及收招,孔瑄已跃上右边墙头。手中长剑击出,一道血水飞上半空,一人从墙头栽落,孔瑄急提一口气,掠向数米外的另一面院墙。

堪堪踏上墙头,一股劲风以雷霆之势击向他的胸前。孔瑄惊觉这迎面攻来之人武功极高,仰面避过这一剑之势,翻身跃落院中。正待向院里的屋后纵跃,火光大亮,数十人从黑暗中涌出,将他围在了院子中央。

孔瑄缓缓抬起头,望着从墙头跃下的那人,瞳孔陡然收缩,又即刻平静下来。他受仇天行残酷训练,对于暗杀伏击极为精通,知此时徒慌无益,真气提至极致,脑中迅速思索着该如何脱身。简璟辰由墙头跃下,面上隐带得意之色,盯着孔瑄看了一阵,笑道:“孔郎将,多时不见,别来无恙?”

五二、追逐

孔瑄面上带笑,意态悠闲,向右踏了微微一小步,简璟辰及围攻之人不由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众人皆听闻孔瑄为慕王军第一高手,知他一旦突围,将会是一场血战,见他身形微动,都提聚起全身真气,准备作雷霆一击。

孔瑄却又稳住身形,朗笑一声:“多时不见,王爷风采如昔,还这般客气来迎接小人,实是折煞小人了。”

围攻之人本待出手,却被他这一搅,气势为之一松。简璟辰仰头大笑:“孔郎将不愧为容儿心仪之人,本王从前倒是小觑你了。不如请郎将大人到本王府中暂作休息,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孔瑄面色一冷,身形再度微动,围攻的数十人真气涌动,眼见就要攻出。孔瑄左手却忽然揉上自己的太阳穴,状似极为烦恼,苦笑道:“王爷盛情难却,看来小人不得不走这一趟了。”说着双足踏踏,向简璟辰走来。

他面上带笑,身形舒展,洒然前行,浑不似被重重包围的样子。简璟辰与围攻之人被他两度牵动气机,已是稍有松懈,见他施然前行又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孔瑄知时机稍纵即逝,暴喝一声,身形陡然拔起,一闪一晃,人如飘飞一般向右侧院墙跃去。简璟辰眼中暴出一道精光,剑随身动,铿然射向孔瑄身影。

这一道刃芒映月,如石火飞溅。孔瑄中毒之后,功力逐步衰退,若是去年此时,尚能闪过这招,再掠上那道高墙。可当此际,他堪堪避开简璟辰这招,距离墙头仅一尺之遥,真气已不够绵长,身形下坠,只得双足在墙上急点,再度攀上,可其余的围攻之人已攻了上来。

他暗叹一声,借足尖在墙上一点之力,身形急转,手中长剑在空中搅出如雨剑圈,铿锵之声不断响起,血雨纷飞,数人中剑后倒。孔瑄双足落地,正要再度跃起,简璟辰已扑了上来,剑势如潮,牢牢将他锁住。

两人激斗数十招,其余围攻之人知主子有意将孔瑄活捉,又见二人身形飞闪,插不进招,索性围在院子四周,防着孔瑄逃逸。

孔瑄与简璟辰激战片刻,知他武功与自己从前相差无几。自己功力衰退之后,想要在他手中逃走只怕极为困难,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数十人。他心思急转,手中长剑架住简璟辰横削过来的一招,身形一晃,向墙边退出一小步。

简璟辰再度攻上,孔瑄似是架得极为吃力,步步后退。

自慕世琮公开争亲,简璟辰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与蓝徽容的真实关系。他也早查出孔瑄自去年九月辞去军职后便人间蒸发,隐隐觉得孔瑄才是真正将蓝徽容救走,并和她双宿双栖的人。可蓝徽容自露面后,孔瑄始终不见踪影,慕世琮又一力相争,才让他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建阳岛一事暴露,让他心中陡起警戒。慕世琮十余日来一直随圣驾春猎,如要在背后动作必是得力手下而为,而梅涛等人又一直守在慕世琮身边,未曾离开,这让他不由想起孔瑄来。将种种线索和迹象一一分析,他已能确定诸事皆由孔瑄所为。

他命手下时刻监视慕世琮,并不见慕世琮与孔瑄相会。转而想到蓝徽容若要与孔瑄相会,必得通过慕世琮。故昨夜与慕世琮谈判,其实是真中带假,以求放松慕世琮的警惕。今夜听得手下禀报慕世琮与蓝徽容在双月阁会面,他便猜到孔瑄必在其中,这才在双月阁后设下埋伏,以求将孔瑄生擒,来迫使蓝徽容交出宝藏,并嫁给自己。

他既知蓝徽容已与孔瑄双宿双栖,便知自己要想夺得她的心已是痴心妄想。可愈是如此,他愈是放不下她,明知她心有所属,明知她恨己入骨,却还是想着能够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这想法究竟是真心爱她还是只是为了得到她,他也说不清楚。

激战中,简璟辰想起眼前这人才是容儿真正心仪之人,而他又在背后行事,让自己吃了大亏,失去眼将到手的太子之位,恨意横生,面上戾色一闪,剑势加密。孔瑄似是一剑用得太过,不及收招,被简璟辰长剑扫过左腿,鲜血迸溅,痛哼一声,单膝跪落于地。

简璟辰停下身形,眼光凝聚如针,盯着按住伤口的孔瑄冷冷道:“本王一片好意相请,孔郎将却不领情,真是得罪了。”

见孔瑄只是垂着头剧烈喘息,简璟辰将手一挥,数名手下缓步上前,便待将孔瑄擒下。孔瑄微微摇晃了几下,围攻之人不由都顿住脚步,防他暴起伤人,可等得一阵,见他摇晃着倒于墙根之下,便又都慢慢围了上去。

院中一时静极,时间都似有刹那的停顿。待众人围上,厉芒忽作,孔瑄手中长剑如九天瀑布般由上而下轰出。众人皆后退一步,手中兵刃或斩或削或挡,拦住他这一招,孔瑄已借兵刃撞击之力,如壁虎般游上墙头,翻墙而过。

简璟辰一声怒喝,身形拔起,一扑而上,也于瞬间闪过墙头。眼见孔瑄已逸出数丈之远,就要投入黑暗之中,急怒下一招‘沃野流星’,长剑寒光一闪,掷向孔瑄。

孔瑄正是全力飞逸之时,听得风声,真气急转,身形向右微移,长剑自他左肩呼啸而过。只是他这一移,真气不继,双足落地,再待提气急奔,简璟辰已追了上来。

孔瑄知已无法脱出简璟辰真气范围,心念电转下急速转身,手中长剑横上了自己的脖颈。简璟辰本能下顿住脚步,他的目的是要生擒孔瑄,用来暗地胁迫蓝徽容。若是将孔瑄逼死,不但拿不到宝藏,得不到蓝徽容,还势必要和她及慕世琮彻底决裂,再无挽回余地。蓝徽容现在正受皇帝宠爱,慕世琮又身系慕藩十余万大军,这两人,都是他所不能轻动的。

此时碧月溶溶,清风习习,长街上却再无行人,一片死般的沉寂。

孔瑄面色苍白,嘴角却仍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望着面沉似水的简璟辰,悠悠道:“王爷,实在是不好意思,小人得先到侯爷那处作客,再到王府给您请安。”

简璟辰冷冷道:“如果我一定要请孔郎将过府一叙呢?”

孔瑄心中暗暗测算了一下,缓缓向左移了两步,手中长剑却始终不离脖颈,微笑道:“王爷,不知我犯了何罪,要劳动王爷亲来捉拿于我?还望王爷明示。”

简璟辰面色铁青,无言以对,他纵是猜到诸事是由孔瑄在背后捣鬼,偏又不能宣之于口,更无半分理由和证据来问罪于孔瑄。

正沉默间,那数十名手下已赶了上来,围在他的身边,其中一人贴近他耳边轻声道:“王爷,得快些决断,若让禁军巡夜的人撞见了,传到皇上那,可就------”

孔瑄见简璟辰眉头微皱,知他正稍有分神,身子再向左边移动一点,脸却向右边望去,露出惊喜的神色,唤道:“侯爷!”

简璟辰心中一惊,猛然扭头,手下之人皆受他影响,齐齐向左边望去,在这瞬间,孔瑄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跃上左边民宅的屋顶,沿着屋脊向西急掠。

简璟辰向左边望去,只见漆黑一片,顿时醒悟上当,拔身而起,也随后跃上屋脊,手下之人齐齐跟上。

数十人如飞鸟般在城中接踵的屋脊上掠过,孔瑄在前左移右闪。简璟辰追得一阵,猛然醒悟又中了孔瑄之计,自己这数十人在京城之顶这般追逐,只怕巡夜的禁军即刻就会发现。虽说禁军碍于自己不会追究什么,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那就说不清楚了,万一孔瑄借势一闹,还会后患无穷。 想到此,他奔势不减,将手一摆:“你们都留下,我一个人去追。”说着将内息运至顶点,追向孔瑄。

孔瑄沿城中屋脊向西急奔,左腿剑伤剧痛,内息渐乱,毒药引起的筋脉痉挛症状在此刻竟隐有发作迹象。

风声呼啸过耳边,茫茫黑夜之中,奔逃之时,他忽然想起与蓝徽容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也想起与慕世琮这么多年的朋友之义,隐隐地,童年艰难的记忆也浮了上来。生死之恋,朋友之义,抚育之恩,欺骗之恨,种种情绪纠缠在他的心头,胸口如有巨鼓擂响:孔瑄,你一定不能够倒下,更不能让宁王擒住。与仇天行的恩怨得了结,与侯爷的情义得成全,与容儿的相守,更不能放弃!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容儿,就好象大海中的两叶扁舟,一路上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下未到彼岸,绝不能抛下另一个独自漂泊,更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另一个遭受灭顶之灾。念及此点,他心中一暖,筋脉似也有些畅通,脑中也渐达到极度的清醒与聪灵。他辨明方位,思忖一瞬,听得简璟辰越追越近,灵机一动,身形忽然向右折去,不多时便踏上一处院落后墙墙头,从容地转过身来,望着随后而来立于墙头的简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