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简单单的,她也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悦。大哥原本是心疼她,怕她出去吃苦受累。而他居然还一口答应了大哥,成亲后也是住在府邸里的。他对她如此的好,她已经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了。

可谁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他在演戏而已。他与她相遇,怕也是场精心设计好的一出戏。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接近自己,接近赫连家,以方便他窃取情报而已。

她远远的坐着,茫然的看着车窗外。街道上人群簇拥,来往不断。她却像是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

车子在一家西式的餐馆停了下来,随从拉开了车门。他先下了车,手伸了过来,将她扶出了车门。餐厅的经理远远地迎了出来:“三少,可把您盼来了?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恭敬的请他们上了楼梯。

他动手将鲜嫩的牛排切成细小的块状,这才将递了给她:“这个嫩一点。”她了无食欲,拒绝:“不,我不想吃。”他方才在董大哥面前所做的亲密动作,令她极其抗拒和难受。只觉得万分万分的对不起董大哥。她是董大哥的未婚妻,如今却与他做出那种事情。虽然是不得已,但事实上是做了。他方才的宣示,怕是连傻子也懂的。她离去时,竟不敢抬头再看董大哥一眼。爱不爱,是一回事情。尊重不尊重,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他心情仿佛很好,拍了一下手,招来了餐厅经理,吩咐道:“将甜品先上来吧。”动手切了一块自己的牛排,用叉子叉着递到她嘴边:“来,先尝一块。试试口味。这是我们这里的老牌餐厅,开了几十年了。我小时候,母亲就带我来了。”

她还是摇着头拒绝。他竟也不恼,还是笑着:“那先吃点蛋糕吧。”那蛋糕是最新的芝士水果蛋糕,厚厚的芝士配上各种颜色的新鲜水果,光是这么瞧着,也看人食指大动。她拿起小勺子,不停地在把玩,却不吃。

他抬着头道:“不是最喜欢吃甜品的吗?”以前在北地,两人最喜欢去各式的餐厅品尝甜品了。她每次都会把他那份也吃光的。

他还记得以前吗?她静静的坐着,看着那诱人的蛋糕。多久了,她几乎都不记得了。只是他不知道,她已经戒掉了,不再吃蛋糕了。就跟生命中的一些东西一样,你必须得戒掉。

好一会,她才抬头道:“我不想吃!”他仿佛没有听见,优雅地一边切一边吃,偶尔还品一口红酒。她松了口气,慢慢地放下了勺子。

他猛得用手一扫,桌面上的盆碗“乒乒乓乓”地全部摔在了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声音。房间里只是静默。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那餐厅经理隔着门颤抖的问道:“三少,菜不合口味吗?”段旭磊抬着头盯着她,嘴里冷冷地道:“都给我滚!”

好一会,他才冷冷地道:“赫连靖琪,不要给你一分颜色,你就给我开染坊。你要见那个姓董的,我也让你见了。怎么?陪我吃顿饭,就给我摆脸色啊?”她别过头,没有说话,更不想搭理他。

他冷笑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响。叫道:“李介载,让人将董先生请到军部大牢去。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好好伺候董先生。他若有什么闪失,给我提头来见。”

她的脸一下子惨白了,抬头凝视着他:“你除了拿董大哥威胁我,你还会干什么?”他笑着,那么猖狂的笑着,几乎要笑出泪来了:“是的。我就会拿他威胁你。”可他除了能拿这个威胁她之外,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第7章

他翻了个身,手开始在旁边摸索。好一会,竟然没有如预期的碰到软棉的她。他平素最喜欢在起床的时候紧紧缠着她。闹腾得她也无法睡着。久了,便成了习惯。如今这么一摸,竟然没人。心不由的一慌,忙睁开眼。

只见她正靠在窗边,探着头在外面。帘子也没有全部拉开,在风吹下忽明忽暗的光线照进来。他取过一件袍子,走到她身后,替她披上,顺势想把她抱在怀里。

她回过了头,避开了他的拥抱。转身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轻声道:“再睡一会吧。”她依言站了起来,到床上躺了下来。她近来越发沉默了,他说什么都是好。却连正眼看他也懒了。

他坐在床沿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道:“等你醒了,无聊的话。让张嫂安排一辆车子到外头转转去。”有什么好转的?就算出去,也有张嫂跟着,外加两个军装随从。旁人见了就避得远远地,就怕招惹。她索性翻了一个身,将背留给了他。

她的头发乌黑如水,如瀑布般逶迤在米色的丝绸枕套上。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抓住了他。他可以统领数十万的军队,可以在一个念头之间让人在生死路上徘徊。却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午后阳光极明媚,懒懒的照着,虽然没有什么热度,但瞧着心里也舒服些。白天的时候,他多数是不在的。但她反而欢喜。她将书盖上,正要回房。只听脚边传来一阵“咪咪”的声音。一时间没有防备,竟吓了一跳。

低头一瞧,只见是只纯白的波斯猫,正在她脚边打滚,四脚乱踢。只觉得可爱,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它雪白如霜的毛发,软软的,很是舒服。那猫极温顺,任她摸着,尾巴一动一动的。她微微笑了出来,俯身将它抱了起来。

它又“咪咪”地叫了几声。她嫣然笑着,低声询问:“是不是饿了?”那猫哪里会回答,却应和似的又“咪咪”叫了几声。

她抱起它,走到了厅里。吩咐了一个丫头道:“去拿些吃的过来,最好是鱼。”丫头哪里知道是给猫吃的。才一会工夫,就端了好些上来,多数都是鱼。

她用筷子夹了些鱼肉,喂给了猫咪。只见它当真是饿了,一下子就吃了个精光。她又夹了一些,放在碗里,喂给它。

张嫂伺候在一旁,见她笑意绵绵,一双眸子乌黑如墨,如琉璃浸水,一片盈盈,当真好看得紧。自进府后,这次竟是第一次看她笑。不由的脱口而出:“夫人,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夫人平时不言不语,连带三少爷也天天紧绷着脸。

靖琪脸皮薄,被张嫂一夸,脸已经红了,道:“哪里有什么好看?”张嫂笑着回道:“若是夫人不好看,我们三少爷会每天早早的回府啊?”不止人像画里走出来的,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好的人家出身的,行为举止大方又随和。张嫂在段家也有数十年了,极会察言观色。她见段旭磊如此宠爱这位小姐,还吩咐了所有的人都得唤她夫人。哪里敢马虎,自然是十二分心思的在伺候。说起这位小姐,极好伺候,虽然不大说话,却总是客客气气的,平日里也从不为难下人。只是每天板着脸,整个人郁郁寡欢的样子。任凭三少爷怎么哄着,只是不见高兴的样子。

靖琪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张嫂忙收声。看她似乎也并不像真的着恼的样子,一会儿,又才开口道:“夫人,少爷当真是宠你的。否则呀,也不会连夫人你每日里用的菜单也要过目呀。你就算有什么事情恼少爷的。想着他对你的好,也就不要恼了。”一日三餐,连喝些什么茶水,用些什么点心,三少爷也要过问。她在段家当差久了,但却从未见三少爷这个样子过。

靖琪只在逗猫。张嫂继续开导她:“少爷那脾气就是这样的。你若是顺着他一点,他定是欢喜地不得了了。那日夫人多吃了几口菜,少爷还高兴地让人特地打赏了厨房呢。”

是吗?她暗忖着。他在乎她吗?不,她摇了摇头。不是的。他只是为了折磨她罢了。他以折磨她为乐。可她这么跟他斗下去,又能如何呢?她还不是一样在他手掌心里捏着,要圆要扁都得由着他。

浅浅地朝张嫂笑了笑:“谢谢你了张嫂!”那张嫂原也不过说说,见她认真的道谢,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双手摸了摸衣服,眯着眼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夫人真是太随和了。怪不得三少爷如此的欢喜她。

他这天倒早早的回了来。推门而入,见她又看着窗口发呆。走了上去,低声问道:“每天在看,到底在看什么啊?”

平日里她是绝不会理他的。今日竟然回道:“那里有几只小鸟。”虽然头也未转过来,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但他心情却立马好了起来。从后面搂着她柔若无骨的细腰,笑了出来:“在哪里?”她用手肘顶了顶他,想让他吃痛放开。他却不肯,越抱越紧,一边将下巴搁到她肩膀上,四下里张望:“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瞧见?”

她不再反抗,任他拥着,好一会儿,才用手指了指右前方,30度左右的地方,低声道:“在那里!”他定睛一看,当真有一个鸟窝,里头有三只嗷嗷待敷的小鸟,正啾啾的在叫。笑道:“你怎么发现的啊?”原来每日里在看这个。

她没有回答。他以为她又不肯理他了,也不以为意。好一会儿,却听她低低的道:“我无聊的时候发现的。”他心里竟然狂跳。这是两人重遇后,她第一次肯真正理他,跟他说话。

他将她的身子板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我也知道你无聊,每天已经尽量抽早回来了。”她怔了怔,僵在那里。他依旧抱着她,思索了一下,才道:“明日里让张嫂等人陪你打几场麻将。”以前在北地的时候,姨娘们也每日里打打牌,听听戏消遣的。她偶尔也会玩一玩。

靖琪摇了摇头,她本身就不大喜欢这些。他又沉吟了一下,道:“那明儿个我陪你去街上逛逛。我们南方跟你们北面不一样,你去瞧瞧,说不准你会喜欢。另外再去洋行走走,添置一些东西。”她没有说话,他只当她应了。

张嫂在门口敲了一下门,道:“三少爷,是否用晚膳了?”段旭磊牵着她的手道:“走吧。先吃饭。”她的手柔软如棉,小小的一团,他几乎舍不得用力。

那菜是按她的口味做的,量小而精致。他拣了好几样菜,递到她碗里。她才吃了几口,便放了下来。他脸色似乎不大高兴,但还是极力控制的样子:“再多吃些。”她托着下巴,摇了摇头道:“我吃不下。”看见那些东西,好象一点食欲也没有。

张嫂看了段旭磊的脸色似乎又要发怒的样子,忙道:“三少爷。夫人下午跟奴婢说了,说这样的天气,吃烤红薯正是时候。”他神色柔和了起来,转头吩咐道:“那让水根,旺财去找些红薯来。”转头笑着看着她,哄道:“要不,再吃几筷先垫一下肚子,晚上再吃点夜宵。”

她总是喜欢吃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甜食等,总不肯好好用餐。还在安阳的时候,有一年的冬天,他就经常与她吃烤红薯。而且不是买的那种,是自己动手烤的。那时候他还与她刚刚两情相悦,并不知道她就是北地的赫连大小姐。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要找红薯并不容易。红薯不耐寒,往往到了冬天就会坏掉。只有少数人家会把红薯埋在地窖里。但段旭磊吩咐了要找的,底下人哪里敢怠慢,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有人专门把东西送了过来。

张嫂也被他支开了,卷起了袖子,亲自动起手来。在炉子上放一个细细的铁网,上头搁几个洗净了的红薯。炉子里燃着碳,哧哧的冒着热气,很快便可以将红薯熏热熏熟。每隔几分钟,略略翻动一下便成了。

她坐在小椅子上,盯着炉子,亦自出神。那低垂的侧脸,线条精致而柔和,仿佛是用上好的工笔细细勾画描绘而成的。

犹记得第一次与她相遇之时,她身着一件素雅的白色蕾丝镶边的宽旗袍,步履匆匆的撞到了他怀里。一再地跟他道歉说对不起。抬头,就是这么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正泛着一丝淡淡的羞色,如同枝头初绽的花蕾。他心房猛得一缩,仿佛是被她撞过之后遗留下来的,闷闷的,很是难受。直到现在,那里还是闷闷的!

红薯很快便熟了。他取过一个,因为烫,不停的换手,一边吹气,一边笑道:“马上可以吃了。”她怔怔得抬头,低低的“恩”了一声,便要伸手接过。他轻打了一下她的手,道:“只许动口,不准动手!”

她猛得全身一震。此情此景,太过于熟悉了。她接了口说道:“我要自己来嘛!”说出口这才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北地他的小院子里。而他也不是楚天磊。

第8章

他笑了出来,极是舒心的样子。道:“好,好。你来就你来,只是小心烫手。”伸手递给了她。她怔怔地杵在那里,只是不接。

他走了上去,从后头搂着她,低声道:“来,可以吃了。”将剥了皮的红薯,递到她嘴边。她怔仲着,好一会才轻轻地张嘴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如棉花般软若。心里却直发酸,如同那泡泡一个个地往上毛冒,一直冒到了喉头,鼻间。眼里仿佛要控制不了了。此情此景如此之熟悉,仿佛梦中一再重温过。

光华流转的那么些年,她以为她已经忘却了。但此刻如依旧清晰如初。仿佛被撕了封印的盒子,如今这么一打开,前尘往事,扑鼻而来。那么那么的鲜活,仿佛就刚刚发生般-----那些温软的过往,那些曾有的绊牵-----

他将头靠在她肩上,问道:“怎么不吃了?不是说想吃吗?”她没有回答。他只觉得不对劲,将她的头移过来一瞧,只见她泪流满面,如雨中颤抖的花。

忙将红薯放了,抱着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怎么了?”她只是抱着肚子在落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坠落。

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替她擦拭,岂料越擦她落的越多。实在没有法子了,他轻轻的吻了上去,仿佛羽毛般,将她的泪轻轻拂去。落在她眼窝处,柔柔地吸吮,想把她眼底的水气吸走。她将头靠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抖,不停地抖。颤的他心也跟着抖了,最后只好吻住了她小小的唇。

到最后那几个红薯都烤焦了,乌黑乌黑的一团,自然不能吃了。但他却感觉到了她有些许的转变,不再故意淡漠他,虽然还是有些爱理不理的。

长满春戏院里正好来了个名角唱戏。他知道她天天在房子里嫌闷,早早的让人去接了过来。用过了晚膳,这才去了戏院。

包厢是在二楼,装潢的极富丽。他替她将黑呢的长大衣脱了下来,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人。才一坐下,小厮们将果脯,瓜子,新鲜的水果,热茶一一捧了上来。

他接过茶盅,微饮了一口,皱了一下眉头。李副官站一旁已经看了个清楚,忙上前一步,问道:“参谋长,怎么了?”段旭磊转头道:“去问一下,可有碧螺春?”她素来只喝碧螺春。

李介载出去了一会儿,很快便回了过来,陪着笑道:“参谋长好运气。本来戏院里也没有备着上好的碧螺春。我才准备回来回复您。凑巧碰到司令夫人了。她那边的丫头正好带着。说是马上给您送过来。”

他倒抬了头,有一丝诧异:“怎么?大嫂也来听戏吗?”明明让侍从打听清楚了,说母亲与大嫂昨日里已经来听过戏了。况且这出《苏三起解》又不是什么新戏,大嫂怎么会放着牌局不打,跑来听第二出呢?心里微微一动,莫非是母亲来了。

只听李介载已经回道:“司令夫人那是陪着老夫人来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极动听的笑声已经从门口处传了过来:“三弟,怎么来听戏也不和嫂子打声招呼啊?”

进来的一个打扮极时髦高贵的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一身紧身的长旗袍,身段颇为丰腴。笑着道:“若不是遇到了李副官,我们这一出听完了,也不晓得原来三弟你也在这里。”

段旭磊站了起来道:“大嫂说笑了。”那段夫人一进门,瞧了靖琪一眼,抚掌笑道:“原来啊,这厢房里藏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靖琪脸皮薄,被她这么一笑,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倒从容的拉起她介绍道:“这是我大嫂!”她脸越发红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闲气定的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发现她的窘态似的。只得抬头,细细得打了声招呼:“大嫂好!”

那段夫人脸上现出了一丝惊异,但到底是场面人物,很快便压了下来,笑迎迎瞟了段旭磊一眼道:“好!好!三弟,怎么称呼这位小姐啊?”段旭磊道:“叫她靖琪就成了。”段夫人上来拉起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靖琪小姐,有空到府里来坐坐,陪我打几场麻将。反正啊,输了有人付钱!”她亦只有浅笑着回道:“是。”

小厮们搬了椅子,又新端上了茶水。段夫人道:“我不坐了,要去陪老夫人呢。昨日里陪她听了一出,觉着好,今儿又非拉着我来不可。”回头吩咐道:“双宝,还不将碧螺春拿过来。”那双宝将碧螺春递给了小厮,吩咐他们重新沏过茶水。

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台上锣鼓声已起。段夫人笑道:“你们先听着,我去陪老夫人了。”走到门口,却回过了头道:“三弟,回头和靖琪小姐到我们包厢里来一趟。也让老夫人瞧瞧。”段旭磊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她只装作在看戏,台上的正在念:“在下崇公道,洪洞县当解差。因我呢,上了几岁年纪,为人又老诚,所以太爷命我代管女监-------------”她脸上的热度亦还未退,转头瞧了他一眼,他却正看得出神。好一会,方才转过头来,朝她笑道:“怎么了?”

她正在恼他,只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去。他倒笑了出来,凑近了道:“怎么了?又在生什么气啊?”她只不理他。他现在也已经有治她的法子了。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伺候吧。”

笑着将她拉了过来,坐在他腿上,搂着她的腰道:“这样听戏好。”她正恼着,挣扎着要下来。他低低地凑到她耳边道:“不要动。”她脸色又红了起来,骂道:“色坯!”伸手就去捶他。他却笑的很是舒畅,眯着眼盯着她,似乎要把她吃了似的道:“就对你色还不成!”虽然包厢里也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觉得窘得不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笑着,倒没有再乱动,搂着她,规矩地道:“好,听戏。”听了一会儿,台上闹闹的,那苏三已经唱到了第二场:“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示曾开言我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她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极轻,他却听得分明。用手搂了搂紧道:“怎么了?”她只不说话。他将她的头转了过来,与他相对,抵着他额头道:“怎么又不开心了?我方才是逗你的。你若是真恼我,就打我一下出气吧。”

因靠得近,两人的呼吸交融。他只觉得她脸上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滑落了下来,滴在了他脸上。忙移开一看,只见她又在落泪了。心里一慌,忙道:“怎么了?不要吓我。是不是不舒服?”

她却伏在他怀里,不肯让他,好一会才搂着他低低地道:“你把董大哥放了吧。我每日与你在一起,只觉得对不住他。我欠他这么多,你就把他放了吧。”

他的脸迅速沉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只不说话。她抬着头,泪眼蒙蒙:“天磊?”那软软的哀求声,直直的撞进了胸口。她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唤他了,久得他的心都要疼痛了。

当年那初次相见时,她也是如此的抬着头,却是极害羞的跟他道歉。第一眼的相视,他却从此上了心了,又意无意的等她的出现。他甚至忘记了他去北地,进入安阳大学的半军事管理系的目的是什么。

她从未跟他提过她的父母兄弟,他一直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多说。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出自丰厚之家的,但他却从未想过她竟然出自赫连府邸。直到她生辰那日,她邀他去她家,他才发现。原来一直她是赫连啸的女儿。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却已经无法放开她了。他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占了她的身子。后来他又利用她,与她成亲进入了督军府邸。赫连靖风也不防他,甚至有意想培养他,他一连得手了好些情报。

一直到被她发现的那一天------

回到南方后,他刻意不去想她,麻木着放纵自己。其实从他进入北地开始,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后来父亲身亡,赫连靖风又连灭了西部和江南后,他更是无法回头了。南部随时会被赫连靖风灭掉的,他若不拿情报,又如何对得起去世的父亲,又如何对得起如今身掌南部大权的大哥呢?

一直到北地的安插的人传来消息,说她在医院里流产------他才如菩提灌顶一样,脑中嗡嗡作响-------这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原来他遗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在北方,在她那里,永远也无法完整了。他总是以为她肚里怀着他的孩子,那么以后就算天涯海角,千山万水,也永远不会断了牵扯的。可是终究成空了----

后来北地传来消息,说她与董德全之子----董慕勋来往甚密。他自然认识董慕勋,当时也看得出他对靖琪有意。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属于别人------从来没有过。再后来,又传来了她与董慕勋订婚的消息-----他那日当场就把电话砸了出去,弄得一群侍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千方百计的让北地的探子打探她的消息,终于知道了她与董慕勋会离开前往美利坚。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绝不放她走。绝不!!

哪怕她再也不肯跟他说上一句话,哪怕她再也不肯正眼瞧他一眼,哪怕她再也不肯对着他笑------他都绝不会再放她走了。她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一辈子只能是他的。

第9章

有人在包厢门上敲了敲门。他不耐烦的道:“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李介载的声音有些迟疑的传了过来:“参谋长,是司令夫人这里的双宝姑娘。”

他这才口气好了些,道:“什么事情?”那双宝隔着门道:“老夫人请少爷等会回去的时候在门口等她一下,说是今儿晚上一同回府邸。”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回道:“你去回老夫人,说我知道了。”双宝应了声“是!”便回了厢房去。

他低头道:“不要再哭了。我命人将他放了就是。”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落泪,他心里闷地几乎要发狂了。她“哦”了一声,缩到他怀里。他转头道:“拿条热毛巾进来。”小厮们片刻便送了过来。她只伏着,头也不好意思抬。

他见她如此,反而笑了出来,替她擦干了脸道:“那你以后可不许不理我。”被她冷落的滋味竟比小时候父亲打他还难受。总觉得整颗心吊在她那里,不上不下,没个着落。她脸一红,低低应了声“哦”。

出了戏院,随从已把车子开了上来。他刚要准备扶着她上了车,只听大嫂沈冉清的声音笑着传了过来:“妈,看三弟那样子?是不是该打了,又准备溜了?”

他这才停了动作,牵着她转身。只见沈冉清外面套了件玫瑰红的大衣,明艳大方,正搀扶着一位老夫人。那老夫人一身丝绒的深紫色旗袍,外罩了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脖子上挂这一串明亮亮的珍珠,颗颗饱满如鸽子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因晚上灯光明亮不一,只瞧见五官轮廓与段旭磊有五,六分的相似,肤色很白,想来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此时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保养的极好,站在沈冉清旁边,竟似姐妹般,一点也没有给比下去。反而那贵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他笑着叫道:“妈,大嫂。”那段老夫人笑着,却不理她,眼光在靖琪身上一再流连。好一会才道:“走吧!”在沈冉清和丫头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等候的车子,很快便开走了。

他扶她上了车子,吩咐道:“回司令府吧!”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安慰的笑着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她与他在北地成亲之时,他只说他父母已经双亡了,家中只有他一人而已。今晚却连见了他嫂子和母亲,本已经觉得窘极了。如今却要去他们家的司令府邸。这么看来,他母亲定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若他母亲知晓她的身份------

她又恼又羞地瞪了他一眼,脑中却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转头看了身边的他一眼,正若有所思的在沉吟。那轮廓鲜明的犹如倒刻。忽然觉得很是无奈,莫名的无可奈何。他那么霸道的将她困在别墅里,可能够困多久呢?都已经两个多月了。那船去美利坚,最多半年多一点。到了那里,大哥安排的人员没有接着她们,必然就会查到海川,查到他这里。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救出来。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当日将她和董大哥掳来,他大哥和母亲必不知道的。若是他们知道,必然不可能让她舒服地在别墅过了这些日子的。

一刹那之间,像是醍醐灌顶,竟然有一些明白了。这样的日子其实是偷来的。他与她,其实早就结束了。可这样偷来的日子也快到期了。

她将头伏了下来,靠在他怀里,低低柔柔的道:“明日,我们去西山吧。”在北地的时候,早就听闻西山一代的山清水秀天下少有。他眉头舒展了开来,笑着应允道:“好!”两人如此拥着,当真有种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车子早早就缓下了速度,开进了一条柏油马路。一幢极为气派的府邸出现在了面前,门前的石狮子巍然耸立。进了园子,有侍从来拉车门。下了车,到了大厅,早已经不见了他母亲和沈冉清。双宝迎了上来,行礼:“三少爷。老夫人说困了,先休息了。让您明天早上请安!”

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拉着她的手,上了三楼。房间是极大的,一进门便是一间小客厅,西式的沙发,铁制的镂花茶几。里头才是卧室,也是西式的摆设。

她却睡不着。她向来认床,更何况到了这么陌生的一个地方。一直到很晚才朦胧了一下,天就亮了。他起得也不早,梳洗好,这才与她下了楼。丫头,婆子们端上了早餐,有西式的也有中式的。他帮她倒了杯牛奶,问道:“老夫人起来没有。”丫头回道:“已经起来了,也用过早饭了。”

穿过院子,才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楼。他母亲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挽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指翡翠簪子。脖子上,手腕上也都戴了成套的翡翠首饰,一看就知道是成色极好的老坑翡翠,这么望去,色泽如一汪碧水。

段旭磊上前笑着叫了声:“妈。”老夫人楚壁竹抬头瞥了他一眼,笑着骂道:“若不是一昨晚被你大嫂揪住了,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妈啊?”她是在妾室进门几年后才产下老三的,与老大的岁数也差了好多岁,所以向来对末子宠爱有加。

他拉了拉靖琪的手道:“这是我妈!”抬头向他母亲介绍道:“妈,你唤她靖琪就可以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家人相遇,事实上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其他的家人。她一直只知道他父母双亡,留了些财产给他,所以他衣食不缺,可以上大学。只是这一切从来都是谎话。

她微微颔首了一下,浅笑着道:“老夫人好!”楚壁竹本从她进来就已经在打量了,这时才客气而有礼的道:“靖琪小姐,请坐!”伺候在旁的丫头们捧上了茶水和果脯蜜饯之类的东西。

楚壁竹从丫头手里接过了茶盏,客气地问道:“靖琪小姐是哪里人?听口音好象不是我们南方人。”想不到他母亲竟是如此八面玲珑的人,靖琪淡笑着回道:“我们家是在北地的。”楚壁竹自然知道她的是北地口音,点了点头道:“北方地灵人杰,才出得了像靖琪小姐这样的美人儿啊。我听说北地的安阳,是北方第一大城市,不知道与我们清德比起来又如何呢?”

他母亲的话里有话,段旭磊接了口:“妈,自然是我们清德好。”其实任何地方都各有特色,但在母亲面前自然挑让她高兴的说。楚壁竹瞥了他一眼,饮了一口茶,客气地道:“靖琪小姐,请喝茶!”看旭磊紧张的,连她问句话也要插嘴。

昨日冉清从老三的包厢里回来,就笑着跟她说道:“怪不得老三一直不同意与蓝家的婚事,原来藏着个人儿。那模样长得啊,那可真是百里挑一也挑不出来的。”她一听,皱了皱眉头:“是吗?”不是前段时间,跟着他的侍卫们还说他极少近女色啊。她还以为他一心扑在整顿军队的事情里。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室了。

沈冉清抿了抿嘴,笑着说:“老三还让她唤我大嫂呢?母亲不瞧瞧去?”她这才重视起来,转了头,看着沈冉清:“有这回事情?”沈冉清道:“我的母亲大人,我还会骗您不成。”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去的,若真去了,岂不让底下的丫头婆子们也见笑了。一直到了台上的戏结束, 才在门口才打了个照面。虽然隔着些光线,却看见旭磊紧拉着她的手。

如今这么仔细一瞧,身段娇小玲珑,站在旭磊身边,当真如一对壁人。特别是那皮肤,白的如雪如霜。眼神也清清澈澈,好象西山那里的碧泉水,波光潋滟。见了她,回话间也进退得宜,看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

她微微笑道:“靖琪小姐家在哪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听着觉得有些盘根问底,靖琪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忙上回了母亲:“她哥哥是做绸缎生意的。”就怕母亲问这些,早早的想好了答案。楚壁竹点了点头道:“有空就在府上多留一段日子,也好让旭磊带你在清德四周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