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歇了一小会,自动自发的站起来收拾碗筷,无意中一抬眼见流火正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发呆。她心里一怔,不由的开口:“东家,你是不是没吃饱啊?”

流火在心里十分鄙视她,这不是废话吗,刚才是哪个跟饿了八百年一样的拼命吃,现在还过来问!他正闷着不语,听七月又说:“东家,我没吃饱。我想烙饼,你吃不吃?”

流火一愣,她的声音又飘过来:“我手艺没你好,不过我会烙一种石头饼,东家你要不要尝一尝?”他抬眼看她,见她眼神闪烁有点不好意思。七月抿了抿唇,依旧说:“其实我挺能吃的,而且东家你手艺太好我就没收住。我吃太多了,害你就吃了一点点。”

流火看着她,突然笑起来,受了她的影响,坦然道:“是我做少了,低估你了。”

笑容如花绽,七月此时觉得这形容无比贴切,让她有些不想挪开自己的眼。她也笑笑,霎时觉得轻松起来,把碗都收到一起放在漆盘里:“那我去烙饼喽。”

流火没站起来跟她抢,她的意外往往来自于内心的紧张,可能以前过多被人指责所以让她格外的紧张,流火并不想增添她这种心理负担。其实她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这种体贴并不是她多会察颜观色,而是来自于她的真诚。

正如他会以忽略来化解她的尴尬一样,她也会用坦诚来化解他的尴尬。食量大不是缺点,但一般女孩子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纵然再是能吃也不想说自己饭量惊人。而坦诚的赞美更容易打动人心,我很能吃,而因你的手艺让我越加的能吃。

流火看着她的背影,真是受了她的影响了,让他不觉间就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本来就饿,你这种吃法让我更饿了,你一会多烙几张。”

“哦。”七月端着盘,不知是因他的笑还是因他的话,让她心里也是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流火等了半晌没等到她嘴里说的“石头饼”,虽没听到什么古怪的声响或者她的求救声,但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一旦这种担忧爬上心头,就马上支配了他所有行动,什么去了也会被连累之类的想法通常都诞生在事后。此时流火想都不想便窜了出去,极快的往后院跑,以至他几乎是冲进去的。七月倒是没摔锅砸碗惹出意外,只是在满屋乱转急头白脸的找东西。

一见他进来,七月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说:“东家,这厨房里没一根柴啊?点火的东西我也找不到啊!”七月是进来要做饭的时候才发现,炉腔里居然空荡荡的,连一丝炭灰也瞧不见。之前来端过汤,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而且她找不到柴草,这间屋后头也转了,没有柴房。她甚至找不到任何点火的工具,简直弄得她晕头转向。

流火也怔住了,竟不知怎么回答。他居然把这件事忘光光!其实做饭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修练,他需要控制火达到精细的程度,而以这副人形的姿态来控制火,更可以让他导引体息以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他不知自己为何无法聚整元丹,但控制火息对他而言也是他时时刻刻要练习的东西。他会用一些日常事务来练习自己的技巧,这样才可以使修练无时不在。

但此时这情景却难住他,他要怎么解释才算合情合理?就算说烧光了也不对,炉膛里根本没有半星火灰。

七月等不到他的回答,眼神慢慢变得有点诡异,开始在他身上来回打转。流火被她盯得直发毛,不由的开口:“你,你看什么?”

七月盯了他半晌,忽然凑过来小小声说:“东家,你….”她本来想问他身上是不是也有红痣,但突然一想,这个是无仰的秘密,不该随便的透露出来。生生的止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全烧光了,现在一根柴也没了。炉膛我清理过,我不喜欢脏乱。”流火极快的说,虽然这个理由非常滑稽,但他也没办法。

七月看着他的表情,一脸了悟的点点头,感叹了一下,满脸坚定的说:“东家,你放心,我明白,我不告诉别人!”说着,她转身往出走,“我回我那里烙去,一会送来。”

怪不得东家从来不雇人做工,当初也不愿意留下她。如今她全都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东家和无仰一样,只不过东家会放火。这个更危险,所以东家不愿意连累人!她全明白了!

“什么呀?什么呀就不告诉别人?跟你说了么,柴草烧光了!”流火一头雾水,追到门口见她一溜小跑。

“烧光了烧光了,我明白的。”七月摆着手,“东家你等等,我马上就去做饭!”

流火让她整晕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想要怎么解释。她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只要不被他吓跑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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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风细细,草木葱茏。一道溪泉自山隙而淌,聚于山谷形成一汪小池,池畔莲花焕彩,绿叶如洗,两边弱柳浮风,凤仙招摇红衣,牵牛织起彩网,合欢半隐半羞,玫瑰鲜嫩灼艳。清木林中奇花异草无数,一入高坊门牌,沿缓坡蜿蜒,错径间色彩无数,像是天下芳菲皆齐聚此。

翻过缓坡,才能见清木林正院,这里倚谷而围,植物形成天然堡垒,羊肠小径,每个分支都是只在入口入一牌坊,有静木,隐木,妖饶,翔舞等等不同的地区。而那株紫檀优梦,正在翔舞林中。

这几日,七月通常是上午去沧澜台,而下午便来这清木林中。流火曾说过,这里并不限制她来逛。而她之所以日日过来,其实并不是来玩。自从七月认定流火也是跟无仰类似,有着异样的能力之后,心中便笃定的认为,灼云院里不请人打理正是因此。想必东家自小到大,也定是受人白眼无数委曲。嗟叹之间,越发坚定了要将灼云院打理更好的念头。

第053章 绿霭红涛清木林

七月想到,灼云院若有好的花木也要报给清木林移往此处,想来这里必有更高妙的培植方法。便是这里人不愿意教授,去看看也是好的。

一这般想,七月便趁着这几日去找逢荫学习的工夫,又连连不顾下山路远往清木林奔,清木林位于两个山头之间的大片谷地,后面独占一个缓坡山头,满山碧绿让人心眼清明,居住在此的人很多,男男女女皆是清俊灵逸且待人和善,主人姓凌名向月,七月只知是一个男子却未曾见过。

他们并不阻七月去向,除了几处特定之地有人看守不能随意游玩之外,其它地方皆任七月随意。七月看了这里的土质,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虽然每个地界植物种类都非常多。但几日间七月也大略清楚,隐木多竹,浦葵,兰,竹芋等等。静木多树,如松,槐,杉,枫等等,妖饶多花朵,翔舞多藤蔓。这些并非是完全照此划分,别类植物也有,只是相对在某个地界,此类更多些罢了。

而种植栽培,也并非都是按照一般的方法。山茶花喜阴,但妖饶林中,向阳一片苗圃,竟种满山茶花。紫茉莉等喜阳的植物,有些竟偏偏在阴暗角落。

而那株从灼云院移来的紫檀优梦,当时书上明明写着多阳多水,常润土地。但是七月寻着它的时候,见它攀在一处石凹间,四周杂七杂八盘根错节,乱草横生。将它上空挡个严实,半点光不透。不仅如此,它的根深扎石缝,土质干裂,竟像是久旱无人照管一般。若非是它已经密密将石壁覆满,大团大团的花朵招摇,不然真要以为它是在这里受虐待。

妖饶多姿,缤纷繁盛,花草有如彼此竞争一般无不茁壮。未入碧游宫之间,远远所见,起伏高低不过是一片绿野芳丛。但一入当中才知,原这山山水水,竟如焕生聚力,炎夏烈日,亦不能让它们萎迷颓败半分。七月这几日在清木林中四处观赏,除了一些未达之处外,竟未见一丝枯败。这纷繁的碧绿嫣红,给她全新的感受。无言告诉她,生命的力量,如此的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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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站在翔舞林的深处,这里多藤蔓,有些为它们搭出藤架,有些则任它们伏地而攀,有些勾缠住身边的大树努力向上。而那株紫檀优梦,贴石凹而攀,已经成满满的一大片。其实这里的紫檀优梦不止它这一株,别处也有。七月其实也难辨究竟,当初可寻得,是因无意路过之时,它的触须枝蔓,像是手般缠住她的衣角!不是侧而剐了衣服,七月可以感觉到,它在以一种缓慢而优雅的姿态,向她带来问候。

经过这许多,她眼中所见不合理的地方也不再让她惊诧,这大片的葱郁带给她更多的是平静。接受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诚如当初见无仰任意让泥土或逆风飞舞,或者流火不废半分柴草便做成两菜一汤。自然所赋与的力量,只要善加利用就不该被视为异类。

而这清木林中的一切,都让七月觉得平静而美好,就连风带起树叶沙沙的响,也像是一支欢曲,再阴暗潮湿的角落,再奇形怪状的花木,也不会让她不安和惶乱。更况乎这与她曾朝夕相伴三个月,听了她无数唠叨的朋友。

当她伸手触摸紫檀优梦那大片的绿叶,它长长的叶须就在七月的眼前,清楚分明的攀卷过来。绝不是风,而是它自己在动。那时七月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它为什么会自己动,而更多的是惊喜。

她就这样自然的将手送了过去任它攀附,仿佛自己也变成一棵足以支撑柔弱的大树。一点一点,它细细的微凉的须顺着她的手臂一直往袖子更深处而去,带出些许的痒。她抿着唇挤着眼睛,尽量不大声的笑破坏这里的静谧。

有一朵花正开在她的眼前,层层的叠蕊像是牡丹一般的华贵,却带出深深浅浅的紫。她微微俯下头,深吸它的芬芳。而它像得到了鼓舞,越来越多的触须探过来缠住她,几乎将她完全拉进花荫里。

“优优,你还记得我呀。”七月喃喃的说,脸都快闷进花朵里。她觉得这些细细的触须一个劲儿的往她衣服里钻,有些已经快攀上她的胸口。她觉得又痒又麻,忍不住小小的挣扎着低呼,“不要闹呀!”

粗些的藤像是臂膀,越来越多,细密的触须带动大叶片在她面上轻抚。似是听懂她的话般,她声音刚落便皆松脱了去,只是还有些不甘休的扭扭摆摆,缠着她的发丝衣角摇来晃去。

七月忙探出头来大口的呼吸,脸都憋得通红。轻轻抚着它的叶子嗔道:“你现在力气好大啊,当初见你的时候还没我高呢!”

它的许多藤都半扭动着,带着石壁顶上的草皮都在轻晃。一根藤上带着一朵极大的花送过来,在她面前轻轻的摇。

“你还真是个怪人!”身后响起一声叹息。七月一怔,忙回头,身后大片的藤架,绿萝悬垂的柔枝像是天然的绿帘,隐隐绰绰见到一抹烟红,袅然间错分花叶向这边走。

“枫姑娘啊。”七月直到她近了才看清,炎林院的枫雁,她不时会来找流火。她穿渐变红纱的裙,盘着云髻,发间总有三根红羽。逢荫一向不喜欢她,七月见过她几次,她却从未理会过七月。从来都是眼从七月头顶过,一副凌人之势。她生的美,细眉大眼,但眼角飞起,鼻子又极尖,薄唇从不带笑,完全没有亲近感,让七月也从不敢与她主动攀谈。却不曾想竟在这里遇见,她竟主动与七月讲话,都让七月受宠若惊了。

第055章 暗伏的危机

枫雁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睨着那紫檀优梦道:“被它缠上,还能笑出来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了!这东西莫明会动,你竟半分不惊。不知你是缺心眼儿呢还是傻大胆子?”

她态度无理,口气恶劣,但七月未有半分不快,笑了笑说:“它缠着我,只是要与我亲近罢了。毕竟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三个月。天下怪事许多,它会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顿了一下,微垂了头补充道:“其实你也是好人,你出声是怕它伤我对吧。”

枫雁微诧,盯着她半晌,微微的扬眉带了一丝冷笑:“好人我不知道有没有,笨蛋我倒见过不少。它当然不会害你,你也可以继续跟它亲近没关系。不过是到时冒出来一个也长成你这样的蠢货罢了!”

七月听她说的古怪,还不待开口,突然耳畔挟风,两股碧枝竟如同蛇信,呼的一下抖得笔直,向着枫雁就甩了过去。枫雁眼都不抬一下,身体却飘飘的向后掠出去,足如踏风般。眼里透着戏谑:“怎么?不爱听了,看你将来化成什么蠢样子!”

那长藤虚晃一圈犹自又回,千枝万蔓皆是乱晃,像是怒不可遏。枫雁的身体已经离藤架三丈外,声音不绝:“本事没多少,脾气倒不小。”

七月瞠目看她身形如鬼,耳畔风声不绝,两条长藤舞若龙盘正在她的头顶。明明此景极诡异,但她偏就是怕不起来,只是惊叹枫雁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还是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那藤盘舞一阵,竟又回旋勾缠住七月,通体竟开始泛紫,带出微微的震鸣,似有千言万语偏是吐不得口般。只是触须无数,越发箍紧不放。

“你,你当真会变成我这样?”七月半晌才回过神来,被那藤蔓一勒,脑中才想起方才枫雁的话。舌头有点打结,但心里却是好奇居了大半。

它轻晃慢摇,似是点头又似摇头,这次它虽是箍的紧,却不像是之前那般不管不顾弄得七月快憋进花蕊里。触须细软,沿着肌肤慢慢攀爬,倒更像是在临摹她每一条脉络。七月顺着它的力微倚过去,心里微忖,这几天她上午在逢荫那里,逢荫也突然变得与她格外亲呢起来,总是喜欢抱她。其实说是教她,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根本盏茶的时间也用不了。但逢荫总再三让她再去,接而三日她都去,也没什么新鲜的可教,但却越发愿意与她贴近。而此时这些枝藤包裹,亦又像是怀抱一般。她微微闭了眼睛,似睡非睡一般。若真如枫雁所说,花木也能变成人的样子,那她所经历的奇事真是又多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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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看着捧着碗努力吃饭的七月,现在他们的确是只开一个伙,但死丫头摞挑子不干了,厨师的工作就这样理所当然的由他来承担。

六月二十九那天她中暑了,结果他下厨。六月三十她去找逢荫学习,结果又逛到清木林了,他下厨。后来她天天都跑出去“学习”,他天天下厨。

流火碍于男女有别也实在没法细问她到底都学什么了,反正是不到太阳下山不回来。死丫头吃惯了现成饭就开始得失忆症,把自己主动要兼厨子的话早忘到九霄云外。厨师的工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到他的身上了。

本来流火是无所谓的,反正以前他也是自己做。但是….她太能吃了!她自己能吃还不算,连着把他也带的能吃起来。炒两个菜根本不够,必须四菜一汤还要一大锅饭才行。搞得流火现在一睁眼脑子里总想着今天要吃什么?

“你明天还要去吗?”

“明天还要去的。”七月说着挟起一块冬瓜,“东家,这个你炒的真好吃!”

“是吗?还剩一块,明天再做一顿罢。”流火说完,见她点点头又埋头苦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什么呀,干什么还要再做一顿?

他把手里的汤碗一放说:“有什么好学的?你都去了好几天了,教什么也该教完了。”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她看。这几天看她也没长进多少,身上的衣服没一件是合体的,全是大号不止,也不知逢荫从哪弄来给她的,挽着袖子吃饭的时候显得手臂越发细了。

他越看越觉得不太对,突然手臂一伸,将她本来半晃垂着的袖筒往下一撸,霎时让她捧着碗的胳膊露了大半出来。

他动作极快,七月被他这一带,险些把碗直接扔在桌上。见他的眼盯着她的手一直看,弄得七月有点窘迫起来,把嘴里的饭吞进肚子里,微微的缩了下肩道:“东,东家。”

“你这两天总往清木林跑,是因那株紫檀优梦?”流火因她一唤略回了神,错开眼说。竟然如此之快,在清木林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快化形成人了。她手臂上血管清晰,不是因为她瘦,是木灵在探她的脉络骨骼。

七月放下碗,抿了唇低声问:“东家,清木林的植物,将来都会变成人吧?”

流火微怔,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突然莫明有股寒意。碧游宫的秘密,她早晚会知道。呆的时间越久,越能体会个中的不同。她不会因此恐惧,慢慢觉得习以为常。就连问他的时候,也没半点慌张。她可以接受这一切,有着比一般人更强的接纳力,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株紫檀并不是要害她,就算拿她当个身体的范本也无大害。心里的这股森寒,并不是因紫檀优梦而来。而是他突然觉得,她此时岌岌可危!

第056章 身处忧患,乐在其中

她可以承受泥土会说话的诡异,也对他这里的异状不觉惊惧,如今甚至对于植物化人都可以接受,这种超出一般认识的所见所闻,她越发的坦然接受并且乐在其中。

知晓这些不足以让她丧命,就算她知道这里全是妖灵,也并不会给碧游宫带来多大的损害。碧游宫有皇室支撑,个中的秘密月耀的当权者皆尽知晓。纵然国人皆知也不会撼动碧游宫在月耀的地位。

但是,木灵对她的格外亲近,紫檀优梦的迅速成长,如今甚至开始依赖模仿她的脉络,这根本就是通灵的开始。所谓驭灵,就是先通后驭。法血是靠靠代代传承这点没错,但最初的驭者,都是因格外敏锐的悟力与灵物相通,从而共通血脉成就生死之契。

驭者将天下诸灵分成三类,生灵,死灵与自然之灵。唯有草木之灵,是介于生灵和自然之灵之间。因紫卷的流失已经三百多年无人可驭。世有十种珍兽,当中乱葵兽自带草木之力,可催生花木以花叶为刃。但乱葵兽依旧是生灵,它只可借花木之力而不能尽放草木之能。

其实不是那些驭者失掉了驭草木之术,而是他们无法与之相通。七月没有法血,但是草木皆与之通。人常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这话不尽然。

草木亦有情,只是世上利来权往,人人皆被利势所蒙,不甘平凡追逐繁华。而驭者更因法血横行,逐强而上。再无那点滴培养,日日静守观望的宁静与清澈。没有这份心境,自然无法辨通草木之情。那么草木纵成强灵,也不会为人所驭。草木与自然之灵一样,自成一系,并无人之血,也无兽之脉息。所以它们一旦成强灵,法血很难强束。单纯拼力也不见得让它们臣服。但若它们自愿为人所驭,甘受鲜血浸润,与之同血同脉则又不同。

当初流火得知无仰目的在于紫卷的时候,便知驭者贪婪不足,妄图要把天下万物皆入囊中。紫卷虽说记载了木灵的培育以及驭法,但实际上,失掉清明之心的驭者,再没资格驾驭它们。

紫卷就算全部给了萧无仰,让他卖个天价交给凌佩的当权者也无所谓。贪婪的人不会甘心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培育上,而有能力驾驭草木的人,也很难再生出独霸天下的野心。

但若七月与那株紫檀通了灵,又助它成了人形,若紫檀优梦想借她的血完成肉躯,其实就是法血盟契的开始。这件事若让展秋知晓便会大有不同,他绝不会让夏七月再活在这个世上!

比起驭者的贪图来说,一个普通人也能通灵成为驭者才是更加无法容忍的事!

七月等了半天听不到他回应,又见他的神情闪烁不定,弄得她也有点不知所措。她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说:“东家,明天再让我去一次吧?我想看它变成人!”

流火微微眯了眼,半扬着头看着她:“你这两天过去跟那紫檀优梦呆在一起,都哪些人瞧见了?”清木林很大,而且那株紫檀如果聚灵之力奇快的话,之前必要在阴暗之地收汲地息,这样的话该是在一个比较偏背的地方。清木林虽然有不少低阶妖灵在那里管理,他们也成了人形,但大多都是靠凌向月强逼灵力助他们成形,以方便差遣。其实本身的悟性以及灵力都是相对比较差的。所有木灵接近化形的时候,这些低阶的妖灵都会避免与之接近,以免浊力影响它们。至于紫檀优梦身边那些藤木,虽然也都是出了五感将近化形之态,但毕竟还未成形不足为患。若是这样的话,还好打掩些。

“嗯,逢荫姑娘都知道的。还有我大前天的时候遇到了送咱们进京城的童大哥,前天还碰到了枫雁姑娘,昨天遇到了…..”七月记忆力奇佳,碧游宫所见的人只消她见过并报出名的,她全记得清清楚楚。

流火眼睛有些发直,好么,合着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最近七月没出什么意外,他心里还暗自庆幸了一把。但现在一想,他宁可她还是以前那个冒失鬼,动辄摔锅砸碗一团狼籍,就算他送上门去挨压挨砸都要好过这件事。

他每次都可以置若罔闻不去管她,只是他每次都鬼使神差的送过去当她的垫背。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无法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坐等看她的下场。

意外的到来总是不由自己支配,如果说她之前灾祸不断有时是因她太毛燥。但现在,真是觉得是上天在无形的牵引。

“明天我跟你一道去,不要去逢荫那里了,直接去清木林。”流火轻抚了眉头,眉间淡淡的微蹙舒展开来。已经这样了,总归是不能看着她莫明奇妙丢了小命。连累就连累吧,反正他也习惯了。

“碧游宫跟外面不一样,你也能感觉到。你在碧游宫里所见到的人,包括我在内,其实…..”流火话说了一半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主要是七月的表情太诡异了。她此时微弯了腰凑过来,摒着呼吸听他说。手凑在唇边揪着唇角,指头都在微微的打颤。但那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兴奋的!他犹记得她拿了那团因石横的灵力催出声音的泥巴过来向他汇报的情景,那时她还是恐惧居多的。

七月眼眨也不眨的等他自己交底,原来猜他是跟无仰一样的。但现在明显不是,就更让她激动好奇起来。见他不开口了,忍不住又凑近了些:“东,东家,你,你是什么花?”

流火一口气险没噎过去,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满脸铁黑指着桌子:“快涮碗去!”说着甩了袖子就走。

七月此时满心满肚子都是问题,这种超出常理的东西一旦被她自然的接受,那好奇心就滚滚而来不可抑止。

第057章 感受在心,类族不计

世上有无仰这样可以催土逆上的人,有紫檀优梦这样可以变成人的花朵,有碧游宫这种奇妙的地方,这岂止是开眼界,根本就是颠覆她以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她并不觉得危险,这一些并没有给她带来伤害反而给她许多温情。正是因此而更容易接纳,并且进一步的想了解。

流火关键时刻不说了,她怎能甘心?一见他走了,马上拔脚就追,小碎步一溜小跑跟在他后面,满眼放光的说:“东家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好想知道呀…..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要不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怎么样?”

“火岩珑。”流火停住脚步突然开口,让她险些收不住脚撞在他背上。她没听清,忙绕到他面前看着他:“是什么花?”

“不是花。”流火垂眼看着她,突然带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无奈表情,“现在你知道了,整个碧游宫没一个跟你是同类,你都无所谓?”

七月也笑,静了半晌,眼神变得有些悠长起来。她吸了口气,伸手握着颈上的玉坠说:“我爷爷跟我说过,做人要正直,要宽厚,要努力勤奋,要懂得感恩并且要心存希望。这样的话,就算现在事事不顺利,只要心存希望坚持努力,总有一天可以得到幸福。骆驼可以横渡沙漠,就算掀起狂风移动沙丘它也不会迷失方向。在沙漠里,它是人的向导,它能指引我们找到水,并且把我们带向绿洲。它能背很沉重的货物,让我们的生活更好。我想像骆驼一样,有一天也能给人带来幸福!就算不是人也无所谓,我想让优优变成人,如果它需要我帮助它我就愿意。我知道它想变成人,虽然它不会说话。我想看着它变成人的样子!因为我在一路上一直看到希望,也得到许多快乐,也得到许多帮助,甚至也有了朋友,我并不介意跟我是不是同类。”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脸都憋红了。她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在家里除了爷爷之外,几乎没人愿意与她闲聊,更没人在意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人真的不重要,她想寻找她的幸福,并且将这份幸福也带给别人。爷爷曾说过,七月是可以带给人幸福的好孩子。如果远离家园可以让家人平静幸福,她愿意这样做。而如果凭借自己的力量让优优化成人形,她更愿意这样做。

“火岩珑不是植物。”流火低垂着眼眸,“碧游宫里的人,都是妖灵。只是异化人形以后,与人没什么不一样。”

“哦,不是植物。”七月听了想了想,喃喃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流火看着她期待的表情,隐隐觉得有些发毛,死丫头脑子里没想好事。他没待她再开口就先一步说:“你休想我变给你看!”说着,把她往边上一拨就往后院走。

“哎,哎,可是我想不出是什么样子呀?动物么?动物我只见过黄羊,鸡,狗,胡狼,鱼,还有骆驼….对,我还见过猪咧!”七月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流火的脸又青又白,大步流星几下闪进花荫里把她甩远。

今天晚上他不打算再见她,不然他耳根子不可能清静的了。太过份了,居然还要他变来变去给她看,凭什么呀?她就该得知一切之后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乞求饶她一命才算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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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寅时刚过就让流火给叫起来了,流火从来不管她什么时候起来,事实上她每天也是不到卯时就起床。但今天流火居然特地跑过来叫早。七月昨天晚上脑子里翻滚了一夜,皆是想碧游宫的种种,过了丑时才睡。听得他在外头叫,七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睡眼朦胧的披衣坐起身。

“你洗洗脸,咱们现在就去清木林。”流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七月应了一声,见外头还是黑乎乎的,虽然心里诧异还是照他的吩咐梳洗整理。逢荫还让她今天上午照旧过去,七月想着要是不去怎么也该支会一声比较好。但出门的时候,流火并未采纳她的意见,只领着她往山下走。

外头山阶缓坡道上空荡荡的,这里草木繁盛,黑天里瞧起来有些张牙舞爪。加上路两侧也不设灯架,流火手里倒有一盏琉璃灯,只映出脚下的路,四周以及再往远看都是黑麻麻的一片,暗影丛丛,倒生出诡森之意来。

山里晨凉,纵是炎夏,小风一吹还是有些簌意。七月亦步亦趋的跟着流火,此时见她这样儿,倒让他笑起来:“昨儿跟你说满宫都是妖灵,也没见你这样!这会子知道怕了?”

他声音里带着戏谑调侃,手却不由自主的去寻她的,自然到像演习过千万次:“早上正是植物汲养焕息的时候,你在这会去才能事半功倍。”

告诉她一切,反倒让他也轻松了,以致连声音都是微微的打着飘,“其实妖灵的罩气多少对人都是有损害的,就算没有害你的意思,到底也有无意之伤。”

七月的手被他握住,掌心传递而来的温热让她原本的微瑟霎时无踪,连带心里都平静起来。她乖乖的任他拉着,听着他微低却又悠扬的声音,让她的唇角也跟着飞扬起来。

“怪不得东家你最近让我天天饮十大杯水,原来是因为你有罩气。”七月恍然大悟,嘴里说着,却越发的与他贴的近。

她感觉不到他所说的“罩气”,就算感觉得到,她也并不觉得危险。他从不会让她觉得危险,不但不觉得危险,甚至连那种与人相处的紧张感也会消失。七月与人相处的时候总会觉得卑微,在她看来任何人的优点都要多过于她。她越是渴望尽善尽美得到别人的认可,那心里的弦就会越崩越紧。往往到了最后,她留给别人的只是一无是处的坏印象,让她除了逃跑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挽回。

但流火不会给她这种紧张感,开始的那三个月的“距离”,倒成了此时他们可以自如相处的必要前提。是那三个月的不闻不问,才能让她找到一点点自信。后来虽然也时有意外将他连累,但他那种淡到几近忽略的态度,却恰到好处的让七月心底闯祸便逃的念头再没有滋生过。

也正是如此,当他说这里全是妖灵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害怕。当他说他是“火岩珑”的时候,她更是只有好奇。

“之前离的远就无所谓,最近一道吃饭离的近了,灼息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流火一边走一边又说,“所有妖灵都有罩气,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七月听了不语,流火睨眼看她若有所思,突然问:“这几日,逢荫如何教你的?”

他话一出口,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明显一紧,他只当未觉,听她轻声回言:“就是告诉我怎么穿衣,是我觉得那里景色好,总想去玩儿。”

“哦,那就是教完了?既然这样,以后也不用去了。”流火静静的说,“这碧游宫许多山谷林景,哪里也都差不多。”

“那东家你跟她说一声罢?”

“我到时会告诉她。”流火说着,两人再也无话,一路下山。山中极静,偶听几声虫鸣鸟啼,两人闲散漫步,唯有一道淡淡灯光摇曳身前。呼吸间都是微凉而透净的空气,充臆肺腑格外的舒服。

第058章 六脉相通,是祸非福

清木林东山顶上,三间草舍围在篱院之内,浓碧将它们几乎完全的掩盖。沿阶而上的时候,隐隐能听到琴音,几个简单的音律,带出枯松寒涧的沧凉。在这绿霭层叠的绿色里,婉转流泄。

流火慢慢推开门,室内装陈从未曾变改。空荡荡唯两根梁柱支于两侧,不见任何桌椅。只在当中有一块毯,随意扔几个垫子。满室都是绿意,任植物攀缠疯长。但这些植物,从不曾延伸至堂中,将这整洁静爽,一直的维持。

随着他入内,琴音嘎然而止,屋中的男子盘膝而坐,袍襟开散有如花叶,他有一头碧绿的长发以及一双鲜亮的绿眸,一如这满室生机盎然。膝上横着一张琴,修长十指摊开轻轻压覆。他半扬着脸看着流火,薄唇带出细小的笑意:“近日可好?”

凌向月,清木林的主人。展秋不在的时候,宫务皆由他来处理。而他主要的任务,就是培养木灵,帮助一些具有资质的木灵完成化形的阶段。

流火慢慢走到他身前,盘膝坐下,向月将琴置于身旁,半弯了腰支着肘看着流火:“当初展秋将她托给你,好像你十分不情愿。不过现在,想法变了么?”

“你能不能借玉溪斋给我?”流火直截了当,他的问题,因流火的话已经有了答案。

“展秋已经致信给我,景院大王交托的事他已经办妥,十日之内就会返回。”向月碧眼飞扬,笑意不减。

“你只需要把玉溪斋借我几日。”流火低语,“其它的你就当作不知便罢。”

“你对她这样有信心?”向月一脸的好奇,连带笑容都变得有些戏谑。

“碧游宫里只有十株紫檀优梦,那株本来已经被放弃,如今却成了最早化形的一株。你难道不想知道,它究竟有没有成为强灵潜质?”流火轻声道,“对你没有坏处不是么?”

“正是。”向月说着直起腰来,表情一贯的优雅从容,“展秋回来之前,就把玉溪斋借给你们。不过你若点了房子,我要你亲自给我修梁抬柱!”

“多谢了。”流火听了面容一缓,刚待起身要走。听向月又开口:“你元丹如今还未成?前几日枫雁过来,强行把我这里的息燃草拔了个无数,亏得人家替你想着。你怎的倒像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平日来他这里,必冲着翔舞林的息燃草而去,不给揪个七秃八残不罢休。今天过来,半句也没提,像是也不打算再练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