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位高权重,但为何还不如当年般自由快活呢?自她出现又离去后,他又有何快活可言呢?眸光扫向了暗红色的朱漆大门,因每年翻修的关系,颜色依旧与记忆中的一样鲜亮明媚。

自他宣布易帜,可以自由进出安阳后,每次到安阳总会到这个小院落来看看。就算里头早已经没有她的任何气味了,可他就这样站在,坐着,看着,也能过一天。因为里头充满回忆,当然两人多少甜蜜的日子就是在这里耳鬓厮磨间渡过的------景色依旧,但人目全非------

李介载跟在他后面,见他推了门进去,因段旭磊吩咐过,所以不再跟进去了,只得与几个侍从静静的站在门口。从门里望去,里头是个精致的小院落,小花圃里有一些粉的,红的花开的正艳。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司令每次到安阳就一定会到这里。只隐约的猜到应该与靖琪小姐有关。这些年来司令在公事上严谨而又雷厉风行,显少流露真实情绪。他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来,知道唯一能让他流露性情的也只有靖琪小姐的事情了。

若是南北当年不打仗,若是当年司令一直把靖琪小姐藏在身边,若是司令没有听当年老夫人和段司令的话------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啊-------现在司令有夫人,就算两人再不和睦,毕竟司令已经有夫人了--------靖琪小姐绝不可能做小的-----而且就那天寿宴的情况看,靖琪小姐或许早已经把司令忘记了。而司令在那日寿宴时拼了命的喝酒,可见对她却还是念念不忘的------否则这么多年来,跟夫人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的文章。其他人或许不清楚内情,他们这些贴身侍从又岂会不知道!

想到夫人蓝水婕,他厌恶的撇了下嘴角。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司令也算好态度,就这么睁只眼睛闭只眼睛。

段旭磊慢慢的在房间里踱步,最后来到了一个水晶花瓶前。这是当年她买的,因为喜欢这个瓶子玲珑剔透的造型。她平时喜欢插花,无论什么样的花,高贵或普通的,在她手里,都能被摆弄的十分雅致好看。

当年她就喜欢在院子里剪几株时令的鲜花,或者在学校来这里的路上买上几朵,回来便帮他插在这个瓶子里。有她的日子里,有笑颜,有阳光,也有无数盛开的花-------

他缓缓的伸出手,温柔的来回抚摩,仿佛在摸着她的手,光滑而冰凉。一直想把这个瓶子带回南部去,可又舍不得。因为这屋子里也只有这件东西仿佛能证明当年他与她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的幻想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介载的声音传了过来:“司令,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该用午餐了。”他轻声地道:“知道了。”慢慢的又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才到了厅里。又在厅里也流连了一会儿,这才出了门。

明天他就要回南部了,按既定的行程,下午要亲自上赫连司令府邸去跟赫连靖风辞行的。这个行程已经比原来定好的晚了三天了。为了什么原因,他也知道,只是为了能在安阳待久一些,就算不能见面。但知道她与他在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也会觉得很值得。隔了这么多年,能够再她一面,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赫连靖风与段旭磊客气的闲聊了个把时辰,在关于A国最近的一些频频动作的方面,两人很多看法都相近。正在说话间,门口的侍从敲了敲门,推门而进道:“总司令,方军长求见,说是有要事。”

赫连靖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段旭磊道:“总司令既然有事情的话,那我先告辞了。”赫连靖风起身挽留道:“你难得来一趟安阳,理应多住几日。但A国最近不停在南部边境上制造小摩擦,有你回南部镇着,南部的人心也会稳定些。所以我也就不多留你了。但晚上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晚宴,人不多,就一桌,权当我为你饯行。”

段旭磊亦客气而有礼的颔首谢道:“谢谢总司令了。”赫连靖风道:“那我让人安排一间屋子,你先休息一下。”说罢,已经吩咐道:“定力,带段司令去偏厅喝茶。我马上就到。”彭定力站在门口,行了一军礼,应声道:“是。”

看着段旭磊那挺拔的身影出了门,赫连靖风的眼光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一家六口的全家福照片上,赫连智缩在他怀里,笑的眼睛只剩一条线。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靖琪是回来了,可再也不是当年那不知道愁滋味的可人儿了-------不肯在接受其他人了;连最亲的儿子也没有办法相认------想到这里,他猛得轻捶了一下桌子。

有时候他也会禁不住会想,如果当年两家没有结那么大的仇恨,如果两家不是这么的站在对立面,那么段旭磊必定是他最好的帮手,是靖琪最佳的归宿。当然段旭磊以楚天磊的名字住在府邸的时候,他对靖琪的一举一动,他也曾是过来人,他看在眼里,绝对不会是没有半分爱意的-----他也还为妹子找到这么一个会疼她的如意郎君而庆幸------而谁又能知道呢?

赫连靖风办公的地点在正个赫连府邸的最北院落,段旭磊远远的随着彭定力在走廊间穿梭。刚一转弯,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得闯入了眼帘,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揪紧了,悬在了半空中。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于耀眼了,恍的让他误以为是在梦境里。

彭定力恭敬的声音在他前面响了起来:“靖琪小姐!”原来不是在梦里,真的是她。他下意识的停步,只见她一身淡绿的旗袍,长而微卷的头发散在肩上,从那头逶迤而来,似乎像没有看到他,或者根本把他当成了走廊里的一个盆栽或者其他,慢慢的交身而过。眼光连扫也没有扫到他一下,径直的离去。

他楞在了那里,全身僵硬如石,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等到她带着香气擦身而过,他这才有了呼吸的力气。那沉在肺叶里的那口气,这才缓缓,缓缓地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去抓住她。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几秒钟,或许几分钟,也或许已经好久好久了。彭定力的声音将他带回了现实中:“段司令,这边请。”他这才回过神来,移动了脚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偏厅位于园子的西面,从东面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大花园里开的如云如雾的各色花朵。他在府邸住过,所以知道这个大花园位于整个赫连府的中心位置,在大花园的正东,有一座小洋楼,是赫连靖风夫妇的专用之处,闲杂人等向来不准随便进出的。而在她的屋子则在后面,也带有一个小花园-----

丫头们捧上了茶盏,彭定力恭敬的道:“段司令请稍候片刻,总司令处理好公务后,马上过来。”段旭磊点了点头,饮了一口茶水。彭定力退了出去。

虽然厅里站了不少丫头,婆子,但都垂手顺眉而立,偏厅里很静,静得能听到园子里传来的声音。有一个小孩子的口音响了起来:“哥哥,那树上有鸟窝。”赫连靖风有三子一女,长子和长女,他都认识。但听这个小孩子的声音,估计岁数不会很大,看来是后来所出的双胞胎。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踱到窗前。只见两个只有七,八岁光景小孩,正背对着他,一人手里指着园子里一棵参天大树,正兴奋的道:“哥哥,真的是鸟窝哦。”从他的角度望去,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棵树的杈枝间,有一个鸟窝,里头有几只小鸟,正探着头,嗷嗷待敷。

那一直出声的小男孩似乎准备要爬树了,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孩子扯着他的衣服道:“小智,不要爬,太高了。等会让彭叔叔他们上去抓给我们吧。”那名叫小智的男孩摇了摇头,不依地道:“才不要,我要自己抓。”说罢,把毛衣一脱,随手扔在了地上。两只小手抱着粗大的树干,两只脚慢慢的蹬啊蹬的,一点点的朝上爬。小小的身体,很是灵活。

站着的男孩子应该是个哥哥,在旁边磨蹭了一下,似乎也有点经不住诱惑,叫嚷道:“你小心点------”左右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人,道:“算了------我也上来吧!”

此情此景令段旭磊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他小时候也曾爬过树,抓过小鸟,掏过鸟蛋。但大哥段旭仁总会像个大人一样保护自己。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了。大哥却已经不在了。他淡淡的苦笑了出来,一个人上午尚且不知道下午会发生什么事情,何况人生这么长呢?

脚竟然有些不由自主似的,慢慢的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园子里。那两个小孩子已经快爬到鸟窝的位置了,阳光从树叶间透了下来,细碎的洒在他们身上。那小智的男孩,抓住了杈枝,回头朝哥哥笑道:“我到了,我到了-------”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笑容,眼睛弯成弯弯的小月亮,似乎跟某个人有些类似。他心里好象被某样东西撞了一下似的。赫连家的小孩子都长得特别的好看,早些年的赫连睿如今已经是个小美男子了,而赫连萱更是出落的清丽动人。看来等这个小孩子长大了,肯定也是碰碎一地美人心的家伙。他微微笑了出来。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般的撞入了脑中:“你们两个小家伙,爬这么高做什么?危险!!快给我下来!”他好一会,才能一点一点的,慢慢的转过了僵硬的脖子,只见他的左前方,那淡绿色的人儿,正仰头跟小孩子们在说话,语气有些急。

“小德,你是哥哥,快带弟弟下来。”原来另外一个小孩子叫小德,只见他抬头看了看弟弟,神色间似乎很犹豫。那淡绿色的人儿略转过头,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快去叫几个侍从过来。快。”随即仰着头,软软的威胁道:“你们如果再不来,等你们父亲过来的时候------”那温柔的嗓音,仿佛是在梦中才能出现的。

两个小孩子一听到姑姑搬出了父亲,似乎有些害怕,相视了一眼。小德开始慢慢的往下爬,爬了一半,低头看了看地面,还是很高,开始有点害怕了,爬也不是,不爬也不是。

他也看出来了,走到了树边,道:“你再爬下来一点,然后跳下来,叔叔接住你。”她的身影明显一僵,却没有回头。小德还是不大敢,微微爬了下来,道:“我不爬了。”

她没有走开,他心情很舒畅,笑着道:“好了,那你往下跳吧。”她急道:“不要。小德,你给我抱着树,我让他们拿梯子来。”他转过头,看着她光滑白皙的侧脸,道:“小孩子手劲小,抱不了多久的。这个高度一点也不高,我可以接住的。”

她没有转头,也没有看他,坚决地道:“不行!”小德在树上头叫了:“姑姑,我抱不住了---要掉下来了---”只听“啊”的一声尖叫,那小人儿已经呈直线型摔了下来。

说是迟,那时快。段旭磊一把抱了个正着,稳稳的接住了。那小孩子似乎又不怕了,笑了出来:“真好玩。”抬头跟弟弟道:“你也下来,像荡秋千一样。真好玩!”她似乎有些被吓住了,捂着嘴巴。听赫连德这么一说,脸更加白了,急道:“赫连智,你给我抓着树干不要动。我去叫人-----”

他柔声道:“不要紧的,让他也爬下来一点,我接住他。”能这么近的闻着她的气息,跟她这么说话,就如同一个梦一样,只愿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她惊慌失措地道:“不行---”

赫连智却好象也很想要跟哥哥刚才一样,已经一点一点的往下爬了,爬到类似的高度,叫道:“姑姑,我要下来了。”靖琪急道:“不要跳----”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孩子已经松了手,还好稳稳的落在了他怀里。竟然一点也没有害怕,把手伸了过来,笑嘻嘻的递给了她一个东西:“姑姑,这个送给你。”

她定了定神,仔细一看,竟然是只刚出生的小鸟。慢慢的接了过来,只见那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她手心里微微挣扎。仿佛当年刚生出来的他-----小小的,红红的,软软的,像只小猫一样,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她猛得一摇头,拒绝再去回想,把手里的小鸟轻轻地递给了赫连德。转身,只见赫连智依旧被抱在他怀里,一手还搂着他的脖子,脸上尽是欢跃之色。她只觉的喉头有一股辛辣涌了上来,伸手道:“来,姑姑来抱。”赫连智的身子探了过来,她伸手接过。好重,来了这几天,也抱过好多次了,但他早已经不像刚出生的那个时候,轻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稍微用力都怕弄疼他。

因靠的近,他身上的味道仿佛是毒药般串进了她的鼻尖,那味道如此熟悉,一如当年。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了一大口,转身要走。他定在原地,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说,只脱口而出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背对着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好一会才淡淡地道:“很好。谢谢。”说罢,她脚步有些急促的离去,仿佛有野兽在追赶。赫连德小跑步的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姑姑,等等小德!“

远处走来了几个丫头和侍从,见了她,行礼道:“靖琪小姐。”她这才定了心,缓了神过来,将赫连智放了下来,朝身后的赫连德道:“小德,来。我们一起去拍照去。”于是一手牵了一个,慢慢的从他视线中远去。

再过几天,赫连睿就要去留洋了。而她又回来了,全家人难得团聚,所以这几日挑着好天气要拍几张全家照。还没有开始拍,喜鹊就发现这对双胞胎不见了。大嫂说这个岁数的孩子最皮了,只要一眨眼,人就跟会飞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虽然大嫂定期会寄小智的照片给她,但隔了这么多年,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心酸的想落泪------当年和大嫂搬到别院的时候,正是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并不期待孩子的到来。甚至好多次有过不要他的念头。可因为大哥和大嫂坚决的反对,再加上吴医生跟她说明了,她若不要这个孩子,这辈子有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甚至会连命也搭上的----

那段日子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肚子一点点的大起来,而她却什么也吃不下--------吃什么就吐什么。站在丰腴的大嫂边上,瘦的让人触目惊心。一直到五个多月后,孩子会动了,会踢她了,她才真正的感受到原来有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腹中。与她生死相依。在她不开心时,会踢她---在她开心时,也会踢她--------是一个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生命。

后来,大哥对外宣布大嫂生了对双胞胎。一则是为了她考虑。二来是为了孩子,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大哥和大嫂与她一样,并不见得真正欢迎他的到来。可是他真的来临了,还是让人打心眼里喜欢的。大哥甚至对大嫂说:“这么漂亮的小宝贝,就算拿十座城池去换,也是值得的。城池这种东西,今天是你的,明天是他的。但这个小宝贝永远是我们赫连家的。”她躲在门外,不敢进去,任眼泪唰唰的流下来。

他竟然还问她好吗?她能好到哪里?她会好到哪里呢?在他眼里,她只值四座城池。可她,却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了-------以至于别人再好,她也没有半点可以付出了-------

现在想起,竟然还是会很清晰的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已经复原了-------他用一转身的时间离她而去,而她难道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吗?

第24章

姑嫂两人兴致颇高的在翻靖琪这些年的照片,而赫连萱也正做在姑姑的身侧,托着下巴听姑姑讲解照片背后的景色。而赫连德和赫连智两人正坐在地板的毛毯上,一个人在玩玩具,另一个抱着一只小木马,不知道在弄什么。

小洋楼的厅里一片温馨气氛。蓦地,几声尖锐的枪声响了起来,在这静寂的夜晚,仿佛是白衣上沾染了触目惊心的鲜血,令人的心从胸口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园子,侍从的脚步声很是杂乱。

净薇和靖琪相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脸雪白如纸,几秒钟光景,两人已经回了神过来。净薇叫唤道:“来人--------”门口的侍从跑了两个进来,行礼道:“夫人。”净薇颤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其中一个侍从回道:“小的也不知道。但已有人去司令那里了。应该马上会有消息的。”

靖琪已经吩咐婆子们将两个小孩子抱了起来,急道:“快送他们上楼。”转头朝赫连萱道:“萱儿,你也先上去,照顾弟弟们------”当年大哥中枪的画面,如果倒影在脑中不停的回放----当年就是他透露的行踪-----她几乎不敢去想了。今天他也在-----也在这府里-----

而枪声响起来的地方就是大哥为他饯行的大厅方向-----她慢慢的坐了下来,心如同在冰窖里般,冰凉冰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侍从进了来道:“夫人。是有奸细混了进来,开了一枪---” 净薇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摇摇不稳了。靖琪忙站起来扶住,问道:“司令呢?司令没任何事情吧。”侍从回道:“司令安好。只是----”

净薇一听赫连靖风安好,整个人总算放心了下来,握着靖琪的手也松了开来,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只是什么?”那侍从回道:“只是南部的段司令中了一枪,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已经被紧急送往医院了-----”

净薇一呆,朝靖琪望去,只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璀璨的灯光下,肌肤犹如透明般。好一会,靖琪才坐了下来,回头朝净薇一笑道:“大嫂,我们继续看照片。”

净薇暗暗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你先回房休息吧。等明儿再看!我去看看孩子们是不是被这枪声吓到了?”虽然赫连家的孩子对枪并不陌生,但这黑夜里响起来,任谁也会有些害怕的。

靖琪的掌心里竟然潮湿一片,难道她依旧未曾忘却---------净薇转头朝门口的侍从吩咐道:“派几个人送小姐回房休息。”侍从应声道:“是!”靖琪茫然的跟着侍从走了几步,脚仿佛踩在云端,着不到实地。院子里一片黑色,漫漫的袭来,她才静了下来,回了头,轻声道:“大嫂,我今晚想和孩子一起睡------”净薇点了点头,朝垂手站着的婆子道:“去把三少爷抱下来。”

她帮智儿把衣服脱了,小小的身子,软软的,胖胖的。她嘴角微微扯出了一个笑容,轻轻的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但笑容很快就隐了下去------侍从说他中了一枪,被送往医院急救了----原本最担心的是大哥中枪,最怕的是他策划的-----他如此的功于心计,她就算离开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清楚的。

还好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但他又如何会中枪呢?又是否伤的很严重呢?她低头看着孩子无邪的睡容,虽然不是与他很神似,但模样终究还是带了几分他的影子------那薄薄的嘴唇,直挺的鼻子-------她慢慢的用手摸了摸,很是小心,不敢用力,怕把他吵醒了------

这个秘密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拆穿。他也永远不知道她是他的妈妈-----可能这样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不用知道父母间恩怨情仇,可以开心快活的顶着赫连的姓氏过一生-----也或许他将来知道了会怪她,在他出生后没有多久,就弃他而去------或许-----好多好多,她的泪水缓缓地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大哥和大嫂视他如已出,可她亏欠他的,永远也弥补不了--------

净薇一直在卧室里等到了天蒙蒙亮,这才听到了小院子里响起汽车声。披了件衣服,走了下去。只见赫连靖风一脸的倦意的进了厅里,将帽子脱了,拿在了手上。听见她下楼的声响,抬了头,皱了皱眉道:“怎么还不睡啊?”

她走到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帽子,柔声道:“情况怎么样了啊?”他坐了下来,闭了闭眼睛:“子弹取出来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她伸手帮他按了按肩膀,安慰道:“安阳医院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生,段司令一定能脱离危险的。”

他伸手过肩,抓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抱坐在自己怀里,轻声道:“陪我一会儿。”这次段旭磊在他府邸中枪,可大可小啊。就算段旭磊脱离了危险,但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南部的将领们未必肯善罢甘休。若是段旭磊因此而丧命的话,南北合作而成的统一局面怕是要维持不住了。两边只有开战的份了。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抱着她,将头凑到她的脖子间,吸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仿佛这样可以给他力量。夫妻多年,净薇知道他是遇到难题了。双手环住了他的腰,用力的抱紧了他。此时无声胜有声。

赫连靖风在李介载的陪同下,进了房间,只见段旭磊脸色灰白,无一丝血色,躺在病床上,仍无一丝知觉。医生说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要醒来可能还要几天时间。

赫连靖风道:“我已经下令将段司令受伤的消息封锁了。只要等那刺杀的人一醒来,就能严加审问了。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刺杀段旭磊的人,因被侍从还击,身中几枪,也还在昏迷中。

李介载跟在段旭磊身边久了,对这件事情亦有自己的分析,按照目前两边的形势来说,刺杀段司令对北部并没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若是赫连靖风真的想杀死段司令的话,昨天抢救时随便一个暗示,段司令早就一命呜呼了,绝不可能活到现在。但究竟事情要怎么样解决,只有等段司令醒了再说。

李介载道:“是。末将已经以段司令的名义打了电话回南部,说段司令是与总司令有要事相商,所以会晚些回南部。”赫连靖风点了点头,正准备要离去。眼光却扫到了段旭磊的手,只见他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些,才发现床单上有一条细细的链子,而链子上的宝石却被他紧握在掌心里。微微诧异了一下,忽得觉得这条链子有些眼熟。转头朝李介载问道:“段司令手里怎么有个东西?”

李介载看到过这个链子很多次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昨晚司令昏迷前把珠子握在了手里,就再也不肯放开了。此时见赫连靖风问起,这才回道:“是的。是段司令随身带着的一颗东珠。”

东珠!赫连靖风低头看了链子,那样子分明是自己异常熟悉的,忽然心头有些明了了。转身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段司令,若是段司令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已经派了整个警备队在这一层严加防守,但还是要小心。”其实他心里知道此次的刺杀活动肯定是A国所为,但目前没有一点证据。唯一能做的,只是保护段旭磊而已。

那条链子分明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饰物之一,而链子上串的珠子也是东珠。母亲去世后,所有的饰物,他都留给了靖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同一条链子,而同一条链子上又同样串着东珠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条被段旭磊紧握在手上的链子就是靖琪的。

彭定力挂上了电话,喏喏的不知道如何开口。赫连靖风依旧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有抬,道:“说吧,什么事情。”彭定力道:“医院刚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说段司令已经醒过来了------另一个消息是-----是---”看了一下赫连靖风的脸色,这才接了下去:“负责刺客的人说,刺客已经没有呼吸了------”意思就是已经死了。

这是最头痛的事情了,虽然不是最糟糕的。赫连靖风皱着眉头,现在刺客已死,如何能向段旭磊解释整件事情呢。他若是以为刺客是自己所派的,事后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南部与北部又要像以前一样隔江对相持了。还有一种可能,他假如相信,但又如何能够让南部所有的将领相信呢?南部有部分将领对于易帜后一直屈居北部之下,向来耿耿于怀,如今这件事情怕正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乘机鼓动一些将领对其施压------

彭定力见他沉思,也不敢打扰,只静静的站在旁边。过了好一会儿,一声电话铃声刺耳的响了起来。彭定力接了起来,说了几句,转头道:“总司令,是段司令身边的李副官的电话。”赫连靖风接了过来,听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尽量安排。”

一条细细的鹅卵石路,通到了花园的荷花池边。远远的就可以听见孩子咯咯的笑声。净薇和靖琪正带着孩子们在园子里喝下午茶。而两个好动的小孩子就绕着在池边数锦鲤。

净薇见了他过来,有一丝诧异,但依旧温柔的道:“公务处理好了,就回屋休息一下。”这几日,他加起来也没有睡几个小时的。赫连靖风接过她倒的红茶,饮了一口,状似不经意的道:“段司令醒了!”余光看了靖琪一眼,只见她拿着的杯子似乎微微晃了晃,脸上却没有半丝的异样,依旧淡淡的笑着-------

净薇有些欢喜的道:“真的?醒了就好。”就算从来不过问不懂军政方面的大事,但亦知道段旭磊若是死在北地,他是很难对全国老百姓交代的。赫连靖风淡淡地道:“醒是醒了,但要恢复的话,估计也要几个月。那枪只要再偏一点,段司令早就没命了。”

她转过头,状似不去留意大哥和大嫂间的谈话,目光随着两个孩子而动。赫连智蹲在池边,正开心的在玩水。而几个丫头就站在他身后。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带了光圈,像西洋故事里的小天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开心的时候,他亲生的父亲却一再的在鬼门关徘徊-----那个曾经用四个城池来换她们母子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

赫连靖风唤了她一声:“靖琪-----”她转了头,道:“什么事情,大哥?”赫连靖风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看着妹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岁月虽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以前那无忧无虑的眼神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暗叹了口气,道:“段旭磊醒了,可他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想见你。”靖琪垂下了眼帘,好一会才道:“为什么?”赫连靖风道:“大哥尊重你的决定,你若不想见,我就去派人去回拒掉。但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明白,段旭磊对靖琪并未忘情----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上了,哪怕其他人再好,也总进不了心里的。许多年前,他曾经亲自实践过----就如同花园里盛开的鲜花,那么多,而每一朵又都那么漂亮,但却都不是他想要摘的那一朵!

空气里很静,可以闻到随风吹来的清淡的花香。好一会,靖琪缓缓的道:“我去。”他此次被人刺杀,大哥难辞其咎。现在大哥大概在想很多办法去安抚他。若她去医院见他一面,能让大哥省去很多烦恼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留洋在外的这几年,因思念家里,所以经常留意所有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关于南北部的新闻。所以对南北基于什么局势和形势才走到这一步的,她也清楚。岁月在变,她也再改变,她早已经不是当年一事不懂的她了----------

而他为什么想见她呢?当年用四座城池将她推离的--------她还曾经一度以为他真的爱过她---可到了头,才明白一直爱着他的只是她而已-------她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在北地是,在南部也是如此-------

她缓缓的进了病房,空气里有刺鼻的药水味道------他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着,脸色很白很白,仿佛血液被抽尽了一样。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以前在学校里时,温文而雅----在南部的时候,意气风发------可如此憔悴,如此苍白,却还是第一次。心似乎有些软了下来。

轻轻的走到了窗前,由于通风的关系,开着一扇窗户。此时清风吹来,把纱帘吹得微微摆动。医院小园子里的景色,一草一木依旧如此-----当年她也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也是如此呆呆的站在这个窗前-------这一层的房间都是特供的,就算你再富贵再有钱,也住不进来。而这间房间又是这一层最好的。所以当年她流产,就是住在这一间。这么一隔,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第25章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空气中有一丝陌生而熟悉的香味,那味道曾经多少次在梦中萦绕。可每每想去找寻的时候,就会从梦中惊醒。也才会清醒过来,她早已经离他而去了。

“段司令,您醒了吗?”她淡淡的声音响起。他几乎不能相信,脖子不知道是睡久了的关系,还是因为不能置信,现在正僵硬如铁,他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几乎可以听见颈间骨络连接处的嘎嘎之声。追着她的声音,才发现床前有个熟悉的身影。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柔柔地在她身上形成一层金色的光圈,仿佛来自仙境一般。

“靖琪---”他眨了眨眼睛,声音极轻,仿佛是喃喃自语,惟恐惊醒她,她又要离去了。他闭了闭眼睛,心里砰咚乱跳,屏着呼吸,这才又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还是站在床前,没有动,不像梦中,只留了个背影给他,让他怎么抓也抓不住。沉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地吐了出来。他轻轻的伸出手去,想要试图抓住她。但就这么轻轻一动,立马就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很痛。可是再痛,也无法与想她的那种痛抗衡。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皱了皱眉头,神色却是如欢愉无比,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朝她所在之处,缓缓探出手去:“真的是你---”

虽然没有呼痛,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微微蹙着眉,冷淡的道:“我让人叫医生过来。”

他定定看着她,眼里满是快活之色:“不,不--不用----我没事情。”又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置信:“你来看我吗?”他是不能相信的,能在醒来后看到她。那只能在梦中出现的事情,怎么会真实发生呢?所以他想跟她确定,才能相信是真的。

她闻言,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他跟大哥说想见她的。但现在看来是有人借他的名义假传了旨意。

他笑了出来,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烁。整个人竟然显得很有精神,比她刚进病房看到的苍白憔悴的他,恍若两人:“你来看我,你来看我----”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漫天的喜悦朝他涌来,他快要溺毙了。

他的笑容刺痛了她的某条神经,她别过了头,淡淡的道:“段司令的身体全国百姓都关心,我自然也希望段司令长命百岁,福健安康。”很官方很客套的说法。

他自然也听得出来,笑容慢慢的隐了下去,沙哑轻声道:“靖---琪---”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仿佛那么多年以前她曾经经历过---------可不知道是否是太久太远了,她几乎觉得不像真实发生过的-----

她扯出了一个很完美却又客套到了极点的笑容:“段司令,您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情,下次再开看你。”不待他回答,转身就准备告辞离去。虽然不知道是谁假传了他的旨意,但也已经没有区别了。

还未跨出一步,只觉得手臂一紧,已被他握住了。她僵在那里,没有动。他哑声道:“不要走--------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他什么也没有了。曾经连梦中见她一面都几乎是奢侈的一件事情。如今她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他怎能再让她离去了-----

她仰着头,吸着气,几乎又开始要落泪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已经好久没有去想了。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也一度以为自己的伤口已经复原了----所以她才有了回来的勇气--------可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竟然又想落泪了----

她紧捏着手,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他,笑了起来道:“段司令真是爱说笑。您好好休养身体。再见。”说完,将手一甩,想挣脱离去。

他不肯放手,把她紧紧的抓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好怕,怕微微一松手,她就会如鸟儿般再次飞走了-----但这么抓着,却扯到了胸口的伤,如同刀割般地痛,他微微吸了几口气才能缓和一点这种痛楚,语气带着央求:“不要走------”

此情此景异常的熟悉------好多年前,他手臂因救她被车子撞了。他也是如此的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去------可后来呢?他给她什么了?有的只是欺骗,有的只是利用,有的只是伤害而已----

她冷笑着,猛得用力一甩------只听见他“啊”的一声呼痛声从身头传来。她应该甩到他的伤口了----他活该!她捏着手心,一步一步的朝门口走去----

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她已经不可能再会在乎自己了----可自己却还是如此的爱她-----当年因为爱她,所以没有派兵接收那四座城池------也因为爱她,在他大哥死后,他抉择两难的时候,选择了与她大哥赫连靖风合作。只为了期盼有朝一日,再见的时候,他可以再见她的笑----因为爱她,所以他就算娶了蓝水婕,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他的心里就那么多的空间,已经全部全部的装满了她,就算别人再好,他也再容不下半点了----可他这辈子却已经永远的失去她了,永远永远----

手覆盖之处,痛如刀绞。他屏着呼吸,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离他远去,看着她的手碰到了冰凉的镀金把手,只要轻轻一转,是的,只要轻轻一转的话,如无意外,他这辈子应该是再也见她不着了。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字的,冷冷的威胁道:“是否要打开这扇门,请你考虑清楚。你如果就这么走了,我回南部之后,马上会通知报社此次我在北部遭袭击的事情----我自然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你大哥做的。可其他人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什么都已经没有了,他还在乎什么呢?放手一博吧。

她闻言,猛得转身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一下子怒到了极点:“段旭磊,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么卑鄙!”他痛苦的笑了出来,笑声由低渐渐到高,张狂而凄凉:“是的,我就是这么的卑鄙。我一直是这么卑鄙的-----”好一会儿才止住,脸色苍白的审视着她:“可你能拿我怎么办?”

是的。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是吗?虽然现在名义上国家已经一统了,可实际上大哥并没有掌握南部的任何兵权。南部的兵权一直牢牢地把持在他手里。他若是回到南部,真的这么通知全国报社的话,引起的事态怕是无法估量的------

她恨恨的道:“你要我做什么?”就在病房里陪着他吗?他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蓝水婕是那么的美艳动人,他还不满足吗?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他何苦还要揪着她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