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了二十年,她仍是牢牢记得。七岁那年,她坐在精致温暖的马车里,望着窗外那抹坚毅冷硬的身影。

也许是冥冥中的命中注定,那样多的人中,她一眼便瞧见了他。她有六个哥哥,每一个都可谓是人中之龙。她注视着郑北辰,只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和自己的哥哥一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不是倔强的站在那里,承受着衙役的鞭笞。

看到荣亲王府的车队,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可芸芸众生中,偏偏有一人傲然不跪。她随着父亲一道下车,依偎在父亲身边,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前方的少年。

“你为什么不跪?”记忆中的童音,脆生生的,清朗上口。

而少年只不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她自出生便被众人捧在手中,哪里受过这等气?

“大胆,见到王爷与格格还不下跪!”一旁的衙役扬起手中的长鞭,向着少年狠狠的抽去。少年依然屹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任由那长鞭抽到他的脸上,眼睛却是眨都未眨。

“住手!”直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衙役方才止住了手中的长鞭。她仰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阿玛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隔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

她当时太小,还不明白阿玛眼里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意思。此时想起,当时阿玛的心里,也定是百感交集的吧。

曾经的封疆大吏,簪缨世家,竟落得如此的结局。

她又如何能知道,眼前眸光清冷而坚毅的少年,与年幼的自己竟是有过婚约?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她便由太后亲自指了婚,对方正是郑国公家的二公子。如果郑家没有那一场的灭门之灾,现在的他们是不是早已厮守在一起?

金敏之凝视着郑北辰的睡颜,思绪蓦然从二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她十七岁,郑北辰二十五岁。

逊清灭忙,她流落到了扶桑。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生母乃是扶桑士族家的公主,而如今扶桑的三军统帅,正是她的亲舅舅。所以,当扶桑空袭北平之前,她便已经得知了消息,从而得以在轰炸前离开了北平,毫发未损。

十七岁的她,情窦初开。于异国他乡邂逅了来自中国的年轻军官。那一年樱花成雨,他成了她的劫。躲也躲不去的劫。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她愿他可以随自己一道漂洋过海,前去美国。可他身上的男儿志,却容不得他抛下国内如火如荼的战场。

如此,分道扬镳。

她矜持骄傲,他心比天高,这一别,又是一个十年。

她有着世间女子难以企及的家世背景,她只以为这世上的好男儿绝不只一个郑北辰。可那么多年,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每当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却唯独一个郑北辰,只有一个郑北辰。

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在她手指间悄然滑过,再过三年,她就三十岁了。

他不过给了自己那么一小段的岁月,可她却将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这让她如何甘心?她挥不去自己心中的执念,毅然回国。可终究是迟了,他的身边早已有了一位温婉娇美的小妻子。

看着那张年轻的容颜,她不是不恨。她感到好笑,几何,她居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曾经一个王朝最尊贵的公主,竟会嫉妒起小门小户的女儿。

而他待自己,冷漠而淡然,再也不复往日的细心与温和。他的满腔柔情,全都给了另一个女子。她痛甚,悔甚,恨甚,终成了心魔。

金敏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直到天色大亮,颜嬷嬷捧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她方才抽回了思绪。

“格格,您先回去歇一会吧。这里老奴来守着,您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金敏之面色苍白,眼底更是一片的淤青之色,她摇了摇头,望了一眼沉睡不醒的郑北辰,轻声道;“他还没醒,我不敢走。”

他还没醒,我不敢走,短短八个字,此间情痴,倾诉于此。

颜嬷嬷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金敏之打湿了毛巾,拧干,为郑北辰轻拭面容。颜嬷嬷在一旁看着,却是心酸不已。

自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格格,又哪里服侍过别人?

好好的一段天作之合,偏偏造化弄人,以至于落到了如今的地步。颜嬷嬷每当想起,都是唏嘘不已。

金敏之极其细心,为郑北辰拭过面容,又重新拧了一把毛巾,为他擦起了手。她的面容平静,仿似手中所做的乃是最平常的事一般,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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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远处光柱扫过,是架在城头的探照灯。而火炮的声音却是一阵紧似一阵,中间还夹杂着十分密集的枪声,就像是大年三十里家家户户燃放炮竹一般,密密麻麻的响一阵,停一阵,又响一阵,歇一阵,如此反反复复,似是没个尽头。

更远处的天际透着红光,像是哪里失了火,张副官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炮仗开火时的光亮。看样子扶桑人是下定了决心,不惜投入全部的火力,也一定要攻破郑家军的行辕。

郑北辰用兵向来奇诡,数次得以在险境求生,而他自己,更是整个郑家军的灵魂人物,他这次一倒下,郑家军便是无可避免的,士气大落。

郑家军的高级将领连夜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却并没有得出良策,如今的情形,最好的办法便是由国际联盟插手,从中调和,这一场扶桑与余军联合起来对抗郑家军的战争,才可得以暂时平息。

电报已经发了出去,公使也是派了出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国际联盟却还是一丝消息也无。

而扶桑军趁此机会,与余军一起反扑,接连缩小了对郑家军的包围。俩军交战之际,只要一方主帅身受重伤,那便是对方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浅显的道理,扶桑与余军又怎会不知?

在扶桑与余军的联合围攻下,郑家军连连失利。张副官心急火燎,唇角起了一层的火泡。

“司令今天的情况如何?”院子里,林元钦面目焦灼,与顾有德一起看着眼前的男人。

张副官眼底落满了血丝,哑声道;“昨晚醒了一会,没几分钟就又昏过去了。”

林元钦便沉默下去,顾有德浓眉紧缩,只深叹了口气。

“七格格是不是还在里面守着?”少顷,林元钦再次问道。

张副官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她都是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司令,也是几天都没合过眼了。”

林元钦沉默了,只站在那里,眉头拧的死紧,似是思索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

终于,他开了口;“永康,老顾,司令现在的情形,怕是一时半会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了。可如今情势逼人,咱们必须想个法子才行。”

第130章 不要再来考验我的耐心(沈建安往事)

张副官看着他,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司令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林元钦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司令如今昏迷不醒,这些天里,你我都瞧得清清楚楚,七格格待司令情深意重,即使司令日后醒来,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张副官知晓他是要再提联姻之事,可如今郑北辰情况依然十分凶险,若由他们擅做主张,谁能承担这后果?

“司令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咱们还是等司令醒来再说吧。”

“张永康,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林元钦气极。

冥顽不灵?张副官一声轻笑,想起金敏之也曾这样说过自己。他颔首,道了句;“我只是一个副官,我只听从司令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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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时韵慧回到香山的别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平城中如今一片狼藉,所幸这段日子她都是带着孩子住在山上,倒是躲开了一劫。

而扶桑军此番的轰炸除了对一些民宅外,便是玉皇山的郑北辰官邸。而国民政府的大楼包括一些官员的府邸,倒都是好好的,也未有人员伤亡。

只不过人心惶惶,尤其北平城的中那些官太太官小姐,一个个都是吓得不得了,竟有许多人纷纷出国,或者便是举家迁徙到英美租借。

她今晚去了程府,探望了表哥一家,刚回到别墅,就见张妈一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她慢悠悠的换着衣裳,随口问道;“少爷怎么样,我走后有没有哭?”

张妈笑道;“夫人,先生回来了!现在就在屋子里陪着小少爷呢!”

她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抹狂喜从心底不断的往外冒,几乎让她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真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先生这次二话没说就去看了小少爷,还像乳娘打听小少爷这几天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张妈一张脸上满是笑意,好像是过年了一般。

时韵慧撇了撇嘴;“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那满满的欣喜之色还是抑制不住的从眼底倾泻而出,她一面走着,一面伸出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她身上穿着一件玫粉色乔其纱旗袍,耳垂上戴着细细的玉坠子,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少妇的妩媚来。

婴儿房在东首,时韵慧的高跟鞋踏在绵软的地毯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推开门,就见男人挺拔的身躯正半躬着身子,为熟睡中的孩子轻轻的掖着被角。

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鼻子一酸,就差要落下泪来。

沈建安回眸,瞧见她,他的面容依然十分冷峻,只似没有瞧见她一般,径直向着屋外走去。

时韵慧转身跟了上去,声音却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你吃饭了没有?”

沈建安脚步不停,只淡淡道了句;“吃过了。”

时韵慧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去了书房,沈建安脱下自己的深色外套,搭在了衣架上,露出里面一件雪白的衬衫。

他扯开自己领口的纽扣,回眸,却见时韵慧依然站在那里,他沉默不语,只走回桌边坐下。

时韵慧见男人的神色漠然中却含着丝丝疲惫,她的心里免不了一疼。又见桌面上的东西十分杂乱,便伸出手意欲帮他收拾好。

“我说过,别碰我的东西。”沈建安燃起一支烟,俊挺的眉目却是划过一抹不耐之色。

时韵慧的手僵在了那里,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的眸心一如既往的是一片寡淡的神色,她恨透了,当下便是一声冷笑,将手中的的文件朝着男人的面容扔了过去。

“沈建安,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好言好语的和你说话,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难道还不够吗?”

沈建安将脸一侧,那一沓的文件便散落的到处都是。他一言不发,只将手中的烟卷掐灭,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头也不回的便向外走去。

时韵慧看着他的背影,全身却是经不住的发起抖来,她上前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冷声道;“沈建安,咱们今天就把话说个明白,当初也没有人拿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娶我,你既然娶了我,凭什么每日里这样不阴不阳的对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说,你说啊!”

沈建安眸心幽暗,只任由时韵慧近乎于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怨气。整个别墅的人都被惊动了,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也不想想,当初若是没有我们时家,没有我父亲,你怎么能有今天?”

沈建安闻言,一双锐利的眸子笔直像她射了过来,似乎能直达心底,他的薄唇紧抿,隔了良久,方才冷冷的吐出了俩个字;“是吗?”

时韵慧在他这样森寒的眸光下打了个寒噤,却仍是强撑道;“你别忘了,你是我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若是没有我父亲,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

“一个什么?”沈建安打断她的话,他一步步的向着时韵慧走近,犹如暗夜中的鹰,直到将她逼到墙角。

“你——,你——”时韵慧唇角微微哆嗦,却迫于他的气势,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建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眸中渐渐逸出一层嫌恶之色,那样的清楚,瞧在时韵慧的眼里,直让她从头冷到脚,绝望极了。

“你最大的错,便是不该做时金天的女儿。”沈建安森冷的眸光简直如同一把蚀骨的利刃,狠狠的刺在时韵慧的身上。他伸出手,扣住她纤细的脖颈,那一瞬,时韵慧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放佛凝固了,她的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那样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要杀她?

男人面无表情,声音亦是冷冰冰的,时韵慧被他扼住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要微微用力,便可以令她香消玉殒。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康儿的母亲,我和你说过,不要再来考验我的耐心。”他渐渐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俊朗的容颜是一片的狠绝,他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时韵慧怔在那里,大口的喘息着,雪白的脖颈处是一道极其清晰的淤青,她听着男人的步子越来越远,心底却是一片无尽的荒凉与刻骨的寒意。

“沈建安!沈建安!”她追出去,在花园里,却见男人已经进了汽车,绝尘离去。那一瞬间的气怒攻心,心灰意冷,只让她身子一软,倚在了门框上。

“夫人——”张妈抱着康儿走了出来,被刚才这样一闹腾,康儿已经醒了,正不住的闹腾。看见了母亲,便张着小手要妈妈抱抱。

时韵慧回头看向儿子,那张酷似沈建安的小脸狠狠的刺进了她的眼睛。她一把推开张妈,快步跑到了沈建安的书房,发疯般的发泄着,张妈与一众的女仆匆匆跟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赶上去阻止。

时韵慧头发蓬乱,脸上有着泪水的痕迹,她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挥去,“你不让我动你的东西,我就偏要动!”

她捡起那一张张的文件,不由分说便在手中撕成了碎片。就这样却还不解恨,她走到古董架上,直将那些青花瓷器一个个砸了个粉碎。张妈将康儿交给乳娘,自己跑来拉她,时韵慧推开她,只红着眼睛冲着一众的下人喝道;“全都给我滚出去!”

张妈叹口气,领着下人离开了书房,时韵慧闹了这一阵子,身上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她走回书桌前坐下。窗外的夜色清冷,洒下一地的银光,她合上眼睛,只觉得心口很疼,疼的令她生不如死。

她深深爱着男人,却偏偏如此深深的厌恶着她自己。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许是坐了太久,小腿已经是麻木了起来,她刚支起身子,脚下便是一个不稳,向着地上倒了下去。

她伸出手,揉捏着自己麻木的小腿肚,眼眸不经意的一转,却看见桌底下隐藏着一个暗格。

她心底一动,沈建安的书房她以前也曾来过,却从没有注意到这个暗格。如果不是自己这次摔倒,估计永远也瞧不见。

她的心口砰砰跳着,沈建安的抽屉向来都是上着锁,今天估计是忘记将钥匙取下。时韵慧站起身子,立时打开了抽屉,将手伸进去,探到那暗格处,扣动了机关,一个黑色匣子便弹了出来。

她将匣子取出,只觉自己由于紧张与激动,指尖都在抑制不住的微微轻颤。她将匣子打开,就见里面摆满了淮帮的一些重要字据,此外还有一些外国银行的存款票根,更有一张百万鹰洋的现取凭据。

她心口一颤,似是被那些巨款所镇,她从未想过,沈建安手里竟会有着如此多的财产。她将那些票据拿出来,就见最底下还有一层,一块雪白的帕子平平整整的搁在那里,一瞧就是被人精心收着的。

她将帕子取出,打开一瞧,一枚小小的发卡便映在了眼前。

那发卡一看便知道是小女孩的东西,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似是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抚摸,尾端已经微微发白,十分的旧了。只有上面雕着一朵淡粉色的小梅花,倒还是栩栩如生的样子。

第131章 千年翡翠

时韵慧看到这枚发卡,当即便怔住了。顿时心里便是又惊又怒又痛,这样一枚普普通通的发卡,竟被他精心的保存了这么多年,便可见这枚发卡的主人,在他的心里究竟是有多重要了。

时韵慧银牙紧咬,握着那发卡的手竟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发起抖来,她一直以为沈建安不过是性子冷淡罢了,不仅对自己,他对别的女人也都是十分淡然,最起码,她从未听闻他在外有过风流韵事的绯闻。这多多少少的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可今天,当她看到这枚发卡,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怜,可笑。

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原来她的丈夫这么多年以来,心底一直有着一个女人。她看着那尾端发白的发卡,眼底却是渐渐的红了,她那样的恼,那样的恨,她似乎都可以想象出沈建安在夜深人静时,是如何轻抚着这枚发卡,这种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生成,便抑制不住的开始疯长。

时韵慧紧紧攥着那发卡,将整个匣子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咣当”一声轻响,时韵慧一看,原来是一个小方盒,她拿起,打开一看,脑海里便是轰然一响,五雷轰顶一般,耳朵里嗡嗡叫着,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宝蓝色天鹅绒垫子上,摆放着一颗硕大的翡翠,水头极足,碧绿莹莹。在黑夜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这颗翡翠时韵慧太过于熟悉,自小便是见过的。这是她的父亲时金天的东西,因为价值连城,时金天甚至在书房特意建了一座秘密的保险箱,专门安置这块无价之宝。

她现在都记得,父亲当年笑着告诉自己,这块千年翡翠是要当做传家宝,等她有了孩子,便留作当见面礼。可没等她的孩子出生,时金天便心脏病突发,暴毙而亡。

待办好父亲的丧事,等她打开书房的保险箱,却已经不见了翡翠的踪影。当时的淮帮混乱极了,曾经与时金天联手打天下的帮内元老,与沈建安一脉形成对峙之势,双方表面融洽,内里却是明争暗斗,甚至在短短的时间内暗地里发生过无数的流血事件,最后终是沈建安手段狠辣,用计将那些人赶尽杀绝,才成了淮帮的新霸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即使连自己贵为财政司司长的表哥,也开始忌惮起了沈建安。表嫂更是数次提醒自己,只说沈建安心思过于狠毒,让自己千万要多长些心眼,免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那时候可真是蠢啊,居然会觉得他们小题大做。直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他的残酷。

时韵慧呆呆的坐在地板上,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的更急,就像是全身的血液,全部涌到了那里。

她当年用尽了一切的法子,也不曾打听到千年翡翠的下落。直到今天,她若不是亲眼瞧见,怎么不会想到这块千年翡翠竟然会在自己丈夫的手里!

她记得待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告诉沈建安翡翠丢失的事情,而他只不过淡淡道了一句;“丢了便丢了。”其余,再也没有对自己多说一句。

时韵慧拿着那块翡翠,心里却是涌来一股怒火,沈建安!她几乎咬牙切齿般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

“大哥,嫂子来了!”岑东林匆匆走来,打开门,便见沈建安正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话,眉头既是微微一皱。

“知道了。”他眼皮也不抬,寂寥出声。

岑东林还要说话,就听一阵“笃笃笃”的声音由远而近,十分的急促,那是女子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大嫂。”岑东林静立一旁,待看见时韵慧走进,便恭声唤道。

时韵慧看了不曾看他一眼,只径直向着沈建安走去,她扬起手中的翡翠,双眸似是要喷出火来,“沈建安,你给我说清楚,这块翡翠是怎么回事?”

男人睁开眼睛,冷眸像她望去,他依然坐在那里,声音却是冷到了极点;“我说过,不要动我的东西。”

时韵慧放佛是听到一个笑话,当即便是一声冷笑道;“你的东西?这明明就是我们时家的珠宝,你偷了我们家的翡翠,还好意思说你的东西?沈建安,你简直就是个贼!”

沈建安一双眸子满是凌厉,他依然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暴怒的女子,隔了半晌,他却蓦然一声轻笑。他这抹笑,在这夜晚直让人看着从心底衍生出一股说不清的寒意,极是森冷。

“将灯打开。”他站起身子,向着岑东林吩咐道。

屋子里立时亮如白昼,沈建安抬眸,一手勾勒起时韵慧的下颚,令她得以牢牢对上自己的视线。另一手却是将时韵慧手中的翡翠夺过,道了一句;“看清楚了。”

他将翡翠握在手心,迎在雪亮的灯光下,便见那一片的碧翠中,隐隐的透出一个汉字来。时韵慧睁大了眼睛,看清那是一个篆写的方字。她从未想到这翡翠中居然会藏着这等的玄机,当下便是怔住了。

“你,你难道是方——”时韵慧手足冰冷,声音沙哑,她站在那里,面色惨白。

男人收回自己的手,他的眸子是一片的暗沉,并不理会女子的话语,而是一字一句道;“时韵慧,我给过你机会。”

时韵慧全身都是颤抖了起来,她双眸空洞,只觉面前的男人是那样的恐怖,她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道;“不会的,父亲说过,方家的人都已经——”她看着沈建安向着自己走来,突然间说不下去了。

“都已经被他赶尽杀绝了,是吗?”沈建安淡淡一笑,“很可惜,老天偏偏让我活了下来。”

时韵慧一步步的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她的唇瓣剧烈的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吞噬着她,让她甚至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紧紧的绷着,就像一根弦,随时都会断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痉挛般的环抱住自己,一双眸子里是一片绝望的凄惨。

“东林。”沈建安不再看她,看向一旁的男子静静出声。

“大哥请说。”岑东林立直了身子。

“把她送回香山。”沈建安面色如常,声音更是冷的令人刺骨。

“是。”岑东林答应着,便上前在时韵慧面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却不在唤她大嫂。

时韵慧落下泪来,却见沈建安已经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自己。

“沈建安,你老实告诉我,我父亲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男人的声音,简单干脆,清冷而决绝。

时韵慧盯着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眼泪,凉凉的泪珠,止也止不住,冷的放佛扎手一般。就像在曾经那些年少而张扬的日子里,她穿着曳地的长裙,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支华贵精致的宝簪,在舞池中一圈圈的旋转着,裙角清扬中的风华绝代,那簪子上长长的坠子垂下来,打在她的脸颊上,沙沙的落在她雕花刺绣的衣领里,时不时的触上她颈脖中的肌肤,也是这样凉凉的,就如同这今夜成串的泪珠。

她知道,今夜之后,她所有灿烂轻狂的年华,都这样的到头了。

她甚至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当年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淮帮曾经都是姓方的,是她的父亲暗地里害的方家家破人亡,才夺下了这淮帮的天下。

而方家的儿子隐姓埋名,回来复仇,一切就像是那老掉牙的戏折子,在戏院里,从小到大她自己都记不清看过多少场诸如此类的戏码,可如今,这种戏文里的恩怨情仇,居然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时韵慧身子轻颤着,只觉得好笑。

“真难为你了,为了复仇,不惜去娶仇人的女儿。”她的嗓子沙哑,艰涩出声。

沈建安依然挺拔的站在那里,头也未回。

“你杀了我吧!”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一字字都犹如杜鹃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