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劳烦先生了,煎几副上好的安胎药,无论多少银子,只要能快些!”说完守备大人便低头焦急的四处找着,最后在身上摸出一个钱袋直接塞到郎中手里。

“是,小人这就取笔写下方子。”安胎药不难,所用药材也都极普遍,徐郎中很快就定好了一副药,背着药匣到楼下取药煎药了。

刚才脸黑的像锅底谢大人,在郎中出去之后,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向床的方向走来,再看那脸色,本是拧在一起的两道剑眉,此刻就跟冲入发鬓般飞扬起来,与刚才狂风暴雨却是完全不同了。

站在床塌边的钰棋见状,起身上前两步,拦住走过来的大人道:“小姐刚才受了惊吓,疼痛的厉害,就算以往有千般不是也请大人多多体谅,不要为难小姐。”说完才回头对瑞珠递了个眼色:“瑞珠和我一起下楼给小姐取床被子来,刚下过雨,屋子里有些凉了。”

瑞珠不害怕小姐,反而怕钰棋,只因以前实在被斥责怕了的,而谢大人她更是敢怒不敢言,此时哪还敢言语,只能瞅小姐几眼,悄么悄声的跟着钰棋身后出了门。

守备大人见她们出去,顺手关上了门,这才抬手将有些沉的黑甲卸了下来,放到一边,然后走到床前,似乎怕自己的重量压到床,从而让床上娇气的人不舒服,重重的走过来,又慢慢的坐下。脸上似乎还带着进来时无比严肃的样子,不见丝毫笑意,可开口却是低咳了一声,压低了音量,比刚才与郎中时不知轻了多少,他问道:“肚子现在怎么样?哪里还疼?”

第96章

他看向倚在床边的人,一张鹅蛋脸上没什么血色,显得微微的苍白与憔悴,可即使这样,也仍然难掩其本质的瑰丽之色。

原本倚着软被的人一声不吭的微蔽着的眉眼,在他坐下,出声问话后,才稍抬眼向他看去。

晦暗的神色里已没有了以往的从容,反而藏着些消沉与黯然,听到这样的关切之语,也只是沉默相待。

这般虚弱样子又带几分万念俱灰的神色,使得端坐在床边,还撑着架子的谢大人心头不知怎地蓦然一痛,下意识的去握诊脉后还没有收回被子里的纤指柔荑。

手指在他火热的掌间有着说不出的柔腻与凉意,极是好握,刚刚握紧,他便感觉到掌心的手往回挣了两下,只是力气太小,如同挠痒,察觉到她的意图,谢大人不由自主的握的更紧了。

檀婉清看着面前的人,自知比体力是比不过的,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只轻道了句:“竟然是我想错了,大人没有变一直是那样的性子。”感情中的女人确实是傻的,看不清事情与真相。

她微微垂下目道:“只是没想到大人居然喜欢以这种方式折磨别人,不止是身体,连心也要一起夺走。”柔韧的声线,起承转合,其中还夹带着一丝苦笑,和若有似无的情意,她道:“可是我还是要对大人感激不尽,这一次又救了我一命。”

她顿了下,心下酸楚又无可奈何的问道:“不知道大人对我的仇恨是否减轻了些,多年关欠下的债不知道还要我还上多久……”

谢大人原本关切的目光,在她的询问中慢慢变的阴郁起来,他目光开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握着她的手却是紧了握,握了紧,以显示着他此刻心中难以掩饰的情绪。

不知做了几番忍耐与挣扎,才松开了紧握的手,将其攥拳放到了腿上,面无表情地道:“是,在听到檀府被抄没家产,檀氏一族流发边城的时候,我几夜未眠,甚至急于看到高高在上的檀氏一族没有了士族的高贵体面,瞬间坠入尘埃,落魄潦倒的样子……”

他看向床塌上不语的人,握紧拳头道:“或许,这样的想法有些卑鄙,可这难道不全是你们檀氏姐妹的错吗?抽向我与娘的那一鞭了,曾经牢牢的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个时候你的眼神、神情,甚至驱赶我们的言语,我到今时今时都不曾有半点忘记。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心里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付出代价,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你,因为心存这样的仇恨,最后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也是以这样的仇恨,支撑着我走到了今天……”

随着他的话语,屋里安静哪怕掉一根针,都能清楚的听到。

许久,他才咬了咬牙,叹了口气道:“你,也许不记得了,在我与我娘离开京城前一天,我曾经去过檀府找过你……”

第97章

“我娘,她不让我对檀家有怨恨,说是她自己躲避不及,幸好那一鞭抽过来,否则恐怕已丧命马蹄下,她那天动了胎气,痛了一夜。

可我终究气不过,瞒着她跑到了檀府门前。”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冷笑的“哼”了一声:“檀大学士的府邸,真是好大的威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富丽华贵到登峰造极,实足以富埒皇室,那般的气派,跟我和我娘居住的茅茨土阶相比,不啻十万八千里。”

“随后,我看到你自府里出来,我仍记得那天正下着雪,天气寒冷,我站在府邸近处的墙角瑟瑟发抖,你却一身鲜红云锦,身披八团镶银雪狐披风,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

谢大人坐在那里,慢声说出那天他所看到的场景,一切清晰的如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那之后的日子,又无数次从记忆里翻出来,他永远不会忘记,她高高在上的骑在无一丝杂色的照夜白之上,乌黑如云的头发被束起,身后披风如云一样纤尘不染,手指白腻如雪,身上的锦衣却更加鲜红,当她目光淡淡的瞥向他时,连一丝停留都没有。

“高高在上,鲜衣玉食,看到这样的你,我反而更加憎恨。为什么让我们遭受这种痛苦的人,却还能活的那么没有愧疚又心安理得。

在我娘病倒,因没有银两医治被迫离开京城后遭遇的一切,我都一一算到了你的头上,自那日起,我就没有一刻忘记过你,这样的恨意,使我不断砥励自己一次次拼命的活了下来。”

他放在膝盖的双手微微攥紧:“直到后来再次见到你,我才发觉,我对你并不只有恨意……

“我的心里只有你。”性情一向内敛严谨的谢大人,这么一番话已算是第一次将心剖了开示于人前,而后面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天生自尊极强的谢守备,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卑微祈求,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屋内仍然一片安静,他没有等到床上的人任何回应,这使他彻底攥紧拳头,蓦然站起身,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紧了他的手掌。

“我知道你娘和福荫的事后,心里很内疚,若你想要我还命,我也愿意。”

“我之所以想离开这里,是不想我的身份连累到你。”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你强硬又难以说服,可是,我不觉得讨厌,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是个极认真又细心体贴的人。”

檀婉清力道极轻,他只需要扯一下就能挣脱,可他却仍站在那里被她用手牵着,她慢慢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吐出口的话即轻柔又缓慢又坚定,她道:“若是你真的不介意我是罪臣之女的身份的话……”

“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她的一生不知道还有多久,恐怕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试探去挽回去蹉跎了。

听到这句话的谢大人,突然回头攥紧了那只很虚弱无力的手,转过身来。

檀婉清只感觉到眼前一暗,整个人就被抱住,眼前的这个人虽身材瘦削,但是体重却颇沉,若压在身上,足以让她喘不上气,那身肌肉的重量恐怕要比同样身高的胖子还要重些。

不过这一次,顾及她有身孕,虽然将她抱在怀里,却没有施加半分力量,半天后,他才沉沉道:“我不会纳妾,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什么都无所谓……”

檀婉清听到这句话,心中第一次漾起了一丝柔情,整个人柔顺的窝在他怀里,并将下巴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

瑞珠端着钰棋和郎中煎好的药,进屋子时候,正好看到大人正对着已经睡着的小姐在亲……

吓的瑞珠差点将手里的药碗给打翻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着这个一会儿对小姐凶神恶煞,一会儿又柔情过头的谢大人,吞吞吐吐又焦急的道:“大,大人,小姐她肚子里有,不能随便,随便……”

见到有人进来,已经恢得正常的谢大人,给刚才在他肩膀睡着的人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听到瑞珠的话,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吓的瑞珠心“怦怦”的跳,“喂了药,让她再睡一会儿。”

瑞珠急忙应下,谢大人这才跨着门槛走出去,她这才拍拍胸脯“舒”了口气,看来大人和小姐和好了,她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第98章

理田驿站度过危机之后,兵士帮助当地民众开始修建损坏的房屋,这次遭遇鞑子突袭也并非全无好事。因在卫安城眼皮子底下差点被一窝端,这不仅领守卫卫安城各将领颜面无存,更有极大的安全隐患,今日攻占小小一个驿站村,明日是不是就要登堂入室的攻占城池了?

此事引起了卫安城守备大人的震怒,第二日便亲率两百兵士前来巩固整个理由村驿站的城墙门壁,不止是驿站,连带加快了整个卫安周边的堡垒城墙修建行程,其重视程度已超过开春恳荒募田,毕竟墙壁土堡是最关键也是外围第一道守线与根基,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外面传来阵阵搬石运土、人声鼎沸的忙碌声,而客栈的生意仿佛比昨日更红火了些,时不时传来小二带着爽快的吆喝声。似乎昨日惊恐惧喊已远去,倒有些喜气洋洋了。

檀婉清住的三楼的上等厢房,也不是昨日的模样,床铺上铺了新做的又松又软的锦褥,床架也挂上了遮风的嫩翠幔帐,桌椅板凳也都箍上棉垫,自床铺和门口摆放了几张厚实毛密、细腻洁白的羊羔毛毡子,以防小姐下床走动时寒着脚。

窗边燃着小块的竹香青饼,是以天然竹枝制成,每每微开着缝隙的窗口些许微风袭来,清幽的竹香气便充满了整个房间,不仅空气变的洁净清透,也会让人有如置身于青翠欲滴的竹林之中,无论身心都会非常放松舒服。

靠近床头处摆放着一只檀色小几,上面有几碟新鲜的水果与手工精致的糕点,还有些存放干净水的瓷器具。

此刻的檀婉清,身上只着件敞领柔纱上衣正靠在床垫上看书。

身上着浅粉色的衣裙,料子十分轻薄,隐隐有金线勾勒出浅浅的桃花形状,花蕊处用着几颗打磨剔透的同色粉色晶石点缀,寻常时不觉得,待到光线下便会看到其中流质的晶石光色,显得即精致又别样。

钰棋手里端着一盅冰糖燕窝与一小碗鸽蛋汤推门进来,就看到自家小姐歪斜惫懒的倚着圆垫,那件极挑人的鲜亮浅粉穿在小姐身上,反而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玉臂晶莹,见小姐正无什么精神有一搭无一拱的翻着手里的纸页,钰棋摇了摇头,回身关上门,走了过去。

“大人让人送来几只野鸽子,挺肥的,我让楼下小二倒出间小厨房,和燕窝冰糖一起炖了,小姐尝尝合不合胃口……”钰棋走过去,将盘子里还温热着的两盅放在了桌子上,取了其中只有手掌大的一小盅,递了过去。

檀婉清“嗯”了一声,放下书,伸手接了过来,一打开盖子,扑面而来的香味。鸽子肉本就少,连骨带肉慢火偎炖,炖到肉骨已熬化于汤中,再将未化掉的骨头剔出,最后几只鸽子才得出这么一盅来,里面的胶质极浓,舀出一勺放入口中,津水满口,又香又糯。

檀婉清看着这一小盅鸽汤,心头叹了口气,钰棋的手艺,从来都是最好的。只是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自己再次尝到,却是在这样窘迫的情形下。当年檀府的时候,身边四个丫头都以她亦步亦趋、马首是瞻,檀府一朝丈落,她一直没有下决定去投奔,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并不想让她们看到现在这样辛酸落魄的自己,不想让她们看到当年的小姐已不再是当年小姐的样子。

钰棋在床边坐下,取来帕子给小姐擦了擦沾了些汤汁的勺柄,突然开口道:“大人对小姐挺好的。”

檀婉清回过神来,看向钰棋,随口询问道:“哦?为何这样说?”

钰棋道:“这几只鸽子,是大人早起抓来的,亲手料理了送到厨房。”她停了停,看向了小姐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才又仔细道:“大人对小姐细微之处关心,是掩藏不了的,因钰棋嫁过人,所以有些事反而能看的明白,金银外物再可贵可对于现在的小姐来说,远不如这份心意难得,若日后有大人照顾小姐,钰棋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檀婉清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慢落在盅碗里,轻轻的搅了搅已成了胶质的汤,送入口中,待香味在味觉上绽开,沉凝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小姐听进去了,钰棋也没有再多言,取了另一盅道:“喝点汤水解解腻吧,大人早上带过来几只野鸽,还摸到几枚鸽蛋,我给小姐飘了个蛋花汤。”

汤的滋味自然是好,檀婉清喝了几口,放下汤碗,才对钰棋道:“这次让你和夫君白走一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过,你已经嫁人生子,还要你照顾我的衣食起居……”

钰棋却是起身道:“钰棋无父无母,自小在小姐身边长大,对于钰棋来说,小姐就是钰棋的亲人,小姐在哪儿,钰棋的娘家就在哪儿,小姐如今却这样说,是否恼了钰棋,要与钰棋生分了……”

眨眼间钰棋的眼晴就红了,檀婉清愣过后,赶紧拉过她,对她安抚的笑了笑,“没有的事,你永远是我最得力的大丫头。”她刚才的话,确是有几分赶钰棋走的意思了,张镖头虽然表面客气,可檀婉清从细微处不难看出他心中对妻子亲近旧主的行为存有几分不满的,毕竟谁也不愿自己的妻子对别人为奴为婢,照顾别人的衣食起居。

何况自己不能一直陪在钰棋身边,她以后的日子,到底还是要与夫君过的,她心中记挂自己,自己又何曾不为她考虑,叫她来的这一趟,檀婉清就已经后悔了,原本这一枚棋子,终究还是陪了自己十几年,有感情的。

檀婉清与钰棋私话安抚许久,钰棋才擦了擦眼角,端着汤盅走了出去。

瑞珠倒是没心没肺,钰棋的异样并没有看出来,她将煎好的安胎药拿上来,檀婉清喝完后,吃了一块甜甜的蜜饯,驱走口中的药味儿。

瑞珠见小姐喝完,将药碗放到一边,端过蜜饯碟子的,顺手取了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她与檀婉清一起惯了,随意的很。

檀婉清不是个吃独食的,以前檀府有什么美食,也经常赏给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分享,现在与瑞珠住在宅子里,吃用在一起,更不分彼此,檀府里的那些规距早便淡了。

瑞珠含着蜜饯,虽然味道比府里做的细腻口感差了点,但胜在天然无雕饰,别有一种“粗犷”味道。

“小姐,早上我去驿站转了一圈,这里真没什么好吃的,楼下供客人的吃食都是些面条,馍馍清水汤,日子过的苦着呢,这样想,咱在卫安的时候,吃用还算丰富。”

“对了,小姐,大人早上匆匆赶回卫安了。”

“嗯。”

“刚才从卫安又拉来一马车的东西吃食,说都是给小姐你准备的,还随马车来了两个坐堂大夫,听说尤善妇人之症,安胎调养的方子开的也最是稳妥。”

“嗯,有留什么话吗?”

瑞珠道:“说是晚上过来,让小姐好生养着,缺什么说一声。”

“嗯。”

“小姐。”瑞珠坐在床榻上,好奇向拣起画本翻看的檀婉清问道:“是昨日小姐说什么了吗?瑞珠怎么感觉大人又变成以前的大人了……”凡是宅子里的事情,小姐的事情,他都要掌握,芝麻小事也要向他通报,虽然大人不一定事事处理,可是他必须要知道,仿佛不知道就要出状况一样,连送来马车里的东西也都是大人一手清点,都是小姐用的上的,连瑞珠自己都未必想的全面。

可是,明明那天大人还气势汹汹的,听到小姐有孕在身,气势才萎了些,等到离开时就变得春风满面了,如果不是小姐说了什么,瑞珠是肯定不信的。

檀婉清看着画本,听罢笑了笑道:“一些陈年旧事罢了,你家大人口风那么紧,也是难为他了……”若不是自己再三试探,恐怕那些事永远也没机会听到了。

第99章

一行人住在驿站里,调养数日后,一位年纪颇大,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夫再度来给檀婉清看诊。

檀婉清坐与床塌上,身前盖了一张翠色绣毯,上面绣着一湾碧水白鹅,与寻常的一些牡丹梅花相比,更显得春意盎然,清新生动,这图样自然是出自檀婉清之手,绣样子钰棋见了喜欢不已,跟瑞珠要去一张样子,说要回去给一双儿女绣两张毯面,大白鹅憨憨可爱,两个小童定是喜欢的。

檀婉清每日在床塌之上无所事事,便随手给两个没见过面的小白胖多涂了几张童趣图样,也不是什么值当的玩意,只图个新鲜有趣,结果被钰棋欢喜的接过去,当宝贝一样拿走了。

医馆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隔着薄薄一层绸纱,将手搭在女子腕间,然后坐在那里闭目不言,一坐便是半刻钟,时不时还以另一只手轻抚下巴的胡须。

檀婉清百无聊赖的坐在那儿,无聊之下打量起了给自己看脉的老大夫,据说已过花甲,近七十岁的年纪了,可面白光润,无什么斑点,发与胡须也少白,若说是五十来岁也是有人信的,以前便听说中医善养生多长寿,此话不虚。

足足半刻钟,老大夫才收手,意示身边的瑞珠可以将帕子揭了,然后拿过纸笔,极认真的写出一张方子来,其间一字不语。

这让檀婉清心下有些忐忑,古代生孕她可是头一次,自己的体质更是门清,对古时女人来说孩子要生时是一趟鬼门关,可对她来说,怀了孕就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关口里了,说不得生的时候就直接要了命。

待老大夫写完方子,她便忍不住出声询问:“卢老先生,我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大夫听罢躬了躬身道:“吃了两副药,姑娘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仍有些心血不足、心神失养,平日要多注意少些忧虑烦思,配着药慢慢调养便好。

心血不足,心神失养?就只这些?檀婉听罢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身子底实虚要比旁人清楚的很,岂止是心血不足,精神萎靡这点小病症,犹豫了下,想到腹中胎儿,最后还是轻声出口问道:“卢老先生也不必瞒着我,我身体有天生的赢虚之症,只不知是否有治?”她的体质遗传自母亲,先天根基有亏损,想要孕育胎儿难上加难,就是连胎恐怕都难以坐上,所以,这一次竟然怀胎,完全出乎她预料。

后天的损伤,若先天根基完好仍可调养恢复如初,可若先天根基亏损,后天便是再休养也是难以补足的。而孕育子嗣又是件极其耗损身体元气之事,她这两日甚至在想,是否要留下它,若是生下来与自己一样的体质,受一样的苦,她会不会哭着埋怨自己。

“姑娘多虑了,虽然先天有些气血亏损,但亦不大,怀胎时多多调养也可补足,绝不是什么先天赢虚之症。”

“这……”檀婉清听罢,顿了一下,倒想让他再好生的看看脉象,可是这般又好似信不过他了,这么一犹豫,那老大夫便拿着方子下去抓药去了。

檀婉清本是倚在床边,此时却是坐了起来,想了想,唤来送人出门的瑞珠,让她去寻一开始给她诊脉的郎中来。

那郎中就住在楼下,来的极快,虽然不是什么正途出身的赤脚郎中,可看过的病症实例经验不在少数,而檀婉清急切想再度确认一下。

赤脚郎中看了左手换右手十分的小心谨慎,反复许久才起身确定身体虽亏损些,但不是什么赢虚之症,日后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是无什么大碍的。

离开的时候,檀婉清难掩面上的喜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府里布多了继母的眼线,那些诊脉的御医与名医虽然话出口前留一半,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哪一个诊脉时,没有面露惊疑神色,目光中的怜悯就算隔着多层纱帘,也能感觉得到。

“瑞珠,这里可还有大夫?”

“还有一位姓何的大夫,来时露了下脸,就一直在楼下给小姐煎药。小姐你怎么啦?刚才大夫不是说没事吗?”见到小姐一时激动脸上晕出丝红晕,瑞珠觉得不对劲。

“你让他过来,替我看看脉象。”

“可是……”

檀婉清摆摆手:“让你去便去,哪那么多可是!”

“好吧……”既然小姐这样说的话。

檀婉清也顾不上刚才那位老先生是否觉她无礼,急急让瑞珠寻了人来。

何医师年纪比刚才的卢老先生尚轻些,来到这里后,一直给卢大夫打下手,可见卢老先生德高望重,其它人也不愿意抢其风头,也足以见何医师心性是极不错的。

何大夫也是个心性谨慎之人,诊起脉来更显的小心冀冀,时间也更久些,最后收了帕子,才细细道出:“我断脉姑娘是有些先天亏损,不过并不太严重,若是姑娘以前有过先天赢虚之症,那也许有机缘食过一些千年人参亦或灵芝仙草类可起死人肉白骨,补人先天之气的灵药。”

檀婉清回想这二十多年来,人参灵芝倒是吃过不少,大多都是几十年,若有几株百年份也都好生收藏,不要小瞧百年的药草,像这样的山野之物能经历百年春秋不死不灭,再被人自深山中偶然寻出,就已是各种巧合不易之事,数量也极其少,几乎都在名门大户之家,绝不是世面烂大街之物,这般能得上两株,也都是好生珍藏,她也只有母亲嫁妆里存有的三支,以片煲之,用上许多年。

可千年份的药草,恐怕就算存在也早已成精,不是凡人能轻易享用了。

她自然是没有这份机缘的。

那何医师是个性情十分和睦面善之人,见檀婉清摇头,便也想了想道:“若不是这些外物补元,那是否姑娘修习了一些秘门的心法。”虽是乱世之中,可自有这样的隐世高人,一手扶阳秘技何医师也曾见过一二。

檀婉清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何医师“嗯”了一声才道:“可补先天元气,温养根基,不外乎天地人三才之道,天意、地生、人养,除去虚渺的天意与机缘造化,再除了地生的灵芝仙草,那么便只剩下人之一途了,医道本是一家生,道家所说的双修之法,其实也可增益人体的先天之气,也能极好的温养体内元气。只不过,需要至少一方功法深厚之人才可起到明显补益……”这话儿已说到极限,何医师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便起身告辞。

双修?

檀婉清边想着边将手放与唇上思索,那何大夫的话倒有些超出她的想象,难道这里还存什么长生不老之术?或者,这个架空的世界,是个修真,世界的世俗界?

随即便将自己一瞬间天外飞仙的想法抛之脑后,不过这样说来,她倒是记起,某人似乎提起过,也见他每日起早修习功法,她一直以为是战兵枪法,难道,其中有什么隐秘不成……

***

这几日卫安城内事务繁多,大人很是忙碌,但一有空,便骑快马一个时辰赶到理田驿站,到的时候,天已黑,城门早已关了,待进了客栈,大多数人已歇下。

独三楼其中一间留着一盏灯,不至于让他摸黑进屋。轻手开门一进去,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独特的暖香之气,他轻手轻脚进入后,急忙将身上粘着尘土的外衣外裤除去。

房间一角已备有水与柔软的棉巾,随意的擦了擦身子摸了把脸,便向床铺走去。

第100章

夜已深了,明月正当空,窗外微风习习,自皮肤传来阵阵温柔清凉之意。

客栈镂空的窗桕上,一层竹篾纸浅浅的映着一团晕黄的烛光,给归来的人带来几分倦鸟归巢的放松与暖意,谢大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不知何时微微开了缝隙的窗户关严。

这才回过身,环故室内,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暖香味充斥在鼻腔,而暖香浓时之地,正是客栈右侧手工的六柱架子床,虽有些粗糙,可挂上一帘轻薄翠色的纱缦,倒是将简陋的床架衬出几分新鲜雅致,与原先的沉闷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目光移到床右侧的桌角,上面闲闲的放置了两本卫安丹笔坊出的上好精致的画册游记,本子皮都是以上等的绢丝刺绣装裱,人物表情绘制生动,活灵活现,不知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

谢大人身上只披了件白衫,敞着怀缓步走过去随意拿起来翻了两下,摇了摇头。

如今民不聊生,百姓吃口粮还要掂量自家的米缸底,却也有人买这样奢侈无用之物,他对这些花着大把银子买来附庸风雅的诗词字画向来不感兴趣,只有那些出身衣冠势族有食无缺的名门子弟,才会对这些言谈受用,他这种平民却是享受不来,更不提娶一位这样喜好的女人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