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翔哥？”她唤道。
高梓翔笑了笑，言道；“我听风豪说你今天来了程府，便想来接你一程。”
叶雪妍低眸，只轻轻嗯了一声。
高梓翔望着眼前的女孩，在她那双轻灵的眸子上，长长的睫毛犹如一把小小的卷扇，正微微轻颤着。
他的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然含着笑意；“来，上车吧。”
叶雪妍一怔，抬眸迎上了那道温柔的视线，她的脸蛋儿又开始发烫，却依言坐好。
月色皎洁，夜凉如水。
“冷吗？”高梓翔一面骑着车，一面轻声问道。
叶雪妍连忙摇了摇头，又立马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傻气。她坐在他的身后，他又怎么会看见她摇头？
她笑了，温婉的声音说了句；“不冷。”
高梓翔闻言，便不再说话。棱角分明的面容，隐隐含了一丝凄清之色。
无论他骑得有多慢，这条路，也终是会有尽头。
“司令，是叶小姐。”黑色轿车里，张副官看到前方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回过头，向郑北辰言道。
郑北辰坐在后座，头倚在椅背，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前方的声音，眼眸却是徐徐睁开，向车窗外定定的看了一眼。
女孩子安静柔顺的坐在自行车上，抿嘴含笑，直显得娇羞无限。身上的及膝裙子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轻纱般的月光只衬得她的面孔如玉雪般的清丽秀气。
“咦，这小子不是那天在街头游行的学生吗？”张副官看到高梓翔的面容，接着说道。
郑北辰抽回视线，复又闭上双眸，将身子倚在椅背上，淡淡的说了句；“你现在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
张副官一怔，立时言道；“属下知错。”说完，转过头，只凝视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起来。
郑北辰不再出声，脑海里，女孩子的那抹浅笑，却萦绕不去。
第三十五章 梦碎
寂静的麻石板小巷，万籁无声。
“梓翔哥，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叶雪妍从自行车上跳下，笑着说道。
“雪妍，我有些话，想告诉你。”高梓翔望着眼前的女子，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叶雪妍心口扑通扑通跳着，她稳住自己的呼吸，却猜不出高梓翔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
“恩，您说，我听着呢。”
“再过些时候，我就要公派出国留学。”高梓翔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叶雪妍美眸满是讶异，一颗心却是沉沉的往下坠，直要坠到她看不见的深渊里去。
“那，你要去多久？”沉默片刻，她问道。
“少则三年五载，多则，我也说不清。”高梓翔俊朗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素净的手指轻插在裤兜里，似是闲聊家常一般。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直让叶雪妍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雪妍，自上次在街头遇到郑司令，听了他的那一番话，让我想了很多。咱们的国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我曾经空有一番热血，苦思救国之道，甚至想着要去前线杀敌。可现在，我幡然醒悟。有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条路，也许才是我该走的。”高梓翔双眸炯炯，不同于往日的温润，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是含了一抹沉重，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凛然之气。
叶雪妍垂首，一颗心早已是柔肠百转，此时听到高梓翔的话语，她抬眸，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只冲着自己的心上人柔柔一笑。温婉的声音，一如既往。
“梓翔哥，雪妍虽对国事懂得不多，可也知道国家现在正需要如你这般的有志青年。待你出国后，雪妍自是会日夜为你祈福，等你平安归来。”
“雪妍，”高梓翔摇了摇头，深深呼吸；“我这一去，归来遥遥无期，你是个好姑娘，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大好年华耽误在我身上。”
叶雪妍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娇美动人，那双如水的眸子里，却透出一股子浅浅的倔强。
“出国与否，是你的事。等不等你，是我的事。”
高梓翔曜石般漆黑的眸子里，深深的震动。他凝视着眼前如同一束白莲般淡雅美好的女子，一咬牙，终是言道；“雪妍，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如同我的亲妹子一般。我待你的心，和风豪并无区别。”
这一语言毕，叶雪妍清丽的一张小脸，霎时褪去了血色。高梓翔不忍看她，只将眸光转开。
“梓翔哥，你喜欢过我吗？”她鼓足了勇气，死死忍住眼底的泪意，看向眼前这位自己从十六岁开始，便一直铭记于心的男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如同最美的一个梦，也是最飘渺的一个梦。现在，也许这个梦就要醒了。
“做哥哥的，哪会不喜欢自家妹子。”高梓翔笑了笑，伸出手，在叶雪妍的头上拍了拍。
刹那间，叶雪妍的泪水刷的落了下来。
她未及拭去，只点了点头，却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脸蛋，直让人不忍直视。
“梓翔哥，我知道一直以来，都不过是我一腔情愿罢了。只是，没有听到你亲自说出口，我总是还会存着一点点的奢望，奢望这世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我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恰巧喜欢着我。”
她转过头，将泪水擦去。眼睛里明明是伤心的样子，可唇角的笑意，却一直不见退去。
她将心中积压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说完，她未曾再看高梓翔一眼，便向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高梓翔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浮起了一抹苦涩。他闭了闭眼眸，推开车子，修长的双腿一蹬，在这夜色中，他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叶雪妍回过头，巷口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她的泪水越流越凶，蹲在墙角，再也忍不住的轻泣出声。独自一人舔舐着自己的哀伤。
——-
“雪妍，明天放学后，和娘去个地方。”这一天，叶雪妍刚回来，便听到母亲吩咐道。
“娘，怎么了？明天要去哪？”她一面将书包挂好，一面利落的系上围裙，打算去厨房准备晚饭。
“今儿个的饭娘准备好了，你就别忙了。”叶母将她拉起，看着女儿美丽却有些憔悴的脸蛋，轻轻叹了口气。
“前几天，西头的王大娘给你说了门亲事。娘也是很满意的，明天你就和那孩子见一见，要是觉得可行，等你明年毕业了，就嫁过去。”
这一句，当真是将叶雪妍惊的不轻。
“娘，您再说什么呀？”她不敢置信。
“娘想过了，你是个女儿家，读再多的书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对方也是体面殷实的人家，你嫁过去，娘绝对放心。”
“可是娘——”叶雪妍还欲再说，却见叶母已然变了脸色。
“怎么，你是翅膀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叶雪妍见母亲动了怒，只压下心头的委屈，握住叶母的手，柔声道；“娘，您别生气，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我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你哥哥都要出世了。你不要以为娘不知道，你心里不愿嫁人是假，怕是惦记那高梓翔才是真。”
叶雪妍凄楚一笑，向着自己的母亲摇了摇头；“娘，这不过是女儿一腔情愿而已，梓翔哥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明日里你更是要和娘去了，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叶母似是舒了口气，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三十六章 相亲
午后，和煦的阳光落下一地的斑驳光影。
北平城南北长街处一家西饼店里，叶太太着一袭铁锈红色的丝绵旗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一个老式的发髻。
而叶雪妍，也随着母亲的安排，穿了一身规规矩矩的藕色衣衫，长领样式，领边绣了几朵雅致的落梅。下面则配了件鸭蛋青色的长裙。整个人瞧起来，秀丽中又含了丝清爽。十分的可人儿。
苏太太一瞧见她，眼睛就是一亮，唇角更是笑开了花。连忙招呼来侍者，拿来餐单客气的请叶太太随意点。
叶太太第一次来这种洋地方，心里看着那单子上的一串串英文，只觉得眼晕，当下只笑了笑，将餐单递到女儿身边，温和道；“这些洋人的玩意还是你来看看，喜欢吃什么就点些什么。”
叶雪妍自是知道母亲对这些英文是不懂的，便将单子接过，捡了些价格适中的点心简单点了几份。
那苏太太眼底的满意之色更是深了一层，笑着像叶母寒暄道；“叶太太，也亏得您这样的好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妙人儿，瞧雪妍这孩子，就像那画里走出来一般，可真当得起冰清玉洁这四个字呢。”
“苏太太谬赞了，我听说英杰那孩子也是一表人才，是燕京学堂里少有的青年才俊。”叶太太面上含着矜持的笑意，眼底的欣慰之色却是掩不住，她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的模样，心头当真是涌上了一丝骄傲。
“英杰那孩子也是不差的，总算没有给我和他爸爸脸上抹黑。”苏太太轻笑，端起咖啡，浅浅的抿了一口。
“对了，怎还不见英杰？”叶太太似是不经意的问起。
“是这样，叶太太，英杰学校今天有些事，可能要来迟些。”苏太太赶忙儿解释着，心里却也是暗自埋怨起儿子。
叶太太闻言便点了点头，二人又捡了些孩子们的事随口说着。只有叶雪妍，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面上依然是乖巧温顺的样子，一颗心，却早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雪妍，苏伯母在问你话。”不知过了多久，叶太太轻轻推了推女儿的胳膊，小声说道。
叶雪妍猛然回过神来，就见对面的苏太太正在含笑望着自己。
“对不起苏伯母，刚才雪妍打了个小差，没有听到您说话。”她直起背脊，向着苏太太满含歉意的说道。
“没关系，伯母就想问问你，明年毕业后可有什么打算？”
“雪妍想着毕业后可以找份教员的工作，好补贴家用。”
“真是好孩子，叶太太果然是好福气。”苏太太笑了，望向叶雪妍的眼底里，满意之色愈浓。
三人言谈间，却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考究的洋装，走到了苏太太身边。
“妈。”
苏太太看到女儿，明显一怔；“英云，你怎么来了？你哥哥呢？”
那叫英云的女孩儿小嘴一撇，道了句；“哥哥说今晚国民政府在东安饭店为他的许多同学开了欢送会，庆祝他们公派留学。他要去送他的好朋友，所以不来了。”
“这孩子！”苏太太霍然起身，秀眉紧蹙，显是气的不轻。
“苏太太，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就先回去了。”叶太太面上也是不好看，拉起女儿的手，起身就要走。
“叶太太清留步，”苏太太连忙挽留；“今天都是犬子的不是，我在这就代他给叶太太与令嫒赔不是了，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不必了，令郎心眼儿高，我们雪妍还是不高攀了。”叶太太冷冷说道，说完起身便走。
“叶太太——”苏太太看着叶母的背影，心里只懊恼不已。叶雪妍跟在母亲身后，看到苏太太如此模样心里只觉不忍，她回身，向着苏太太轻声道；“苏伯母，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您不要放在心上了。”
“好孩子，真是对不住你了。”
叶雪妍笑着摇了摇头，礼貌的与她道别后，便追着母亲匆匆而去。苏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只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娘，要不您先回去吧，我想到语珺家玩一会儿。”从西饼屋走出来，叶雪妍挽着母亲的胳膊，柔声恳求。
叶母念起今天的事情，也觉得对女儿存了份歉疚，也未多想，随口便应了下来；“也好，记得回来早点。”说完，便径自离去了。
待母亲离开后，叶雪妍舒了口气，转身，却像着东安大酒店的方向跑去。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他离开前在见他一面，就见一面，一面也好。
第三十七章 宴会
东安大酒店。
待叶雪妍赶到，欢送会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教育部长已经上台致辞完毕，接下来，便是这些公派学生自己的时间。
国民政府对这次公派留学十分的重视，据说连总理都是亲自过问，对这些学生表达了自己殷切的期望。
富丽堂皇的宴厅中，此时弥漫了一层离别之际的忧伤。不知是谁提议放起了西洋舞曲，这群年轻的学生中，索性将离愁抛开，便三三俩俩的开始跳起舞来。
更有无数小情侣，依依惜别的情景羡煞旁人。
叶雪妍平息着自己因着一路狂跑而紊乱的呼吸，一双美眸在人群中不断搜索着高梓翔的身影。
待见到那抹挺拔俊秀的身姿，她唇角的笑意还未来及绽放，便凝固了。她看着高梓翔牵着一位身着西式洋装的女子，翩翩起舞。
即使知道自己一腔情愿，可她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酸。低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她咬了咬牙，一个转身，终是转身离去。
“雪妍，你这又是何必呢？”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回荡的耳际。
“我只希望，在他离去前，能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轻轻笑了笑，温婉的声音里，却满是坚定。
————
“吱呀”一声轻响，叶雪妍回到酒店，将宴会厅的大门轻轻推开。众人不经意的将眸光扫在她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她穿着一件白玉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银边。领口和袖口却是西式设计，不仅绣着精致的花样，更是有一层薄薄的淡紫色蕾丝。软软的蕾丝像一层轻薄的云纱一样缠缠绕绕的附在少女娇嫩的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露出里面一片白皙如玉的肌肤来。
领口是低领的样式，露出了她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旗袍是收腰的，只将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衬托的越发的柔软轻盈。下摆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随着她的脚步，似是要轻泻于地。
她的头发没有梳起，而是全部柔柔顺顺的披在身后，中间的一束发丝简简单单的用一根粉色发带松松挽住，轻轻插了枚水晶发卡，几缕青丝垂在胸前，让她整个人瞧起来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娇小的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双颊边隐隐的红晕更是令她在清纯中添了几许迷人的妩媚。
一些男生呆呆的看着她，回过神来更是开始悄悄打听这个女孩是谁。
叶雪妍一双小手里全是冷汗，满是滑腻腻的感觉。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要跳的更快一拍。
她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压下心头满满的羞怯，向着自己的心上人走去。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已经让她鼓足了全身的勇气。
“雪妍？”高梓翔望着眼前美得如梦如幻的女子，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梓翔哥，我只是想来送你。”看到他面上的神色不好，她的心刹那间慌了起来。她丝毫没有发现，在宴厅的一角，一个男人炙热的眼眸，正紧紧的盯在她的身上。
“将军的眼光可真是吓人，似是恨不得将叶小姐一口吃下去似得。”女子的声音娇媚入骨，吃吃一笑。
郑北辰闻言，唇角勾勒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了一句；“哦，我竟是表现的如此明显？”
陶黛龄一怔，依然笑道；“将军这话，倒好像是承认了想将人家吃进肚子了。”
男人一生嗤笑，将眼眸转向身旁的女子身上，虽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却透出一抹睥睨天下的威势。
“黛龄，你觉得我郑北辰喜欢一个女人，还要藏着掖着？”只有他，才可以驾驭了如此冷峻却又霸气十足的声音。
陶黛龄脸上的笑意一滞，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的话。
“将军的意思，莫非是真的喜欢上了叶小姐？”她低眸，双手环抱住自己。
郑北辰吐出一口烟圈，只是微微一哂，却没有说话。陶黛龄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那个女孩子，早已将全场的眸光都吸引了去。
是啊，灯光下的叶雪妍，可真美啊。她浅浅的笑了笑，眼底，却是浓浓的一片苦涩。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高梓翔二话未说，发觉到周围那些肆意的眸光，眉头却是皱的更深了，拉起叶雪妍的手，就要将她带走。
“梓翔哥，”叶雪妍挣开了他的手，他难道，就如此的不想看见自己？
第三十八章 共舞
“你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吗？”叶雪妍眸光中，水意盈然，唇角却绽放了一抹美丽动人的微笑。方才，他与另一个女孩翩翩起舞的样子，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
“雪妍，不要胡闹，我送你回去。”高梓翔定定的望着她，深邃的眼底闪烁着令人猜不透的神色。
胡闹？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是如此不堪。她从东安大酒店一路跑到李公馆，像自己的好朋友借来了一身衣裳，她只愿在他离去前的记忆里，是自己最美的样子。
可如今，他却连共舞一曲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围观的人群中，瞧着二人的样子，不时传来阵阵起哄的声音。
“梓翔，你看看这小妹妹花朵般的人儿，你要不愿做人家的舞伴，我可不客气了。”一道男声笑嘻嘻的传来，话音刚落，周围又是一股哄笑。
高梓翔面色冷峻，双眸闪过一抹森然，逼向那方才出声的男子。后者被他眸光所震，便悻悻然闭上了嘴。
叶雪妍抓紧了自己的裙角，复又松开。她抬起那双柔软似水的眼眸，冲着高梓翔微微一笑，说了句；“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雪妍——”高梓翔轻唤，叶雪妍不在看他，强忍住眼底的泪水，面上含着温婉大方的笑意，纤瘦的背脊依然是亭亭玉立的挺得笔直，刚要离去，却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猝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