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来,无法抑止的是心中的思念,原来这种情感根本不理智控制,挥之不去盘恒脑海。初时是一想到她是孤身上路就惴惴难安,而当他的身体康复,对她的牵挂就千丝万缕席卷而来,漫散到四肢百骸,不仅是担心她孤身无傍会有危险,也会时时想起曾经的点滴难以抛却!

茫茫雪山之上,身边再无那细小身影,追随左右一脸真诚,放眼皆是一片空茫,再难看到绿意,因此也再不会有那绿霭层叠之中的意外频频。无人搞得他啼笑皆非,也无人在个中挥汗如雨,无人会在门外别上便条,告诉他今日点滴,无人倚着槐树伴着落花投身书本,也看不到那梧桐树上,吊床上摇晃的悠闲惬意,无人夸赞他的厨艺,无人与他争抢锅中白饭,让他忘记了饥饿的滋味,连餐饭也变得可有可无。

这许多年来,他一直淡泊情怀,只觉虚无缥缈难为维系,漫漫岁月,没有什么是恒远不变,更何况是这种无题无影无形难以描述的东西,相处半年,日日相见之时并不觉得如何,而当他醒来,看不到她的身影却觉得涩然。这种微酸涩的淡淡味道,一下随时间的流逝而增长,让这一个月光阴,在他觉得如一年般漫长,她留给他的,原是这样多的东西,他一直没发现,直到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些回忆便化成漫天的雪屑汹涌而来。

但是他不想在这里相见,他宁可一直想念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她!这里是行驭馆,是驭者出没的中心,是凌佩,是充满了驭者与灵物仇杀以及他憎恶的地方,这里充斥着法血的味道让他作呕!

如果她不在这里,他至少可以坦然一些,他之所以任她离去,而没有在醒来的时候继续去追寻她的身影,不再给自己任何理由去打扰她生活,是因为,他知道他无法给她带来平静和快乐!

所以他宁愿这样离别,在他昏迷的时候,她离开而远离这些诡法乱力,他相信她必会以她那七月的阳光,在遥远的某一隅,以自己的勤劳和聪慧,终会在她的生命里为她自己建造美好的花园,只要这样想,他就会觉得安慰,心里的不舍也会得到安抚。

但此时,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担忧与悲哀在无限放大。

他当然明白她并非情愿,也正是因此,他才充满无能为力的悲伤!

流火轻轻吁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身后坐着的男子:“我六脉被束,灼息难放,要杀要剐悉随尊便,看到她与否,也没什么区别。”

黑衣紫目,乌发如漆,眉眼如画微显诡艳,身姿昂扬挺拔如松,碧丹倾绝,天下驭者之尊!若非亲见其力,若非他这双标志性的紫色眼眸,流火是绝难相信,他就是碧丹倾绝!

十八年前,碧丹倾绝得到聚灵咒,从而召唤死灵引得驭者大祸,那时他已经年过二十五,照此算来,今年他该已经四十来岁,但面前这一位,眉眼无风霜,肌肤不沾尘埃,哪里是岁月对他格外优待,而是像光阴已经分明在他身上停止了流逝!

第060章 九幽之下的秘密

流火眼睨微哂:“雪影山上的吞云兽,原来是跟你们一伙的,尊驾真是瞧的起我。”天下熙攘,皆因利来利往,人是如此,妖灵也是一样。雪影山中那无主妖化的强灵,炽烟瑕的好邻居,原来也并不是那样的云淡风清。

倾绝微抿了唇,眼神深邃,浅笑凉薄,他伸手拿了边上小桌上的茶道:“阁下可用之处良多,我自然格外瞧的起一些,你力虽不及只得束手就擒,但若心念已断又如何帮我引路呢?总要给你些斗志不是?”

看到每个人弱点从而各人击破,是他从十来岁开始便乐此不疲的游戏,天下没有哪种力量是无敌的,同样的,任何人都会有弱点,就看你能不能找得到!

流火笑意寒彻如霜,他虽是异类,不敢说窥得人心一二,但也知世情炎凉,皆不过名利二字,想那碧丹倾绝世代强驭,而他只手遮天已经功成名就,可谓是一代驭者传奇,但就算是这样一个人物,同样也难抵贪图,聚灵咒的秘密他不能尽知,如此十八年来坐卧难安,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实在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倾绝看他笑意含讽,浅啜了一口茶道:“我若是有心用她来要挟你,此时你还笑的出来吗?”

流火眼神微凛,倾绝淡淡的说:“你在世间活的年头,自是比我长了许多,不过若以妖灵寿命而论,如今你不过也是一个孩子,与那萧无仰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驭者不能轮回,是因他们倚仗法血束控灵物,借此争权夺利杀孽天怒!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纵是弄十人聚灵咒来,结果也是一样!”流火气若游丝,声音轻而坚笃,“你想窥探九幽根本就是痴人做梦!我是不会帮你的。”

“哦?”

流火眼神悠长,看着他饶有兴趣的表情低语:“流火虽然初出茅庐,但碧丹倾绝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运筹帷幄,谋算人心的本事,怕是比你的驭术还要高明三分,既然如此,你就该明白,当你的把柄被人握住,若你因此而低下头颅,岂不是耗尽可用价值?告诉对方,此把柄可以随意摧毁?”

流火微踱一步,向着他道:“你手下高手如云,随意打发一个流火已经力不能挡。你能唤天下强力为你所用,流火万分倾服!力有不逮也怨不得旁人,纵是被你驱驭,也只怪自己无能,只是你拿了夏七月来,到是提醒了流火,不得不垂死挣扎!天下正义邪恶,岂止一言道尽?不过流火知道一些,此时妥协等于拉她陪葬!”

倾绝笑意更深,眼神烁闪如若深潭,“我说什么来,是不是你心力更强了?哀莫大于心死,我看你此时生机勃勃!”

流火噤住,瞪着他表情有些微微发僵:“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正说着,听得外头南宫修已经开口,这密室只有一处窥镜,隔了晶石面,但墙内有通音道,外面的人是半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里面却能借音孔而听到外头人的言语。

此时南宫修坐在大座上,扫了一眼众人开口:“我便长话短说,也好解了二位的困惑。夏姑娘你不必惊慌,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寻一个人,只是人海茫茫无疑大海捞针,只消有相合的,我们皆要细查一番。可巧你与萧无仰同行,而他正是我一直欲招揽的人才,如此才一并将你请来。”

听南宫修这般一说,流火不由心里一动,一直同行?看来无仰是盘恒在雪影山北脊一带,结果把七月给弄来凌佩。

“这些年我们一直谋求强火之灵,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窥探九幽的方法。”宁扬懒懒的靠坐在椅上接口道:“不管是人还是妖灵,大都听过一个传闻,驭灵之人,不得轮回。

九幽之下,黄泉之路阻而不通,此事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七月你没听说过许是因你住的太僻远。”

无仰听了不语,这正是聚灵咒产生的原因。白夜涤精通演天相术,传闻可通鬼神,借梦会先祖,得知驭灵之人皆拒于忘川不得引渡而去,由此便想聚灵于六脉,以待后人可以集齐三家之力共通眠死之地!

这个传闻有些无稽,驭者代代传承,若皆不是能轮回,那驭者又如何生生不息?除非是那些前世不是驭者,转世投胎到了驭者家族?但如此这般,岂不是最后天下只剩驭者,然后先辈死的皆不能投胎转世,人又怎么可能越来越多?

但此时经云宁扬口中说来,不由得他微凝了神继续听。宁扬接着说道:“聚灵咒,正是为了揭通死灵之秘。想以死后驭者之强力,共同打开九幽之门,与阴司眠兵对话,得知最终不得轮回的原因!倾绝得了聚灵咒十八年,在这十八年来,不断与死灵对话,魂向幽冥以求真解,但驭死灵极耗法血,活人根本难架幽冥桥梁,但也在这十八年里,得知一条讯息,有一个人,可以成为我们的桥梁,那个人就是,已经九转归真,却自愿十世轮回的火景明光!”

一听此话,七月和无仰皆有些发怔,火景明光,根本只是一个传说,传说岂能足信?难不成,世上当真曾出现过这样一条妖龙?

“妖龙火景明光,是数千年前的强妖。他平荡南地建山焦牢,被奉为火祖大帝。

后来与水景幽泊大战争雄,涂炭生灵而被九幽索魂,眠兵出世,与其争锋,因他漫火无禁令阴冥耗损,也正是因此,引至后来万物异化,而人与其相通汇引法血从而得驭。”宁扬缓缓说道,“说的简单一些,就是火景明光,水景幽泊以及幽冥之鬼令驭者横空出世!”

无仰听了有几分了悟,如果以现今的说法,火景明光其实就是生灵带有自然之力,而他与阴冥幽鬼最后的索魂大战,其实就是生灵与死灵的战斗。举凡妖灵,必有灵罩。罩气外泄令南地万物沾染,如此却给了他们相通之力,千百年的继承进化,至始有了驭者之说,所以驭者最初是兴于南土,后来因助缀锦建朝而扬名天下。

但是这跟七月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云宁扬口口声声说她有妖力,难不成,她前世是个妖怪?纵然前世是妖怪,今生也该早以忘怀,所谓轮回复往,前世的因果一切,也都该抛诸于地下!又如何身负妖力?

“轮回复往,今生不论前世,忘川之畔,一饮忘川水前尘尽抛却。究人前生,也不见得个个都是风光无限。不论前生是何物,总不会与今生为扰,此为忘川渡魂的职责。除非有了什么特殊的原因,比如已经九转归真,这第十世便汇结九世之力,就算忘川之水也难涤清!”宁扬看着七月,一脸的古怪笑意。

七月瞪着宁扬半晌,宁扬说她有妖力,那个叫南宫修的男人又说她与他们找的人有相合这处。难不成认为她是火景明光吧?出生的时候就下红雨克死亲娘,一直倒霉透顶灾连乡里,是因为,上辈子是个杀人无数的妖怪?

她一见宁扬冲她笑,更是脸都有些抽搐起来,但突然又想到一点,之前流火跟她说过他做的怪梦,好像也提到过火景明光,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又想到一种可能,流火是火岩珑,或者上辈子他是火景明光,然后她呢?不会是水景幽泊吧?跟他一直打一直打,最后打到鬼出来!她越想越害怕,腿都开始哆嗦,恐惧的程度不亚于刚才突然碰到云宁扬。

无仰感觉到她在乱抖,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肩,低声说:“别怕,有我呢。”

七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她实在怕啊,万一一会他们指着她说,你就是什么什么妖怪的转世,所以你得为大家出力,去死,然后往黄泉路上探一下的话,她真的要崩溃的!

第061章 九幽之下的秘密(2)

“所谓事有始终,一切皆因果。”宁扬继续说着,“正是因此,这些年来我们才会一直寻强法之灵,想探究更多关于火景明光的秘密,聚灵咒帮助我们可与死灵通语,而死灵之中的白夜先祖皆精通演术。”

“推演之术传说可知过去未来,这实在是大笑话吧?”无仰说着冷笑,“若他们皆知未来,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推演之术可知过去未来,这当然言过其实。但知晓天兆防患于未然,却不是夸张。”宁扬说,“当年白夜涤下是推出驭者将有大祸,从而封六魂而入咒,这才给我们一线生机。同样的,我们西向月耀,屡寻强灵也正是受此指引,死灵有云,庚子七月七,逆天生晚霓,苍穹乱魂出,漫沙卷龙息。夏七月,我去过井东镇以西的金井滩,你正是庚子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后面的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只消相合一二,我们皆不会放过。”

一听这个,七月身子彻底僵木。无仰盯着七月半晌,忽然低声呼:“小七,你十四岁?”

七月就让人打了闷棍一样,双眼发直,憋的脸紫黑。听无仰开口,木然的回答:“我,我十六了。”

“你什么十六,你怎么算的?庚子年七月初七生的,你才过十四整生日两个来月!”无仰伸手又想揉她的脑袋。

流火在内听了心里微征,七月初七,她原是七月初七生的,当初六月里与她一道往京城,他被一众女人追得急眼,居然跟她说,他最讨厌七夕这个日子!

“只因这一句鬼话,你指使驭者把月耀搅得翻来覆地!”流火盯着倾绝低语,月耀是多沙之国,地处凌佩以西,死灵也曾是世间的凡人,他们不甘永坠黄泉不得轮回,胡言乱语之话岂能足信?鬼话连篇,世人都道鬼语不可信,这帮驭者真真是疯的!

“事实上,被禁封黄泉之下,忘川之畔的不仅仅是人。

被驭者驱驭的妖灵也是一样!”倾绝抚了眉说道,“也正是因此,天下驭者皆是惧死。而被驭者所驱驭的灵物,也更想找到各中的因由!不用我召唤,只消我告诉他们,他们自然前赴后继。流火,你憎恨驭者,自然不愿意帮我,而我也深知,若想威胁一个人,他必难心甘情愿。我找夏七月过来,并非要拿她威胁你,而是你或者她,许是有一个是火景明光,许是二人皆不是,我们还要继续找寻,而我需要更多的人手,这个忙你非帮不可!”

“不能轮回,你们活该。”流火冷笑。

“我说了你非帮不可。你别忘了,你兄弟桐幕流炎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是轩辕凌的灵物身份!他此时或者在九幽之下哀泣…,难道你都不曾午夜梦回么?”

流火双眼一黑,浑身筋脉根根欲爆,热血顶额让他身体一踉。喉间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瞪着倾绝目欲呲裂!

“炽烟睱也是火法高手,你们二人相配火力加倍,我引死灵相渡,你们可脱魂前往幽冥,火魂强盛,可以保你生而不灭。”倾绝说着站起身来,“你们若能得通,告知我真相,我也省得拿夏七月继续试,不然以她一介凡躯,也不知能不能去而复返!我的大名既然让你如雷贯耳,那么你该知道我的为人,人命在我眼里,无疑草芥,你在我的手上,只能任我为所欲为!”

“烟瑕不管世情,她才不会助你这样的败类!”

“你错了,她已经答应了我。”倾绝笑,“她姓炽,你不知道么?她的父亲,是墨虚亦的灵物炽炎。”

流火彻底怔住,倾绝微笑:“论年纪,你们二人相若,论火息,你们二个相合,论情份,没准你们是缘定三生。你在我手上,她爹魂在九幽,她又怎么会不答应?”

流火瞪着他,碧丹倾绝,他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仿佛天下事,无他不知不晓的,便是连流火之前怪梦频频,个中内容不过向七月吐露一二,但倾绝也似是尽知。就连烟瑕的来历出处,他也清楚的很!还道他这几年已经不理世事,其实他是退隐幕后,让那南宫修当枪头,让天下的驭者都成他的鹰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的结果都是他取利当中!

“火景明光流传世间,关于他的故事千奇百怪,能信多少我心里有数,至于死灵推演得天索意,当中有几分可信,我也心里明白。一切皆是揣度,真相只在九幽之下。人寿终有尽时,说到底,这不是驭者一家之事。”倾绝继续说,“妖灵与驭者之间的羁绊,既因法血也因情,在这方面,我们是殊途同归!”

“你也有情?”流火像听了最好笑的话一样。

“当然,倾绝也有情。”倾绝笑意轻浅,表情微微柔和,“倾绝心有所爱,所以绝不会让她将来身陷九幽而不见天日,所以必要在有生之年解除困惑,如此才能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不过倾绝这份是私情,为了这私情,我也顾不得这么许多!”

他正说着,忽然听得暗门一响,一侧石门微微抖出一条细缝。流火一怔之间,闪过一个影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青衣,面容与倾绝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睛黑白分明,与他大有不同。他只探出半身道:“爹,娘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倾绝一听,转身踱了两步道:“都说好了今天不做了,晚上外头去吃,怎么又…”

“今儿灿菊姑姑回来了,带了好些东西,娘一高兴就在家做了,你回不回去?”少年应着。

“灿菊怎么又回来了?她没事老回来干什么,她家里男人也不管管她!”倾绝是彻底没了之前的风度,流火听着都觉得诡异非常。

“我又不是她男人,我怎么知道?你冲我急什么?你不回去算了,我跟舅舅陪着一样!”少年满不把他的抱怨当一回事,瞥了眼说着就要缩头走人。

“臭小子,凌破那厮给你蜜了?你天天见他就笑眯眯,见我就跟见了仇人?”倾绝瞪眼,伸手就去揪他的脖子,“打小就不该让他带你,跟他一个臭德性!”

那少年身形甚敏,一缩就不见人,突然听外头又飘过一个赖了巴几的声音:“死狼你不回来最好,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去逛夜市!”

倾绝一听这声音,暴跳如雷,彻底把流火给抛诸脑后,一闪身就窜出去骂:“凌破,你够胆就再说一次!”随着他的声音,突然一个人被搡了进来,正是炽烟瑕。

接着石门轰的一下闭上,把剩下的声音隔于外,流火半晌没回过闷来,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倾绝这个太诡异了,怕不是一个身体里面藏了两个人吧?听说他是半灵来的,所以有一半就心狠手辣,一半就神神叨叨?

他怔愣着,看着迎过来的烟瑕道:“你没什么事吧?”

第062章 九幽之下的秘密(3)

烟瑕紧趋了几步过来撑住他:“我没事,倒是你伤势又反复了。”之前她引灼息助他伤愈,哪料她的邻居飞雪夕月竟然突然发难,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流火是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灼息乱窜无休,一探他的脉烟瑕心里突突乱跳,见他面容惨白如雪,眼瞳都有些微微发红。一时扶着他坐下,伸手倒茶,“我并不知那吞云兽与驭者有联,这些年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哪知…”

“不干你的事,只是白连累了你。”流火接过茶盏却喝不下去,听得堂里再无声音传来。低语道:“你去那窥镜那里看看,他们可还在?”

“你先顾管自己吧,你内里火息失控,若是逼了心可如何是好。”烟瑕忧心忡忡,看着他的面色道:“他说你前世或许是火景明光,此话当真?”

“前世…,你也说是前世了,传闻岂能足信?”流火叹息,到底是撑起来往另一侧走了几步,贴着窥镜见外头人皆是静然,各怀心事的样子,一时心里稍安,倚着边上的椅子又坐下说:“他们不过是为自己擒拿灵物找一个借口罢了。”他说着看她一眼,“你到底是信?”

“关于聚灵咒,天下无人不知,内里所封禁了主个强驭的死魂灵!当初他们曾现世与驭者拼斗,亲见的人并不少,而那死魂灵当中,正有我父亲炽炎在内!”炽烟瑕面容微微有些惨然,低声道,“我爹炽炎是墨虚亦亲手饲育的火岩珑,以法血灌溉助他成灵,后来更遍寻南海,为他找到我的母亲结成伴侣。”

流火静静听着,并不出声打断她。她顿了一刻又说,“墨虚亦一生都是布衣,并未牵涉过官门。他上面有六个兄长,皆为缀锦效命,却唯他一人,林泉山野快活无禁。但他却得到父亲墨虚云光最多的关爱。我父亲亦与感情极深,墨虚亦老年的时候,驭术达到生平最高,但血力已经枯竭,而我父亲在那个时候已经呈现妖化的迹像,我母亲让他在墨虚亦死后与她同归南海,妖灵寿命绵长,纵然为人奴仆也终有尽时,我父亲一直与他相伴左右从未生出离叛之心,也算是还了他栽培之恩,但哪里想到,我父亲竟在他身故之时与之同穴…”

流火听了一愣,她惨然一笑,“那时我还未出生,都是后来听我娘说的,她说,墨虚亦在将死之前已经断水断粮,移居密室再不肯见人。而我爹便从此不再见我娘,只与墨虚亦同处一室直至有一天,他背着已经只剩一口气的墨虚亦就此消失了,我娘追赶不上,一怒之下,腹中还怀着我便去了南海。

多年后我复再归来打听我爹的消息,从而听闻碧丹倾绝在墨虚云光的墓中,发现了我爹的骸骨。后来我爹随墨虚亦的死魂复生,与驭者大战!我才知我爹在墨虚亦未死尽之前,带着他入了云光的墓,在那里完全死尽,成为聚灵咒的一部分!墨虚亦已经垂垂老矣,但我爹初呈妖化,力量尚在上升阶段,寿正逢年,如日正午,不知他在那阴寒地底,要用多久才能耗干自己!”

“灵物与驭者是互相牵制,墨虚亦老年之时法血不及,已经难控你爹,他如此还愿意同归…”流火喃喃道,“难道真有这番深情厚意,甚至弃妻儿不顾,要与主人同殉?”

“我娘也想不通,她原本于南海岛居远离中土,说到底,墨虚亦还是我爹娘的媒人,但是后来…,”烟瑕抿了唇道,“你是知道的,父母若是已经成了人形,他们的子女在初生之时也是具有人形,所以我们的样貌并不全部是靠后期法力幻化,也会像人一样,有上一代的传承。”

“对,妖灵皆是如此,一成人形不分族类皆可通婚,而孕胎如人形分娩,落生是婴儿之状,但很快会归化本体。因初时具有人形,是得了父母的妖力,后期之力不足又得现本形。那时火岩珑是需入火潭,在火浆之中汲养练化,自体完成以后,再聚力化形。”流火点头道,“我入火潭,自己能记得的就有六十来年,怕是只长不短。”

父母若已经成了人形,那子女的样貌,就不仅仅是后期法力聚化的结果。因此见了她,他才会觉得十分震惊,连日相处而来,那怪梦频绕,一时华阶高殿,一时山野林泉,但总会有个女人在眼前晃,而那个女人的容貌,真是与她太像了。

“嗯,我也是。”烟瑕点头,“我火息强劲的原因,是我娘后来把灼息丹给了我助我增功,她天资有限,练到化形已经极限,此生也难再妖化,所以她把灼息丹给了我,让我来这里查访我父亲 ,到底她是放不下。当日一怒而走,后来总归是想回来找,只是当时因我太小不能离开火潭才只得作罢,我回来之后,先是四处游走打探,后来得知驭者纷争引发死灵乱战的事,才知我爹那日一去,就是与墨虚亦同死,我实在不愿意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给她,况且她失了元丹,身体孱弱也需再行聚练清修,所以我便寻了雪影山,一住便是十来年!因只有那里,碧丹倾绝曾下令不许驭者滋扰,只是这几年又有了事端…”

她一时说着,偷眼看他:“你不会怪我没告诉你这些吧?”

“生身世事,这些事也不需要时时与人交待。你怎么会怪你这些?”流火低声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反倒连累了你,倒是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若非因我,你也不会…。”

“若那吞云兽早已经与他们有联,那打我一入雪影山开始其实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这几年又不太平,早晚也是要落入他手上,是我没个计较,以为与他相处无事,更因他时时纵风替我掩息,便失了警戒。想来根本是他早有筹谋,不想让我过早落到别的驭者手上罢了!”她叹息,“我救你,是因咱们份属同族,这天下还有几只火岩珑呢?我看他们既是想用咱们,至少这几日不会为难,你且好生调养,我过火息助你得愈,到时再作计较。”

“你要答应帮他们么?借死灵引渡而脱魂出体十分危险,弄不好魂不附体。”流火看着她,“你想见你爹的魂,所以要冒险?”

“碧丹倾绝可以驭死灵,只有他让死灵带路直下幽冥。”烟瑕微垂了眼,“你呢?若不应,他必束你六脉让你变成他的灵物!”

流火微微一笑:“七月还在他们手上,我看着萧无仰都自身难保了,更难护她。他们一口咬定七月有妖力,弄出句什么鬼话来,若我不管,他们必要拿七月引魂。到时她脱了魂更回不来了!你收了火息只道发不出来,闭阻灵脉别让他们找到位置,到时我自己料理,你救过我一命,我理当还你一次。一个人去便罢了,何苦再多搭上一个。”

正说着,忽然听外头南宫修道:“贤侄,你来了!你爹呢?”

流火一怔,起身往外看。

见方才露过一面的少年正从后头绕到堂中来,一脸笑容招呼着:“我爹刚与舅舅一道回去了,让我留下来帮伯伯看一眼。”他说着便向着七月而去,七月见他闲庭信步而来,不由自主的往无仰身后躲。

第063 陷入迷阵的云宁扬

无仰一手拉了七月,睨眼向着那少年,“有什么可看的?”

那少年五官十分俊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已经窜起来但犹有些瘦弱,似是还未长成的样子,眼尾狭长眼睛黑亮犹带点点笑意,他走了两步停在堂中道:“萧无仰,你是土灵合息罩,静荒二脉是强,此时拓脉微震,在跟你的帮手通语?”少年挑着眉毛轻笑,话一出口却让无仰变了脸色!

无仰盯着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色慢移,你又在动器脉了。”少年笑意更深,“我姓碧丹,名净曦。”

“碧丹倾绝的儿子。”无仰觉得太阳穴微微突跳,握着七月的手道,“你能看到气罩?”

“哦,我娘看的比我准,但我爹不想让这些事烦扰她,只得我麻烦一些!”他满不在乎的偏了头,看着七月道,“你头顶有红光,却不是气罩,竟是从未见过这种的。”

七月身子一僵,不敢能他的眼喃喃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宫修听了,眯着眼双臂环胸,扫一眼七月低声说:“许我们这回真的找对了。”

“她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六脉法血也没妖力混于脉中。但她头顶有红光,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若是我娘过来,估计看的更清楚些…,你们自己慢慢研究吧。我回家了,我娘还等我呢!”净曦说着笑笑,跟宁扬和小妖摆摆手,转身就跑,“我走了啊,有事再找我!”

宁扬轻笑垂眼,净曦从小跟他舅舅凌破最亲,把凌破的那泼皮无赖学了无数,若不是倾绝死活不让老婆过来看,哪里要找这个小子来?他没继承父母的法血,也没有父亲的狂血,这算是一桩好事,但他那双眼睛得母亲的真传呐,物化气罩百试百灵。

他尚在襁褓中就能看到风灵凌破,而且跟他爹一样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单凭这两样,谁也不愿意跟他对上!

南宫修正说着,忽然听门外有侍卫来报,隔着门道:“将军,晋相穆府来了急报。”

他听了,立起身说:“今日先说到这里,夏姑娘暂且在这里住上几日,只消你合作,我自是保证你的安全,至于无仰,我还有事与你交待。

一会你与我进去谈!”

“我不会与她分开,我不管什么红光黑光,她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脱魂下九泉。”无仰接口道,“你若想借死灵引她脱魂下去,那就什么也没的商量。”无仰此时倒是静了,之前有些懊恼,总在有事的时候把石横支走,不过此时有些庆幸,若是石横些此时在怕是也难有作为,但石横游荡在外,也正是他最大的生机!

无仰伸手揽过七月,看着修道:“我不跟你弯弯绕,西边与你们积怨已深,但如今你们大计在即,你招揽我的原因,是要纠集强驭成为你们的外围屏障,免的若动起手来,坏你们的好事!驭者通常能轮回,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也用不着打着为天下驭者谋福的旗帜在这里忸怩作态,我这人放浪惯了,一向都是只拘小节不顾大局,我不管你们找多少强灵下去送死,夏七月不行!要不你现在就一刀剁了我,不然我一定拖你们后腿!”

修微微笑着:“我欣赏你的个性,你成长的速度让人惊喜,今日我们所做的一切,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既担心她的安全,那一会一道进内室谈吧。”说着,他打发人打开堂门,便向外而去。

宁扬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往后院走。西边的确有动向,碧展秋已经潜入进来如今还没找到人,在月耀的细作如今还没有新的消息回来,但想必他们的目标一定是这些年往来月耀的强驭。碧展秋是准备杀鸡儆猴,此时当然不能大意,强驭哪里是这样好培养的,需要太多的条件,萧无仰的确是一个百年难遇的驭灵奇材,有了萧无仰的话自是如虎添翼,但现在因着夏七月,纵是拿住,就他与流火借夏七月去探九幽,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当下只是希望那流火和炽烟瑕能让倾绝说动乖乖就犯,也省得逼萧无仰狗急跳墙,况且真让一个普通人去探九幽成功率也的确十分低。这些年强火之灵也去了不少,能回来的便也带不回什么消息,还有些索性就根本不回来,白耗了倾绝无数法血,那小子现在因着家族和美,越发的惜命起来,真真是麻烦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穿了中庭花园,秋意正浓,院内的日芙蓉,菊花,秋海棠映在碧桃红枫树间,带出绚丽缤纷的颜色,墙上爬满了春藤,让他想到了优优。

不由自主便加快了脚步,他刚入西苑,便能感觉到她的气罩,带着清闲的芬芳味道,让人联想到那晴空之下的新绿,清泉石隙旁的嫩芽。

他一推开屋门,见厅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女侍,杯盏碎了一地。他盯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侍,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人头挂在穿堂的雕梁上,长发忽忽悠悠,枝叶蔓缠满梁都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堆起如花笑意,摆明了不想让她得逞:“你今天成绩不错,又吓倒了四个!”

饶是这里的女侍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哪个冷不丁瞅见这个也要吓一跳,更何况她必然会再搞出恐怖气氛来,生生的昨天倒了三,今天倒了四个!

“你不放我走,我就天天这样。”优优把头发全遮在脸前,晃来晃去的一副鬼相,此时她全身化藤,只有脖子和头颅,细藤不断的攀来缠去蛇态十足,她脖子上扣了个细细的项圈,是一条小蛇衔尾而成,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无法将颈部也化成藤枝,通常那样她更像鬼!

“你没有贞操观念,放你走了我丢人事大。”宁扬一手一个把地上的女侍挟起来往外送,额头青筋直跳,想起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气把四个女侍全架出去交给外头的人,几个大步迈回来,把门一摔瞪着她。

优优甩着头发哧道:“切,你就是贪图我的美色不舍得我呗。”

“你现在有个屁美色!”宁扬指着她眉头直跳,“你那天说的什么混帐话?我若是把你放走让你胡说八道我就是疯的!”

“我说什么混帐话了?我说的事实。”她的头一下晃过来,长藤伸着正对着他的脸,优优呲着尖尖的小虎牙说,“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就是贪图我的药性!我给你心头血,你跟我双修,咱俩互不相欠,还扣着我不放,不是贪图是什么?”

宁扬牙根直痒,看她说得理所当然,弄得他的脸都有些发青:“那什么叫得了闲再来找我,你当我是什么?什么你还好啦,什么叫还好?你还打算出去比较比较是吗,你休想!”

“还好就是还好啦,难道我说不好你才满意啊!只有以后多比较一下才能知道谁更好啦。”优优嗓门比他的还大,瞪着眼毫不示弱,“当然要得了闲才能找你了,你以为我天天有心头血让你放啊!当然要攒一攒啦!本来我还挺感谢你的,觉得你言之有信,哪知你冲我下蛇尸咒,你就是怕我以后练好了变的比你还强,你就是嫉妒嫉妒…”

她话没说完,宁扬已经一把勾过她的头来,也不管她现在是什么鬼相,猛然一下准确无误攫住她的嘴唇。没有贞操观念,满脑子都是她的狗屁后宫,放她出去胡说八道,他以后还能混吗?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真是让她说中了,满心满肺的酸意激了一身,不是怕她以后变的更强,而是怕这个色女人满世界勾搭!

第064章 情未成浓妒已成灾

那日流火突爆强力,火息之强匪夷所思,竟是宁扬这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那一瞬间,宁扬竟有了已经快完全忘记的恐惧之感!带着优优,宁扬不愿再与他硬拼,从而碎罩化形向谷底而遁。原本破他灵脉,贯注毒息,是想试流火究竟有多大的潜力,但这内里逼发出来的力量,已经超出宁扬的想像,当时竟有那种念头,与他对阵,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他带着优优潜到谷底水中,待回去以后,发现自己的山庄整个让萧无仰那个死强盗洗劫一空。与宁扬一道的一众小童女侍,皆是借他的力化成人形,平日做些洒扫传话的工夫也就罢了,一遇强敌也中有现形躲藏的份儿。

宁扬知道流火爆脉之后,必要寻寒彻之地压服火息。而雪影山正是飞雪夕月的老窝,当年共御死灵也算一同出生入死过,更何况,夕月的姐姐外甥,不是驭者就是灵物,夕月一直觉得愧对家人,对死灵的不必要上心相助。

流火到了那里,基本上就等于自投罗网,那里匿了一只火岩珑,宁扬是早就知道的,如此正好二火全擒,以便将来探路。

优优心血有亏,一直气罩不稳,他当日觉得她有趣,根本也无心要她性命。一段相处,越发觉得兴趣盎然,她不涉人间,情理半通不通,但为人直率敢作敢当,爱憎分明是个性情中人。宁扬所修的蛇息,并非是靠双修合练,但木灵与蛇息皆属阴寒,她既炼魅颜自然双修合和会获益良多,她秉性纯真,为人真爽,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所以才会如此轻易信人。

宁扬喜欢她的个性,因此有心助她,待她伤愈便履行承诺与之双修。灌蛇息于木体,注毒力为她增功。

双修不同于采补,不是看哪个守得严防令对方先丢盔弃甲,而是更注意和合双达之效。她化形一刻便脉顶花蕊,从而选择走魅颜一系。由此天成绵体之态,妖媚妖娆令人骨酥销魂。但到底是没有实际演练过,想像总是比实练要容易一些,她明明满身满心的手足无措,偏是要强作镇定一副老手姿态,身心的严重不统一导致阴寒若她竟逼出一头大汗,眼睛潮湿的快要滴下水来,眼角通红马上就要哭却非要堆着满不在乎的笑,如此矛盾到极致也如此美到了极致!

他看着她的眼睛便挪不开,伸手抚她的眉头想替她舒展那些褶皱。这次双修的经历实在谈不上好,只是他的回忆里从此烙了一朵花,那张脸总晃而江散,眼睛在哭嘴在笑,身体乱抖但死都不肯中途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