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烟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是在大火之中涅槃。

流火在空中疾飞乱翻,不时侧蹭过山石引得石块碎屑纷纷,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像是不停的撕裂又拆分。疼痛连成一片的同时,那极大的快慰在堆积,脑中那些破碎的片断拼凑完全…,命运,终是给了他曙光。

过往历历,重新回到了脑海,随着那极热的流动,旋转在身体的深处,组连每一根脉络,像是最佳的织匠,在修补破碎的锦图,将空白一一填满,那些被他早已经丢弃到了记忆之外的曾经,皆与他一样生了翅膀,扑天盖地的飞来!

他是火景明光,天地蕴育的妖龙,不知何年来到这世上。双瞳如血却只看到灰惨,连火焰在他眼中都是灰白的,身带焰灼却觉阴寒,他焚起灼火想驱走不散的凝寒之痛,但就算将所到之处烧成焦炭,那阴寒依旧存在!

有前仆后继的妖怪来送死,被焚烧或者被他吞吃。每吃掉一只,便增加慧力,每烧烬一个,便聚更强力量!但是依旧觉得冷,仍然看不到灰白以外的颜色,死去妖怪记忆里的那些斑斓色彩,他一样也感受不到。

后来南海有水妖,是集结了万千水魄形成的强大水妖。诚如传说所言,水与火的战斗因此开始但与传说相背的是,他们并未因此而同归于尽或者斗经年。而是因此找到了知音!水妖自名幽泊,水景是他后来加的。幽泊吞吃了许多水魄,去过广远浩瀚之地,有着比那些凡庸的妖怪更高的智慧以及更广远的眼光。

他们止战之后,他原本是想与幽泊一起漫游四海,但因他焚灭太多生灵,引至怨魂不能安息屡屡纠缠,九幽之下的眠兵因死灵的哀鸣苏醒,掀起巨大的黑幕将他与幽泊一并卷入幽冥。

孟婆是九幽之下的引渡者,她可以用忘川之水分剥亡魂的记忆,让那些记忆成为忘川之畔花朵的养料,让它们大团大团的族拥开放。她可以化作那些亡魂生前最想见的人,以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最后安息。从而抵达忘川彼岸,进入世人常说的轮回之地。

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皆不能脱离轮回。

生生死死,周而复始,一饮忘川之水抛却前尘,重新踏入新的旅程。纵然他是妖龙,一样不能幸免。

明光制造的杀业太重,要剥去强力,入轮回历经人间疾苦,为人为兽,为鬼为妖,甚至石头草木。一世又一世,每当命终,魂魄飞坠,再度回到这里的时候,看着盂中水波前世的记忆,他灵魂对温暖的感受就增了一分。然后再饮再投身,直到第九次!

第018章 史上最倒霉的倒霉鬼

在第九世,火景明光投身帝王之家,虽是幼子,但凭力量终登上帝位。成为锦泰国第七朝的皇帝楚云曦。建功立业一统天下,享国四十载后禅位给儿子,又渡过十年快活自由的时光。楚云曦找到一个深爱的女人乐正绯心,而她陪伴他直到终老!这一生可谓过得圆满至极,明光的灵魂在这一世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与抚慰。

当楚云曦死去,火景明光的灵魂再度来到忘川河畔的时候,这九世的记忆集合并汇进脑海。孟婆再度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已经不需要再轮回了!

天地蕴生圣兽,乃是汇集天地之灵气,千万年只能成一二。火景明光因天火陨地而生,汲收火息化身火龙,但未历经人间不知七情,于是无觉,恣意狂杀成为天地间的劫难。死灵怨恨才将他拖进九幽,经历九世经通晓生死之义。

第九世,为一国之君,坐拥缰土掌握万民,其实也是最为考验的一世,他没有让上天失望,唯大利以先,以民为重,以君为轻,如此而成明君,垂史千古功在天下!灵魂得到最后历练,可以尽享人间长乐,承天地之责。

火景明光回到南海焦牢山,看到水景幽泊。幽泊也与他一样,轮生九次,复归人间。重逢一笑,他们谈起过往自有一番感受。

代承天责,也就意味着人间的修行完毕,可以享天寿,守一方之民。受其贡俸,福之恶之,皆受天地之引而为。

明光历经九世之后回归人间逍遥,而他曾经所持掌的锦泰国亦在传承之中,渐渐衰落,云端看红尘,世人皆如蝼蚁碌碌,投身在轮回之中尚不自知。贪生怕死,争权夺利尽演爱恨情仇好不热闹!

看着世间熙攘,让他不由想到在第九世所遇到的那个女人,她该在红尘哪个角落,经历如何的人生?

当明光的灵魂归复,那之前的刻骨铭心当然也成为一段过往。只是他有些好奇罢了,他们前世有缘,一生相守,而她为了他那前世的碌碌,也耗尽心血,想必今生也是大富大贵,福寿绵延才对。

明光忍不住开天眼术而知天机,但是出来的结果让他十分惊诧,那个陪伴了楚云曦一生,对于宣平帝而言至关重要的女人,今生居然十分的悲惨!

虽说天机与他初料的结果大相径庭,让他有些意外,他也并不想过多干涉,对于天道轮回,人间芸芸众生所承载福泽恶报皆有定数。复往轮回,今生种因来世受果,皆是作茧自缚怨不得天地。便是明光与幽泊也是一样,天地为公,世人信奉天网恢恢,幽冥更是无枉纵,怎会错判人命?

况且明光并不是只算过她一个人的来世,有时与幽泊无聊的时候,也会随便指一个人,不以天演地算之术,只单看面相赌他的来生。他们代天巡责,超于世人之外,可知其前世今生因由,是借了天地之灵力,他们可以看,不能管,这是那些人的命,是天给的,地养的。就算是他们,也同样只是天地间的一颗棋!看的太多太多,也就淡然超脱。

便是今生哀啼,或者来世就能欢笑,也不必太过惴惴!

过了些年头,她这辈子也该走尽了。突有一日,明光不知为何又想到她,便复又算了一次,但这次居然还是很糟,他意外之间就有些不甘心,连算了她几世,皆是糟透了!

她的命让他第一次对天道循环产生了疑问。前世造业,今生承受,这本无可厚非。但她的前世又造了什么业?为何要世世受苦不得解脱?难不成她也曾经杀人如麻,祸乱千秋?于是他追算她复往前世许多,根本没有!

她简直就像是上天的弃儿,最好的一世,便就是与他共享的那一生。她做了皇后,享尽了人间福泽。但只得这一世还可以,之前也不怎么样。谈不上哪辈子是大奸大恶,更造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业来!但之后就不用提了,他连推了十世,竟没有一世是好的!

幽泊说:“这人的命有好有坏,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天要她如此,她又能怎么办呢?反正她每一世的命都不长,受苦也是有限的。死了一饮忘川水,也就什么都忘了。上辈子你算是跟她有点缘分,她也是沾了你的光,她自己的命不济,你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擅改天命是逆天,要遭大劫。如今你也不易,何必要跟老天爷过不去呢,看看便罢了,可千万别去管!”

明光初时也是这样想的,上辈子算是有缘份,他也回报了她一生的深情厚意。如此两不相欠,他自做他的神仙,他轮回九世,爱恨情仇历经了无数,何苦要在此时,要去质问上天不公?

但总忍不住要看,看着她一世又一世的轮回,看着人间分分合合,战乱复平静。他的前世是锦泰第七朝的皇帝,之后一百多年里,锦泰渐渐由盛而衰,最终二百六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京城永安随着一场大火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天下陷入了六十三年的黑暗时光,群雄割据兵马纵横,而她的灵魂就在这乱世纷争几十年里,又转世了三次。

这三次全是为人,一次是男,两次是女。他皆算过,知道都没活过二十岁。但具体的经历就算不了那样细致,只得自己亲见。

男的那次是死于战场,十七岁那年遭流寇劫道。当时一家子逃难,结果半道上便碰上散兵游勇抢财害命。家里老老幼幼一大帮,只得他是个半大小子,便自告奋勇引开贼寇,结果单就把这个引人的,一刀戳死在河滩,血流了一地,抽搐着闭了眼,不过倒也是痛快,游魂没什么怨恨,乖乖跟着眠兵下了幽冥。

后来投胎又做了女人,比上一世还要倒霉。那里仍在乱世中,饿殍满地,白骨森森。家里养活不起,八九岁上便卖了。先在青楼里做个丫头,十三岁便让老鸨子逼着接客,生是折磨了两三年才咽了气,死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两个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像在无语问苍天!

他越来越不明白,越来越关注这个倒霉鬼。为何命运要如此对待这样一个灵魂?他看过很多人的命,有好有坏,总算是喜忧参半。偏是她,脱不开这困境!

在他看来,这灵魂比他看过的许多人都要清澈的多,不管死的多惨,活的多艰难,这魂魄都没有聚生怨恨游荡世间。死后不曾经幽冥添过麻烦,活的时候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为什么上天就一定要让这样的灵魂世世受苦?

他回归本真之后收搅了九世的记忆,数千年积累起来有些麻木不仁。但这个灵魂又牵扯出他的情绪,让他渐渐替她不愤,渐渐开始牵挂,渐渐不能抛下。

后来五国建立,天下回归太平。而南方明光与幽泊魂坠之地出现了驭者,这些人擅与异类沟通,渐可驾驭其力。以血相汇,让万物也灵根滋长,渐生妖息。

而这缕极为倒霉的灵魂,并未因平静的到来而沾到半点福气。乱世的时候,就让其做人,忍受世人造业的恶果。到了太平年间,又做不得人了。五国初建的头几十年,她又轮回了四五次,不是做错就是做狗,不是让人宰就是让人打,好歹是智慧也少了许多,对痛苦也没那么深刻。

他是越看越受不了,终是忍不得了。许是上天觉得这样整人不爽,又想了更多的折磨法了来整她。她再度来到人间的时候,竟轮回成了一只食尸鬼,命是长,但业深恶重,而且灵慧极低。整日游荡在荒坟,拖拽尸骨苟且偷生。

便是当饿鬼,她也很倒霉,她刨的坟是个大户,其子孙找了个擅行制煞的修道之人来治鬼,那人十分狠辣,对付区区食尸鬼,竟要设地煞诛仙阵,引天雷地火来降,若她被天雷轰中,必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明光忍了这么久都没擅动,只在心里唏嘘,但这一次,他实在不得不动了。他提前用息火术把她轰出坟去,看她吱吱叫着惊慌失措,长的像个变异的青蛙…看着她一拐一瘸丑态百出的跑掉,他突然很想把她抓住带回焦牢山去。

结果当天晚上,孟婆便织了梦境来斥责他,说他不该妄图替人改命干涉天循。自那以后,便没了天眼术,再不能窥探世人的灵魂。

明光这些年一直无谓的追着她的灵魂,从开始只是好奇到后来的沉迷当中,一旦找不到了,顿觉生命里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变得恍惚起来。

幽泊看他魂不守舍,终是忍不住告诉他,就在她受他的帮助避开道人的当夜,她已经成了别的食尸鬼腹中之餐,幽冥把她的灵魂再度带走了。明光问幽泊她再度轮回的去处,他没了天眼,幽泊还有地眼。一样能通晓灵魂,得知它们的归所。

幽泊叹息:“前世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现在是你在强求,你就不该管,结果生了孽情!”

楚云曦的爱,结束在命终的一刻。而火景明光的这份爱,则是从她死后开始的,是从追随她的灵魂不断轮生开始的。楚云曦的爱,是上天的眷顾,而火景明光的这份爱,是上天不允许的!

“孽情?”明光笑,“那又怎么样呢?我一直没插手过,一直没管过,但是上天不肯放过她!这许多年我算是想明白一个道理,为何你我得上天眷顾?原因很简单,我们根本就是天地的一部份。我自天火陨地而生,你生乃万千水魄。皆是天地精元,得天地之慧而聚生成灵!天地也是有好恶的,对有些人宽容,对有些人严苛。”

“我已经忍了很久,现在看不下去了,你不告诉我,我便自己下幽冥去找,正好问问那个无脸女,搞不好还是她搞的鬼呢!”

第019章 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幽泊无奈至极,抚眉笑:“你真是怪呢,她投胎成了美人儿让人折磨你不管,等她投胎成了这般鬼样,你却坐不住了?难不成你有恋丑癖?”

明光咬牙,指着幽泊发作:“水景幽泊,你若是还念着几千年的情分就赶紧告诉我她的去处。不然我拖你一道下幽冥,你也别想择脱干净!”

幽泊摇头:“横竖咱俩是脱不开的,我是跟你一样,不然哪会让眠兵一股脑的拖了去?”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管过一次,之后她也转不得运了,必是世世受苦,索性掐算得益,淋龙血下去,罩她生魂,让老天爷也奈何不得。

他与幽泊不打不相识,脾气相投,由此而结深厚情谊。但也正是因此,他们算是把老天彻底得罪了。

当她的魂魄再一次轮回人间,历经各种苦楚死去的一刻,明光便自空中引血,由幽泊借水而投。将这滴真龙圣血罩沥在她的生魄上,就算天雷轰落也不能剥离回收。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了头,逆改天命,就算是天地的一部分照样不能容。

幽泊被困忘川,而让明光带妖魄轮回!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天火之龙,妖魄极为强大,让他投生妖躯,随着妖灵之力慢长,妖魄会慢慢蚕食他的躯体。

因为残缺一滴真血,妖魄不能完整,他所投生的妖躯也不能进益。总有一天,会在世间耗损生命,极尽苦楚而死。

没有前世的任何记忆,没有天眼之术,投身火岩珑,这种自带火息的灵兽会慢引妖魄内的力量复醒。他不能操纵,每发作一次会爆发强力但痛不欲生。而投生这一世,驭者已经登峰造极,妖灵腹背受敌,他会在不断的追逐杀戮里慢慢死去。

但是他没有死,老天在整他们的同时把自己也给整了!那滴血重新回归了他的身体,与火岩珑的妖躯融合,妖魄的力量得到了完整,牵引在他的体内成就灵魂的复苏!

羽翼完全化成金色,脊骨展开龙形,身躯轻灵的已经与天相融合,没有任何的阻力。火焰以温存的力量将他完全的包裹,力量与记忆一起复醒,火景明光,不,是桐幕流火得到了完整!

真笨呐,幽泊已经给了他提示,他却不能领悟。他梦中所见的,是他前世最想见的人没错,但那灵魂,已经不复当初的样了,上天更不可能厚道到,把她与他投生同族!

他差点就让老天如了愿,与七月错肩而过。若让七月吃了化境丹,而他在火焚中死去,不知那个无脸女孟婆要得意到什么程度!

她一定会说,看吧,这就是天意。就算放她到人间,就算把她投生成人又如何?你们两个照样要向命运乖乖低头!

流火飞速下坠,以至于掠过烟瑕身边的时候她只看到一缕光。再回头间他已经复归了人形,长发如瀑抖在身后,只能依稀看到宽展的背线以及坚实修长的腿。

她怔目有些发呆,突然间狼狈的别过脸去,脸生是烧起一片来!她不由的暗啐了一口,人的皮囊又有什么可看的,竟还看呆眼。

这个洞口贴着峭壁,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她刚要直接跃下去。突然听得身后低唤:“烟瑕。”

她一愣,身体生是让这一声给拉得死死,没敢回头,咬着牙说:“你既已经好了,我就回南海了,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流火已经把人事不省的七月安置好,这才随便裹了件袍子踱过来:“我的元丹,你没吞吧?”

烟瑕一听心里不是滋味,冷笑了一声道:“我没出那么大的力,也受不起这么大的礼。早说还你的,你自己不要!”说着,她垂着眼反手一弹指,一道红光向着流火倏然而至。

“我不是这个意思。”流火伸手接住,那火红的小珠在他手心里转了一转,竟由缺变整。他慢慢走到她身边托手送过去,“给你,这样你肯定能妖化了!”

她微抽了一口气,看到他掌心里圆润无缺的精魄。半抬了眼眸咬牙:“不要。”

“明明就想要,怎么又说不要?”流火微笑,他的面容已经泛出血色,暗夜中艳到了极致。眼眸深彻凝黑,带着淡淡的笑意。生像是会勾魂一般,瞅一眼就要跌进去。

“若没有你,我也就在丛山镇死了,你帮了我大忙,我怎么会忘记?”他轻声说,“等我把幽泊找到,若你爹真的在下面,我会替你问他的。”

“你真的不会忘记?”烟瑕睫毛微颤,第一次觉得老天爷真是会整人的。她一直到方才都没情动,偏是这会子,她心尖在颤呢!竟是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明明本是想问他,他真是传说之中的火祖大帝?

“真的。”流火笑着,缓缓的补充了一句,“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她吁了一口气,“我们的大恩人”,很好!她慢慢从他手心里拿过那元丹,“既然这样,我们两不相欠了!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

“一路顺风。”他微牵了唇角。

烟瑕不再说话,手掌一翻径将那元丹直吞下腹,登时红光迭现,她身体微一抖一个纵身便跃了出去,下坠过程里化出一只火鸟,翼展比曾经宽了数丈,她贴着山壁又反折而上,划过一道浓火直冲上天,在夜空中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流火转身回去,走到七月的身边看着她蜷缩成一小团,他侧撑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他的怀里,做人的时候爱她,做了神仙也爱她,做了妖怪还是爱她,上天眷顾的时候爱她,上天不允的时候依旧爱她。想起来的时候爱她,便是想不起来仍然爱了她!

做人的时候,她在身边便觉得真。哪怕所有皆是假,只消心底那点真,便足以让他一生不迷茫。当了神仙,看她在红尘中打滚跌撞,那心里就是满,七情未消褪,百味因她尝。怎么也麻木不了。如今又成了妖,她踏过荒沙与他相遇,于是让他心里全是暖!他一根根的轻轻吻她的手指,细数她的睫毛,然后一本正经的宣布:“我所见过的最倒霉的倒霉鬼,你的好运从现在开始!”

*!*!*!*!*!*!*!*!*!*!*!*!*!*!*!

七月恍惚醒过来,触手是一具温暖的胸膛,她瞪着那胸口许久,摒着气慢慢的抬眼,看到他的下巴,嘴唇,鼻子,然后是紧闭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他…还在她身边!

她伸手摸了半天,暖的!再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的!那就不是她在做梦喽?梦见他烧了,烧成一大团点红了她的眼,之前便梦过一次,只是这一次太过于真实了,那撕碎身躯灵魂的疼痛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了她现在都找不到心在哪里。

她微曲了膝突然吓的浑身一抖,他们贴的太近了,不小心触到他关键的地方,她微微撩开被飞快往里看了一眼又马上缩回,心跳因猛然加速也总算让她找着了。

没衣服,那就不是梦了。她昨天明明摸到他凉了,然后她就发了疯,然后…但是现在他是暖的呀!

她努力回想,其实打从再见他的那一刻,她就有点恍恍惚惚的。像都是梦,又不像是梦。她慢慢的捋自己的思维,他既然能跑回到丛山镇去找她,那他就不该受重伤才对!但为什么后来又觉得凉了呢?但如果不凉,那为什么现在他们都没穿衣服呢?不凉的话,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呀!

难道说,现在她还在做梦?可是刚才捏了,是疼的呀!她越想越不确定,咬咬牙,突然劈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流火闭着眼,但手准确的抚到她的脸上,摸了两下。接着一搂她:“好好的打自己干什么?怪让人心疼的。”他咕哝着,像是半梦半醒,却让七月的脸更火辣辣起来。

“你先不要睡,我还有…”七月被他搂得整个都贴过去,生是烧得她有点受不住了。手贴在两人之间都撤不出来,那话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还有?”他鼻音涩重的叹息,腿缠绕过来,“为了七月累死也愿意!”

“不是…哇呀!”七月脑筋都抽了,刚要说话已经让他的手整得差点没一口直接啃到他胸口上。鼻子挤在他胸口快说不出话来,哑着嗓喊,“我,我还有话说!”

“说吧,不妨碍…”他的一只手突然挤到七月两腿之间,低声问,“昨儿我给你上了点药,这会还疼吗?”

“我…”七月身体乱颤,又憋在小小空间里根本动弹不得。此时他一问,晕头转向之间脸全都憋紫,张口结舌,“我记…我记…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呀?”

她的记忆怎么连都不合情理,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在绝望之中相合,他在她眼前化成火!这痛溃的刹那,抽干她的生命,让她想投身火焰与他一起变成灰。但是她的意识夺走了她所有的行动力,她陷入完全的黑暗。

但是醒过来,却是这般都场景,温暖并未远离,温馨环绕,温柔仍在。若此时是一声梦,那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不是梦。”流火微撑了身看着她微笑,握着她的手,捏了她的左手中指,伸到她面前,“你看。”

七月的眼睛顺着盯过去,一个小红点,鲜红鲜红的,像是刚拿针扎的一样。但她半点也没觉得疼,一时茫然的盯着指尖问:“这是什么时候戳的?”

他把自己的中指也伸过来给她看,“我连了一根线,这样你就跟我共脉了,以后我不会烫伤你了!”

“什么?共脉…”七月瞪圆了眼珠子说,“你…”

“和驭者及灵物的不一样,我没有让你变生六脉,现在你只有心脉跟我是通的。”那一滴血,在她灵魂深处,连通了她的身躯,流淌在她的心底。流火微弯了眼,“没办法啊,你昨晚很热情我不好拒绝你,所以等不了了…”

七月差点把舌头咬下来,这段记忆完全没有,但好像比她自己脑子里的那些要合理的多。也就是说,她见到他以后就变成女色狼,他又不好拒绝她只好用这种方法…以前她怎么没想到呢?不用变生六脉,只通一脉也行啊!但是好像还是跟她所看的不太一样啊!

流火发誓看到她头顶在冒烟,现在她整个人已经处在游离状态,他搂了她继续闭上眼睛,“算了,已经这样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再睡会吧,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

“你真的不会告诉别人哦。我想…我可能是太激动了吧?”

“嗯,是太激动了。你的伤还没好呢,再养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把这块烙铁彻底压进怀里,十分的心满意足。几乎话音刚落,他的呼吸就变的深沉起来。

七月是根本睡不着了,心里起伏不定七上八下。但是紧贴着他,感受到他的存在,再怎么坏的结果也比那梦中的要好太多,现在真是觉得很幸福!

第020 恍若重生

七月系着一件松松宽大的男式白袍子坐在石桌边,织绵面子襟边袖口皆缀着细细的灰绒毛。虽是素白无花,但质地是极好的。她盯着桌上的东西,一时都有些错愕。

原来以为自己是根本睡不着的,哪知竟一觉睡过去,再一醒来也是不知过了多久,却是给饿醒的。饥饿的滋味,这些天都不曾有过。这饥饿之感竟让她有种又活过来的体会,像是终于把那飘忽不定的神魂,又拉回到身体来了!

面前这石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各式菜肴。三层的食盒让流火随便摞在地上。他身上这件白袍跟七月所穿的是同一款式。只是到了他身上,便成了异样的精美。他长发已经绾束整齐,发尾掏束甩荡在身后,背冲着洞口,由着透来的光为他带出淡淡氲影曼妙。

方才正是他带回食物的香味,让七月从睡梦中复又醒了过来。见那虾仁一个个足有半根手指头那么长,弯弯白滑晶莹生像端上一盘子月牙。那条鱼圆圆滚滚,细滑白嫩,带着小飞翼,生是以前没见过的。除了这些海货还有山珍,猴头菇白滑颗颗饱满,细绒绒般浮在汤里也不散,笋尖嫩得要出水,七月看着就觉得胃开始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这会子封海了,没有现打的。而且你养伤的时候怕也是都拿药汤子吊着,胃里都空了,不敢胡吃海塞。先凑合吃一吃,待好些再吃味重的东西。”流火说着把燕窝粥推到她面前,“先吃点粥吧?”

七月怔愣了半晌,看看他又看看菜,那老毛病就又有点蠢蠢欲动,喃喃道:“你在这里养伤…怎么…”

“你管吃就好了,我刚又不是出去抢的,自然是买来的。”流火指了指边上堆着的几口箱子,挑了眉毛低声说,“烟瑕走的时候东西全摞下了,钱有的是,便是天天拿人参当饭吃也能吃个二三年呢!”

“真的?”七月听了吓一跳,“她哪来这么些钱?”之前一进这里全是稀里马虎的,七月哪里还注意到这里的装陈摆设,只记得是一个山洞,至于究竟地处何方根本一无所知。

流火瞥她一眼,死丫头正义感太强,如果说钱是偷的她肯定饿死也不吃。非常时期有非常手段,当初他都伤成那个样子,烟瑕也是束手无策了,便是什么灵丹妙药也是难救。但总归两人在这里呆着就得有花费,这衣衫饭食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这里往西走不得多远便是西迟的京都华城。皇宫大内聚揽西迟奇珍异宝各地名药,便是丢几箱子也没处查去。烟瑕自然就往那里去寻了,不过当初她拿多是药。

昨天夜里流火又去了一趟,又敛了两箱子回来。拿人参当饭吃,能吃个两三年他还是非常保守的说呢,不过他昨天夜里去,也不都是为了发横财,说实在的,他是一向对钱这些东西是没个计较的。

主要他昨天龙血归体,自绕六脉连通百骸,异种火息催生火岩珑的妖体完成妖化,整合心脉催生妖魄元丹。这一系列发作的十分突然,以致全身充火息让他极难压控。

所以当时他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中通七月心脉,借用紫卷里易脉的方法,但只取心脉而不改其它,汇灵火罩让七月与他有一样的火息罩气,从而以后便不会被他的妖力所伤。

这个普通的妖灵是不可能做到的,便是完全妖化的妖灵也很难在人最为重要的脉息外围裹罩息。他可以做的原因,其一是火息已经随心,强弱程度他完全可以控制得宜。其二是七月原本便有一滴妖血在魄,随着她投胎进入全新的血肉之躯时一直护其顶极。当年的这一滴血,成就了他们相联的通道。

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两人以后不会因族类的差异而不能亲近,还有一点就是布下火息灵罩之后,等于七月的小命牢牢攥在他的手里,他不让她死,那谁也别想让她死!

而第二件事,便是半宿往返两城,这样可以帮助他散掉体内的杂气,进一步整合自身。高速行进,掩息纵气,都是自我调节的良好方法。天未亮他便回来了,陪着七月寐了一会子,待她醒时,那昨夜的怖惧便因他完好无损的事实全成一场恶梦。这样最好,再残酷的如果只是梦境,就不会在心底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消心情品味劫后余生,相逢重聚的欣喜与快慰便足够。

“雪影山那里出上好的寒玉,随便揣上两块就能吃一辈子。她比皇帝老子还有钱呢,摞下面这些算什么?”流火说的煞有其事,“当初是我帮她挖的,现在我分这些也不算过分吧?”

七月听得半信半疑,但她明白流火的心思,就是不愿意让也胡思乱想。看着他眼神黑澈,瞳如亮星,面容精致如旧,笑意浅浅含温。看他健康如昔,昨夜烙印心底的原只是一场梦境。这比任何都值得庆幸与满足,至于其它又算得什么呢?

如今心揣回到肚子里,便是吃糠咽菜她也会觉得无比美味。七月长吸了一口气,生憋着没让眼泪落碗里。流火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心里有点涩痛,如今她已经在身边,他的心还有不真实,只想将她抱在怀里再三确认才能肯定!以后再也不分离再也无戚戚,九天之上陪她,九泉之下陪她,兴消他还有一口气在,她就罩定了!

东西固然都是极好的,但七月到底是不如以前的饭量了。活动量没那样大,自然也就吃不下太多。

加上现在身体也比不昨当初,肠胃萎迷了一个来月,一碗粥下肚,又吃了几口菜就觉得饱。只顾可劲儿的给流火挟菜,只笑眯眯的瞅着他吃。

流火看着她的样儿,眼睛格外的潮却笑得十分安慰,像是最大的快乐就是瞧着他酒足饭饱。虽说见她胃口难开让他有些食不知味,但仍是因她的笑意生是风卷残云一点没浪费。

吃罢了东西,七月便打量着四周,见这山洞是个弯弯曲曲的细长条,倒像是一条长廊,从这里七月是看不到内里洞天的。洞口那里虽说没封口,但触目过去了空旷一片,也瞧不出什么楼台,想必这里也在郊外,而且只闻风声却不见风往里吹,里面虽无半点火星但很温暖。

除了这张石桌,边上还有一个石床,方才她一直睡在那里。石床其实就是一块很平滑的大石板,下头堆了几块石头。上面铺了厚厚的草垫,还有两床褥子。七月瞅着,见箱子都是堆在角落里的,有的上面还放着瓶瓶罐罐权当桌子了。

“这一个来月,你都是在这里养伤的,如今真是好些?烟瑕真的不回来了?”

“嗯,我好的很,一点事没有了。她回南海找她娘去了。”流火这时站起身,开始在几个箱子里翻,“这里该有女装,找一套你先凑合穿。回头等你好些,咱们再出去买。”

“其实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七月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以前一顿都三碗饭的,现在这样算是好了?”流火翻出一套衣服并一些瓶瓶罐罐,一径包了坐回到桌前,摁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忙叨。

七月听了抿了唇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那我以前吃的太多了嘛!”

流火喟叹,一拉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抱着:“还是以前那样好,以后咱们买个大宅子,接着种花吧?”碧游宫给他的回忆,如今已经成一场荒唐至极的笑话,而只有与她相处的半年时光,是那灰惨讽刺之中最为真挚动人的温情。此时回想,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该把她丢在后院三个月不闻不问,错付了三个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