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能这样出现!”流火低语,空气中浮现扭曲的影子,像是凭空聚化,又像是从地底里钻出来的,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让温度越来越低,雪开始下大了,从细小的晶粒变成鹅毛,院子很快覆了一层白。流火左手凝而不放,火势不降反升,而那蓝色越渐散弥漫。当那人影完全立体显现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像包裹在蓝色的雾气里,就连大雪都渐变得蓝。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七月的脸庞却是面无表情。双眼漆黑空洞,一眼望不到底,手心里永远托着钵盂,那里面的蓝雾袅而不散。孟婆,黄泉之下忘川之畔的孟婆,引渡死去的亡灵给它们的最后的安息。

“你集阴而生,如何能来这里?”流火盯着她的脸,居然还要幻化成七月的样子,让他的心抽痛成了一团。

“是那些自诩为驭者的人。”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飘忽,若有似无,却直达脑中心里,“他们以尸鬼换生,召唤亡灵。我本不想借这条路来,只是你灵火罩太强,我很难入你梦境!”她一边说着一边策欲抬手,“打开火笼,我要带她走!”

“什么时候,你改当拘魂眠兵了?”流火冷笑。

“九幽眠兵,也是集地之气所化,与我本就没什么不同!”孟婆看着他,“你是天地之灵的圣兽,何苦与一个凡魂纠缠?还想借那些所谓驭者之力,妄改天地之则么?”

“天地不公,为何不能改?”流火五指平摊,掌心朝后一浮,火势更烈,“我早知你不肯放过我们,如此只能孤注一掷,你若想锁她的魂,便先杀我方可!”

“天之气而聚六道,地之精而汇孟婆。归魂于忘川轮回于六道,便是神魔仙鬼亦不能例外!”孟婆看着手中的钵盂,忽然抬眼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天地从没有不公,不公的只在于人心!有什么因便要受什么果,万物众生皆不可脱。她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你!”

“你胡说!”流火低吼出声。

“因果循环,开始是因你,结果也是因你。保她是你,害她的也是你!”孟婆的眼神黑幽空洞,却是七月的面容。让流火霎时便想到前些天那诡异的梦境,这眼神竟与梦中一模一样。她的话让他惊厥,脑中轰鸣乱响,如何是害她?难道定要看着她世世受苦才是爱?看着她魂飞魄散,最后只道一声‘天意’才是爱?简直就是笑话!

“上天待她不公,若承因而受果,她做过什么极恶之业?为何要这般折磨她?害她的是老天爷,如今,这缕魂魄绝不给你!”流火怒道。

孟婆托着钵盂,低声道:“那没有办法了。”言毕突然身体一旋而起,茫茫大雪之下绽放深蓝,院景开始扭曲,地面长出枝桠皆是冒着黑烟,聚成叶片开出花朵,全是涉雾的烟云!她手中的钵盂开始于掌心旋转,蓝色的霜雾一缕缕的向着那黑烟聚成的枝叶而去,她倏然振臂一兜,满枝的烟叶簌簌而飞,悬荡空中竟也开始燃烧,红中透着黑的,在蓝雪之中跳簇!

“九幽开门,织境索魂,冥火鬼舞!”她口中轻斥,身体旋荡半飘,宽袖鼓风抖起,跳簇的火焰渐渐扭曲拉出人形,黑色飞舞的鬼影,瞬间铺天盖地,争先恐后的在一团死寂之中向着火笼而去。

院子里完全黑透,四周景致已经变幻,早已经不是府邸的模样,更像是沉在幽冥的囚牢,鬼木已经生长的巨大,树冠打开布满上空将这里封得密不透缝。

玄阴彻骨,压制所有阳间气息,流火只觉气如冰刀,吸入便是蚀骨的彻寒,飞窜在他的体脉里,抑制他自体的火息。流火眼瞳泛红,掌心浮波而荡,摒气收息。火星在他五指崩溅,他运气一顶,手臂一挥,指尖火花如流星。

第039 阴阳之间的距离

耒殿慢吞吞的跟着小厮往回走,脑子里还全是那些各式的灯笼和千奇百怪的谜面。这也难怪她,她单成灵便已经超过三十年,从碧苍山移植到碧游宫的清木林,风会带来各地的消息,听的多了难免好奇。人世间的熙熙攘攘,于她而言都是新鲜有趣的。

灯市大街几天前就开市了,昨天晚上更是热闹非凡,不仅有各种灯,猜谜会,还有不少卖吃的摊铺子。让耒殿迷花了眼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便一直逛到天亮。直到净曦家里的小厮巴巴的寻过来,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回去。

“我说大小姐啊,您要是喜欢买了家去多好?您一个也不买,穷逛不说还不让人家收摊子…”方才摆摊的挂着黑眼圈冲他使以眼杀人,弄得小厮极为的委曲。此时忍不住埋怨着,一抬眼见耒殿的斜着眼瞪他,登时脚一软赔着笑又说:“您自然是不沾染这些俗气的,他们做买卖的都势利着呢,不管自家东西好也不好,总归别人不买心里就堵呗。哼,这样漂亮的小姐,站他摊子前看就是给他天大的脸面了,还敢不痛快拿白眼捎带人,真直是没见识的是吧!”

“捎带的是你,又没捎带我。”耒殿说着径自往前走。

小厮叹了口气,这一位说话噎人的很,简直是半点人情世故不通嘛。两人一径回了府,刚过了前堂的楼阁俱是一怔,外头没见下雪啊,但真是怪到了家,前堂捂着积雪厚重,几间屋顶全是白雪皑皑…方才于外,前楼挡着瞅不见后头,如今进来一见此景生是让人无端端的毛骨悚然起来!像是老天爷,偏在这一带落了一场大雪!

耒殿微凝了眸,身形一纵直直往东院而去,她几个纵掠进去,这里的雪下的格外厚。她几步抢进去,东厢的院里倒着几个人,皆是派到这里的丫头。

她伸手探了其中一人的鼻息,气息均匀,竟像是这样就睡了一般,但是她的眼瞳缩得更紧了,她感觉不到七月的气息,亦没有流火的!消失的如此彻底,像是从未在这世上一样。

* * * * * * * * ** * * * * *

流火穿梭在巨大的鬼木枝叶之间,纵横的枝桠弥漫着黑色烟雾,叶片由黑雾凝聚,触火星而溃散很快又再度聚拢,幽惨的蓝与黑,鬼影不断的在眼前身边叠现,飞舞像是扑火的蛾,拼命的冲向那燃烧的房舍。

他一只手捏着死紧,火息在阴气的打压之下释放的十分艰难,但他不能松开,这火笼是抵挡阴魂的唯一屏障,绝对不能让七月这样跌进黄泉!

孟婆悬浮在空中,长长的白色裙裾就飘浮出一道光影。长发卷起烟雾,身周便是唤之不尽的鬼影。手中的盂蓝意越盛,那鬼木就生长的越加的繁茂。

流火身形如电,残息裹带着红色的余蕴在蓝黑的烟云里拉出美妙光影,霎时已经切到她的身后,掌心蓄火向着她挺后心一拍…完全是空的!那影子在他拍触的瞬间消失,既而又在另一端聚拢。鬼木筋生疯长,触手般甩出密长的聚烟,裹带着阴极彻骨的寒意,抖散,包围,缠绞,弹射一气呵成。

烟雾的叶片不断抖落,有些化在火焰里有些亦生出鬼影!流火凝眸,眼瞳如血,回避这些乱触的同时单臂回抡,聚火成形,绕着肩臂盘出一条火龙,呼啸窜出已经一分为八,撕碎黑雾,乱旋成极烈的光圈,将那黑气烧成白烟!

之前一击成空,流火已经知道那孟婆的影像只是虚幻。他动作依旧舒展,表情仍是从容,心里却是电光火石脑中飞转千百,她聚阴成形根本没有肉身,那帮驭者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这个精魂一并招引出来!阴气不散,他再怎么打也没有意义,她根本不会被这种火灼伤害,天光白日的,她居然可爱呦聚阴至此游走阳世!如今只能耗了,耗到正午最阳之时,她冲不破灵火罩就不能侵入七月的梦境,那样就休想拘七月的魂魄!

流火念头一定,飞旋避闪有如流星,同时单臂一转又是一条火龙自臂而盘,另一只手收手一拽,肩背一拱,一个鸟头竟是从他人身之内分剥出来!他骨骼作响,眼瞳紧缩之间,那火鸟已经冲天而起,疾向后挥翅掠去,翅抖之间火笼已经增势一倍,那黑色鬼影霎时飞灰无数,绚如漫天蝶舞!

“世人常言,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你没发觉么?你们已经身在黄泉!”孟婆说着,忽然探手一抓凭空挥散,身形倏转之间,地面厚厚的积雪绽开无数花朵,“妖娆现,在彼岸。浮世生生念,不知在黄泉!”

花影摇曳,朵朵怒绽,瞬间连成大片,漫延成一片无尽花海。鬼木盘纵之间,花影缤纷不熠站出人影,像是从地底攀爬,亦像是随着花朵的绽开而突然聚生!

流火眼睨之间顿觉毛骨悚然,不可能,他明明是醒着的,她如何织梦?这院子如何变成这般模样!!放眼看去,再不见院墙,但身后火笼仍是东厢!幻觉,是幻觉!

“阳间与阴间,本来就是重叠。阳盛成人,阴盛成鬼!你不知道么?”说话间,孟婆竟倏的切近而来,流火只觉被无形网套个严密,竟是抬手举臂都异常艰难。孟婆探手出去,手腕绵软一抖,掌心竟开出一朵冰花来,蓝莹莹的带着阴气,“噗”的一声闷响,转眼间便拍上流火的胸口!

她明明没有实体,但这一掌却来的结实,万冰锥心,流火的身体微抖了两抖,唇边已经泛起嫣红!面上已经浮起血线,一直蔓生至额头而汇,跳簇出一小团火光来!那打进胸口的花朵竟在身体里不碎而绽,千丝万缕顺着脉络阴气森林,流火面上的血线很快由红泛青,臂上的血管像在极速的凝结。身后的火笼越来越弱,那火鸟已经成了一道影子!

孟婆单手一转,手中的盂竟深陷掌内消失无踪,她双手交合,指尖相抵突然一放:“碎!”

流火的身体发僵,血液脉络像是凝冻住成了一个大团,然后随着她的声音便碎成渣!细小的切割到了极致,像是饮了毒,外表完好无损,内里已经肠穿肚烂!

他就这样被凝在半空,无数的黑雾鬼腾地将他缠绕。孟婆看着他的眼,看那冰蓝在一点点浸蚀进他的眼睛。

他身后的火鸟已经消失无踪,那火笼外罩的火息越来越弱。

“憎恨让阴气深浓,恐惧让黑夜降临。驭者召唤怨怼的亡灵,为我提供了方便。你是赢不了我的,你的力量是用来破坏与摧毁,所有藐视天地之力的狂妄都会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这便是你的职责,你存在的原因!”孟婆单手轻拈,那盂又从掌心出现,荡起蓝色烟雾迷离,让她那张与七月一模一样的脸也变得幽蓝惨淡。“这力量,无法用来保护,只能用来毁灭。”她盯着他的眼瞳,那蓝已经浸进眼珠,一点点的在掩盖那红色,火笼已经只剩薄薄的一层火焰。无数的黑雾聚生的鬼影仍旧在铺天盖地的投身其中。

第040章 死与生

冰蓝罩上流火的眼眸,在血红之上覆了一层晶透琉璃。黑烟聚如绳如蛇,将那热尽情吞噬。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严密,直到化成巨大的枝桠一部份!火笼完全熄灭,孟婆看也不看,伸手一伸猛然拉扯,房顶轰然而崩飞碎裂。四面墙壁向四方拍倒,七月的身躯被无形的力一下提悬而起。

她的眼是睁着的,扭曲抽搐的面容无不显示她的怖意。她不由自主的顺着孟婆的手势慢慢向这边移动,连挣扎都不能够,四周的黑雾亦将她紧紧捆绑!

“很怕吗?没关系,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离梦!”孟婆的五官在触到七月眼眸的一瞬便开始扭曲,身形在拉长,竟渐渐化成流火的模样。说话的瞬间连声线都在变化,一点点开始低沉,最后完全与流火一般。

“肉身会随阴气的消蚀而慢慢化无,灵魂会随忘川的烟波到六道那里去。你现在不能平静,不过很快就会好的。看着我,我会亲自送你走!”流火的面容,流火的声音,流火的温柔,却没有流火的情感!

“你是谁?”七月可以清楚的听到牙齿的碰撞,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这不是梦境,但这个陌生的地方却又是哪里?寒冷不在表皮肌肤,而在身体的内部,有万千小针在细细分剥浸蚀,让她的渐渐开始麻木,他当然不是流火,又如何安抚她的惧意?

“我是忘川的孟婆,我从不亲迎灵魂,你是万千年的意外!”声音依旧如此柔和,表情却是清冷凉薄,纵然五官绝艳,只会让人森冷,“喜怒哀思忧恐惊,活人因此而令身体受害,死人亦会因此而令灵魂羁绊,放掉七情得归忘川,对你才是最好的结果!”

声如摄魂魔音,语似散魂槌鼓。身体渐麻木,最好的结果?原来已经死了啊,心里有许多疑惑,但却因这话而变得不再重要,死了啊!

“我要走了么?”七月的眼变得空洞,连声音都空洞起来。

“是的,跟我走。”孟婆的手在慢慢生长,向着七月而去,却在触达胸口的瞬间骤然而止。有鲜血,就这样慢慢渗出来,渗透了衣衫。实时只是一个红点,越加扩大仿佛开出练功,孟婆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微微的睁大,一直盯着七月胸前的鲜红。

暖暖的,在这麻木这中,有一点暖暖的。这丝暖意牵引了七月的视线,胸襟上的红花如此鲜明!身体并没有被撕裂,鲜血却这样渗透。她垂着眼,突然眼眶潮湿,接着便是一团嫣红,落下一滴红红的泪,在空中飞舞跳成一朵小上烟花!

回忆就这样丰盈,灵魂便因此而不能安息。流火曾经握着她的指尖说,我们中通了心脉,却与驭者与灵物不同。所以,我们不会再分开!

若是死了,如何还在灰惨之下红艳?若是死了,为何还有这暖意充盈?若是死了,她又如何掉下泪滴?

孟婆盯着七月胸前的大团红以及她眼中所落出的血滴,喃喃的叹息:“火息连脉已经保你不住,但你居然还能哭啊。”突然间后心猛的一震,竟直直地震飞出去!那团裹流火的烟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更不知何时他竟侵到孟婆的身后!

孟婆身体在半空中裂开飞散复而又在黑雾之中再慢慢团聚。而因那身体的散碎,让七月倏然跌落,正跌进流火的怀抱里。她瞪着那团团的烟雾,正自那当中化出一个白衣女子,黑色长发半覆着脸,竟然没有五官。

七月根本顾不上开口,只顾盯着那半空的女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起,飞窜的恐惧因一只手的遮挡完全的打断。流火的手,就这样挡在她的眼前,他掌心的脉络都清晰可见,青惨如蓝亦透着红艳。斑驳着像是没有皮肤,却阻断了她的所有思维!

“醒过来吧七月,什么都不要,更不要怕!”

七月怔怔的看着那手,看着它伸出食指向着她的额头,象以前一样轻轻的一点,由此她便可以想像的到他当时的表情,必是带着懒洋洋的微嗔,眼里却全都是纵容。什么都不要想,怎么可能?看到他,便会想。

“你做不到我知道,活人怎么可能做的到?醒过来吧,七月,只是一场梦!”那轻轻一点又,额心开出小花朵。

“你如何挣脱的,还能找到我的弱点?你居然又用这招?”孟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直达心底深处,“她被阴力所缚还能哭泣,你究竟…”七月额头的微暖,竟让她开始恍惚,这声音越来越模糊,有些听不清楚了!

“你也是妖灵,当然有弱点。”流火看着孟婆,“不怕你,当然就挣脱了!”他的脸上布满的血线,青中透着红,眼瞳蓝下盈血,诡魅到了极致表情却是平静,她是地之精元所化,纯阴之气而生的妖灵。不沾染半点生力,所以不像人间的妖灵那样具有肉身,但量魂之精魄一旦聚合,阴极之地必出实体。但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打不中,那是因为他内心的恐惧,慌张,牵挂,担忧…擅于织梦的孟婆,会把自己的阴魄之力藏在各种情感里,打散的,只是化力而出的虚影,挥不去的是心底的阴霾!

“你又故技重施点血保她。放了她,你就走不得了!”孟婆的声音依旧如帮,“肉身会被阴气腐尽,阳火会在阴司消磨。”

“那又怎么样呢?你用来困我的阴力就是思忆,我全想起来了却因此更加不怕你,的确我是她的因,那这结果,我便要改!”流火的身体又开始燃起火来,与七月几乎化为一体,飞速的拉出长长的余光,幽惨暗色之中的红日,纵掠之间便有了蒸腾白雾。转眼之间已经切到孟婆身边,单手向着她托盂的肘猛的个托弹。

细细密密的冰钻在流火身体里肆虐,将他搅得稀烂疼痛到了极致竟汇出一股快意,凌驾于诸法万力之上的天与地,从来不曾有任何感情,而将感情付与世间的生灵,由着他们去演绎悲欢离合。

人海茫茫之中惊鸿一瞥,情愫暗生魂牵梦萦。有什么样必有什么样的果,但只要不走到绝望那便不曾结束!这,是七月教给他的,所以此时不是结果,他仍要延续!

手心一震,顶撞间火光蓝光四溢带出一片花火艳景。流火的脸光影明灭,唇却是异样的鲜红:“你刚才困我所用的冰莲碎晶,是幽泊的招法,他就在里面!”盂心随着震荡已经抖出一个蓝团,孟婆伸手欲扣但流火比之更快,一托之后马上翻手拢合,那蓝团瞬间便反弹进了他周身焰火之中。

第041章 魂歌

“你倒是没忘了他!”孟婆的声音居然透了些愉悦,“你顶阳火入心,让我不能再聚力于中。不过这种自毁肉身的行为,到底会让你们天人永隔。结果都是一样,又何需挣扎?”

流火没有回答,手臂一甩竟将七月直扔出去,她的身体包裹着火焰,连同那小小的蓝光一并弹上半空,当然不一样,结果是不一样的。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七月胸口淌血向他说要走了,他当时很恐惧醒来以后很久不能平静,他宁愿代她承受。他答应过她的事都还没有做到,如何能让她一梦便陨命,又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有梦想有希望,她可以脚踏实地一步步前行,她正直而原则,她有一副好心肠更有绝好的记忆力。而他有什么?他除了这毁灭的力量一无所有,那么该继续走下去的当然是她,他很想继续陪伴她,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他很想就此次与她逍遥人间,看她幸福快乐的笑。

他的确很自私,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但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他看着火焰变成小小的光点,身体的疼痛在消失,笑容伴着火焰一起燃烧,醒过来吧,七月!

* * * * * * * * * * * * *

厚雪在消融,集结在院中的阴云慢慢退散。耒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完全探不到气息,东厢里空无一人。但这气息又倏然而至,凭空来去让她心悸。她凭着气再进入这里的时候,七月竟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她依旧在沉睡,只是在哭,眼泪是红的,顺着眼角斑驳成血线。

她身上竟有血,大团的堆在胸口。

耒殿感觉不到她有伤,她气息稳定并无半点受伤迹象,但这血来的触目惊心,让她没来由的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后脑,带出一整片的麻。

这情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完全超出她的认知。她刚往前一步,突然七月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弹坐起来,瞪着眼那表情说不出的古怪,静了半刻,她突然猛的跌滚下床。

眼中是止不住的泪,新流淌出来的就像是透明的珍珠。七月大睁着眼,挥着手在空气里乱摸,像是瞎了像是疯了,她一边摸一边唤:“流火,我醒了,那你醒过来!你出来你出来!”

耒殿被她的样子吓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七月摸遍了整间屋一直摸到院子里,她赤着足只穿着单薄的小衣却丝毫感觉不到冷,长发被风掠起,眼前是一片迷蒙。

她又做了梦,梦里整间房子都起了火,却是只在外面燃烧。她被这火焰惊醒,却透过火焰看到外面层层叠叠的鬼影!它们拼命的扑过来却在火中化成烟雾,然后有更多的再度扑过来。她看不到流火,却被困在外部灼烧的房屋里,极度的恐惧让她几乎已经要崩溃,接着房子便坍塌成灰,她看到一个与流火般模样的男人,他说自己是孟婆!孟婆,死人才会见到的孟婆,却长了一张流火的脸。

但是心突然疼了,很疼很疼让她看到胸口的鲜血,于是忍不住哭泣,却随着这哭泣,那孟婆便在空中化成一个无脸的女人。没有五官,空空荡荡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接着,就看到了流火的手,是他的手,虽然诡异的布满血线但她知道是他的手,为她遮挡所有危险,抵御所有恐惧,安抚她的心她的灵魂。她因此而惊醒,是南柯一梦,在醒来的一霎,却有着若有似无的声音。她听到流火在说:“真不想离开你,但实在没有办法了!”

心痛还在延续,让她的眼泪如何也止不住。她必须要见到他才可以安心!之前她有时也会做梦,但醒来总会看到他动人的眼睛。他会懒洋洋的靠在身边问:“又做什么梦了?”但这时想见他的眼,他却不在身边了。

她明明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她知道他就在她的身边但她却看不到。她无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凭着感觉伸手去抓,但一次次都是空荡!到处都有,到处都没有!

她醒了,他却醒不过来。所以她看不到触不到,不管那感觉多么强烈都没有用。她的心随着每一次抓空都抽离一分。

她找遍了院里每一间房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她的脚步越来越溃乱终于栽倒在地。耒殿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次想拉住她问但几次都生生忍住。此时眼见她摔倒在地,双脚都冻得紫黑,急忙扑过去要扶。

“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是重叠的,但永远不会彼此相遇!你看不到他,他也不会看到你。”突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耒殿吓得几乎都要跳起来,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到了身后,她居然完全无觉!她身子一凛,翻手一个旋身就照着身后拍去。

青影一抖,看不到是如何的便飘然闪过她的来势,人已经立到了七月边上,是一个青衣的男了,眼眸初是水色既而变得漆黑,下巴尖尖身形修长。他唇边带出一丝微笑:“阴阳两隔,就是这个意思!”

七月怔怔的看着前方,一觉醒来她心痛到了彻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如此的恐惧,如今终于明白了。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就在这里但看不见。阴阳怪气两隔吗?那死了就能看到了吧!她昏昏的想着,突然一头就向着地撞去。

耒殿本来还欲再打,但一见这情景吓得魂飞魄散,不及她出手去扯,下一刻那怪人又抖出一道青影,就这样生生在她眼前把七月拐跑了!

耒殿胸口一空,眼瞳都有些焕散,恐惧到了极致便成了愤怒。

身体一纵拔高十数丈,瞬间便掠到了半空。在她眼前将人拐跑,竟半分查觉不到他的方向,但岂能这般让七月消失无踪?她在空中短暂摒息停留,没有半点残息留下,但却看到西南方向行驭馆的位置亦堆聚大团阴云,她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倏然急扑而去。

那阴云汇集之地阴寒彻骨,与这里一模一样。七月为何消失又复现?流火为何不见踪影?还有那个诡异出现的男人…莫名只落在后院的雪,挟杂着冰雪的彻寒阴森。这森寒不属于人间,再寒冷的冬季也没有这样的冰彻。难道说,真是有鬼出来了么?

如果鬼也是妖灵的一种,是驭者所说的归于死灵。世间可以驾驭的死灵,不是只有净曦的老爹么?难道说,还有别的人也会?以往还未成人形之前,常从风中雨里听得世间百态,听闻有高僧高道,可以除鬼降魔,可以安魂引路,亦可以与亡灵通语。

这些不知是真是假,但慧灵程度比人要低许多的飞禽走兽,尚能得天地之气而化身成灵,若人能摒除杂念一心向道,技达者能通鬼神也不是不可能!难道说是驭者弄来什么高人,又有什么图谋不成?她一径急纵一径胡思乱想,面容隐隐发青。驭者贪得无厌,找流火帮忙尚不自足,更想图谋紫卷称霸,早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若真是他们将人弄走,那便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第042章 这最初之地

突然身后一道寒气倏至,耒殿身体一紧,半空之中突然扭身掂指一弹…头发!那追身而来的竟是一缕发丝,却在她轻弹之间瞬间化无。她怔愣间身体飘落触地,足底透聘股极森冷的锥痛。她此时此刻才发觉,大街上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个人,死寂的像是这城空了一般!如今已经近了行驭馆,雾气十分重,隐隐看到有一个身影慢慢接近。

“什么人鬼鬼崇崇?”耒殿沉声冷喝。那个越来越近,分开浓雾立在她面前不远,冲她微微一笑,耒殿觉得脑血冲顶,根根寒毛都要立起来,虽然她是十月化形,但之前一直是成灵状态,宫中诸人并不陌生。只是这个人…明明就是死的!

“碧…逢…荫!”耒殿觉得齿间直冒冷气,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碧逢荫十月底的时候死在丛山镇,宫中细报早就传来,当初说是流火叛变投效驭者,杀了南思和逢荫,但向月以草木探信,早知其中因由。碧展秋图谋流火之力意欲杀人夺力,如此折了南思和逢荫。但逢荫已死是事实,如何又在这里出现!

“你是宫中的琉景丹华,向月把你培养的很好。”逢荫轻笑,微扬了眉毛道,“见到我很意外吧?”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一出现,阴气极重,竟让耒殿有切肤之痛,而且没有半分蛇息之气,明明就是死人!

逢荫看着她:“夏七月被阴司索魂都能活,真是好没道理!不过流火死了我很开心,他尸骨无存比我还要悲惨,真是活该啊!我本来不打算找你,但你既是碧游宫培育出来的,那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爹苦心经营的,如今你也该回报我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冒出来的,向月曾经说过,灵魂羁绊尘世产生怨恨到底是没有好下场。我看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耒殿冷笑,手指尖已经绿气缠绕。

“下场?你也一样没有好下场!”她话音未落,突然耒殿只觉一股寒气兜头罩下,抬眼间已经是錱 的黑色长发,这头发来的诡异,凝成无数股形成牢状,缕缕若触手霎时已经将她团团包住。

耒殿劈手成刀,横扫切去,竟是一股电流裹着发中滋滋乱响,霎时便顺着手风急裹入脉。一股彻寒逼心,令她眼瞳急缩,眼瞅那千丝万缕裹缠而来,让她眼底完全成黑色!

逢荫愉悦的一笑,身形倏转绵软无骨,手臂伸切已经向着耒殿而来:“有了你,我就有了第二次生命。你该感谢我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 * * * * * * * *

密密的树林,山坳里是一片葱茏,寒冬无法带走这里的碧绿,只因这湖泊。温暖的气息,雾蒙蒙飘摇,让四周的树木都沾染了濡湿的潮露青翠欲滴。七月抱着膝坐在湖边,衣服已经被蒸气弄的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双眼直直的瞅着湖面,朦胧的湿气覆裹在眼眸上,去带不走那空茫。

她像是死了,静的如尊雕。昨天晚上,他还做了党参枸杞猪肝粥,笑着看她吃了半锅说她是大胃王,昨天晚上,她还睡在他的怀抱里,幻想着正月十五的街市花灯进入梦乡。做梦就可以让人分离,做梦就可以阴阳两隔,最疯狂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幽泊站在她的身边,看着这片湖泊。现在这里叫东芜山,几百年前这里叫汤山。山上有锦泰国的温泉行宫,而这湖当初叫做暖玉湖。几百年弹指一挥间,时间于妖而言不过是累加的数字,但几百年,山也变了,因泉眼枯了许多,连带这湖也小了不少。山上的宫殿早已经消失在曾经的战火里,现在这里是凌佩的东芜镇境,向阳的一侧布满了民居,而这里也成了平民百姓时常来的地方。

后来于南方建国的缀锦也把他们那里的一座有温泉眼的山名汤山,但那里却寻不到曾经的灵气了!这湖畔本来有一块灵石,一切的开始,便是从这里。于是幽泊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

这些,也是他投身忘川之后才知道的。他帮助明光滴血顺雨而落的时候,之后所发生的事,纵然他有着千万年的强力,也只能隔着层层的雾霭在阴幕的另一端看到模糊的影子。如今眼前是一片明媚,清晰如洗,回归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但终究是残缺的,这便是命运吗?不管明光再如何执着,终究是得不到这份爱!

“他在那里,孟婆就不会来找你,这是唯一的方法。我是水妖,以了幽冥会被阴力侵蚀。

因我一直借孟婆织境的时候给他提示,所以被封在那个净盂之中。这两个世界是重叠的,但是隔着极阴之气,因为相隔而分开,永远不可能相遇!”幽泊看着她轻声说,“驭者召唤死灵,令那一带阴气暴增。那里便在瞬间成了阴司,明光只有用最初的方法,以龙血帮你打开阴幕。让阴气不能在你心中聚集,孟婆就无法再织境让你归于忘川!只是这样做,一切又回到原点,终究是脱不开命运。他不滴那血,只得自己能脱离,他滴了血,便脱不得身了!你死了也没有用的,你死了会变成魂,肉身腐朽在人间灵魂随阴气渗入阴司,直接引渡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不要再做傻事!”

七月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浓雾缭绕,他要找的幽泊就在这里,他却这般从她身边凭空消失。幽泊告诉了她一切,所知所闻,每当他说一个字,她的心就痛一次。痛到极致一滴血也流不出,眼泪也便止住。他们的灵魂一直在羁绊,不管上天喜欢不喜欢!

“他只说前世是妖龙,有一个朋友他一定要带出幽冥。别的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不说是因…”

“我明白。”七月抱紧自己的膝头,“我要去找他。”他不告诉她那些前世的苦难是否想她的今生有任何负担,过往有如前尘旧梦更何况是世世轮回?前尘不提,他想保存的只是这一世的夏七月。她明白,她当然全部都明白。她也并不在乎前世受了多少苦,但今生的点点滴滴又要怎么去放下去遗忘?失去了流火,生命便成了残缺,他用这种方式换她回人间,周而复始的沦陷在这个旋涡里,她又如何能认命?开始并不是他的错,过程他们是一起承担。他一直会拉着她的手,让她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会害怕。那么,绝不一次次的在原地转圈,这一次,换她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回来!

第043章 那些被遗忘的曾经

“我刚说的都是白废么?你自杀也没有用,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幽泊蹙着眉头,狭长的眼眯着。

七月抿了唇双眼有些空茫,幽泊说,前世的流火曾是一国之君,而她便在那一世与他结缘。这时他们缘份的开始,他们从那时便相伴。

他们曾经来过这里,将中指连心的血滴在一块大石上。她可以体会当初的心境,想必他们是希望上天可以成全,让他们的缘份一直不断,延续到直到他们来生再相遇!

世人的心里都有期盼和贪求,谁不希望得到祝福呢?这里有美好传说,镜石可以成全有情人的心。如果他们的影像能在月光之下投在湖面上,就说明上天给了他们祝福,他们来生还能再相守!当时很多人都会这样做,但是他们做了,得到的却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镜石饮了无数情侣连心血,冷月之下暖玉湖畔沾染灵慧而成妖灵。当时的皇帝并不知自己灵魂深处的秘密,但以人而言,一国之君是为真龙天子,龙血浸沥就是不祥。而以灵魂而言,他已经历经第九世,妖龙之力圆满在即,妖龙之血会助长妖灵的暴虐。于是命运便在此次转移!

是他们成全了镜石的血炼,无数情侣的喃喃低语,眷爱相偎助长它的媚颜无以,它成妖之后化身绝美,迷惑了锦泰后世的国君最终招惹刀兵四起。

锦泰亡国后,人间陷入黑暗的乱战时光长达六十三年。伏尸千里,哀鸿遍野,怨恨憎怒弥漫。这是人间的劫,而他们也终无法跳脱其中。皇帝死后,妖龙得以归真,代行天责,火法只为摧毁与杀戮,将藐视天地之力者诛灭化灰。命运的转移便只能落在尚在人间轮回的她身上,她一次次轮回,在战火纷飞里尝尽苦难流离!忘川水让人遗忘前尘,然后命运再来作弄人的懵懂无知。或者真是冥冥中注定,明光转世这么多次,必也经历许多爱恨。但偏是哪只魂的未来他都不在意甚至早抛于脑后,偏又对她好奇,当好奇又席卷成灾滚滚而来,爱便悄然而至占据心怀。他又如何能至她的苦难而不管,本就成了劫,劫又加了孽。

关注越多,这份孽就越深,或者只有她灰飞烟灭他才能解脱出来,但是他拒绝!

当她转世成了食尸鬼的时候,愚蠢和贪婪指引着她到了那个恢宏的坟墓里。同样也让她面临了彻底消散的危险,他无法再坐视不管,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一次,她却看不到,只能撕心裂肺的任由那悲惶牵挂将她一刀刀的凌迟!

幽泊看着她不语,的确,上天没有不公,上天只是最无情。忘川水将灵魂一次次洗涤,让人们遗忘却绝不宽容。命运没有操纵人,是人心的选择将他们带到未知的方向。但处在人生的交叉口,谁又能一口咬定前方就一定是光明?

若人也与上天一样无情,就不会再经历这些苦悲。但若人无情,又哪里来的这些异彩斑斓,又哪里来的这些荡气回肠?所以何必要听从天意,天意本来就在人心之中,不走到绝望就没有绝望,不放弃就没有终点!

明光之力已经在流火的身躯复醒,妖力汇合了火岩珑的妖体,所以就算肉身被阴气包裹陋在人间之外也不会消蚀,不过以撑多久便不知道了。

人也好,妖也好,肉身都是五行而化,若到了另一个世界,五行转换阴极所化,自然阳间的一切都会消亡,带有阳间强火之力的妖可以暂时保存自己的生之力,而本体必阴的妖就会很快被那个世界同化。比如他!

他到了幽冥之后,很快被阴气蚀干了本来的肉身,水精元魄封存了妖力幻化出曾经的样貌,但忘川不断的掠夺他的力量,他根本不可能冲开层层阴幕,若非流火逼退孟婆的本体,以纯阳之火将他的精魄从盂中放出,包裹他并以火息相绕,加上七月被流火安抚,龙血相罩孟婆不能侵魂,她还是活人,有她的生命作傍,他才能这般回归人间。

只消他一回来,沾水即聚,肉身复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院里未融的冰雪就是他最好的材料,所以当地那个木灵根本没发现他是如何出现的。

孟婆是地之精元所化而成,确切的说,是极阴的地之精元,忠实的阴司守护者。在阴气所构架的阴司里,她可以无处不在势不可挡。但她也具有魂魄,只是每隔一段很长的时间,她会融魂重聚,周而复始的行使她的职责。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她驾驭阴气的力量会越来越强,事实上阴司内的阴气里,都已经或多或少的包含了她的阴力所在。当她受到强火侵袭,就不得不固魂聚力,这才给了流火撕开阴幕的唯一机会。

但是出来了,又如何再入呢?他是不可能再回到那里的,水妖沾染阴气很快就会被同化,所以孟婆能轻而易举的驾驶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