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又有些昏昏欲睡,蜷缩着像是一只懒洋洋歇午的猫咪,睫毛半阖为她洒下暗影。外面天气很好,阳光透过廊纱一直抖进室内好几丈。

因屋里纱影重重,泉池暖雾,更带出七彩迷离。她半拥着被,窝蜷慵懒无骨的模样煞是撩人,肌肤透着粉带出点点红印,像是撒了花瓣在上面。

她实在是不想再睡了,睡了这几天让她脑筋发软。

如今外面花枝摇曳,全新面貌的焦牢山让她心里都痒痒的。况且还有许多事未尽,不把事情做完总不能安下心来。因此安宁的日子总是格外珍贵。但是现在又是酸酸麻麻的,愉悦之后带来的倦懒让人难以抗拒。加上窝在他的肘弯很是舒服,周公已经再三的召唤她去下棋。

七月强撑着半掀了眼皮,便是这个细小的动作便引得流火过来亲吻。她喉间细细的呓唔,触到他的眼睛,黑漆漆的让人看了便醉了去。他的手臂将她环绕,更紧密的拉进怀里,手掌抚揉在她的身躯上,让她的眼霎时又潮了几分。

她乱扭了两下,却蹭出一团火来。看他的眼神深沉之中又跳簇出小火苗,不由的心尖儿直颤。实在被他揉捏的难耐,低呓着:“咱们出去逛吧?”

“不去。”他喉间挤出两个字,手指缠上她的胸口,指腹厮磨引得她的身体微跳了两下。他的腿纠缠上来,让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变化,不由的咬牙,不清不楚的嘀咕:“色狼!”

流火听了,索性将她整个压住,笑得有点邪里诡气,看到七月的眼中又成了诡异的诱惑。

七月被他压得动弹不得,稍一扭动便成撩拨。看他轮廓如裁,鼻骨修直,眼毛飞扬眼底带着几分张狂。一时看怔了眼,脸上又飞红了几分。

“既然你者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能辜负你对我的夸奖。”他的话说得七月想打嗝,瞪着眼发呆。他手底下的掐揉引得她蹙眉低呼:“谁…谁夸你…”

流火提着她的腰,鼻尖抵着她的,弄得她都快成斗鸡眼了。他浅啄她的嘴唇,低声说:“跟我共脉吧?”

她的眼瞪得溜圆,那表情让他想一口吞下腹去。他吻上她的眼睛,声音打着飘像是神魂都要飞到九霄云外:“你必还是要回去的。既然这样共脉吧?通心通眼通器,法血汇连,生死与共任你差遣。”

七月怔忡着,良久低语:“透过紫卷通融的乱魂书,包含的是本源苍之力…所求的越多,代价越大…”见到他之前无需想这些,见他之后已经定局再想无用。

“用这种代价把我救出来,再撒手人寰?”流火说着把她揉得乱扭无处躲。她急着勾着他的脖子开口:“不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嘛。我们注定只有一辈子的缘分,但是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不是吗?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契机…总之先得把你带回来。”

他盯着她的眼,牵唇带出一丝戏谑:“还在诳谁?”常人的寿限只有百年,追求延年长生者则需修心练法。如万物化妖,人也一样。所谓修仙练道,白日飞升则是人体突破命限的方法。七月借幽泊水力,通融心脉以借他的血汇引万物,心脉之中含有妖血,想修仙练道的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但以她的个性为人,让她走旁门左道她必是不肯。

“人生百年,就算无灾无病,本体若无进宜也难逃大限。你休想几十年就把我丢下,你魂归天地,让我一个人孤苦零丁。跟我共脉,我反汇妖力保你长生,然后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先把时间拉长是最重要的。”流火抚着她的脸,“你要回去找你的父母,便是将他们接过来我也都依你。要去找无仰优优什么的,我也没有意见,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不然你哪也别想去,有本事你借本源之力打死我!”

七月怔怔的看着他,流火笑笑:“当初是想,不能这样自私。只为了通心通器,把你也拖进驭者一列。但是我们一步步走来,命运在不断改变,亦在不断的耍我们。到底是要把我们逼到这一步,之前我想,只消你肉身长安,五脏得健,无病无灾,只消不逢大乱,没有太多怨灵弥漫招惹阴气加重,许是你的命比我还长,但总觉得不得安妥,不想再冒任何险。、她静了半晌,收紧手臂微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他眼底生光,明媚到迷乱了她的眼,他垂头吻她,如此而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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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把琥珀重新种在东侧的峰隙间,遇土而生很快便完成当初的形态。当初琥珀与子矜是两株母子连根的骨褐兰,树龄已经超过百栽,但是出灵是近几年。七月与他们通灵以后,以地之印借土水之力将他们化成种子原貌,带了这里的泥土与水,从而将他们带离焦牢山作为引力的桥梁。

如今他们又回归本源,节节褐干微微摇曳。受了心血的汇引,灵罩明显加强,比之三年之前更有郁盛之态。七月抚着树身笑:“我会好生照管你们,亲眼看着你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化出人形,必比那借力之法催出的形态更美十分。”

流火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身在山中而不知全貌,山林茂盛,鸟啼水鸣。海涛声已经远不可闻,惟得谷隙涧流叮咚,山风裹带着花香,各种花朵错季怒绽。变改变气候以后,这里已经形成一种与外围海滩完全不同的生死存亡体系,他与幽泊同样也是借助了石潭之力,但他们是妖,用妖力汇引与自体相应的水火,焚木从而驭火息。这种借力法虽然是靠七月提点而通透的,但与七月所用的不同。

“我之前觉得这里变了,好像刮的风都不太一样。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与你想见的缘故。心境不同了,所以看什么都美。怪不得我一连睡好几天,哪里是汇心血太过的缘故?”七月拎着裙往回走,扬着眉毛浅浅的笑。眼中带着闪闪的光,落日的余辉透过密林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让她的撒花银绣的罗裙更添了一圈金红碎影。

流火踱了两步拉了她的手,垂眼说:“那你还老幽泊长幽泊短的,故意的啊!”

“乍一看吓了一大跳嘛。”七月的头发松松的挽着,垂荡在耳侧的碎发也带了点点金闪。如今那团孩子气已经成了妩媚,眉眼更多了几分坦荡与柔和,“不过后来细想,凭他之力,便是半年也得不成这般的景致,更不可能变改这里的气候!若是添了你,才得成。”

他笑着抱起她,却仍是忍不住解释:“若是说教现在也晚了,总归这样更好。以前海风太大,一年里,总得利个两三回弄得半山倾流。而且也不全是为了弄花园,外围环水火融气罩,若有外人来我们也能知道。”

“嗯。”她扶着他的肩,像个孩子被他托在臂弯上。当然会心疼产,更会觉得甜美。曾经那些锥心刺骨的创痛,因他的回来便云淡风轻的散去,添了满心满意的弥足。

看着她的眼神,便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向幽泊道谢是应该的,总归有他帮忙才能成事,只向幽泊道谢,是因在她心里,自有亲疏之别!如此让流火也微弯了眼,一手托着她,一手指着前面山腰的林子说:“我想把这里也开了,再盖一个楼。顶上风大,但观影响好。这里静谧,更适合居住。到时若你父母也愿意过来,便再加一幢,怎么样?”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他捏着她的脸:“问你呢?总傻乐什么?”

七月咧了呲,挑着眉毛哼哼:“你现在长本事了,还会盖房呢。”

“那是,我是十全贤夫。”流火的话险没让她笑倒,歪做倚着他的肩连连点头,“嗯,是我十辈子修来的造化!”

她随口的话引得他眼神凝深,盯着她的眼不语。她顿时回过闷来,忙着摆手刚要往回找,他已经勾了她的脖子将她抱紧:“我不是你十辈子修来的造化,是你十辈子的劫难。”

七月埋在他的肩颈,眼有些微微泛潮,轻吁了一口气说:“是造化,若让我再选一次,还是要你。”

他垂眼,胸口微窒而充溢,吻她的头顶:“我只要你。”说着,便错分林枝往山上去,曾经从这里聚火而生,有强力而不识六情,因此投身轮回感悟尘世种种。如今兜兜转转,再度回到这里。

却已经换了身形样貌,更尝尽世间悲欢离合。不仅如此,身边还多了牵挂,连续他力量的失与归,记载了他经历的爱与恨的所有,这一世最让他觉得波涛汹涌,也让他最为的餮足。

只这样就好,再不去追寻,落花重叠千帆过尽。这里是他的聚力陨魂之处,而她令他残缺已完满,亦是他的归处!

第024章 共脉

“桐乃积土蕴万物,慕为炽灼焚千骨。斗转阴阳入火息,本源之处并双极。我自因火生离恨,更借火息觅芳踪。火自行身随心起,火自归慰推六脉。火自焚天邀烈日,火自融地雾百川。灼火之地无阴死,焚民之处延平生。化尽凡血归于法,融尽千络尽火同!”

七月身周已经旋出火笼,绕出大火圈周旋而上,隐隐若龙形盘绕将她团团包裹。她立足的地方正是水塘中心的浮台,但水波半分动,只于火焰周围淡淡起了雾气。她双手开展,七窍已经开始冒火。感觉身体内部窜了进无数细小的针刺在千扎万挤,驭火这术她本就不陌生,至于火岩珑的招法她也很熟悉。如今她通融二法,尽量借助这种方法导息,而不是强忍硬抗。

流火站在塘外三丈,单手向着她,手臂上盘绕出一条火龙一直绵长抖转到她的全身,如今他不仅仅是火岩珑简单,他是在火岩珑妖躯这上复醒的妖龙。虽然他导气的方式已经全告诉了七月,但是仍需要他时刻控制,不在易脉过程之中给她造成伤害。

他知道七月现在很疼,变改脉息与之相通有如分筋错骨。虽然她一声都没出,但他可以感觉到。他们心血相连,她痛几分,他便更痛几分。

火息是抵阴的最佳力量,所以他可以肉身不死在阴司过三年。

七月一旦六脉通引,就可以借火保命突然人的正常寿限。争取更多的时间,就是争取更多的希望。

七月的衣衫早就燎成灰,外皮肌骨不断焦黑又不断被内息复建,这种极短时间的转换让她承受了极大的苦楚。她全身都有在吱吱作响,偏是不咬出一声悲呼。

流火看着她的身影在火龙的团绕中模糊又清晰,像是在极短的时间涅槃重生无数次,但好没有半分的意识失控,一直保持着导息顺脉的呼吸频率。他的心揪成一个小团,抽搐着却不敢大意。一个折磨在身体,一个折磨在心灵。所谓打在你身痛在我心,真真是让他了解个通透,偏还要这样看着,半分错不得神!

她的身体在火中开始发亮,像是烧红的烙铁,后背开始慢慢爬上龙纹,是一只诡异至极的妖鸟,仍保有着火岩珑的形态,拉出长长的龙体脊骨。流火眼凝之处,拇指抵着中指一弹,登时那火龙由一化二,一条仍在盘旋,另一条已经窜中半空向着七月的头顶直扎而下,竟倏的一下完全钻了进去!

七月浑身一震,疼痛到了极致就成了麻木,但另一种憋炸的闷窒堆在胸腔,与她原本掺杂了妖血的心灵混绕成了一处,像是充满气的纸袋子,只撑成了薄薄的一导膜。稍有差池,便爆碎成了千万块。

此时正值正午,天上的日头像是增加了一倍,若夕阳般圆若红轮,诡异的竟也带出一圈龙纹。七月尽量的憋了一口气,突然一张口,那龙影一下化成巨焰喷了出去!在那一霎,流火清楚的感觉到了异样的跳动,像是他的心里又装了另一颗心,此起彼伏的让他通红的眼泛起了潮意。

他开始试着用心脉导音,这是六脉通灵的一种传递信息方式。火焰中,他看到七月慢慢举起右手,她听到了!他方才说,若是听到,就举起你的右手。

七月其实已经完全找不到四肢在哪时了,她只凭着强悍的记忆力在调动所有的调息方式,当疼痛已经放大到其它感官麻木的时候,便要凭心志放弃五感,将会产生通心第六感,以此清楚的了解自身体脉,从而做出相应的控制动作。所以一般强驭,就算让人打到四肢近废,只要有一脉不断,仍可以凭此操纵继血。

火息渐弱,七月身体亦完成最后一次由焦复平的转换。背后的鸟纹亦渐渐隐没肌肤之中,最后在后颈汇万一个小上的血点。这个是她的灵脉之处,与他一样。

流火脱了外袍,掠过去,在她软倒的一霎将她包住一兜。她的面色由通红化成青白,额头上原本有个滴泪状的血点,此时已经化成淡淡的双翅状,很快也消失不见。他顾不得急惶乱涌的焦灼,探了探索她的颈脉,跳的很乱很乱,而且密布的血管都透着紫红,但行走经络的方式与之前完全不同。他抄起她来,急急的往楼里走,一直将她送进浴室里。

七月恍惚间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身体里跳脱出一个狰狞的火兽,瞪着眼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四周都是熊熊烈火,烧得她皮焦肉烂。她奋力的挣扎撕扯,像是疯兽一样与它争斗成一团。死死掐着它的口不肯葬生兽腹。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无论无何用力似乎对都是技高一筹。撕打无用,最后她亦一口咬上去,死咬着它的脖子血肉模糊一片。接着,便陷入了无尽的黑!

亦不知过了多久,她碾转着张开眼睛,胸口还是窒闷,周遭是一团热气。是演戏在水中的,一眼便触到流火的胸膛,壁垒分明的精健上,却是血迹斑斑。牙印清晰可见的显在肩颈上,肩肉都拱了起来。

她微微颤抖,抬着看他的面容,线条是如此柔和,长睫如扇阖紧出一团温脉。俊秀精致又添了几分祥宁的惬意。抱着她坐在池子角落,倚靠着便是这般睡差了。手臂仍是这般固执的环绕,薄唇抿出动人的线条,鼻子仍是尖挺的像是量裁而成的精秀,呼吸又沉又宁。泡在这水里和,身上是条条痕痕,却睡的比任何时候都安稳会吧泰。她动也不敢动,生怕扰了他的好梦,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泪珠滚了一串又一串。

哪里是他害她倒了十辈子的霉,明明就是她累得他十辈子不安宁。他微动了一下,吓得她忙噤住发僵。他只是伸了手无意识的一勾,将她一并压到胸口,继续睡了过去。

她微微抽了口气,亦也闭上眼睛,泡的四肢发皱也没关系,这样睡最好不过!

第025章 风雨欲来

幽泊回来的时候,不意外的发现七月的脉息已经与以往有了不同。六脉构架完整,气息微微含灼。灵罩浮荡,明显还控制不好。但静慰两脉十分淳厚,得宜于之前对本源苍之力的感悟。

他之前是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七月一醒,流火马上重色轻友的开始嫌弃他多余。说起来,这罗琼岛上虽只得一座焦牢山,但也有方圆百里之广。加上焦牢山虽说不甚高险,但山中植被浓茂,错峰连叠,也不乏谷壑险滩之地。别说就他们两个,便是扔五百人在这山野,怕也难得一见呢。但饶是如此,流火仍觉得他碍事,七月刚醒来不久便把幽泊给挤兑走了腾地方。

幽泊有地之眼的力量,其实这种力量用七月所融汇出来的《乱魂书》亦能推出本源来。说到义也是一种借力之法,借阴水通幽而可以推演前生后世。这种力量与六道所负的地之书相通,凭借本体的能力可知信息的多寡。也正是因连通天地之书,最终会受六道操控,不可能无所束忌的使用。事实上,天下万物,无论人也好妖也好,达到一定的程度都可以或多或少的通晓天机。不过命运本就是瞬息万变的,根本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提前知道。

之前幽泊用过一次,便是替七月寻找镜石之妖的本源。他三年前先带七月去了东芜镇的原因,也是要探那里的水土之息,用以寻找这个借血化灵的石妖。从而得知,镜石之妖每隔一甲子的时间必要回归本源之地。

借这时的水土之气重新整合妖躯。而这种地之眼的力量,同样也是对妖体的损耗,所以短期内他不可能再能聚纯阴之力得以地之讯。

天地看似无理无拘,事实上皆有定律,而这种定律并不需要特意有人执法,万物亦必要遵从。一旦违逆自有天罚而现,所以世人常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不光是自我心理安慰,因世间万物连系众多,千丝万缕一动百动。失衡之下,便会产生连锁反应,夜路走的多了,难保遇到鬼。势强凌弱,也难保强中更有强中手。

幽泊借水探信可达广远,自然之灵中,探讯高手当然首推风灵,次之便是水灵。幽泊的本体是许许多多的水魄化生出的水妖,实际上就是许多水灵凝聚而成产生的一个新魂聚化成妖。他可以散魂百千,幽泊各地以得知不同的信息,因这种特异的聚灵化妖方式,令幽泊在探信方面比之风灵还要更强。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七月正在流火的指导下在一楼大厅里朝廷调息打坐。七月自从通融紫卷并且归整出乱魂书以后,自己就是第一个正式的试验品,而且是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但各中的调息方式就差的多了,乱魂已经所要求的,是清明之气,也就是将自身与自然相通相融,更要求心与意的悟,而且拘于自体血脉。

但是现在与流火连通六脉以后,更追求的是自体的完善以及强大。导气要严格按照火息走向,并整六脉回归心脉。所以她全副注意都集中在自体六脉之中,压根就没注意到幽泊进来。

幽泊慢慢踱进来,自已自足倒茶一饮而尽。流火正坐在桌边,见他进来也不言语,懒洋洋的半阖着眼皮,似是马上就要睡过去一样。

幽泊不以为意,托着杯看了一会低声道:“什么时候通的脉?”

“两天前。”流火应着。

“她以前调息的方式和现在完全不同,两天能到这个程度没有走火入魔已经是很奇迹了。”幽泊坦然道,又慢慢补充了一句,“但是若想凭着这就出去实在有点…”

流火明白他的意思,以一个驭者而言,七月现在这样当然不行。她的确有一肚子的驭术,各系灵法皆囊于胸中。但是理论本来就跟实践是两码子事。况且现在最需要抛开以前所学,完全专注于一系之中。现在这种状态,她完全把所有的心神专注都投入在六脉的细小变化之中,也就基本上放弃了所有防卫。对外界的感知降低到了零,此时也就是她最薄弱的时候。

强驭在调息的时候已经习惯成了自然,几乎不会再刻意去专注六脉,越强的驭者气罩越广,感知力越高,举凡接近的皆有所觉并能做出相应的对策。当然现在要求七月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这个需要长期的训练。天分不好的,三四十年无成也多的是,便是有些驭者,继承了上代的好法血也是一样,更何况是这种逆力汇脉的新新手。因此幽泊说的一点没错,七月能有这种程度的确是很奇迹了。

“有什么信儿了么?”流火瞥了幽泊一眼。

“原本我以为区区死灵很容易收拾,还想替你料理了回来呢。想不到啊…”幽泊说着又倒了一杯茶,挑着眉毛,扫了一眼流火,微抿了唇叹息:“我出了缀锦的北境,就感觉到了水灵的聚合体,我的水魄一入便卷进去了。”

“水灵的聚合体?”流火听了微怔,喃喃道,“那就是复生的死灵当中,还有水灵了?而且不止一个。”他脑中反应出溪南思,但不可能啊,溪南思的主灵当时被他火蒸强收,就算有尸鬼换生,也不可能复活。

“你是知道我的,我本身就是借着许多水魄凝聚而集力化妖。”幽泊叹,“所以当年,我被你烧了那么多次都没死。”

“呃。”流火睨他一眼,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无语。当年,很久远了。像幽泊这样的水妖也算是特异,水灵吞吃水灵,最后在这个基础上生出了全新魂魄而凝聚成妖。主灵内里包裹了无数的灵魄,要想完全杀死也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那边阴气很重,我在阴司呆了那么久,那感觉真让我…”幽泊压低声音,“真不知是什么样的数量。”

“或者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的所在了。”流火凝了眸,忽然轻吁了一口气。

“不会吧?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幽泊愣了一下。

“我不是说你的本事不及那些死而复生的水灵。”流火说着拍拍他站起身来,“说到底,是我欠你的多,不能再把牵扯进去了。”

幽泊啐了一口,却是知眼微微:“这会子讲兄弟情谊了?少来这套了,我认了还不成?”他仔细看着流火的面容,敛了神情道:“当年若非是你助我,哪里会被阴司索命。说到底,我也是强留人间的死灵,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么久的事,我早不记得了。”流火淡淡说着,微抬了下巴向着七月,“她还差两个时辰,你帮我看一下,我出去瞧瞧。”

“你真以为我把死灵引来啦?都说了我没那样挫好不好?”幽泊皱着眉道,手底下一错力,生把杯子给捏成渣。

“都说了不是了。”流火无奈,抚着眉毛道,“能把死灵叫到人间的,可不止尸鬼换生一个法子。那个家伙一直任由阴气漫生到这一步都不动,根本就是憋着呢!”

幽泊怔了一会,流火瞥了眼,指指自己的头道:“你啊,不在人间行走也有百年了。反应越来越慢了。”说着,便摇头往外走。

幽泊听了怒,压低声音骂:“你再损我跟你拼了。”流火懒的理会,径直踱出门去。

第026章 客来

浩海涛波,茫茫千里不见岸。罗琼岛以北百里之地,小岛星罗棋布。有些不过如浮海大礁,有些耸有鬼牙直冲天幕。

流火立在其中一处极高的峰尖,从这里往南复看罗琼方向,是空无一物的茫茫。水雾障目,自然是幽泊的招法,可以在这海天深处,匿避无踪。他极目向北足可远达数十时之外,这种极远极广的视线,不仅仅有赖于妖力,更多的来自于身体的条件。火岩珑,为他拓展目力提供了优厚的先天条件。

他白色的长衣飘袂如仙,白发已经有转青的迹象,汲天地之自然光热,亦是一种生力。具有生命体的一切生物,都有本源之热,从而让他体内郁结阴寒慢慢消化怠尽。这所以要带着七月远离中土,是不想再沾染阴死之气,加速自己的力量居处。还有一点当然就是有关六道,只有在这里,才能安静不被打扰的与七月共脉。

人情相连,她自是放不下亲眷朋友,这些他当然要以理解。但这一切前提是,她必须先自保。只有在保证她生命不绝的基础上,才能考虑其它的事情,因此不管如何,先要回来。

天色已经渐暗,落日的余辉散尽,海天融汇一色。蓝幕笼罩之下昏惨无光,浪拍惊岸汹涌,夜晚的海洋,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却无阻流火视线的蔓延。

他足尖微点,身子笔直身体身体天空弹去。拉出一道微白的光影,很快消失不见。他看到浓云之中,有着点滴的影子。对方凌空而来,借天黑已经成了天然遮挡。有如漫天烟尘里的一粒砂,融入当中无声无息。

流火身如鬼魅,弹高之后便成凌翔之势,有如苍鹰捕兔。瞬息之间已经切到头顶,黑色骏马,翼展过丈,鬓毛已经结成束束螺旋。身体乌黑发亮如缎,两侧翼根之处各拉纹印,亦是黑色。常人在暗夜根本不可能发觉~!是一只雷兽!

他自上而下急坠,自由落体一段,探手如爪直取对方头颅。不见其仰头,手风到处那身形竟消失不见。流火眼都不眨一下,下坠之势瞬间竟翻身逆上,随之回身抬腿就是一个旋踢。

险险的蹭着对方颈边,亏得连震双翼急退,否则真要让流火一脚给踹下云端。

那雷兽险险急退,瞪着流火歪了颈忽然开了口:“你是桐幕流火?”

流火半点也不意外他能开口说话,转了转手腕突然肩膀一耸又向着他探手出去。

“慢…我…”他刚吐了两个字,流火的掌风已到,兜手一旋有如挽花,便向他拍了过去。那雷兽见之微凛,不敢硬接。四蹄一抖双翼已经旋出一股强风旋状突涌想将流火生生推开,哪知一掠风间,正中流火下怀,他那一掌压根不是要打,而是在散气。对方风顶一触,他指尖轻轻一弹,竟“轰”的一声,半空突生巨大火幕出来!有如千万条龙在火幕之中纷飞,炎龙乱舞,生把那雷兽整个燎着。他一惊之下急纵翻飞,双翼连振身体竟开始发光,那炎随着身上纹印游走,像是有铁浆在模子里流窜一般。

他引颈痛呼一声,流火背了手飘在火幕之处,这才慢慢开口:“你身上全是碧丹倾绝的法血味道,我知道你是他的灵物,慢慢收火吧。妖化的雷王兽。”雷兽会随着体内妖灵之力的异化而分成雷妃雷王两种,而面前这个,是精于雷火术的雷王兽。

“既是知道为何还烧?我并非来寻衅的。”

“怕你身上沾死气,不烧一下不放心。”

流火慢条斯理的说,引得对方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来寻衅当然不会派一个招法与他相融的来,更不会在被发现之后亦不引雷而是先要确认身份。这点流火当然明白,但是打北边来的,难免沾了死气。或者碧丹倾绝根本就是故意的,想借着把死灵引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我叫鬼目灼,如你所知是碧丹倾绝的灵物。你也不必小心成这样,我是不会把死灵引到这里来的,对我们也没好处。”他身上的纹印越来越亮,强收妖力催出来的火实在痛的很。害得他一个劲的摇头晃脑,若是显出人形来,怕定是一副龇牙咧嘴的苦相。

“没办法,跟狐狸打交道,我总该小心些。见过鬼还不怕黑么?”流火开口,“你可以告诉他,如果要借地方通通过我的火幕。不然就一个也别来。我恕不招待。”

不待鬼目灼开口,流火又慢慢补充:“别告诉我你们带带着七月的爹娘,若他白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用说什么了。”

“哼,是啊,我们要是带了她爹娘过来,你更有理由放手不管了,待杀的凋零你再收拾残局不是更省力。”

“正是呢。”流火看那火势越来越小,他周身的通红亦开始慢慢变暗。

鬼目灼微凝了眼道:“你如何料到的?”

“幽泊横穿缀锦,你们当中也有一个驭自然之灵的不是么?”流火神情微懒,“方向你找的不错,但不经火幕绝不能上鸟,没的人情可讲!”

“烧我便罢,他们耐不得。”

“少废话了,哪个耐不得?耐不得便在缀锦藏着吧。”流火冷笑,碧丹倾绝是半灵,身有聚灵咒,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引死灵。人情这东西有时害死人,以前他便常常记挂,但回报他的是什么呢?真真假假欲盖弥彰,看多了便觉得无趣至极。

“净曦只是个普通人,他耐不得烧。”鬼目灼轻嘶,坦白道,“的确,我们是通过龙禁海的鱼龙淬云海得知幽泊纵水探讯并找到大概方位的。现在许多人都陷于死灵阴幕,你…”

“别给我讲大道理。”流火说着回身,身影一晃已经隐于云雾之中。之前他半点妖气未泄,直至到了头顶鬼目灼才发觉。而此时他更像幻影,被风一吹就散。

鬼目灼盯着他消失的方位,晃晃头颈突然转头回去。他听到倾绝的声音,在唤他回去。鬼目灼一边返回一边胡思乱想。倾绝的确是很缜密,不仅是缜密可以说是洞悉了。

倾绝当然知道不会这样便宜,所以派鬼目灼先来探路。当年虽然只在行驭馆的密室里见过他一面,那里他还处于不安定的妖力困扰之中,但只一在,寥寥数语,倾绝对他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流火虽是异类也算是为人正直,无好勇斗狠之心,若非因史而憎恶驭者,或者会淡泊山林不涉尘世。但即便憎恨,也并不偏激。说明这个人并不是情绪多变,容易剑走偏锋之流。不过时运多舛,他的运气好像一直不怎么好。后来因三年前的旧事才晓得,原是前世纠葛!如今这桩祸事,说到底是因驭者而起。

却是在这个时候,也惟他可以信赖。并非是因他强法火灼,论火息,鬼目灼不弱,他体内鬼死灵亦可纵火,而是信赖,不是朋友却值得信赖!

第027章 团聚

三天以后,一艘商船停靠在了罗琼岛。能如此轻易寻得此地,是因流火将外笼气罩由水雾障目改为火灼龙炎,远望有如巨大柴堆浮于海上。而敢这样靠近的,当然是鬼目灼带来的人。

火灼龙炎不会致人死命,但死阴之气沾之即毁。死阴之气一旦厚重,附着人身之后会形成独立魂魄,也就是所谓的鬼附身。弱一些的话会汲收对方的生气转换阴力,强一些的话甚至会凌驾对方意志之上支配肉体。

这种火给人造成了强大的震慑力,未近便有强烈的灼烫感令人望而却步。但实际上,只消一直靠近,越深入反倒不会觉得滚烫。但最初接近的几里海路,的确是一种折磨。

不过让流火意外的是,来的人当中并没有倾绝。有净曦,南宫修夫妇以及除小妖以外的三个女儿,还有七月的父母弟弟!

七月的父亲四十出头,但看越来似乎比南宫修还要苍老许多,干瘦的,有着沙丘地一带人的体貌特征,眼珠是褐黄混浊,皱皮干枯,表情拘谨胆怯,而且是个瘸子。这些都与七月描述的一致。最重要的是,血息的味道是一样的。她的后娘微胖,圆盘脸,两颊带着常被风尘裹吹的沙红色,眼睛微长的勾吊着,想是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姿色。跟着他们的一个瘦干的小男孩,却有着一双与七月一般的乌蒙大眼。七月说过,弟弟比她小七岁,但看起来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倾绝居然把他们送来了,的确是流火没有想到的。不过转念一思便当明了,同样是送人过来,但是时间方式的不同,所取得的结果也完全不一样。若是三日前,他令鬼目灼先送人来示好,流火收人以后便一定会按兵不动,要等他们打到稀烂再收拾烂摊子!

但今天送来,结果便不一样了,因随着大拨而来,流火已经丧失了隐瞒七月的最好时机!而七月的个性,实在太容易让人捉摸透彻了。就算倾绝没有机会细细了解她,也会从她的父母身上窥得更细微的地方。

黄沙滚滚之地而来的七月,一直是不被重视甚至是被遗弃的可有可无。过于被人排斥和鄙夷,养成了她畏缩又慌躁的性格。而祖父对她的唯一关怀与培养,又成了她的风向标与榜样。而七月对命运的这份不屈不挠,欣欣向往的执着与希望,皆是从她的祖父那里得来。而这些东西,远比表面的畏缩与慌躁影响更为的深远。正直与知恩图报,更是七月一直所秉承的做人态度。所以倾绝这看似真诚的伎俩,到了七月眼里就成了非要涌泉想报的隆恩厚戴了。

不过流火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气的,因为他看到了南宫修。一直以来,倾绝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谋算大于真心。南宫修是他所利用的标靶,利用了南宫修好权爱势的心理,从而让他成功隐于身后过了好些年的太平日子。照理说,现在的南宫修已经是一颗废棋了,而且他同样是死灵的靶子,这会子再保他就是弊大于利,但倾绝却没有弃了这个废子,赶到最后还要给他找安全的所在。

远在南海的焦牢山,茫茫大海是死灵难越的屏障,阴气会在海上烈日的灼烤这下散之七八,而单凭那些水灵的聚合体就算能到这里也很难在焦牢山有所作为。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避难之所,倾绝的点滴人性,流火总算在南宫修的身上看到了。

七月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家人,离家至现在已经四年了。说不想念是假的。就算这四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她也时常会惦念家人。不是她不想回,不是她只顾着流火,而是这些年桩桩件件,逼得她不得回还。虽然在家乡的回忆里,不愉快的经历占了大多数。

家人是否这般想念她,她并不计较,本是一家人,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但此时见了父母弟弟,看他们难堪风霜挟送岁月催促,看他们满脸惧怯相携战抖,真是让她心如刀割。他们都是远避山野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等诡异怪事。若菲是她连累,他们或者现在仍能在金井滩里安安宁宁的过他们的营生。虽然清苦,但胜在心愉情足。如今这般颠沛转战南北无一日得宁,生生是把七月撕扯得鲜血淋漓痛哭出声。

一时流火将他们分别安置。见过七月的家人这后便放着他们闲叙。这边过来找净曦等人说话。南宫修看起来行动无碍,但流火能感觉到,他半分罩气全无。经络紊乱,法血与自体的平常血脉完全混肴。他已经不能再调动法血逼引驭灵。见了流火,他只牵了唇似笑非笑,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净曦仍与当年一般模样,不过是眼中带了几分疲意。

此时两人站在楼外的花田边说话,净曦看了看流火,抿了唇低语:“总该道谢,多谢。”

“三年前我和七月叨扰了,不过是回礼罢了。”流火淡淡的道,“优优怎么没过来?”

“她也不见了。”净曦低声说,“当时留在东芜镇的,优优,小妖,萧无仰还有石横…包括我舅舅,全都不见了!我爹引了聚死咒中的死灵出来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