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稀客,怠慢了。”南宫修人未到,声音已经打后头飘来。七月激零着脸没直接跳起来,转眼间见南宫修已经迈步进来,带起一阵小风,笑眼微微十分热情的样子。让七月连连赞叹,真服了这人了,真像是把之前的事全抛诸脑后一般。

“稀什么客?你不是早料到我会来么?”流火拨着茶盖,眼皮都不抬一下,“房子盖的挺快的,怪道人人都想当官儿呢!”

南宫修并不介意,笑眯眯的倒是往客座上一歪:“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尊驾今非昔比,当然是稀客了。”

流火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笑了说:“纵血引渡黄泉,身负死灵的人如果要挑日子,想必是惜命的可以,碧丹倾绝这二十年过的不错,难怪越来越怕死!”之前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抓到了又放,如今明白了,清明、阴月、重阳,皆是死气阴沉之日,这种时间驱驭死灵最早省血,所以要等!

“国公如今已经不理事了,半归田园。荒疏技艺久了,自然要挑日子。”修抚了抚胡子,笑道:“如今离的这般近,我仍半分探不到阁下的气息,想必九天九冥任你来往,阁下愿助自是求之不得!”

“彼此利用罢了。”流火半抬了眼看着他,突然冷哼道:“你是知我是谁,还故意抓我娘子?”

“阁下这般倒是误会了,只是猜忖并未确认。便是阁下要替夫人出气也可以,清明之后,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南宫修仍是一脸笃定坦然,“如今驭者向九幽讨个明白,必要借阁下的力,而阁下若想下九幽问个因由,也同样要借我等的力,不如言归于好,之前的恩怨暂先不提如何?”

“不错。”流火冷笑,“我若想探幽冥,最方便的就是借碧丹的驭术。只是之前的烂账不清,我心里不痛快的很。我看不如我还是自己去找探冥的法子,你们也可以继续擒捕强灵,看看哪个先到如何?”说着,便站起身来。

七月忙跟着把茶一放,也站起来,连连点头帮腔:“对,你们不把优优还来,我们也不帮忙!”

流火挑眉微笑,之前她一直慌得不行,直道再商议个万全再说,千万不要冒撞。结果愣是让他给扛进来,现在没想到接口最快,他还没说烂账都是什么,她已经先提条件了。

“你说云夫人。”南宫修看着七月,笑眯眯的倒让七月有点不好意思,再一回味吓了一跳,结巴着:“什么什么夫人?”

“宁扬当初是急迫了些,不过现在人家两情相悦。二位又何苦棒打鸳鸯呢?”修的话说的两人都有点傻眼,什么情况?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瞧瞧便知。倾绝三月里才回来,你们索性于京里安心住下,地方随你们挑,余事我们再细述如何?”修看着流火说,敛肃了神情,“我知你与轩辕凌有些旧怨,并非是我惜这个人,而是到时也得用他。不消你肯帮得这个忙,便是来日要我等与妖灵和平共处,相安两全也不是不能够。”

流火看着他,突然笑笑:“若流火还与当初一般,你现在还会这样好性儿吗?”

修坦然笑道:“自然不会,无用的人又何需对其好性儿?”

流火哼道:“你到是坦白。”

修背着手往门口踱:“驭者与妖灵,从来都是相辅相成,各中恩怨也非一日所积。孰对孰错不过扪心自问而已。与其你我自寻门路再添仇怨,彼此合作才是最好方法。我知道你现在跟碧游宫也闹的不甚愉快,为了表示诚意,我替你打扫干净如何?”

“不必了,各家自扫门前雪,麻烦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些。”流火拉了七月的手,“只消见了优优,她若平安无虞自是万事好商量。”修听了笑笑,让人备齐车马,便带了他们往南门去。

第024章 相见悲欢

行驭馆别苑位于京城镶金道上,是用倾绝的一个行府改的。占地并不大,两进的院子,统共二十来间房。

门虚掩着,应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童,生的很是清俊。流火一眼便看出,这孩子便是当初在月耀逢城碰到的那个,一个蛇灵,不过灵罩很弱,估计人形都靠宁扬催力助的。一见他们,小童倒也不怵,将他们迎进来,一边往里带一边说:“大爷往外头买东西了,奶奶在后头跟四小姐玩儿呢!”

本来一近了这里,七月心里就有点突突乱跳,那种诡异的感应又上来,这会子再一听四小姐,更把七月给唬得脸都黑了一半儿。脑子里立马反应出一堆小树苗围着优优好株紫檀摇曳凭风的情景!

她在书上明明看过,妖灵化成人形之后,不是该跟人一样十月怀胎吗?但这都排老四了呀…,就算是种花也算长的超快的!

修一见七月的表情,差点没笑出来。一边领着他们往深里走一边说:“哦,那是我…”话没说完,已经听到一阵嘻笑声,话音随着风便来。

“南宫修不识字吧?怎么给你取个店小二的名字。外头不是都管店小二叫小哥吗?”优优的声音传过来,最近她经常拿南宫修四丫头的名字打趣。

“是唱歌的歌,我三姐叫小舞,我就叫小歌了,我大姐叫小妖,二姐叫小仙…”一个甜甜软软的童音随之而起。

“那你三姐该叫小神,你叫小鬼才对,为什么又改成小舞和小歌了呢?”

“听大姐说啊,我娘怀我三姐的时候肚皮不一样,还特别爱吃酸。我爹以为是儿子,所以起了个武功的武,结果生出来是女儿。我爹大失所望,也没心思取名了,索性改成跳舞的舞啦!”

“原来是这样啊,哎哟小四,你爹也真笨呐,不会取名。想要儿子的话,该让你大姐叫招弟,你二姐叫来弟,肯定就有儿子啦!实在不行,三姐再叫唤弟…”

“是啊,是啊,兴许这样就能有儿子啦!”

“现在也没事啊,你们招赘,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婶婶你说的太对啦,我爹就是这样说的。说我们四姐妹以后都得招赘。”

“你们招十个,你爹就算有五个儿子了!招一百个,你爹就有五十个儿子啦!哎,你这个糖哪弄的?”

“对啊对啊,婶婶你太聪明啦。以后我们一人招一百个,我爹的儿子多多的!这个…街上有转糖稀的,我手气不好,转不到大凤凰,只有这个桃,给你吃一口!”

“转一下,我吃那边。”

这一番对话让七月和流火双双瞪着边上的南宫修看,流火饶是一个比较不愿意大肆嘲笑人的,眼中亦已经挟了笑意,七月更是脸都憋紫了,喉咙乱喃,看着脸更紫的南宫修!

优优正侧着脸,蹲在雪地里很没出息的张着嘴去咬小女孩手里举的糖块。突然眼一睨“咣”一下身子便后仰过去,她怔愣着看着转过来的几个人发呆,坐在地上了顾不得起,张着嘴巴都合不拢,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突然踹腿扭腰的撒泼,指着他们就哭喊:“没良心呀,没义气呀!你们等我死了再来好了,哇呜呜呜呜!”

七月一见,也跟着哭了,一边哭着一边往优优这张着手小跑。流火只盯着优优颈上套的东西,怪不得走到门口都没感觉,当初这个蛇尸咒只是一条小银蛇口尾相衔,云宁扬这厮太不要脸了,用这种方法来凑对啊!南宫修更不要脸,还好意思说什么是一对鸳鸯!

边上蹲的小女孩已经完全傻了,见两人哭得惨烈,突然也跟着凑趣一样哇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揪着优优的衣摆:“婶婶,我…糖…都给你好不?你不要哭了呜呜呜!”小女孩长的圆圆乎乎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圆圆的胳膊圆圆的腿,又裹着一身的红袄,圆滚滚的蹲在她边上,活脱脱像个红果。手里举着个棍子,上头粘着一块糖,也是圆圆的。

小女孩也凑在边上哭,倒让流火不好发作了。瞪着南宫修没出声,南宫修刚让自己的四姑娘弄的下不来台,此时睨见流火瞪他,只当瞧不见,心里火烧火燎的发狠,死云宁扬去哪了?全都跑出去疯,把烂摊子扔给他,他也不想干啦!

* * * * * * * * * * * * *

“呃,我就是嫁他了,虽然不能猎艳了,不过他对我挺好的。凑合吧!”优优撒够了气,肿着两个大眼泡坐在屋里喝茶。她是平静下来了,但七月没这么快速的转换情绪,流火听得更晕。南宫修早趁机揪了自己的四丫头出去寻宁扬的晦气去了。

七月心里那是又愧又痛,又是心疼又是思念,方才见优优哭得悲惨,更是七情堆涌心伤欲绝,此时听她又这般话锋一转,生是要一口气噎过去,半晌回过闷来。

“他若是拿这个控制你,我自有法子让你脱身。”流火愣了一会,慢慢开口。他是极力忍着才没冲上去抽她,把七月整得死去活来她痛快了是吧?这会子来这么一句。

“你们那天跑了,我没跑了。你们早来呀,早来我就不用嫁他了!我不是说七月,我说你,桐幕流火,你就是个没人性的。亏我们还在灼云院里同吃同睡了十来年!”优优喝完茶,放了杯瞪着流火又骂。

“你死不死啊?谁跟你同吃同睡了十年?”流火一脸黑气,见七月还是一副下巴掉下来没安上的样儿,更是火大,“既然你过的挺好,我们也不打扰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流火说着就上前去扯七月,优优手快,一把抱住挑衅:“要走你自己走,七月留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七月又开始眼泪汪汪:“七月,你不会再扔下我了吧?”

七月连连摇头,眼泪又跟着下来了:“是我对不住你了,我当初不该只顾自己跑。”流火快背过去了,瞪着优优后槽牙直响。

平静了半晌,七月这才开口,一边说一边抽噎着劝:“优优,你是被迫嫁给他的吧?没事,我们带你离开这里。你千万别难过,也别自暴自弃,以后还能碰到好男人的。他若是真心喜欢,你不会嫌弃你的,真的!”

流火听了脚都有点发软,七月你太瞧的起她了,她能自暴自弃么?号称猎尽天下男色的?

“其实也还好了,哎七月,现在我不一样喽。一会我练给你瞧!”优优拉了她的手,“宁扬说,你们是早晚是要回来的。原来不是诳人!”

“我们走到边上你都没发觉,的确是不一样了。”流火冷哼了一声。

“那是我在养蛇息,我告诉你哦。我把蛇毒汇进身体里,行走六脉重新淬练,等我练成,你都得怕我嘿嘿!”优优摸摸自己的脖子,挑着眉毛向着流火说,“你们这阵子跑哪去了,让我好惦记啊!”

流火听了,看着她的脖子:“你拿蛇尸咒蓄力?”

“这个不叫蛇尸咒,之前那个是。这个叫眠蛇咒,就是因为他舍得下本儿,我觉得跟着他还不错了。这才…”优优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弯了眼儿说,“其实就跟人差不多嘛,一个男人要是什么都愿意给你,那说明他是真心的嘛!对吧!”

流火打了一个寒战,点点头说:“嗯,你倒也没说错。”

七月听了盯着优优的脖子看了半天,“蛇息养木汇生奇毒…原来是这样!”

“什么?”两人听了都是一怔,转脸看着七月。

七月怔怔的看着那条细细的银蛇,喃喃道:“原来如此,天下灵息一通百通啊!以前是我拘泥住了。”

“什么意思啊?”优优听得一头雾水,转脸向着流火。流火却笑了,看着七月轻声道,“她在想紫卷的事,不要打扰她。让她想吧!”

“这跟紫卷有什么关系?”优优愣着却听了流火的话,松了手向着流火踱了两步,仔细的看着他,突然坏笑。

“你笑什么?”流火拉回视线,瞥她一眼道,“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我看云宁扬也治不了你。”

“你可算出手啦!不容易啊!什么事把你刺激了呀?”优优看一眼犹自陷入沉思的七月,指指她的头挑着眉毛说。

“你管的着吗?”流火被她那眼神弄的有点面红,别了脸不理她。

“你跟我说说嘛,好歹咱…”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头门响,接着便有蛇息渐近,优优眼睛一亮,也顾不得问了,身子一返便跑出去,正见宁扬拎了个盒子急匆匆的往里走,后头跟着的小童手里还帮着拿一个更大的包袱。

一见优优出来,宁扬眼中挟了笑。优优冲着盒子伸手:“买啦?”

“嗯。你看看对不对。”说着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优优打开盒子,全是吃的,糖啊肉干啊梅干之类的。她一样样的看过去,突然说:“小四说街上多了个转糖稀的,我要!我说一块去,你不让。有了新鲜的,没买吧?”

“你去了几句话不对付就砸铺子,人家到现在瞅见我还甩脸了呐。”宁扬话是这样说,眼里却笑意不散。

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进了花厅,看到流火和七月便轻轻一笑:“别来无恙啊。我买了好酒,一起饮两杯如何?”

第025章 借木通乱魂

夜色渐深,今天无月无星,外头漆黑一片。流火与云宁扬对面而坐,有些相顾无语。这间饭厅并不大,倚着后院天井,门口六折屏挡缀着岁寒四友图。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边上是一个四环座炉,两边是雕花拱月门。墙上挂着织绣九天云翔飞仙图。墙角立着两个铁铸烛树座,各设十八个烛台,此时根根点亮,照的屋内亮如白昼。

桌上的菜没人动,酒两人却是饮了不少。脚边的空酒坛子是越堆越多,但两人皆无半分醉意,面色依旧如常,流火淡漠如水,宁扬浅浅含笑。

流火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与云宁扬相坐问盏,更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一日坐在驭者云集的明陵,和这些本该是敌人的驭者及他们的灵物在一起。

谈不上把酒言欢,想来有些讽刺罢了,与他最亲的碧展秋,如今再见的话必是你死我活,他一向憎恨鄙夷的驭者,如今倒全一起共饮。

“恭喜你新婚。”宁扬打破沉寂,扬头又一杯下腹,缓缓开口,“或者是该恭喜你再续前缘,原是我们都料错了,还以为炽烟瑕是真佛,到底是你的感觉是对的,千算万算,都不及有缘千里!”

“你到是知道的不少。”

“当初在逢城遇到你,我便知道你火息强盛,但伏之不出与六脉不合,这种情况我见所未见,由此便好奇,更何况,夏七月身带妖力,却不随血汇不由自身,由此好奇加倍。我们借死灵得知,一个庚子七月七出生于西北的人,会给我们讯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西探端倪,只消生辰符合,或者是强法之灵,皆要尝试。”

“如此而害强灵千万,惟得你们的命是命?”

宁扬听了,微眯了眼。复又饮了一杯洒,许久低语:“命皆是命,只是到了每个人的心里便有了贵贱轻重之分,我知道以你的个性,必是宁可永堕忘川九幽受苦也不愿意祸连他们,但我一想便觉煎熬…”

流火转动着手里的青瓷杯子,凝了眸道:“因你自己不想煎熬,只想好过些,便不要说是为了哪个!”

“是啊。”宁扬牵了唇角,“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是为了谁?当初是愤懑,现在是回不得头。”

“因为碧丹伦?”

“开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像伦这样的好人,上天不让他轮回。最后还成为聚灵咒的一个部件!”宁扬眯了眼,冷哼着,“我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见的好人也不怎么多,但伦算是一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

流火说:“成为聚灵咒?那必是他自己的决定,死前封血,才能死后引灵。

他自愿而为,你又能奈何?”

宁扬叹道:“若非驭者不能轮回,他又何苦做这样的事?驭者杀人?这世上,自相残杀的事不是驭者才会干,上天单拒此类…,又让我如何甘心?”

“天地无情,世人常说,天地为炉,世间芸芸众生,皆在煎熬。或者天地生万物,只是想看他们煎熬。”流火看着杯上的花纹,叹息吗?愤懑吗?不甘吗?憎恨吗?于是七情化生,在煎熬之中,苦中作乐吧!

“若是换作是你,也是一样。”宁扬看着他,“自私也好,贪婪也罢。只消解除他的束难便再在所不惜!换成你,也会这样做。”

“我能理解。”流火点点头,“换成是我,也是会这样做。只不过…”

宁扬挑了眉毛,流火牵出一抹轻笑不再开口。他想到七月曾说的一句话,不走到那一步就好了。只有她这样的人会说这样的话吧?不让自己绝望,不管是不是悬崖边,都不相信那是尽头!都要努力到最后最后,赶到最后,总能看到希望。不赶到那一天,如何走只看自己了!

他相信换了七月是驭者,必不会把自己的快乐建于他人痛苦之上。她有自己的原则有做的事,她只会循着自己的轨迹一步步走到光明。所以他受了她的影响,必也不相信这世间诸多事都是绝望的。不到最后的关头,总不该轻易放弃,更不该偏执扭曲。

流火看看外头的天色,站起来身来:“今天打扰了,如今优优既然愿意留在你这里,我也不好过多干涉。我如今应了你们,便不会后悔。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宁扬看着他的背影,传说中的火祖大帝,将百万强妖烧成土灰堆成焦牢山,人命在他眼中比草芥还不如。

或者传说到底是不足信的,现在的流火与之前所见没什么不同。温脉仍在,并因力高而寡薄,反倒是更添了几惬意,之前愣愣又执拗的小孩子,到底是会长大的!

有时宁扬也会想,这般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取强灵探路的确是一个方法,但这样却让怨恨越积越深。驭术的通融让驭者更为依赖法血,与灵物携手共进的曾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或者是他们都绝望了,所以变得偏执。那些死去的先灵们也不会想到,今天辉煌驭者天下的背后,却是这样的悲哀!

* * * * * * * * * * * * * *

客房暖阁的床上,优优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私下里和七月说了一晚上的话,酒自然也没少喝。两人叙了许多分别之后的情况,自是许多唏嘘几多欢笑。当听到丛山镇湖畔种种事端,优优也陪着掬了一把泪,更叹人心隔肚皮,这妖的心思自然也不浅。

后来又聊到和宁扬这段来,原是那日流火带着七月逃离行驭馆,优优脱不得身,又因蛇尸咒连形都化不完整。

蛇尸咒是一种蛇息催起的毒咒,气化成蛇尸僵体,无论是附着人身还是妖躯,只消对方运气拼力,皆会令蛇尸渐活从而汲血力。优优是木灵,自然体内含毒,自然是不会被这蛇尸咒毒死。对于她而言,蛇尸咒只起到了束她六脉,让她不能化形纵气的作用。

当初宁扬只因优优一席话气个半疯,蛇尸咒打上去料她会乖乖惜的小命不敢混来,最多是终日弄得自己不人不鬼吓唬行驭馆的一班下人罢了。

哪知碰到流火和七月之后,优优不顾蛇咒在身大放妖力,结果事后竟搞得蛇毒入体逆行六脉,便是宁扬想再往回引,但生灵与木灵有异又不能通,加之又逢了秋末冬初,优优本就是落叶植物,逢冬而萎,枝叶难以蓄力,灵根因此被人毒息缠绕妖力更难相继。

短短几日的工夫,便奄奄一息要呜呼哀哉。优优英雄气短,想自己出师不捷摊上这么一个,更是怨气冲天,天天挣扎着还要问候宁扬的祖宗十八代。

宁扬在世这许多年,也没这几月过得如此焦头烂额。因是喜欢她,才会想留她,但如今这喜欢不成却反成了怨,她的小命生要断送在他手里,更可笑是自诩名医,多少人命只消他肯救,便是鬼门关上打转也能捞得回来。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竟慌了阵脚,眼见她日日萎迷枯败便心痛如绞,哪里还能从容的起来?

后来还是南宫修见他到底是动了心思乱了方寸,便借了静瑶的木力,先将毒引到自己身上,再借木入土,如此才一点点救出优优小命。

优优本是日日骂夜夜骂,有力气便骂没力气便在心里骂。见宁扬忍着自己天天村话伺候还得忙着给她治,这倒罢了,优优一直认为自己落到今天全是因为他,所以现在他再做的妥贴她也半点不念好。只是后来宁扬竟说要放她,只不过,他会跟着!她若天涯海角的去,他便天涯海角的追,总要比那些她瞧的上的要好万倍,总归就不撒开手!

这情来情去皆是不由人,一眼看上了,岂能轻轻放?拿的起放不下,纵是强法动天,也耐不得这情丝一缕。

这不赖于时间短长,优优有时也闹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渐渐觉得,若是有个男人,随着自己煞性子,便是丑态百出在他眼中也是美的,纵是诸多缺点他也竭力护短,如此便定是爱她吧?若是她渐渐也觉得他好,见不到就有点坐立不安,是不是也算是动了心呢?她是半知半解的,迷迷糊糊的,傻了傻气的,就这样成了云夫人了!

七月听了便笑,或者这便是缘分吧?或者优优现在仍是半解不通的,但是若这个男人真心对待,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她此时所拥有的朝朝暮暮,比那后宫佳丽缤纷更加的刻骨。

优优说罢了便睡,如今她至冬极萎迷,养蛇息是宁扬想把生灵之力给她,有助她以后增力。但蛇本身也是要冬眠的,宁扬自是强妖已经破除了这种本性,但优优双力一合,到了隆冬之日各方灵觉便降到最低点,所以这会子更是犯困起来。

流火进来的时候,眼见七月仍坐在桌旁,碗盏皆撤了,点了一盏灯正凑在灯下涂涂写写。烛影摇曳,不知是因饮了酒的缘故还是因光,她的脸红通通,眼神有些微微的朦胧,却是极专注的。

他踱过去,伸手一挟带走她手上的笔:“大夜里的不睡,又瞎写什么呢?”

“我不是瞎写了。”七月猛的手里一空,抬头见他,也不知何时晃近身边,自己奋笔疾书太过认真竟没发觉。

流火把笔在手指里转了两圈,随手一甩,准确无误的扔到窗边上摆的笔筒里,连一滴墨都没溅出来。

他到了床边一见优优这睡相,让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她滚占整张床,整个人快横过来,大衣服已经除了,里头中衣开了一半,两根兜带子都飘出来,半拥着被子,头发披散,唇角还挂着笑,像是梦里还在把酒言欢!

“喂,醒醒,回你自己屋里去!”流火扬了声音抬脚踹了踹床梆。

优优咕哝了几声半点醒的意思也没有,流火把脚抬高几寸,想直接蹬到她身上去,七月忙过来拉他:“你让她睡嘛。”

“她睡这咱们怎么办?”流火瞅着优优那睡相,“亏的咱们还念着来寻人,她就这样待客是吧?不行,我把她踢出去!”

“别…”七月使劲扯他抬起的腿,指指外头说,“外头有个熏笼,拿个毯子去凑合一宿吧?”

正说着,流火眼一睨,见宁扬跟着进来了。脸上带着笑踱过来,把优优连人带被一扛,伸手指着柜子:“里头有新的,打扰打扰…,继续继续!”

宁扬笑的太暧昧,弄得七月有点不好意思,摇头说:“没打扰没打扰。”

流火看着他带着睡成死猪的优优离开,叹一口气拉开柜子找铺盖,回头跟七月说:“你赶紧洗洗涮涮睡觉,大夜里还想那些做什么?还不嫌头不够大是吧?”

七月让他一噎,摸自己的头回嘴:“我头一点也不大…”

一时两人整理妥当,歪在被里闲话。七月今天通过优优脖子上的眠蛇咒受到了提点,由此而紫卷里的内容。

优优对七月自然是知无不言,把宁扬那点老底都全兜给七月知道。宁扬是受法血浸润的蛇灵,驭主死后法血断续,但是他又吞吃了七个同样受过相同法血浸润的同类从而渐渐妖化。宁扬练的是毒息,以毒息催生蛇气化出具体蛇形,力量越强数量越多,早在数十年前已经形成万毒阵!

而优优是木灵,紫檀优梦乃四大奇木之一。混合了药性,魅性以及绞杀力的紫檀优梦,可以说是四种奇木之中力量最为均衡的一类。生灵的毒与木灵的毒有异,照理说二者是不能相融的,所以宁扬当初用蛇尸咒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蛇毒会浸入优优体内。

但是经由优优导行六脉,催力纵气的过程之中,蛇尸咒的毒浸入木体,宁扬已经成妖,毒性更强,如此受损的是优优。绞静瑶的方法是以自身为媒介,导毒入木复而入土,经此之后,优优体内混合蛇息,从而可以用眠蛇咒将生灵之气灌入。

这一系列,提醒了七月,从而又想到十种珍兽。原本她只以为,木为自然之灵与生灵的媒介,无论自然之灵也好,生灵也好,皆可凭借木力达到相通,其实这份相通远不止此,不仅能通,更可相融。如此世人会生出十珍兽这样的异兽,更有四大奇木这样的灵木。

万事万物,皆可通融,万法万力,此消彼长。万千精魂,皆出于天地,生出乱魂百千各有相异,其实本源皆属同根!

“我突然觉得,天下万物俱有魂灵,虽有优劣高低之分,但魂魄一生其力便聚。驭者认为,只消法血强劲便可束控强灵,其实是有偏差的。通达魂灵才能驾驭其中,乱魂之中,所依的哪里只指六脉,所以…”七月说到兴奋处微一扭身,正看到流火半垂着眼皮盯着瞧。他歪倚着懒洋洋的样儿,眼睑半合神情慵懒。

七月一时喃喃道:“你困了吧?我好像说的太兴奋了。”

“没。”流火喉间哼着,带着点鼻音。

七月听了笑眯眯的点点头道:“嗯,所以,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努力找到各法的通汇点,让你越来越厉害!”说着一拍胸口,“今天想通了真高兴呀,睡觉喽!”接着便极快的往被窝里一钻,头抵着他便闭上眼睛,没半刻的工夫,呼吸就深沉了。

流火动也没动,指尖绕着她的发缕,垂着眼看她半晌低语:“夏七月,我忍着一直听你说完,你就这样对待我是吧?”

他心里那股火窜得,号称要让他非常非常快乐,屁哦!刚养好些倒霉催的她月事来了,接着就一直赶路到了京城。

好容易今天能踏实歇下了,好么…,流火觉得自己像白痴,干什么非听她扯这些,他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脑瓜子里就没装除书以外的东西!

第026章 快乐的不同定义

夜色浓深,雾茫如蓝。四周是一片荒芜,簌风带起尘埃盘恒的冰凉。开始落雨了,一滴滴落在流火脸上,他不由伸手拂去,沾在指尖的却腥红刺目――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