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见这贵人如此要挟,一时没了主意。

“离水!颜离水,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她绝望的捶打着窗棂,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伽罗鹰。

宫人听见国师的名字,才好像找回魂魄,急匆匆的走下去,凑近颜离水回禀,“国师,贵人以死相挟要出来!”

颜离水抬头看着不远处,眉头皱的益发紧了,将钥匙递与那宫人,“你速去!”

宫人拿了钥匙正开锁,无瑕却已手把着门,他就那样倒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的石阶上,她恨不能自己有一双翅膀。

“哗啦!”门锁打开,无瑕疾步奔向石阶。

待到近处,俯身在他近旁,才看清他竟含着笑,依稀仿佛旧时模样,单单一边的嘴角上扬,可他却摇着头,嘴一张一翕,声音几不可闻,“不要,不要!”

看着浑身是血的人,她的心仿似被撕碎成一片片,颤抖着双手,指尖触到他的手指,她的眼泪终于绷不住流了下来。“伽罗鹰,伽罗鹰…”

第五十九章: 拼则而已今拼了(下)

身上的痛,早就没了知觉,却因为指尖的触碰感觉到了柔软的温度。

“伽罗鹰,”她凑近他,抱住他,很小心,很小心,“你等等,你等等,他们去叫太医了。”

怀中的人忽然一阵抽搐,腹部的裂口涌出更多的血,她按不住,颜离水也按不住,无瑕慌了,“怎么办?怎么办,伽罗鹰,离水,你去叫朱雀,快去叫朱雀来给他止血。怎么办,怎么办?”

“不用了!”伽罗鹰借着仅存的力气说道,却因为这一句又呕了一口血。

“血,血,伽罗鹰,你听我说,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话了!”即便见过那么多人的鲜血,她却未曾如此无力和恐惧。

似乎是听了她的话,他安静了下来,血也不再流了,“瞳儿,”他又笑了,然而脸色却惨白如纸,让她心慌的更厉害。

“你哭了,为我…”他按捺住一口气,“流泪。”

“真好。”眼角带着浅淡的笑,他已然气若游丝,多想抹去她的眼泪,却只微微抬了抬手,便没了气力。

“这眼泪难能可贵,可惜,却换不来你的复国了。”伽罗鹰缓缓说着。

而因为这一句戳中心底的话,她哭的益发无状,“伽罗鹰,你骗我,你骗了我!我们有过约定的!你不能丢下我!”

若然可以,他怎忍心,然而也许命中注定,他晚了一步,“你曾问我是否那牧羊女要什么我都给,我都给,只可惜,我给不了你复国的希望了,太晚了,遇到你,太晚了…”这一句说的好生遗憾,终于,将心底的秘密说了完了,却不想是这样的境况。

无瑕摇头,“你可以的,伽罗鹰,没有晚,真的没有晚,只要你活着,一切都不会晚的。”

眼睛闭上又缓缓睁开,他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我没办法带你回金陵,听一回你写的故事了…”

“伽罗鹰,父皇和叡儿都抛下我了,我不许你抛下我,你答应我的事情都没有办到,不许,我不许!”

他摇摇头,“瞳儿,对不起,我…瞳儿,今后,你的故事会否写到我,午夜梦回时,会否会多我一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的太过灿烂,唇角带着血色,灿若晚霞。

不待她回答,他又呕了一口血,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只能看着她嘴上一张一合,却一句也听不到,而他心里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来不及了,瞳儿,也许我该阻止你的,也许那样我们就可以在大漠快乐的过活,瞳儿,陪不了你了,以后,你若寂寞了,该如何是好?

他忽然想起初见她的那个月夜,她俏皮的对他一笑,哎呀,我认错人了。

再见她,她竟然已是红颜白发。

他想起那些她无法入眠的恶魔之夜,她死死咬住他的肩膀,想起那些在温泉绿洲旖旎温馨的短暂甜美岁月,虽然好些时候,无瑕是醉的,然,他多希望,这一生,她是爱过自己的。

这个女子,早在遇到她的那天,自己就知道这一切终究是注定的,注定要遇到她,注定要沦陷,若这结局也是注定,谁能说不是最好呢?好累啊,他也会有这个时候,闭上眼睛,他想要休息了。

紧紧握住他的手,无瑕摇着怀里的人,“伽罗鹰!伽罗鹰,你醒过来,我不许你死!伽罗鹰,我不许你…”

努力睁开一线眼睛,手上全无一丝气力,微微动了手指,把手心里已经被血染红的玉玦反手覆在她掌心,看着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努力伸出手臂,想要抹去她的泪,心爱的女子在眼前流泪,怎是他的作风,只是仿佛连这一个动作都完不成,血涌出他的口,他阖上眼睛,终是安静了下来。

“不可以…”拥着他的身子,眼前一片血色。她忽而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晚,他的那句太晚了,红红的烛火,燃着了眼睛,她想起自己噩梦时咬住他的手臂,血淋淋,染红了眼前的一切,还有此刻的火,无边无际。

这个男人,她永远不懂的,至死才告诉她这一切,他笑自己笨,却不停的陪自己喂招练剑,说是有一天或者她需要自保。

他曾痴心一片的告诉她自己跟那个牧羊女的故事,那个白璧无瑕的女子,那个得到他一整颗心的女子,他选择了一直隐瞒,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梦魇难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不可以…”

“贵人,这人已经去了。”太医探了探他的脉,怯怯的回了一句,“贵人身子刚好,请节哀。”

“伽罗鹰,”她哭着,“我不许你丢下我,等你好了,我跟你回大漠,到时候,我给你生一群宝宝,一群小鹰。”

“伽罗鹰,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辈子的,伽罗鹰,不许你走,不许,不许!”

“伽罗鹰,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给我起来。” 忽然间,她疯了似的摇晃着伽罗鹰的身子,玉炔落在地上,本是白璧无瑕,此间却浑身沐血。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瞳!”

又有人在说,“女有重瞳者必为妖孽。”

她忽然安静,却又癫狂,“父皇走了,叡儿走了,秋水走了,你也走了,难道真的是这样?!哈哈哈哈,原来不是别人,是我,都是我!”

那个倾国的预言,是她么,是她毁了父皇的大昭国,毁了叡儿,毁了他!难道就是为了这双眼眸?

“瞳!”远远的有人走近她身边,她忽而觉得是伽罗鹰,却不是,“啊!!!”她知道,是他,是玄矅宸。

“我知道,不是你,原来都是我!”她就那样笑看着眼前的玄曜宸,口中喃喃,似是说了些什么,他却听不真切。

“女有重瞳者必为妖孽,也许,是这双眼睛害了你们么,父皇,叡儿,秋水,还有你,如果是这样…”她举起右手,看着,又似乎下了决定。

“瞳!”他唤之不及。

“啊!” 眼睁睁看着她生生剜去自己的眼睛,玄曜宸心像被匕首刺中一般,一刀致命,却不能立刻死去,只是生生的受着那苦。

而无瑕抱着伽罗鹰的尸身,眼泪和着血顺着眼角流下,甚是可怖。一双眸子就此再不存在,谁都救不得了。只是这会儿,她却不哭了,然而她却又好像笑了,终于看不到了,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看到可怖的世间,永远永远不要再让这双眼眸留在这可怖的人世!

朱雀匆匆赶来时只看到这一幕,“把她拉开!”

侍卫把她拉开的时候,无瑕的手却死死的拽着伽罗鹰的尸体。

颜离水无奈,只得上前一个掌风把她打晕,侍卫们再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掰开。

血,染红了大地,而天,却忽然落了雪,雪白的大地,将一切血色掩盖,然而伤口,却永难愈合。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的这些日子,木最对不起的就是伽罗鹰…

第六十章:今生原为戏中死

第六十章:今生原为戏中死

这一次,她昏睡了整整三天。再醒来时,她已分不出天亮天黑。

“太医给你上了药,你安心养伤。”这声音是朱雀。

她没有应声。

“贵人,喝药了。”侍女轻声道。

挣扎着着将药拨开,瓷碗碎了一地。

“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朱雀叹了一口气。

她欲起身,却发现浑身剧痛,身子沉重,无力,她张口冷笑,“呵,你们何必用药禁锢一个瞎子!”

“喝药吧!”朱雀重新端了一碗,她刚要拨开,便被朱雀按住,“你何必如此!”

“你们放开我!让玄曜宸放我走!”无瑕挣扎着。

朱雀淡淡道,“等你身子好了,他大概会有安排,然而此刻你的身子却不行。你落胎了,孩子原本已经有三个月了。”

她怔怔的,不再挣扎,是谁,曾在耳边呢喃,“什么时候再给添个弟弟妹妹?”

“要是男孩,我就教他骑马射箭,要是女孩,你就教她跳舞…”

浑身力气顿时化为乌有,眼泪透过纱布流出,带着血色,让人看着心痛。

“那人已经查明,是玄蚩的旧部。”

她冷冷道,“那人必是个瞎子,玄蚩到底因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借人之手摒除异己,玄曜宸,你这一招果然够狠!”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让她听到不同,她对着声音的方向大喊,“玄曜宸!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却还在这里!玄曜宸,我恨你!”

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他只能将一切埋在心底。背了手,出门,站在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许要下雨了。

一场雪之后,洛阳城的雨又下的缠绵,一连半个月,她养病在床上,等待着早已毫无意义的结局。

“她的情况如何?”玄曜宸着急的问。

“不生不死,生不如死。”朱雀以实相告。

眉头紧锁,他不断在原地踱步。

“臣以为不妨将真相告之,方可解开心结。”颜离水道。

听完这一句,他眉头锁得更紧了,思虑片刻,长舒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翌日,铜雀宫来了一位无念大师,说是替贵人诵经的,宫人们早已尽数被屏退,只有国师领着大师站在门口。

“大师,您请。”颜离水只站在门外。

老僧点点头,“阿弥陀佛!”接着便缓步走进宫殿内。

“谁?”

“老衲是前来替施主诵经的无念。”老僧答道。

“父皇?!”她欲要下床。

老僧扶住她,“施主,这里只有无念。”

她怎能认不出,这是省她养她的父皇啊,原来父皇并没有死,一瞬间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念头,那场火,玄曜宸暗自放过了父皇,便连玄蚩也瞒过了,自然也瞒过了自己和叡儿。

“父皇,瞳儿是否错了?!”她转过身对着老僧。

眼前的女子形容枯槁,双目已盲,怎会是那个天下无双的无瑕公主,没有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儿女如此境况会不动容,无念大师伸手想要碰触她的脸庞,却不忍的放下手。

“是我让玄曜宸答应瞒着天下,遁逃在世外,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叡儿,然而,一切却都不是按我想的那样!”

“是老衲错了,因自己私念,累及旁人,待到发现却为时已晚。”无念大师声音颤抖,涕泪满衣裳。

“为什么?”她无力的依靠在床边,周身的力气尽数被抽尽,她再无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法自然,一切自然。”

这一个午后,她在阳光下,听无念大师念了许多经文,起初脑子里想了很多,接下来,便空了,仿佛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般。这世间安静的一如她未曾来过。

当夜,月色中,她一身素衣,站在走廊下,若非知道她双眼已盲,还以为她在看月。

春夜微凉,空气里弥漫了各种花香,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她反倒获得了最大的平静。摩挲着父皇给她的平安环,她想了很多,她本愿做个闲散之人,奈何却为情所困,为仇恨所缠,这一生,好累了!来来回回经历了太多复杂的事情,终归是因为这块玉么?忽而想起多年前玄曜宸和自己曾经说过的问题,只有天下统一,苍生才能得到永久的宁静,而自己是在做无谓的抗争?叡儿去了,秋水去了,伽罗鹰去了,都回不来了,父皇曾经给她安排的未来,她却没有接受。原来,看不穿的果然是自己。只是,太晚了!

“帮我去找离水来。”她对宫人说。

从那天之后,铜雀宫每夜都掌灯至夜半。有人徐徐讲着一个故事,一旁坐着奋笔疾书的是国师亲自挑选的学士。

而宫外,皇帝每夜都会站到宫中的灯盏熄灭。

一个月之后,铜雀宫内没了声音。

这一夜,她静静坐在蒲团上,手中摩挲着父皇留给自己的平安环。想起曾背过的一首词,“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华胥一梦,原来只是一出戏而已。

“谁?”她听到脚步声。

“我。”这声音是颜离水。

“离水?”

“是。”

“你有话要说?”

“我是来送你走的。”

“他终于做了决定?”无瑕倒是笑了。

他远远站在院中注视着她,这笑容,是他太久未曾见过的。

“进去说吧。”住在这儿久了,她已经不需要人搀扶。

“坐吧。”她坐在桌前,对颜离水道,似乎他们只是为了下一盘棋。

“为何如此自苦?”颜离水不禁问。

她摇摇头,“死生一世,我已看开,死对我是一瞬间,却对大家都好。少时不解人生死,写了那么多出故事,现在方才明白何谓今生原为戏中死,余世何如一梦中。也许我这一生只是为了这一出戏,戏散了,我也该谢幕了,就此,了了。”

“既如此,皇上赐你御酒一杯,送你上路。”颜离水的声音淡淡的。

她抬头,迎着月亮的方向,“醉笑陪君三万场,这最后一杯,没想到只有我自己独饮了。我以为他会送我那一把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