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猫兔子正大口啃着水蜜桃,似乎是味道不错,肥爪子伸向陶蓁,陶蓁小咬了一口,捡一只水分充足的,递给小东西,指指不远处的慕辰,道:“给他去。”

猫兔子边扛着蜜桃来到慕辰身边,慕辰接过桃子,望着大眼睛的小家伙,剥了桃子塞到它口中,猫兔子啃了整只蜜桃,乐呵呵地呲着大白牙回到陶蓁身边。

陶蓁忍不住轻轻拍了它的小脑袋一记,气呼呼地走到慕辰身边道:“王爷,您不吃不喝,要是身体坏了,咱们可赶不到前线了!”

慕辰抬头扫视了陶蓁一眼:“本王知道。”

陶蓁脸上忽地一烧:“王爷,您…可要解手么?”

慕辰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中凛凛一寒,涨红的脸色被那火光隐去了,冰意依旧在他周围漾溢开来。

“不要。”慕辰强忍着赧怒,声音有些变调。

陶蓁深呼吸一口,抹一把汗,揪着自己的发辫道:“那王爷,走了一天,您出汗了吧…可要擦擦身子…”

慕辰思忖了一阵,声音终于恢复常态:“你非王妃侍妾,又非侍女,退下。”

陶蓁气鼓鼓地掉头就走。

慕辰望着那咋咋呼呼的背影,舔舔干到起皮的嘴唇,将水袋犹豫着拧开,却又迅速拧紧。

白日里穿梭于山间,虫鸟飞土,他早已浑身不自在,却只管忍着,自己摸出一身干净的白绫衫,吃力地给自己换下,将旧袍投入篝火中。

随身携带的十个侍卫早知王爷的脾气,也只做不知,孔春萍却在暗处看了个仔细。

半夜时,陶蓁睡不着,悄悄爬起来,帮慕辰翻了个身,却将他翻醒,他只做不知,下半夜却再也睡不着。

远处,苍山绵延,黑压压地一直延伸至天边。

忽一阵黑影,慕辰忙紧闭双目,却听脚步声渐近。

慕辰听得一阵水花声之后,身上忽地冒起一阵冷汗。

呼吸声渐近,小手亦渐近,慕辰的心扑扑狂跳。

他想一把推开她,大发雷霆;他想接受了,像十几年习惯锦瑟的服侍那般,终究,却按捺不住,一把抓住陶蓁已伸向自己衣襟的手,牢牢钳住那手腕。

四目在漆黑的夜中对视,

不远处,不知是什么鸟儿正凄凄而鸣。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对视,陶蓁先是这样望着那暗夜中的亮瞳,然后,怒不可遏地抽手,泼了水,愤愤离开,慕辰撑着身子坐在原地,心下先热,再凉,最后竟隐痛开来。

过了伞骅山之后,因为靠近草原,气候凉爽了些,高空之上,云海翻涛,一绿无际,慕辰在马车中掀起帘子,不眨眼地望着那起伏凸凹的曲线,风起耳边,嗖嗖的,似是在向他诉说无边的臣服,慕辰的口中便更加干涩。忍耐不住,摸出水袋刚要小启裂唇,谁知这帮人连飞带跑,穿过一处险峭之地,水竟撒了慕辰满袍尽是。

慕辰气得放下帘子。

那帮人却依旧将马车赶得要去投胎似的,常衡便阻拦道:“我们虽然赶路,也不用太赶,不然到前线时一身疲惫,可怎么打仗?”

最善察言观色的孔春萍也道:“是啊,咱们稍微慢些。”

陶蓁骑马飞奔,猫兔子先是蹲在她肩头,后来就钻进慕辰的马车中,躺在慕辰腿上打盹。盹着盹着,就被颠醒了。

陶蓁知他吃不消,便道:“大哥们,咱们是不是该生火做饭了,你们看,马儿们腿都软了,该喂草料了!“众人停下,开始支灶做饭,孔春萍就扶慕辰到干净阴凉处坐着,捶腿,按摩。

可陶蓁知道,照顾瘫痪者远不止这些。

陶蓁虽当时拒绝了,却终究心里像有什么挠扰着似的,便借喂猫兔子吃果的机会,故作不经意地道:“王爷,你既然不愿意小陶伺候,就让他们帮您更衣吧。”

慕辰丹凤眼一瞥:“不必。”

“那让他们帮你擦擦身子,洗洗澡么?”陶蓁继续问。

慕辰黑眸中飞出几记冰刀子:“本王很脏么?”

陶蓁怒道:“你死了烂了再也和我无关。”

说着,退出几米开外,烤干粮,常衡递过一只野鸡腿,笑道:“用不着你,不是有个孝顺的么。”

陶蓁扭头一看,却见孔春萍已将王爷搀抱入马车,便撅嘴道:“小人!”

常衡不语,兀自啃另一只鸡翅膀。

陶蓁却总觉得不放心,冲那密闭的马车瞅瞅,再瞅瞅:“我真怕那孔春萍不地道。”

常衡冷笑:“无非是想升官加爵。”

两人正说着,却听马车内剑声飒飒,一帮人急忙冲过去,却见孔春萍被一掌打了出来,陶蓁情急之下,急忙掀开马车帘子,却见慕辰端坐如松,面寒如冰:“本王不用任何人侍候。”

陶蓁摇头:“真固执!”

常衡却淡笑吗,不语。

慕辰两日之内,除了喝药,几乎滴水未进,食物吃得竟不如猫兔子吃的多,然而,粮草的行程却算入他预料之中。

三军断粮的第二日,果然殷地的粮草大批运来。

阿忠先是眉目大展,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却命阿信、,马毅等人切勿走漏风声,竟让人去富户、甚至普通人家抢夺粮食猪羊,惹得城内哭声震天。

乌米尔的探子果然回去报告昭曜军无粮,乐得乌米尔中午足足吃下整只羔羊。

便有将军建议道:“大帅,现在他们都没有吃的了,城里又那么乱,咱们攻城吧!”

乌米尔却扬起浓黑的剑眉,笑着擦拭自己雪亮的大刀:“你急什么?他们既然抢了吃的,就证明还有吃的,我看他们明天吃什么!”

另一个部将却道:“万一再等下去,他们的粮草来了呢?而且,现在那个瘫子还没回来,我们一鼓作气,攻下来吧!”

乌米尔细细琢磨了一阵,深邃的绿眼珠迸射出阵阵炫目之芒,扬起大刀,道:“明早天未亮时,开始攻城!”

阿忠那头料到乌米尔攻城就在这几日,晚上将抢夺来的猪羊全部宰杀着吃了,命全军和衣而备,三面城墙全面警戒,果不其然,天色稍稍泛着幽蓝时,乌米尔便命人兵分三路,将城三面包围,开始架云梯攻城。

草原人都有百步穿杨之技,千万只火箭带着摄人的力道射入城墙,硝烟滚滚。

昭曜军昨日终于吃上饱饭,精神百倍,亦不相让,云梯上,不断有人被石头砸落,爬上云梯的人亦是络绎不绝,上城墙挥刀一路浴血,阿忠命人烧云梯,乌米尔令人登城者重赏。

阿忠阿信亲手斩杀无数攻上城墙的莫崖勇士,然双方僵持了一上午,昭耀军终于占了下风,乌米尔命人开始撞门,更有数万骑兵步兵往正门冲杀,正在这时候,天空忽然阴黑下来。

忽一只巨鹰凄厉长鸣,不绝于耳,天空中忽然飘忽起阵阵幽蓝的云彩,遮天蔽日,连那攻城的鞑子们亦忍不住抬眼相望。

却见天空中,千万只蓝蝶齐齐飞舞,旖旎如蓝虹。

空中更是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彩凤,绕上空盘旋不绝。

乌米尔的大对人马竟纷纷仰头望天,神态迷醉,竟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弓。

乌米尔挥舞着大刀,长吼一声,惊天动地:“都给我上!丢弃刀弓者斩!”

众兵士们却丝毫没有反映,甚至有人竟下马望天,更有甚者已倒在地上。

阿忠等人先是惊异,阿信反映快,便道:“大哥,王爷回来了!快命人趁乱攻出去啊!“昭耀军便开城门攻杀,阿忠第一个冲在前面,斩杀无数,空中巨鹰的翅膀竟调转了方向,蓝蝶彩凤亦是缓缓飞走。

面对丧失战斗力的鞑子兵,昭耀军一路斩杀,削泥似的,乌米尔只得速速命剩余的兵统统撤走,一共派出两万人马,损失了大半。

阿忠深知穷寇末追的道理,带领将士们回城,却见慕辰白袍飘飞,早已坐于城楼正中,风烟之上,三军将士们齐声欢呼时,慕辰悠远的双目正眺望远方。

“大将军,你回来了!”阿忠头一次敬称如是。

清点死尸时,却有一昭曜兵尸活了过来,趁众人欢呼雀跃之时,拔出匕首。

第三十一章

“呜呜!”

蹲在陶蓁肩头的猫兔子忽然一惊,挥起白爪子,声音惊慌而尖利。

阿信顺着那毛爪,挥剑一挡。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阿信刚要劈剑处决这假死之人,慕辰白袖一挥,软剑如灵蛇,将阿信的长剑缠绕。

“押下去,待本帅亲自审问。”慕辰丹凤眼一挑。

被昭曜军铁臂押解的刺客禁不住心下一栗。

城之上空,浓烟滚滚,云彩也被染黑,城门之下,百里之内,旌旗、大刀、马尸,人头遍布。

城门上伫立着一座座钢铁之躯,中间那白衣翻飞的人物舔舔干裂的淡白嘴唇,一个牛皮水袋送上,送水的不是别人,却是孔春萍。

慕辰略一思忖,接过水袋,却并未饮水,放眼满目猩红河山,低声道:“粮草可否入城?”

阿忠探□子,压低嗓门在慕辰耳畔道:“昨天就到了。”

慕辰不动声色道:“听说昨日我军抢夺民畜。”

阿忠道:“这不是为了迷惑乌米尔嘛,造成咱们慌乱的假象。”

慕辰丹凤眸子如静水:“那你可知,民心不可违?”

阿忠笑道:“我说瘫子,你规定过不许践踏良田,不许奸X宿民女,可从来没说过不准抢东西,不就是为了防备太子运粮的时候做手脚么。是,打仗最重要的还是王道。乌米尔强占咱们昭耀的地方,王道在咱们这儿,着急时候吃他们点东西,再由大将军亲自去道歉还银,百姓们反而更死心塌地。”

慕辰略一思忖,道:“一个时辰之后,随本帅亲自去道歉。”

正说着,却见阿信不断地做鬼脸,逗猫兔子玩:“叫爹!”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张粉红的三瓣嘴。

却说慕辰离开城头,由两个侍女服侍着沐浴之后,被香汤一熏,头脑愈加昏沉,喉咙如炙,饮下草药之后,竟高烧阵阵,头晕目眩得眼前阵阵发黑,双目双颊都飞红上片片胭脂色。

两个侍女便扶他躺下,喂水喂药,敷了凉帕其在额头慕辰上依旧高烧不退,凌厉的丹凤眸子也沉了淡淡的影。

阿忠便在他床头边骂道:“活该。”

慕辰吃力地抬头,又是一阵天晕地旋,唇边送过一杯参茶,轰隆的大嗓门在他头顶震颤:“死心眼的臭瘫子,你的身子比处子还金贵吗?怕解手几天不吃不喝,病了吧?”

慕辰就着茶杯一饮而尽,撤下额头的凉帕:“更衣。”

“真的没事?”

阿忠粗糙的大手刚扶上慕辰几近烧熟的额头,却听他毅然道:“失去王道,好比三军诛心!”

侍女只得替慕辰换上一身布衣青衫,由阿忠、常衡等十来人陪同着,来到一处富户时,这家人连忙将大门紧闭,后门也关严,方圆五里内,更是家家闭户,有户人家连刚跑出门口的老母鸡都抓了回去。

慕辰冲阿忠使了个眼色,阿忠便扯开大嗓门道:“昭曜北征军今天来送钱了!昨天抢了牲畜对不住,因为饿着打不了仗,大将军亲自来道歉了!所有抢夺的猪羊三倍价格奉还!”

院子里依旧没有动静,仅有西北民居的黄土墙掉下几块灰土。

战后的天依旧灰云氤氲不散,忽地一声响。

众人皆手持刀剑候着,却见一只黄鼠狼飞似的从墙头蹿下,钻入草丛不见。

阿忠继续扯着嗓门大吼:“大将军调粮刚到,打完仗还发着高烧就来安抚你们,请你们开门。”

慕辰便吃力地摇着轮椅上前,道:“罢了。”说着,用绵软的手掌轻轻叩门:“凌慕辰特来请罪,并将物资搁置于门前,叨扰之处,还请原谅。”

说着,亲手将布帛,金珠搁置于门前,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摇牙撑着,阿忠帮着掉转轮椅,便要至下一家,十来人刚走出不远,大门稍稍露了一道缝,见是上好的布帛,正中端正摆放着一条红绳,穿入镌凤的小金珠,金色纯良,忙出门跪拜:“多谢大将军!”

周围几户关了门的人家纷纷开门,探出半截头来。

来到下一家户时,依旧大门紧闭,慕辰只得亲自叩门,终于将大门敲开。

“大将军,这些牛羊就算小人捐助给军队的,我们不要钱了!”说着,三十多岁的商人躬身而拜,见那大将军一身布衣端坐在轮椅上,虽足不能行,却见他双目漆黑如星,眉宇间气度直冲云霄,似有天龙缭绕盘旋,饶是他见多识广,却禁不住脚下一软,跪在地上。门外开始有百姓聚集。

商人七八岁的儿子手里捏着一串爆竹而来。

“是借的,必须还。”

慕辰刚示意侍卫送上绢帛,却听“噼噼啪啪”一阵爆竹鸣响,夹杂着一匹雪骦“恢”一声嘶鸣,那受惊的马竟仰脖飞跳起来,眼看铁蹄就要踏上逗马的小儿。

慕辰一拍轮椅,勉力飞身而起,双手抓住那小儿翻身一闪,阿忠抓住那惊马,挥剑削了马首,慕辰怀中的小儿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大将军,你不能走路吗?你长得像神仙。”

慕辰低首那马尸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帮小儿拍打了衣裳上的灰土,抚摸着孩子的头,说:“没事了。”

那商人急忙跪地磕头:“大将军,钱我们真的不要了,马我们赔!”

说着,将慕辰怀中的孩子按倒:“快,向大将军磕头!”

慕辰忙扶住这孩子:“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本想自己攀上轮椅,却没有半丝气力,只得示意阿忠扶他,却听到这小孩响亮地道:“多谢大将军!长大之后我要做你的兵!”

慕辰解下一只玉佩,抛给那小孩儿道:“长大之后,凭此物找本帅。”

门外的百姓围得越来越多,纷纷接受慕辰的偿还钱银,街道上登时热闹成一片。

到最后一家时,一个十八岁的健硕少年竟穿越层层人群,冲到慕辰面前,大声道:“报告大将军,我年轻力气大,要参军!”

慕辰打量着这强壮少年,道:“不准。”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气恼地问:“为什么?我看您的有些侍卫都没有我高壮!”

慕辰道:“本帅的兵都受过严格训练。”

那少年道:“我也要受严格训练,我要和你们一起保护自己的家!”

慕辰道:“现在是昭曜军誓死守护你们,你要参军征兵时再来。”

那少年想了想,终于道:“好,不过,我被莫崖人抓去过,很了解他们的习性,他们最强,有时候为了争个胜负,都不怕翻脸…”慕辰在心下细细品咂着,与阿忠对视一眼。

慕辰的体力却再也支持不下去,高烧已将他烧至双目通红,他头脑飘忽如魂魄疏离,手掌似是有千万把干柴烧着,双颊已犹如醉酒,反为那素来冰霜的俊颜填了几分妖娆。

他支持了许久的上身再也没有气力,精神也涣散开来,身子一软,竟从轮椅上软软滑下,阿忠不动声色地扶持着。

卯足最后一丝力量,慕辰道:“将他带至营中。”说完,便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时,身体悬空,竟是被阿忠抱回床上,便问:“本王睡了多久?”

阿忠道:“刚送回你来。”

慕辰疲敝地道:“一个时辰之后,让所有将军在大营集合。”说完,双目一沉盹了过去,嫣红的面色醉如醉酒。

阿忠吩咐了两名侍女好生照顾着,刚出营帐,却见陶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帐外徘徊。

“王爷心疾又犯了么,一个高人曾经给他一本针灸书,犯病时候给他扎针。”说完,转身跳上树,给猫兔子摘洋槐花。阿忠叹息一声,怀揣了书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慕辰端坐于大营正中,勉力撑得精神抖擞,双目凌厉,将军们纷纷入座之后,直入正题。

“兵贵神速,十五万大军不宜久驻,谁给本帅个速战之法?”慕辰扫视一眼众人,直截道。

“大将军不是派辰风鬼骑去草原拜会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快到他们身后骚扰了吗?依我看,现在大将军回来了,他们时候不多了,我们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就行。”阿信道:“末将申请打头阵!”说完,趁饮茶的功夫瞟了陶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