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母亲有些喜欢她的,否则绝不会留她在府邸。段旭磊暗忖道。只见靖琪客气的回道:“谢谢老夫人。”

见了他母亲出来,他便打发了人去别墅拿了些换洗的衣服过来。临出门时,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说:“你在这里也好打发时间。下午就陪大嫂打打牌,说说话。”出了门,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几眼。其实就算他没有说出口,她也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是怕她说出她姓赫连。更怕他母亲知道。虽然才与他母亲碰了两个照面,但也能感觉她母亲在此司令府邸有极大的威信。

他大嫂却极热情,早早的吩咐了双宝来请她。那牌打子也都是些南方将领的太太们。见了她,都有些惊讶,但显然也是八面玲珑的人,很快隐了下去。打了几圈之后,略有些熟悉了,这才开口询问沈冉清:“司令夫人,这位小姐是?”沈冉清弯着眼笑道:“这是我们老三的朋友,靖琪小姐。”另外两人相视一笑,才道:“原来如此,我们还想歪了呢?”说罢,才朝靖琪笑着打招呼:“靖琪小姐好!”

沈冉清笑怒道:“就知道你们想歪了。不停地朝我看。我可没有那么大方。”虽然说的隐晦,但靖琪还是多少有些听懂。只看着牌,不便接话。

沈冉清笑道:“慢!慢-----这张牌我要,糊了!”那另外一位夫人摇着头叹气:“司令夫人今天真是好手气。从坐下来一直糊到了现在。”沈冉清转头朝靖琪,笑的眯了眼道:“明日里还要陪我打,你一来我运气就转了。要知道,我已经连输半个月了。况且你输了也不打紧,我会亲自去跟老三取的。”靖琪只是浅笑,她极少玩,自然不懂的如何精打细算。

就这样,连被拉着打了几天。与沈冉清和另外的两位林夫人和高夫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这日才开始打,高夫人便问了起来:“靖琪小姐跟我们参谋长是怎么认识的啊?”她手一顿,一张牌已经打错了,脸上还是笑着,道:“在安阳认识的。”那林夫人也爱刨根问底:“怎么认识的,说来给我们听听,解解闷?”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两人是如何认识的。那段日子仿佛在梦中,总不真切。好一会才道:“在路上---认识的。”那沈冉清见她不想多提,便笑着叉开话题:“你们两人真是的,人家小两口怎么认识的也要打听个一清二楚。到时候成亲了,你们准备喜礼就是了。”她脸一红,连脖子也热了起来,啧道:“司令夫人。”心里却酸楚了起来,其实他与她早已经成过亲了------只是却是不作数的!

沈冉清点了点她的手,笑道:“那日还唤我大嫂呢?”虽然连不过数个礼拜,她倒是瞧了个一清二楚,老三当真是动了真情了。昨日一起吃饭,老三不停布菜不说,连喝口红酒也要管,看来---------

见靖琪进了换洗间,那高夫人凑近了低声询问道:“怎么,参谋长的事情定了啊?前段时间不还在说蓝家那位小姐吗?”林夫人也凑了过来,连声道:“是啊。我也听说,参谋长跟蓝家小姐见过几次面啊?”

沈冉清饮了一口茶,看了换洗间一眼:“估计八九不离十了,就这位了。我们老三可宝贝了,简直跟捧在手心里似的。老夫人也见过了,也说举止不错。只不晓得家境具体如何?你们也知道老夫人疼老三的程度。若是实在差些,老三求求老夫人,到最后这事情还是会成的-----那蓝家也是有意跟我们结亲家的,只不过前面老三一直不愠不火的,老夫人也就淡了下来。本来还说找找其他门户相当的人家,才说了没几天-----这不,人也领回来了----我啊,也就省那份心了。”要知道老夫人楚壁竹出自南方的世家,当年其祖父那一代开始便雄霸一方,老司令段宗康也是一半靠她起家的。她若说不错,定然是已经有应允的意思了。更何况她对末子的疼爱,整个南方谁人不知。

他这日回来的早,她们的牌局还未散。回了房间更了衣,才来了偏厅。沈冉清一见,便笑着跟高林两位夫人打趣道:“到底是年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靖琪脸皮薄,马上又红了。

他不以为意,索性站到她身后,看了一下她的筹码,笑着道:“大嫂手下留情啊。”沈冉清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今天不算多,也就几百大洋。记得一并折成银票。”她们向来玩筹码,也没有人跟她说过一个筹码是多少。她向来不甚在意。他笑了出来,摇着头叹气道:“我明儿改行去当山大王去了,这年头还是那行当最好。”沈冉清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骂道:“好你个老三,竟拐着骂我是强盗。”哪里会当真在意那些个大洋,众人皆笑了出来。

她也笑了出来,准备出牌,他却拦下,道:“不可打这张。”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取了一张,扔了出去:“这张。”竟有说不出的亲密。那高夫人和林夫人一见,相互看了一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第10章

隔了车窗,看见董大哥正从一辆车上下来。好多天不见,他越发瘦了,抓着李副官的手,问着:“靖琪呢?段旭磊到底把她给怎么了?”隔了这么远,她竟能听清楚他的声音,愤怒而急燥。

那李副官客气的放开了他的手,却不回答,示意手下将他送上船。董慕勋用力挣扎,但还是被几个士兵强行揪着送上了船。

她就这么看着轮船鸣笛,那刺耳的声音仿佛要将人耳朵震伤似的。慢慢的起锚,船头离开了码头,逐渐的远去-------波浪滚滚,最后只剩天地之间的一个模糊黑点-----

她慢慢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开车吧。”原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自己这些天态度软些,事事顺着他一点。他当真把董大哥放了。可是为什么心却觉得如此的酸苦,比不知道这点还觉得难受?隔了那么些年头,隔了那么些人,隔了那么些事情,终于,她与他却还是到头了。

回了府邸,安排伺候她的丫头小香已经迎了上来,替她脱了外套,笑吟吟地道:“司令夫人那里的双宝姐姐已经来过好些趟了,说司令夫人找小姐您呢。还说让您一回来就去偏厅。”

她淡淡地道:“你去回司令夫人一声,说我今日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的牌局就不参加了。”小香应了声“是”,便出去回话了。到了门口处,又转过身道:“小姐,老夫人命赵妈送了燕窝过来,我回头给你端上来。您先吃点东西再睡。”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站在窗口,看着园子的花草,正盈盈盛开。此时已是春天了,气候渐暖,百花争艳的。也不晓得看了多久,他推门而入,道:“怎么不躺着休息?不是不舒服吗?”他挂了电话来,小香接了,说靖琪小姐不舒服,回来就躺着了,午饭也没吃。他忙将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一下,早早的备车回府了。

他将手探到了她额头,感觉了一下,才道:“好象没有什么温度?怎么了?是不是在码头吹风了?”早就让她不要去码头了,但她非要去不可。她转过了身,不理他,只坐在了床上。

他也坐了下来,还是不放心,道:“还是让小香挂个电话,让徐医生过来一躺。”她摇着头,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看着她躺了下来,替她盖好了被子,见她还睁着眼,笑道:“不是说要休息,眼睛睁得这么大。”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邪邪地笑着威胁她道:“还不睡,小心我不让你睡。”这才看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跟他在一起,也已经好些年了,虽然中间隔了几年,但脸皮还是很嫩,一逗她就红了。那里像成过亲的人。

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终于回到他这里了。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宁静安详。离开她的这么几年,他都不记得是怎么过来的了。每天在军队里,用各种事情来麻醉自己。才短短几年,南方的军队焕然一新,再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会觉得莫名的心痛,对她,还有那失去的孩子。

他有一度甚至恨自己。当年若对她放手就好了。她亦可以幸福的嫁人,生子,如一个平常人年一般开心的生活。若她这辈子没有遇到自己,定当快乐富足一生。可那也只是他偶尔的闪过的想法罢了------------事实上当他听到她与董慕勋订婚,立马怒火中烧,怎么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另投别人的怀抱。男人是否都是这样子,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绝不肯放手?

他关上了房门里去,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正缓缓滑过-----------终于明白大嫂当年为何要冷落大哥,最后离去了,杀父之痛,就算并非大哥动手。但我不杀伯人,伯人还是因我而死一样的道理。就算他父亲不是因为她而死,但他们家对赫连家恨之入骨却是事情。原来一切只是老天在捉弄人而已。早在相遇的那时候起,已经注定了这一切。他和她不应该相逢的。

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被褥之间却还有着他的睡过的痕迹,她摸着他睡过的枕头,有他的味道,清爽又冷冽的麝香味道。慢慢的用里抱紧,仿佛抱着他一样,终究要说再见了-----------

下了楼,小香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见她下来,问道:“小姐,身体好些了吗?三少爷早上出去的时候吩咐我了,说如果您还是觉得不舒服,让我一定要让徐医生过来一趟。三少爷还说了,让您今天好好休息,他会早些回来的。他还说--------”

她打断了小香的话头,淡淡地道:“好了。知道了。老夫人今天在吗?”段老夫人向来深居简出,只在自己楼里,平日没有事情是绝不会到主屋里来。小香回道:“今日两位夫人都没有出去。”她点了点头。

楚壁竹坐了下来,客气地道:“靖琪小姐有心了,特地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听冉清说,这个靖琪小姐在府邸这两个星期,很是规矩有礼。平素打牌,也是脾气极好,输再多也不见脸红耳赤,赢也可有可无的。听冉清口气,也觉得不错。加上旭磊那宝贝她的样子—她微微笑了笑。

其实老夫人跟她记忆中母亲完全是两个样子的。母亲永远是柔柔弱弱的,温顺地站在父亲身后,好象影子。而段老夫人不同,一举一动,很有威严,亦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恐怕是会喜欢她的-------

靖琪慢慢地坐了下来,考虑着怎么开口。好一会才道:“老夫人,请你送我离开清德吧。”楚壁竹眉头皱了皱:“为什么?靖琪小姐要这么急着离开我们清德呢?”一双眼睛却是犀利地盯着她。

靖琪看着窗子外头,捏紧了手绢,好一会才缓缓地道:“老夫人定然不知道我姓什么,若是知道我的姓氏,老夫人要么就会杀了我,要么就巴不得将我送得远远的。”

楚壁竹一言不发,只盯着她。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姓赫连,我的真名叫赫连靖琪。北地的赫连靖风便是我的亲大哥。”

楚壁竹的脸上骤然变地森冷,眼睛一动不动的逼视着她,眸子几乎要迸出火来了,却还是冷冷地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靖琪抬头迎着她的目光:“您没有听错,我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今天跟老夫人说出这件事情,只是希望老夫人能将我送出清德。”

楚壁竹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们段家跟你们赫连家的恩怨。”她知道,可她宁愿什么也不知道。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

“那你还敢来南部,来清德,来我们府邸!”靖琪摇着头,低而微的道:“这并非我本意。我从来没有想过来你们南部,来你们清德,来你们府邸。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楚壁竹想到儿子最近的表现,心越发凉了下来。这小子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赫连家的人。当日她就问过她的家世,他还一口回她,她大哥是开绸缎庄的。他竟然连她也骗。冷冷地道:“不用多说了。来人,将她给我关起来。另外马上让旭仁和旭磊给我回来。”几个侍从已经推门而入了。

靖琪笑了笑,带着无奈:“老夫人。我若是怕您将我关起来或者怕您将我杀了,我定不会亲自来告诉您这件事情。我只要离开这里----离开他而已。”楚壁竹没有说话,好一会才冷静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侍从们退了出去。

“其实我的离开,对大家都好。老夫人您肯定是明白的。”她若不离开,旭磊也不放手,难道就让两人如此纠缠下去不成。她若将她杀了,赫连靖风就这一个亲妹子,只要一得到消息,不出三日,必然马上挥兵攻入南部。自赫连靖风灭了西部和江南后,一直对南部形成围攻之势,以南部现在的实力,若是开战-----定然讨不到便宜。

况且按旭磊这些日子的表现,府里哪个不晓得他对她是如珠如宝般供着的。怕是情根深重,难已自己了。若是将她杀了,旭磊也绝不会善罢干休的!自己向来疼爱这个末子,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爱上仇人之女---------旭磊一生下来,她便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请了汉学,洋学,武术等家庭教师。每日的生活日程也是全按西欧贵族子弟的标准编排的。16岁开始,便加入了督军近卫队,以见习士官的身份,让他牢记军队生活的基本常识。18岁便担任近卫队第二团的团长。后来老爷子为了磨练他,便将他送去了北地,一边学习北地的东西,一边趁机谋取情报。想不到啊,他竟然会爱上北地赫连啸的女儿----------

好一会,楚壁竹才冷冷地道“好,我同意将你送回北地。但有一个条件,你要让旭磊对你死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跟他见面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被时间定格了般,好一会才答应道:“好。我会让他对我死心的。”

第11章

南部军事会议室。

段旭仁环顾了一下,询问道:“关于这几天北地军队异动频频的情况,到底北地的探子有什么汇报?”说话间将眼神移到了段旭磊之处。

他淡淡地回道:“据我们布置在北地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赫连靖风因其妻怀孕,带了一家子在升平休假,并不在安阳。”他自然知道赫连靖风对江静薇素来疼爱有加,当年为了留住其妻,不惜自残。只是极少人知道此事罢了。

南部一高将领道:“那为何我们会探到北地驻守在关平,正海及木州的军队会提高军事戒备到备战一级呢?”按当年协调的结果,南部与北部划了溟江而治理,数年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关平,正海及木州正是北地在溟江一侧攻打南部最佳之位置。这几天频频异动,已经引起南部众将领格外的注意了。连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也一连开了数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过来,有人敲了敲门。一副官打扮的人推门而入,朝段旭仁远远敬了个军礼,这才走到了段旭磊边上,俯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声。

段旭仁定睛一看,才认出原来是三弟身边的副官李介栽。想必是有什么急要紧的事情,否则断不会如此失礼的在如此的会议上打扰。因靠得近,很快看到坐在他下手的旭磊的脸色蓦地变得铁青了起来。

旭磊与自己相差十多岁,当年他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握枪了。所以打小素来疼爱这个亲弟弟,每每与旭德有什么摩擦的时候,他都第一时间站出来狠狠地揍旭德。为了这些事情,二娘不不知道多少次在父亲面前啼哭,说大房的两子仗势欺人。后来,在与段旭德夺权的时候,若不是旭磊取得北部要在木州南下的情报,他及时派部队拦截并击退,让南方众老将信服,怕这位置早已经落到了段旭德手里了。

所以他素来只信任旭磊而已。当年他在北地与赫连靖风的妹子赫连靖琪成亲,他也是知晓的。但他知道他这个三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所以对他是百分百的放心。而旭磊也没有叫他失望,接二连三的取得他想要的情报,使他成功派人刺杀赫连靖风。若不赫连靖风命大,有侍从替他挡了一枪,恐怕这万里江山早已经在他段旭仁手里了。

惟有此次将北地赫连靖琪“请”到府邸,让他微微吃了惊。但旭磊亦保证会有分寸。他也不好多管。

只见李副官说完后,他脸色铁青,胸膛亦起伏不定,看来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惹他生这么大的气。段旭仁微微诧异了一下,只见他已经站了起来,行了个军礼道:“司令,下官有要事处理,请准告退。”段旭仁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段旭磊出了门,面无表情的问道:“现在人在哪里?”李介栽回道:“已经让人送回府邸了。”他冷冷地吩咐道:“备车,回府邸!”

她坐在沙发上,望着远处发呆。太阳已经渐渐沉下,余辉却透过法式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一直从床边移到了沙发边的铁制镏金的高几上。几上插着一些园子里的花,香气馥郁,虽然隔了点距离,淡淡的清香依旧萦绕人侧。

门口守着两个侍从,见了他过来,忙远远地行了礼。他猛地一脚将门踹了进去,门“啪”的一声直直的撞到了墙上。只见她坐在沙发上,连头也没有回,沉静而无声。

那被背叛,被耍弄的感觉仿佛一把火,在汹汹燃烧。他却只是站在她身后,缓缓地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解释给他听为什么她会甩掉侍从,逃跑。为什么就在他放了董慕勋的第二天。就算是敷衍,就算是骗他的,他也宁可相信。

她却只是沉默,仿佛又回到了那小别墅里的日子,她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他抓着她的手臂,用力捏紧,摇晃着,冷冷地道:“说!为什么要逃?”她微微笑了出来,冷冷的,淡淡的,仿佛天边的盛开的浮云,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说什么?说我这段日子只是跟你在作戏。为得就是让你将董大哥放了。现在也犯不着继续作戏下去了----------”

他猛得闭上眼睛,冷冷地僵在那里,无法动弹,仿佛被斜照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事实,他却只是不想承认。现在她终于亲口说出来了------她说她只是在跟他做戏而已!原来她这段时间对他的温香软语,只不过是诱他将董慕勋放了罢。而他却傻傻的以为她已经原谅他过去的不得已了--------可为什么那伤痛还是比预期的要痛得多呢?

但是还是不甘心:“你再说一遍!”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她紧握着手,压抑着胃里的翻滚,努力的将剩余的话,冷笑着说完:“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他定定的看着她,好久,却无法在她眼中看到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

终于,他慢慢的放开了她,一步一步的退后。一直到了门边,猛得想起一件事情,冲了过去,揪着她的肩膀道:“告诉我?当年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

北地的探子千方百计得到的消息是说她不小心流产了。但此刻,他已经再不会相信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他认识的她了。为了另一个男人,她竟然可以每天嫣然巧笑的陪在自己身边。如此心计,怕是比他们情报部门专人训练的探子也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孩子-----那床上被血染红的被褥-----那一滩一滩的鲜红不停的从身体里流出来---大嫂的呼唤声------大哥的愤怒声-------时光仿佛在脑中倒流般闪过。原来有些东西,无论多久,只要想起,还是会让人有很清晰的疼痛。那种痛,痛入肝肠,痛入骨髓,痛得连五脏六腑都要扭曲了。她用指甲死命地抠着掌心,死命死命的,仿佛这才能略略稳住自己,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音:“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何必再提起从前呢?”

从相遇到现在,他从来没有问起过一声孩子的情况。想来按他的情报网,自然是知道她早已经流产的。只是有几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腹部徘徊。那触摸总让她酸楚的想落泪。想来是他与她都和孩子缘份太浅了,所以孩子选择了离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死死的揪着她的肩膀,掌心里的汗一点一点的渗透了出来:“说,是不是你把他打掉了?”他惶恐地几乎不能自己了。只盼她能摇头,只盼她能说不。

她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他母亲要她断得干净,那么这是最好的办法。就算从此之后他恨他,她也无法选择。两个人终究是要离别的,就算能拖,可又能拖多久呢?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局。走或留,都只是痛苦。更何况走和留,早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了。命运在他们相遇的最初就注定了这一切。

他眼睛里的火苗渐渐的灭掉了,只觉得心脏慢满开始疼痛起来,渗透到了骨头的最深处。猛得将她一把推倒在地,将身上的配枪拔了出来,指着她的头道:“赫连靖琪,我要杀了你!”

她抬了眼,瞧着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凄楚的笑:“段旭磊,你杀了我吧。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杀我呢?那孩子,也是你不要的。你说我父亲派人刺杀你父亲,让你父亲落得半身不遂。但你呢?你又做过什么呢?你不一样派人刺杀我大哥吗?当年在安阳,我大哥身中数枪,不也差一点丧命吗?”

他狂乱的不能自己,怒道:“可孩子是无辜的。”他当初若不派人刺杀赫连靖风,怕南部早就让他一股作气攻下来了。他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可这些恩怨他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她还是笑着:“是的,孩子是无辜的。只是我不想要他罢了。”

他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眼里都已经红了,左手一巴掌已经摔了过去,力道之大,让她摔倒在地毯上,脸上马上现出了红红的五个手指痕迹。她却一动不动,仿佛是尊雕像。他猛得移开枪,对着窗边的梳妆台,“砰砰砰”的连开了几枪。

门外的脚步声又远而近,却没有人敢进卧室里来。李副官焦急的声音在门口传了过来:“参谋长?”他冷冷得道:“任何人不准进来。”李介载听到他的声音,方才松了一口气。马上招手将随从叫了过来,低身耳语道:“快去请司令和老夫人。”

室内极静,静得连他的呼吸声也一清二楚。她保持着起初摔倒的姿势,连眉目仿佛也未曾牵动过。

很快,门口传来了楚壁竹的声音:“磊儿,给我开门。”他慢慢冷静了下来,缓缓的转过了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决然而然地转身离去。出了门口,冷声吩咐道:“给我安排几个人在这里好好守着。”楚壁竹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动刀动枪?人家是一个弱女子------你真是的!”

她缓缓的笑了出来,凄楚无比。原来演技最好的还是段老夫人啊。她知道他与她之间,自此一刻,便成了永别。断了前尘往事,终然相逢,也只是未识。他与她终究难敌紫陌红尘的宿命----

原来他对她的轻柔蜜意,对她的百般疼爱,对她的千般宠溺,她都不宵一顾。他知道当年是他对不起她,可他也情非得已啊。当时北部势力如日中天。而他们南部因父亲段宗康去世,大哥又与二哥争权,导致军中内都不断,实力根本无法与北部抗衡。他若不利用她取得赫连靖风的信任,根本无法得到任何重要的情报。若他不刺杀赫连靖风,根本阻止不了北地对南部已经准备开始的进攻。他当日是对她不起,所以他现在可以补偿她,就想补偿她而已------

可她对他刻意奉承,无非是为了哄他将董慕勋放了-----段旭磊,你当真是个傻子!他静静地笑了出来,眼角却滑过了一滴泪。她真狠!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如此的爱着她的!却用他爱她这把剑狠狠得插进了他胸口------

第12章

沈冉清看了一下段旭磊的脸色,又转过头看了段旭仁一眼,眉头微抬,仿佛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段旭仁朝她摇了摇头,意思不可多问。

她不过就是下午去了一趟洋行,另外再去做了一个头发。一回到家,整个就跟天地变色一样。后来,小香从底下丫头,婆子那里打听到了一些,说什么三少爷跟靖琪小姐吵架吵得很是厉害,三少爷都开枪了。她愣是把新买来正准备用的舶来胭脂掉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细细的粉仿佛雨后的杏花,一地残红。

怎么会闹到旭磊拔枪子这么厉害呢?她嫁入段家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刚进门时旭磊才十二岁,长得眉清目秀,很懂得礼貌。每次及见她都大嫂前大嫂后的唤个不停。她与旭仁听戏或出席游玩连宴会都喜欢带着他。这么一路看着过来的。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的,什么时候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呀!

况且自靖琪小姐来到府邸后,有一日她也是无意中瞧见旭雷给靖琪小姐倒茶,估计温度有些烫,他竟然放到嘴边微微吹凉了,自己尝了一小口,才给递过去。如此的宠爱跟疼惜,以至于有一天她与双宝谈笑着说起他的时候,还打趣道:“想不到三弟多情起来比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还要懂得疼人。怎么能想到从小跟他大哥是一起在军队里泡大的?”再加上靖琪小姐性子温顺,总是浅浅笑着,不愠不火的。哪里可能去招惹他哦!

餐桌上一片沉默。她转头,只见小香端了满满的托盘过来,里头的饭菜似乎一动没有动过的。挥了手示意她走过来,她站起来一看,那饭菜当真连碰也没有碰过。问道:“靖琪小姐还是没有吃东西吗?”小香点了点头。她转头看了旭磊一眼,只见他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在吃饭。看来两人当真是在闹别扭。

转头吩咐道:“让厨房熬点粥送上去。”段旭磊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不吃就算了。怎么?府邸人手很多吗?不如谴掉几个!”小香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沈冉清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去安排熬粥。

回了房间,不解地道:“这三弟到底跟那靖琪小姐怎么了?”段旭仁一边换军服一边道:“这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老三想怎么就怎么吧。他自有分寸。”她转过头,试用了一下新买的唇膏,不错,很鲜艳的红色,饱满欲滴:“为什么呀?我看前几日,三弟对她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还心想着,这靖琪小姐说不定真要成为我妯娌了。”

段旭仁见她性子极高的揪着不放,走近了道:“你晓得那靖琪小姐是谁吗?”她不解地抬了头。段旭仁凑在她耳边道:“靖琪小姐是北地赫连靖风的亲妹子。赫连啸子女虽多,但就这么一个是同母所出的。”

她手一松,那新买的法兰西唇膏已经“啪嗒”一声在了地毯上,断成了好几段。她吃惊的道:“什么?真的?”怪不得见她平素说话行事间,极懂得分寸和进退。那日,她戴了一套西式的金刚钻首饰,众人都凑过来看。她也看了几眼,浅笑着道:“如此大的粉色金刚钻,里头没有一点杂质,当真极难得!”竟比陪打的几位将军太太还识货。她还曾暗地里对双宝说:“估计是从大户出生的,再不计也是曾经风光的大户。”

段旭仁叹了口气,缓缓将以往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如假包换的。当年他们成亲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本来老三回来后,我见以为他也早就忘记了。谁料到他竟然派人将她请了来------这事情如须得保密,若传了出去,怕两边又要开战了。”

她朝老夫人的居住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老夫人那边?”段旭仁道:“老夫人那边目前还是不知道的。必须得瞒着。你知道老夫人的性子。”

不知道为何,沈冉清心里却对她又怜惜了几分。看她的平日里对旭磊的样子,眼波流转间,淡笑娇啧,绝非没有情意。想着却又叹了口气,如今的段府,老夫人虽然已经退居幕后了,但实际上许多事情还是得征得她点头的。赫连家与段家的一段恩怨,早在数十年前已经结下了,段家一直对此念念不能忘怀。当年四方争夺地盘的时候,赫连家曾经一度摆低了姿态要想缓和与段家的关系,但当时的段大帅和老夫人还是拒绝了。且又到了如今南北对持的这个地步,就算老三再怎么求老夫人,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想不到老夫人那么快,过了数天,便将她找了去。坐了下来,婆媳两人闲聊。

楚壁竹挥退了丫头,婆子们,道:“今日叫你来,主要是为你三弟的时候。他年岁也不小了,旭仁这个岁数的时候,小顺子都已经会跑了。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我总盼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的时候可以看他成亲,生子。”

沈冉清揣摩着她的意思,笑着问道:“母亲的意思是?”楚壁竹默然了一下,才道:“按我的意思,这个靖琪小姐也不成。还没有成亲,两人一吵架就要动刀动抢的。这婚后可怎么办是好?再者,这位靖琪小姐的父母兄长,我问了老三,老给我支吾其事,半天说不出个所以来,按我看来,家世估计也是不配的。我倒是觉着还是蓝家那小姐跟我们老三最般配些。”

蓝家也是南部的世家,当年是支持老二段旭德的。如今段旭德虽然远避国外,但一直来在军中还是有部分势力的。而蓝家是其中最大的势力。若三弟能跟蓝家的蓝水婕成了亲,那么老二一些残存的势力根本就不足为惧了。此为其一。而从此以后应该会与赫连家的那位小姐断关系,此为其二。

沈冉清自然知晓中间的利益关系,笑着道:“这种事情母亲与我干着急也没有用,最重要还是得问问三弟的意思?他这脾气若是不应允,就算把刀架在他手脖子上还是成不了事的。”

楚壁竹点了点头,说:“我也知道。这才把你找来合计合计。要不,今晚上将蓝家小姐约到府邸来吃顿便饭?”看来老夫人心意已定了,她也不便多说,点了点头:“好的。等会,我挂个电话去蓝府。”

蓝家小姐坐在那里,穿了一件深兰色的紧身旗袍,那领子极流行,中间挖了一个小椭圆形状,露出一片白白的肌肤。笑起来明艳大方,一见楚壁竹,忙站起来,行礼唤道:“老夫人。”

楚壁竹伸手牵了她的手,细细地端详一会儿,夸道:“到底是我们清德的山水好,才出得了蓝小姐这样的美人儿。”蓝水婕笑着道:“多谢老夫人夸奖,我奶奶在在世时常常提及老夫人当年的绝代风华。若水婕能及老夫人当年一半的风采,就心满意足了。”

楚壁竹年轻时的确貌美如花,再加上门第显赫,多少名门子弟趋之如骛,当年提亲的人说是踏破门槛绝对不过分。虽然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但如今从蓝水婕的口中娓娓道来,当真说不出的受用。楚壁竹笑着道:“这小嘴儿真跟抹了蜜一样甜。”

坐了下来,楚壁竹笑着道:“今日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备什么礼物,这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翡翠镯子,你要是不嫌弃,便收着,当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边说边从手腕上将镯子褪下来。

沈冉清一看,就知道老夫人对这位蓝家小姐极中意了。见蓝水婕正客气的推托,笑着劝道:“蓝小姐你就收着吧。难得老夫人跟你这么投缘。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蓝水婕这才不好意思推却,任楚壁竹牵着手将翡翠的镯子套了进去。那翡翠色泽极好,这么远远望去犹如一圈碧痕,衬托地那白色的手腕越发雪白玲珑了。

楚壁竹满意的点点头,道:“有空多来府邸做做,陪冉清打打牌,听听戏。也顺便给我这个老太婆解解闷。”蓝水婕娇笑着道:“那我以后天天来,老夫人可不要嫌我烦,将我赶出去哦。”那声音又软又娇,极懂得如何讨人喜欢。沈冉清心里忽地叹了口气,此蓝小姐交际手腕如此高明,那靖琪小姐在这方面怕是连她五分之一也不到的。

正说话间,只听院子里的汽车声音传来。楚壁竹笑着看了蓝水婕一眼,道:“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了。”

段旭磊一身戎装的走了进来,午后薄薄的阳光掠过他的脸旁,形成一团清冽的光圈。见了母亲正有些惊讶母亲今日怎么会在前楼,眼神一扫已经瞧见了蓝水婕,摘了军帽客气打了声招呼道:“妈,大嫂,蓝小姐今天也在啊?”

楚壁竹笑着骂道:“都见了好些面了,还蓝小姐长,蓝小姐短的,年轻人就叫名字得了。水婕你说是不是?”蓝水婕的脸色微醺,似乎有些害羞,却极顺着楚壁竹,轻轻地点了点头。

段旭磊只客套的陪着笑:“蓝小姐你多坐一会,我有事先告退了。”母亲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楚壁竹道:“有事情先下去吧。早些下来陪水婕。”他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厅,上了楼。到了廊上,习惯性的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一见两个守着的随从,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日,他都睡在二楼的客房。

进了书房,缓缓坐了下来。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首饰盒子,手指在上面慢慢地来回摩擦了许久。就算不打开,他也晓得里头装了个金刚钻的戒指,上面是一个小巧的星星。

很多年以前,他曾经送过她一副类似的星星耳坠,细碎零星的钻组成星星的样子。这个不大一样,是一个极大的钻打磨成星星,定了好些天,昨天珠宝铺子才给他送来。只是可惜晚了一步!或许应该庆幸没有送出去。送给这么狠心的女人,简直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