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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居士的夫人正帮他整理八宝桌上庚帖,元正居士当年会试考中贡士,可惜朝中官位人满为患,人浮于事,机遇一般加上他一直未能再进一步,人过中年便索性隐退下来,在夫人家乡卫安落脚。

或许他在文章上略逊同期进士,但在医理与五术方面则较为精通,这些年门下弟子也不少数,除去平日教习弟子外,也会接一些合婚庚帖。

前两日卫安守备大人差人送来两张婚贴,只给了名字和生辰八字,祖宗籍贯一概全无,这就是走个过场,元正居士也未犹豫的大笔一挥,给二人写了婚贴批了天作之合。

这日元正居士的夫人便拿起了那两张庚帖看了又看,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元正居士的夫人待在他身边,夫人又是个脑子灵巧的,虽然没学到骨头,可以懂些皮毛了。

她手中拿着一张名字是沈珍珠的庚帖“咦?”了一声,向案桌前正疾书的元正居士道:“夫君,这可是守备夫人的生辰八字?这八字可是写错了吧?”

元正居士笔下一顿,随即将笔搁至笔搁之上,才问道:“夫人可是看出什么了?”

“夫君,这沈珍珠的出生地是益州的农户人家,可这八字却对不上,若未写错,这八字不是王爷之女,也是重臣之后,父母禄权科皆是自身贵气,又是近贵之人,这样的八字怎么会生在农家?恐怕出生起便是珍馐美馔相喂,如抱宝怀珍仍受长辈宠爱的人啊。”

元正居士脾气极好,此时笑眯眯的抚着胡须问道:“夫人可还看出什么了?”

居士的夫人对自己丈夫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便坐在案旁的圆凳上,取了一只细毫在纸上在纸上划了划,然后吸了口气:“这女子的八字来看,癸丑年份在劫难逃,应是香消玉损在这一年份,不过,癸丑已过……”元正居士的夫人手指在指线上点了点,也有些疑惑,不知自己的推论是否准确。

“那你可知此女应在什么劫难上?”

居士夫人皱眉,她在五术上不如夫君,推论起来也有些困难,推了又推才道:“癸丑年父星晦暗不明,女子在家从父,恐怕是受父连累,难道是家道中落?”

“此女母亲如何?”

“母女缘份浅薄,应该在她幼时离世。”

元正居士点点头,夫人虽然看的浅了些,可也心思细腻,推了个八九不离十。

随即他道了句:“此女这一劫已经过了。”说完重新拿起了毫笔。

元正居士的夫人听罢,看了看庚帖,“夫君的意思,这八字没有写错?”

元正居士没有否定。

夫人不由惊讶捂嘴:“怪不得这谢大人祖上三代籍贯都未送来,昏礼也未张扬大办,还以为大人对娶的夫人不太满意的,她又拿起桌上谢大人的生辰八字,“哟,这还是个疼媳妇的……”

她将两张庚帖放在一起,左右看了看,果然不负夫君所写的那个字呀。

“这谢大人算是摸黑拣着块宝贝疙瘩,捂了这么久都没人知道,说他要办昏礼我还吃了一惊呢,依这女子的八字来看,若家道未落,谢大人恐怕人家门槛都进不去,这就是缘份!”元正居士夫人叹了口气。

想到什么,她又忍不住好奇起来,不禁低声问向一旁正奋笔的元正居士道:“夫君,你可推算出这贵女是何身份?”

元正居士正临摹小篆,闻言道:“这有何难?此女母亲早早离世,父星高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公孙王爷便是位至一品的重臣,癸丑年出的事,子女流落在卫安,只要知道去年京城有何重臣被治罪流放便知。”他停了下道:“我记得去年圣上处死两位重臣,流放了内阁大臣檀承济一家,檀承济有三女一子,他的前妻正好留下一女,此女三岁母亲病逝,算算正是双十年华,与八字正好相合……”

夫人看着自己丈夫,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去年檀家流放正好路过卫安,哎呀,难道守备大人的夫人真的是檀大人的千金?那可是一朝丞相之女啊……”也不知这谢大人是如何想的,以前高攀不起,可现在却是阶下囚,说不上是亏了还是赚了,再想想其绝色也可以理解了。

“此事你知我知便可,切不可对人提及,否则恐惹祸事。”元正居士正色与夫人道:“一会儿将庚帖烧掉。”

“我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吗?”夫人白了居士一眼。

随即看向贴带着丝羡慕的喃喃道:“这檀大学士的千金也是好命呐,在家父宠,出嫁夫宠,年纪大了子女宠孝,一家子老小都围着她转,实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前提当然要过了这道生死坎才是,否则就是福薄之命了。

然后便在元正居士的催促下,只得将那两张庚帖扔进炉子里,不消片刻,便烧得一干二净。

第104章

泰始十二年三月初六, 守备大人谢承祖成亲了。

因为婚事办得匆忙,许多人未来得及准备厚礼,因现在粮食紧缺,城外的难民营里每户人家能吃上一顿干巴巴的黑面馍或黑面烤饼就不错了, 加之春耕时节,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城里定量发放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许多人家大人在地里每日劳动,家里的孩子便上山到处挖初春的野菜, 挖回来掺着带着皮子的麸子蒸成拳头大的野菜馍,咽下去的时候,嗓子都会火辣辣的疼, 大人还好,小点的孩子疼的眼泪汪汪。

这样的情况下, 谢大人的婚事不可能大办,还好,家里的人虽然娇气,但却不是看不清形势不顾大局的人, 城外家人吃的那种割嗓子的野菜馍她虽然这辈子吃都吃没过,但这不妨碍她的同情之心,谢大人只是坐下同她提了几句外城的吃食, 自己家这个就明白了,立即接口道身子也实在张罗不起来了,一切主他作主便是。

体贴到让谢大人也有些吃惊, 他已经做好她会闹情绪的准备,甚至想到婚礼这般简便,是否会让她有自己被看轻的气恼,或者暗地里掉眼泪,她还怀着身孕。

她这样的好说话,谢大人反而觉得亏欠良多,抱着她亲了半晌才起身离开。

虽说简便,但该有的礼数也都不缺的,婚礼当日守备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因府在军营中,一些商户与军士闻声匆忙赶来,都被拦与营外。

只宴请了钰棋与她的丈夫与同来的几位镖师,及谢大人手下跟随多年部下,凑了两桌,自然是好酒好肉,吃得众人口里流油,嘴巴的好话儿也是不要钱的往外撒,连早生贵子都蹦出来了。

谢大人虽然平日在外人面前没什么表情,但今日却面带一丝笑容的,闻言早生贵子,更是举怀微笑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些醉熏熏,王骥朗声笑道:“大人,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这饭也吃了,喜酒也喝了,也该让我们见见新娘子了吧?总不能婚礼也要把人藏的严实吧?”

其它几个更是连连起哄,几人还打算着闹洞房呢。

谢大人“咳”了声,倒也没有驳了王骥的面子,顿了下才对旁边的丫头道:“去唤夫人出来吧。”

檀婉清从内堂走出来的时候,喧闹的府厅慢慢的息了声音,目光都看了过去,一时间连碗盘声都静了下来。

没有满头的金银簪钗头面,更没有炫目的凤冠霞披,这位守备夫人,只是松松的盘了个妇人身份的发髻,身上着了件酒红色的纱衣,柔软的披在身上,上面也未有什么金线绣色,腰带松松的系在不盈一握的腰间。

实在太过朴素了。

可是,偏偏这样简单又纯粹的黑白红三色,与明亮的眼神和脸上那透着一层胭脂般红晕,在座所有人那一刻都觉得这恐怕是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难以忘怀的新娘子了,没有了那些夺目的外物衬托,一举一动剩上的只有水墨中走出来最纯粹的美。

最后的洞房也没有闹成,别说谢大人警告的眼神,就是面对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美人,能把持住不脸红,不把眼晴长在上面就不错了,哪还敢生什么戏弄之心。

谢大人没有打招呼,檀婉清也就没打算出去招呼客人,凤冠霞披虽美,但是又重又繁锁,对一个身子不好的孕妇来说,实在有压力,所以即使准备了,也没打算上衣。

谁知她正倚在榻前悠悠吃着块刚出锅切得指长又香又不太甜的栗子糕,完后又轻含了块香口的玫瑰糖,就有丫头过来说大人请她到前厅,她也只得让瑞珠取来件新做的酒红色的纱衣披在身上意思一下,连个头面都没有带便出去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挑这个,她也知道谢大人能差人唤她,必然都是他认为周全的人,所以也未曾紧张过,所以人到外厅的时候,嘴里的玫瑰糖还没有化掉呢。

***

热闹了一天,总算将客人安置的安置,送走的送走。

大概天儿越发的热了,檀婉清有些汗津津,钰棋早便让瑞珠准备好水,这前任守备是个爱享受又奢侈的,建的府邸雕栏玉砌不说,连水都是引自附近山涧的山泉水,饮上一口,满口甘甜,若以水浴身,仅毛孔舒张,神清气爽,浴后皮肤又细又滑,十分滋温养肌体,不说泉乃山之精气吗。

瑞珠也时常感慨:“小姐,这卫安的地界儿虽不怎么样,可这水还真的不错的。”

檀婉清将长发搭在浴桶外,在温泉水里闭目泡了会儿,她体质不好,向来泡不长,一刻钟便起身,连唤了两声瑞珠,无人应声,檀婉清暗道:“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连亵衣也没有送过来。”

微皱眉自浴桶起身,一手拢着半湿的长发,一手在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总要披件衣服出去,亵衣穿了一日,嫌弃沾了汗珠,最后只得拎起那件酒红色的长衫。

纱质虽然有些薄,但勉强可遮身,她气哼了一声,待出去再找瑞珠那丫头算帐。

一只手拢着长发,一只手将衣服套于身上,着实有些手忙脚乱……谢大人支走瑞珠进来的时候,抬眼就见到那能让人瞬间口干舌燥的一幕。

酒红色柔软又有些微透明的绸纱,如皮肤一般紧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身子上,瀑布般的头发此时沾湿了水,变得丝丝缕缕黏在一起,却黑的发亮,此刻正拢在一侧肩膀上。

而站在那儿的人,正用一只手拢着两边衣服,想系身上的衣带,可惜绸纱太滑,拉了左面一侧,右面滑开了,拉了右面,左面又滑下肩膀。

因为没有拢紧,露出了里面一片晃眼的雪白,梅尖甚至比那片酒红色的衣纱还要醉人,檀婉清听到脚步时,急忙抬头,大概是见到了来人眼中那摄人的谷欠望,脸色慢慢的红了起来。

待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大人就迫不及待的朝她走去,边走边扯开了腰带与身上衣衫,用衣衫将她狠狠裹进了自己炙热的胸膛里。

瑞珠才想起来没给小姐送衣服,不由拍了下自己额头,刚换了府邸,手忙脚乱的都给忘记了,急忙去取了衣物,走近水房,就听到里的对话声。

“你裹着我干嘛?你好热,别闷着我了。”娇气极了的声音,与小姐平时温和极是不同。

“别乱动,我怕你摔倒了。”大人的声音也带着平常没有的嘶哑。

“……我不要,我已经洗完了。”

“乖,听话,再洗一次……”

……

“你不要这样抱着我,弄的我不舒服。”

“那你楼紧我脖子……”接着传来一阵让人心跳耳红的声响。

然后听到小姐“嘤咛”一声,急急的喘息着,然后声音有些断续的道:“别……我有,有孕了……”

谢大人的声音哑的不像话,他急切却又忍着哄着道:“好,我不动,我就亲一下,乖,松一松,让我亲一下,就一下……”

瑞珠满脸通红的抱着衣服落荒而逃。

第105章

婚后的谢大人更加忙碌起来, 卫安修筑城垣后,还要挖护城河设下各堡炮台,并且进驻大量军士严加防守,将卫安短时间内建成了一座无法轻易攻破的铁桶之城。

内城的开荒建路也已到了后期, 有了大概的雏形,刚要喘口气, 紧接着八又接到一封加急书信, 益州边界的卢安、宝丰等地被攻陷,鞑子大军现驻扎于此, 若不能短时间夺回,待他们羽翼丰满两地要地不仅陷落成了孤城,下一步恐怕就要被长驱而入大举攻入益州腹地……隔日, 益州府的督铳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急件,情况危急, 益州那边远水解不了近火,待整顿大军到之前,恐怕鞑子又要一鼓作气连攻几处城县,只得快马急件招集各城兵马, 调动兵马虽易,却群龙无首,若没有一位可以率领众城兵士的大将, 调派几城的兵力有如一摊散沙……信件中督铳直接命卫安守备谢承祖接任众军将领一职,并在信中承诺若此战打赢了,必是要许他一个大大的功劳。

谢大人看完信后, 眉头紧紧的皱起来,自己的妻子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信中许诺的功劳也得有命来拿,他心知此行凶险,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见自己的娇妻小儿,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任是谢大人心中千般不舍,最后还是沉下面色,招集手下近千精英兵士,全副武装、披盔戴甲,甚至没有跟自己的妻子告别,便匆匆率领精军出城。

檀婉清得知消息的时候,晚上孤枕时第一次没有出息的哭了,不过,很快她便振作起来,她知道自己这胎若要生下来是非常不易的,为补养她的身子,府里的人补汤珍品就没缺过,大人临行人还让人嘱咐手下人定要让妻子好好安胎,大人重视夫人府里人无人不知,众人平日都小心冀冀的伺候着,几个奶娘、稳婆、女医师早已被大人接到府里,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安排妥当。

肚子里揣着一个,檀婉清食量渐大,见到各种美味补品,自然口水泛滥,但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补得多了极容易难产,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食量,补汤每次也只喝最小的一小盅,只有三四口的量,补品也不敢多吃,每次只吃一点点,只保证足够的营养,好在肚子里的虽然是个顽皮的,没事小拳头小脚丫踢来踢去,但好在,小东西不挑食,只要吃点就行,虽然经常没有满足它没有吃饱,它也没有太闹腾。

体胎总算控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快要生的时候,每日左盼右盼,可捷报迟迟不来,人也迟迟不归,檀婉清经常半夜惊醒,梦见传来谢承祖战死沙场的消息,接着便睡不着,脑子里都是若他没有失去一半的精气,退了四成的功力,也许早已回来了,也许……尽管她尽力控制这些胡思乱想,但孕妇体内激素紊乱,有情绪化的不像话,就算小心再小心,最后还是早产了。

***

谢大人风尘仆仆的带大军返回城内,连一路布满尘土盔甲都未卸下,头发被汗水浸湿黏成绺,近两月时间,下巴的胡须都生了出来,看起来憔悴糟糕的很。

可当他心急如焚的赶过来时,正好听到接生婆跑出来说孩子和大人可能都保不住了,如果保孩子还有一丝可能,谢大人闻言眼圈瞬间发红回身便是一拳,狠狠的砸在墙壁上,鲜红的血从墙壁上淌了下来,触目惊心。

“宫口才开了二指,这可如何是好啊。”人已经快晕过去了,“快!让你家夫人灌口参汤,再含着一片……”就算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此时也手忙脚乱,脑门头直冒冷汗,这要再生不出来,可就要难产大流血了,若真……只怕那谢大阎王回来要生生掐死她,在府里住了近两个月,每月拿着双倍的钱,要真出了纰漏,两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底的惧意让她们不约而贩抖了下。

瑞珠早就吓的手软脚软,她连滚带爬跪爬在小姐边上,只见小姐满脸苍白,满头的湿发,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那不行的样子,让瑞珠眼泪刷刷的往下淌,钰棋已经与丈夫回去了,小姐现在又……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一时也吓的哭了出来,边哭边抖着手将一碗参汤灌进去,又放了片参片在小姐嘴里,声嘶的哭声道:“小姐,小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外面的人说大人平宛如回来了,大人一回来就过来看你了,还说要保小姐你,小姐,小姐,你可得争口气,挺过来一切就好了,要挺不住,瑞珠以后就要叫别人主子了,大人以后就要娶别人为妻了,小主人以后没有亲娘,就要像小姐一样,从小叫别人娘了……”

也不知道是那碗参汤补充了点元气,还是那片参片清醒的大脑,又或者被瑞珠的话气清醒了,檀婉清终于恢复了些意识,此时她的身上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疼痛使得她恨不得再晕过去。

可是似乎瑞珠的话让她有了些生气,也开始拼尽一切的使力。

“宫口开了,唉呀,开了,终于开了。”两个接生婆惊喜的大声道,其中一个赶紧道:“夫人使点力,再使点力,宫口开了,小主子这是想出来了,夫人只要再使些力,就能见到小主子了……”另一个急忙着手准备了起来。

檀婉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了,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嗡嗡的,只听到用力、用力,下,身疼的死去活来,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谁也帮不了她,只能能用尽全身的力气,随着声音用力,再用力,即使痛的要死过去,即使耗尽身全最后一分力,才终于感觉到周围传来一片惊喜声,然后便再也挺不住的晕了过去。

门外的谢大人在听到接生婆满面红光,大声的道喜声,直道:“恭喜大人,母子平安,夫人生的小公子。”

“她当真没事?”看着产房端出去的血水,面对刀剑不眨眼的谢大人,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夫人真的没事,就是有些脱力睡过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大人,这是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呐。”说完就将怀里包着的婴儿递过去。

谢大人伸出还流着血的手将那只比只耗子大不了多少浑身红红小东西抱了过来,旁边的左问第一次看见大人手颤抖捧着这个正在闭眼晴不断抿着小嘴的孩子,光色下眼里有些光光点点。

那是男儿不肯轻弹的眼泪。

第106章

夏日的清晨曙光微露, 星光满天,掀开纱窗,能看到外面正笼着一层薄雾,院墙、树木、假山、石路在雾中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帘垂四面的床榻上, 男子有力的臂膀自身后将女子搂在怀里,黑发交结在一起, 睡的正熟, 清凉的丝被滑到了胸口,露出了女子如凝固的牛乳般的皮肤, 更衬得身后紧贴着她的小麦肤色黝黑光亮。

不知多久,身后的人迷蒙的醒过来,低头时习惯性在埋了半边脸, 乌发睡的蓬松微乱的人露出的一截玉脂般的玉颈处,轻轻厮磨亲吻。

雪白的肌肤总是容易留上印迹, 他又往往控制不住力道,停下来的时候,怀里人已经被亲或者咬的微微转醒,她闭着眼晴, 手下意识的蹭了蹭被咬的地方,朦朦胧胧的又睡了过去,只隐约记得有人给她盖了盖丝被, 和轻手轻脚穿衣服的摩擦声和脚步声,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杆,最后被屋中的闷热给热醒。

三年过去, 瑞珠已从十五岁胆小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如今跟在将军夫人身边,手下也管着好几个丫鬟,着实稳重了许多,见日头升了起来,晒得人发慌,她吩咐厨房备些凉爽的小菜与冰过的羊奶,这才让两个丫头取了篮子,提着裙裾一道进了府里的冰窖,里面的冰砖去年冬就已备好,全部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冰块或冰条方便取用。

一进去瑞珠便狠狠打了个冷颤,赶忙让人挑拣了几块装满了篮子,又锁上了窖门。

今年夏热的很了,檀婉清一直不太精神,自己这体质就跟花花草草似的脆弱,冬不耐冷夏不耐热的,冷了睡不着,热了浑身没力气又睡不醒,实在是遭罪。

一早醒了又是满身的汗,粘腻的很,直到水房泡了澡,换了干净的裙衫才总算清爽了许多。

瑞珠让人在房间四处摆冰盆的时候,檀婉清正支着手臂侧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穿着面料极其轻薄,柔光软质珍珠色的薄裙,衬得她发乌肤嫩,也更加雪白莹透。而露出的半截玉臂,与臂上大人送的赤色手环更显颜色动人,再加上大人时不时在小姐身上留着的……今日瞧着颈间也有,瑞珠开始时还有些脸红,可看得多了,也早已习以为常。

大概正是大人的宠爱,小姐自成亲后,这些年也越发的明媚娇艳了。

瑞珠连忙过去替她捏着头侧出声道:“早饭我让厨房都备好了,米粥小菜清爽的很,夫人还是用一点吧。”

檀婉清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道:“吃不下,中午再说吧。”

瑞珠知道小姐热得心烦胃满,又道:“不饿也要用一点儿,要不将军回来又要给我脸色看了。”说完顿了顿又道:“羊乳一早冰过,上面还撒了些凉凉的鲜果肉,酸酸甜甜十分爽口,我去让人给夫人端来……”

瑞珠以前称她小姐的时候,极是听她的话,可自从叫了夫人,就叛变了,口气都快与跟谢大人一个模子了,哦不,谢将军。

三年前退敌有功,封了从五品游骑将军称号,这两年陆陆续续又立下战功,已有右将军升到卫将军,将搬到了益州的将军府。

这益州的杂号将军着实不少,将军府邸都建在了一起,大开门四合院的模样,基本左面住着一个将军,右面府里也住着将军,倒也方便将军家眷们互相窜门交流感情。

还好还好,大多都是益州官士升上来,没什么进过京城,更不曾见过她容貌,否则,也真不知如何应付了。

檀婉清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转眼的工夫,冰镇羊乳便送了过来,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才想到什么,“骞儿呢?”平常这小东西一醒就会跑过来,总要瑞珠千拦万拦,今儿个倒是不见踪影了。

“小少爷被将军一早带去军营了,走的时候还哭鼻子了呢。”

檀婉清不但没有心疼,反而想到什么“噗”的一声笑出来,昨晚上小家伙不听话非要跟着娘娘睡,结果被他爹提起来打了屁股,两个屁股蛋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她倒是心疼了些,可这小东西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小短腿一边叫:“坏蛋爹,坏蛋爹……”那情形现在想起来都好笑的很。

这小东可记恨人了呢,他爹打他一遭至少要记上半个月,平时他可喜欢跟着爹爹去军营,这次竟然哭鼻子不去,可见又记恨上了。

瑞珠想起来也忍不住笑:“小少爷走的时候还嚷嚷着坏爹爹呢。”这个年纪的他还不会骂人呢,最多就是坏,坏蛋,结果全用在他爹身上了。

“小少爷生的玉雪可爱,谁见了都喜欢的不行,大人真的舍得下手啊。”小少爷像及了小姐,皮肤十分的白,眼晴像天上的小星星,看着你的时候,你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给他,大家都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出府一步都要两三个人跟着,生怕被人贩子拐走,每次听到小少爷被大人教训的哭声,连府里人都心疼的很呐,可小姐昨晚看着居然笑了出来,瑞珠对小姐也有些不满的,哪有这样当母亲的,不是应该护着的吗?

檀婉清笑了笑,“你家将军有分寸的。”比起自己,这个当爹的其实心里对孩子更疼爱的很,只不过表达出来的方式不同而已,父子两个这样打打闹闹也没什么不好。

万幸,骞儿只是长得像自己,体质却是像爹爹的,健康活泼的很。

“福荫呢?”

“早上去先生那边了,还早早送过来几幅字画给夫人。”福荫早已习惯让嫂嫂给他的书画写评语,好的地方不足之处檀婉清会斟酌写下来,再送过来的作品就会一次比一次更完美。

所以一到益州,檀婉清就为福荫寻了一位功底深后的老师,以教导他的基础画技,她虽然也算精通,但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技法使用也太过杂乱,并不适合启蒙,毕竟小孩子的基础还是非常重要,需要稳扎稳打的,她再从旁给些意见,这样才是对福荫再好不过的教导。

午后,一位将军夫人前来作客,小坐了个把时辰,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自己夫君的前途,要什么门路什么时候才能调往京城,末了,还羡慕的看着檀婉清,“谢夫人才是真有福气的人儿呢,谢将军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三年时间就从五品升到了从三品,又是总督大人面前的大红人,连皇上都知道边城有个鞑子口中的谢阎王呢,若是能再立几个战功,说不定皇上会亲自招京封赏。”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客厅极雅致的书画摆置,虽然低调内敛,可又处处透着奢华的低调,见了便知道主人的品味不低。

这益州不比京城,这将军也不比文士,粗糙的很呢,而谢将军与他们丈夫一般出身不高,哪可能有这份精致呢,怪不得夫人们经常凑一起私下说起这位谢将军的夫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规范之中透着自如来去的贵气,都猜测她绝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的闺秀,谜一样的身世。

“……我家将军若是有谢将军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豁出脸面去求远在京城的表亲了……”

话里话外打听着檀婉清是否有京城的亲戚,又或者想探出檀婉清是否来自京城,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八卦,那些让人不屑于耳的内容,往往有时候就是事情的真相。

总算将人送走了,檀婉清觉得自己精神都要消耗严重,这时瑞珠问她要不要去骑会马,太阳现在快落山了,外面已经消了许多暑气。

因为自己体质弱,她深知运动的重要性,所以勤快时每日出来走走,懒的时候也会隔两三日骑会马儿当做锻炼,古时的运动极少,女子跑跳都有限制,只有骑马尚可,且规距也没有京城时严,倒是可以松快松快身体和心情。

正好檀婉清心里有些烦乱,便换了骑马装想到外面透透气。

果然如瑞珠所言,傍晚的天气清爽了许多,还微微带着一丝风,轻驰的时候时会将发丝轻轻掀起,将军府邸不远是一片湖泊。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到处笼罩起火红色的寂静,天边洁白的云朵也被映射成了火一般的鲜红色。

再望向湖中,有如那句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壮烈感。

檀婉清在马上看着此景,有些看痴了,一时停驻原地,原本因为那位夫人来访的话而心下不宁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