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很大,正面便是皇帝办公的地方,一张铺着绣龙明黄锦布的御案后方,摆放着一张四平八稳油了金漆的龙椅,御案前,左右摆放着一排椅子,是大臣们入殿商议国事时候的座位。一色用明黄锦布覆盖,垫子用了暗青色刺绣万年青,两色相映,显得尊贵无比。

皇帝便安坐在龙椅之上,他眉头紧皱,两人还没行礼,他便不悦地发话了,“你们胡闹什么?洛衣便罢了,她不懂规矩,连你也不懂么?竟也跟着瞎闹!”

镇远王爷抱拳行礼,道:“父皇,听请儿臣一言!”

皇帝似乎是烦乱得要紧,蹙眉道:“你若是为他求情,便不说也罢,如今朝中正是多事之秋,赈灾事宜一直迟迟未能决议,你不帮衬着父皇分担国事,却在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上费尽心思,荒唐!”

镇远王爷是备下了很多话,只是皇帝一句就堵在前头了,连说都不许说,连提都不许提,这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只是他到底答应过温意,虽然不知道她跟上官御医有什么关系,在他认为,若无关系,又岂会如此拼命营救他?只是温意乃是他妻儿的救命恩人,他竟然答应了帮忙,哪怕明知道帮不上,也是要尽力的。

他沉吟一下,道:“父皇教训得是,只是儿臣以为,上官御医一直以来,为咱们皇族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半点行差踏错…”

皇帝不待他说完,便微愠地打断了他,“此话休要再提,他是不是该死的,朕心中有数。”

温意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来他自己也知道上官御医罪不至死,但是他圣旨已下,便不愿朝令夕改,说白了,他就是觉得烦躁,想找个人杀了泄愤。

温意知道不能硬碰了,皇帝,有时候是世界最不讲道理的人。她若是硬碰,便是挑战皇权,皇帝的权威岂容她挑战?想必后果是会立刻杀了上官御医,甚至牵连他的家人。

若不能硬碰,唯一的办法便是为他排忧解难。

她想起方才钟正说的话,略一沉思,便跪下来诚恳地道:“父皇,儿臣不是为了上官御医求情而来,只是觉得,他错已经犯下,若就这样砍了他,帮不了皇孙,更没任何的作用,父皇何不让他戴罪立功,前去灾区控制疫症,一来,可真的能帮到灾区的百姓;而来,也可以彰显朝廷的关怀和父皇爱民如子的仁爱之心。

皇帝和缓了脸色,但是仍然用颇为严厉的口吻道:“洛衣,朝政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上官立乃是妇婴科的,对疫症未必在行。”

温意见皇帝脸色好转,又肯听她说话,心中一松,遂大胆地道:“皇上,可用上官御医的名头呼吁民间的大夫,一同前往灾区。如今灾区的百姓,先是遭遇了天灾,如今又受疫症困扰,民心绝望,若得朝廷下旨,赈灾救援,赈灾,自然是拨款拨粮,而救援,则除了救百姓的身体,更要救百姓的心。百姓在受灾之时,内心最是脆弱,不管皇上派去的人能不能帮忙,都能够先暖他们的心。而灾区受全国乃至其他国家的关注,皇上能够体恤民心若此,定受四方敬服,对皇上的名望,亦是大有裨益。”

皇上的脸色越发地柔和,最后,竟拍案而起,喜道:“好,见解有道,洛衣,想不到你一个深闺女子,竟也有此见识,侯爷果真是教女有方。”

温意放下心来,虽笑语晏晏地道:“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觉得,与其在天灾人祸之时杀一个人,还不如把此人收为己用,为父皇效力。再者,那上官御医本是必死之人,如今父皇大恩赦免,他捡回一条命,自当对父皇感激涕零,为父皇效力也更为尽力,对外也会歌颂父皇的恩德,这比起杀了他,更有作用。”

“嗯,洛衣言之有理啊,朕不得不说,你丝毫不让须眉啊!”皇帝喜悦地一伸手,敲了敲桌子,喊道:“钟正何在?”

钟正立刻推门进来,躬身道:“奴才在!”

“为朕拟旨,赦免上官立的死罪,命他克日到灾区,配合当地的大夫救治百姓。”皇帝道。

钟正对着镇远王爷,露出微微一笑,移步到御前,开始磨墨。

旨意颁下,温意与镇远王爷正想告退,皇帝伸手招呼她,“洛衣,来朕身边!”

温意一愣,与镇远王爷交换了一个眼神,镇远王爷微微颌首,温意定一定神,来到御前等候。

皇帝竟从小山般高的奏章里抽出一份,递给她,“你瞧瞧,给朕点意见。”

温意有些惶恐,她知道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她若看了,外面指不定有什么流言蜚语呢。

她退一退步,微微垂头,道:“儿臣不敢。”

皇帝心情似乎大好,道:“朕让你看你就看,无妨。”

温意只得双手接过奏章,翻阅了一下,厚厚的一叠奏章,她用了片刻就看完了。

皇帝见她合起奏章,以为她看不懂,有些懊恼地道:“噢,朕一时忘记了,这些晦涩难懂的字眼,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懂得,钟正,你为王妃解说一番。”

温意微微笑道:“父皇,不必了,儿臣看得懂,也都看完了。”

皇帝惊诧地看着她,“看完了?这奏章通共分三部分,你都看完了?”

温意道:“都看完了,第一部分,是这一次灾难的成因,因河道堵塞,又加上连日大雨,雨水排不出去,加上龙江河道淤塞,去水缓慢,所以这一次只连续下了五天六夜的大雨,便酿成这罕见的灾难。第二部分,则是受灾百姓目前的境况,在这一次水灾中,受灾面积牵连三个县,倒塌的房屋三万七千五百余间,因灾害死亡的人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五人,因受灾受伤的人有将近七万余。第三部分,则是疫症的情况,如今疫症刚发生,数据不准确,所以奏章没有言明。”

皇帝奇异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伸手指着镇远王爷,道:“云罡,你看看。”

镇远王爷领命,接过来看。

同样是这份奏章,镇远王爷竟然用了半个时辰才看完。

皇帝问道:“灾区死亡几人?”

镇远王爷一愣,连忙翻开奏章翻查。

皇帝又问:“灾区倒塌房屋多少家?”

镇远王爷这边还没找到,又听得皇上再问,不由得翻得更快。

最后,他才用蚊蝇般的声音念出奏章所记载。

皇帝摇摇头,“你以为呢?”

这句话,没头没尾,镇远王爷不知道皇帝所指为何,不由得惶恐地跪地道:“儿臣有罪!”

皇帝又严肃地问:“你有何罪?”

镇远王爷面容尴尬,抬眸看了看温意,支支吾吾地道:“儿臣…儿臣…”支吾半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又看着温意,“你觉得他犯了什么错?”

温意也有些疑惑,她摇摇头,“儿臣觉得王爷没有错。若父皇是指记忆力,儿臣的记忆力自小过人,只是每个人都有特长,正如李白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王爷乃是领兵打仗的良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让儿臣心生敬服。再说父皇,君临天下,爱民如子,高居庙堂之上,心念天下百姓,在位所施行的种种国策,皆是以民为本。百姓有事,父皇寝食难安,恨不得代民受罪,这种忍心仁德,儿臣也是望尘莫及。只是,儿臣并没有妄自菲薄,儿臣也恪守本分,做好自己,便是对父皇母后,爹爹娘亲最好的交代。”

温意说完这番话,也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马屁精。只是这话,对高位之人是十分受用的。

皇帝微微一笑,对温意再度刮目相看,他不无赞赏地道:“好,你果然没有让朕欣喜。”说完,他对镇远王爷道:“起来吧,正如洛衣所言,你没有任何的过错,相反,你于家于国有功。”

镇远王爷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温意一眼。

皇帝再看着温意,道:“你也看过奏章了,对于赈灾一事,有何意见?”

温意也不矫情了,道:“父皇,赈灾一事,不用商议,尽力尽心,做到灾区人民即是自己的家人便完美。只是,这一次灾祸已经发生了,咱们就要杜绝这种情况再次发生。父皇能否把旱灾地区的地图以及资料儿臣瞧瞧?”

皇帝微微点头,“说得甚好,这几日朕与诸位大臣在商议赈灾粮款,但是都无法达成共识,甚是头疼。你这么一说,朕心中有数了,与其计算着自己的钱包,还不如解囊救灾。反正,如今边疆无战事,银子放在国库里又不会生子,还不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随手把旱灾的奏章递给温意,又命钟正送来地图。

温意瞧了许久,旱灾的面积也很大,只是甚为不解的是,旱灾地区周边都有江河,按理说,只要疏通江道,便能引水灌溉,不至于会连年旱灾的。

她沉吟良久,道:“父皇,儿臣能否问一问跟工部大臣谈一谈?”

皇帝一愣,有些疑惑地瞧着她,“工部尚书,就是云谦。”

温意一愣,他就是工部尚书?怎么没人跟他提过?而且杨洛衣的记忆里也完全没有这件事情,总不会是杨洛衣也不知道吧?

第40章为本王沐浴

第40章为本王沐浴

镇远王爷缓缓地道:“之前皇弟与洛衣的关系一直不好,加上他刚上任,大概是没有跟洛衣提过此事。”

皇室之人兼任官职,在历朝历代都是常见的事情。但是工部尚书,却是十分重要的职位,若没真本事,就算是皇帝的爱子,也无法胜任的。看来,宋云谦也确实是个有点能耐的人。

温意知道镇远王爷为自己解围,遂惶恐地低头,黯然解释道:“是的,是儿臣不好,因着王爷娶了侧妃的事情,一直怏怏不快,甚至不愿意跟王爷说话,大概因为这样,王爷没有跟儿臣说过此事。”

她这样自己承认自己吃醋,皇帝自然是相信的,否则她不需要这样自贬。

皇帝叹息一声,“你们夫妻的事情,朕也不能过问,只是,洛衣,自古至今,民间的男子尚且可以三妻四妾,莫说他是王爷,又兼任工部尚书一职,这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做王妃的,要多体贴谅解才是。”

温意垂头,乖巧地道:“儿臣知道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好!”他对钟正道:“你去请工部侍郎杨大人进来,他如今就在外面。”

温意心牵宋云谦,便想借此机会去看他,便道:“父皇,儿臣想跟王爷商量一下,不如请杨大人一同去昭阳殿。”

皇帝蹙眉,“这…”

“皇上,儿臣知道王爷情绪不好,但是儿臣知道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不会因为自身的情绪影响到朝廷大事。”说罢,她又轻声地道:“而且,儿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地让他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减去他心底的挫败无力感。要让一个人有存在感,莫过于让他大展拳脚。”

皇帝再次用奇异的眼光看她,震撼地道:“洛衣,你总是让朕意外。”

温意却难过了起来,掩住泪痕,低头道:“儿臣告退!”

镇远王爷与温意一同退出去,工部侍郎杨大人跟着温意与镇远王爷一同前去昭阳殿,与宋云谦商议事情。

刚走到宋云谦暂住的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宋云谦的怒吼响起。温意心里一酸,那日见他,他还显得很淡然,仿佛一点都没把腿伤放在心上。

那日,他大概也伪装得很辛苦吧?

温意转身,对镇远王爷道:“两位请在此稍候,我进去看看。”

镇远王爷嗯了一声,神色有些伤感,道:“他现在脾气很不好,你多担待着。”

温意微微点头,心里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是医生,见惯伤病,但是,他却是因为救她才落得如此下场的,若他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她真的会内疚死的。

温意轻轻推门,宫女太监见她来了,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屈膝行礼,“参见宁安王妃!”

温意见其中一个太监提着夜壶,心中有数,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连小解都要人帮忙,觉得自己没用,是废物,所以刚才会这般情绪失控。

宋云谦没有转身,他快速地弄好自己的衣裳,略带怒气地道:“你来干什么?谁准许你下床了?”

温意示意宫人出去,宫人福福身子,悉数退下。

温意走到他身后,见室内光线暗淡,她撩起窗纱,用鎏金黄色长流苏钩子勾起,屋内顿时就明亮了起来。

她凝眸看着宋云谦,他脸色胡茬微青,双眼布满血丝,眼底淤黑,神色憔悴,乍一看去,竟像老了几岁。

温意心中颤动,只是脸色不改,她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伸伸手转了一个圈,“你之前不是跟我比赛,看我们谁先好吗?我赢了!”

宋云谦有些暴躁地看着她,冷笑道:“怎么?来炫耀吗?是的,你好了,本王却还像个废人一样坐在这里,兴许还要坐一辈子。”

温意走近他,弯膝蹲下,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眼含着一抹湿意,乌黑的眸子静静地对着他,“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

他想冷笑,但是嘴角的弧度却凝滞了,冷笑不出来,心里是有些触动的,定定地瞧着她,“随你!”到底,还是无法拒绝那样的眸光。

温意软声问道:“云谦,你相信我吗?”

他不语,依旧定定地瞧着她,血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软弱和悲伤。

温意道:“你若是相信我,那么给我也给自己点信心,你一定会好起来,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

宋云谦甩开她的手,冷然道:“你不要给本王太多希望,本王刚接受了这个事实。”

温意摇摇头,固执地挽起一抹淡笑道:“你听过蒙古吗?那里有一大片草原,绿油油,一望无际,与天边相衔接,好美,美得让人窒息,我一直都很想骑马到草原上去,策马奔腾,追逐少年郎,届时,你与我一同前去,我追逐少年,你追牧羊女,可好?”

她的声音含着软软的柔情,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瞬间失神,随即,他凝眸看她,缓缓地道:“你已经嫁做人妇,还想追什么少年郎?”

温意顽皮一笑,“但是,这是我毕生所愿!”

宋云谦想了一下,“那么,本王扮作少年,你追本王!”

温意却认真地道:“我不愿意扮作牧羊女。”

宋云谦笑了,眸子里有美好的渴望,“那没办法了,你不扮作牧羊女,本王只好去追逐其他牧羊女!”

温意站起来,叉腰凶巴巴地道:“那你仔细你的耳朵,我不扭断你耳朵才怪。”

这话一出,她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她这样说,岂不是告诉他,其实她心中已经开始对他动情,甚至,渐渐爱上他了。只是,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意。

宋云谦也有些触动,抬眸看她,脸上有复杂的神情,她如此娇憨的模样,真真叫他心生怜爱,他甚至想,若果自己不是双脚无法行走,会站起来狠狠地把她抱入怀中。

他伸手拉温意,道:“你真好了吗?”

温意垂首,轻声道:“都好了。”自然是有些心虚的,因为腿上的伤口还在发炎,只是她也感觉不到痛,便当作全好了吧。

“嗯!”他便牵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方才温意的一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尴尬中。宋云谦本来十分抗拒对温意亲近,但是如今,却恨不得她一直留在他身边才好。

温意想起镇远王爷与杨大人还在外面等着,只是她也不知道如何进入正题与宋云谦提起此事,便搬来一张椅子,故作苦恼地道:“这一次,父皇给了我一个很大很大的难题。”

宋云谦一愣,迅速抬头看着她,“父皇因为本王的事情责怪于你?他如何为难你?”

温意连忙安慰道:“不是,皇上没有责怪我,其实,也怪我!”她把上官御医的事情说了一遍,才说出皇上让她看奏章的事情。

宋云谦疑惑地道:“父皇怎么会让你看奏章?”虽说没有女子不能干政的祖训,但是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后宫女子也好,外臣女子也好,皆不能过问政事。还有,她怎么这么大胆,竟然连皇上处死一个御医也要过问。

只是惊诧之余,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胆识,须知道,父皇一向严厉,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在他面前,连多说一句都不敢,莫说为人辩驳了。

温意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父皇让我看了,问我法子,我自然是不懂的,只是也不想在父皇面前显得太过无知,便来求助你了!”

说着,她摇了摇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道:“你会帮我的吧?”

宋云谦没好气地道:“你啊,以后可不要随便过问政事了。”

温意笑着保证,“没有下次了!”她站起来,“我让镇远王爷与杨大人入内,咱们一同商谈。”

“等一下!”宋云谦喊住她。

温意转身,“还有什么事?”

宋云谦道:“你为本王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温意脸色一窘,“梳洗可以,只是换衣裳,是否应该叫太监帮你?”

宋云谦瞧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本王有什么你没见过的?”

温意咬唇,这话说得她很急色似的,貌似上一次,她是受虐的,什么都没瞧见,想想也觉得吃亏。

她为他搭配好衣裳,脸带绯红地为他脱掉外裳,宋云谦似乎有些为难她,“你取热水来为本王擦身。”

温意瞪大眼睛,“擦…擦身?”

宋云谦傲然地嗯了一声,“快去!”

温意哦了一声,缓缓转身,拉开门叫人打水。

她有些尴尬地瞧来了瞧镇远王爷与杨大人,两人大概也听到两人说话,见到温意羞涩的眸光,两人都移开眸光,故作听不到。

温意清清嗓子,道:“两位请稍等,马上就好。”

镇远王爷嗯了一声,“没事,本王与杨大人在偏殿等候,你换好…处理好命人去通知我们。”

温意大为窘迫,连忙低头进去。

宫女打开热水,温意命人放置在洗脸架上,迟疑了一下,又道:“要不…”

“本王只要你伺候!”宋云谦瞧出她的心思,挥挥手,示意宫女退下。

温意只得走到洗脸盆前,她定定神,就当作是在医院里,为男病人擦身吧。

她扭开热毛巾,走到他身前,先是为他洗脸,他一副大爷般等着她伺候,她禁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微嗔道:“这位大爷,小女子伺候得可还舒服?”

宋云谦微微睁开双眼,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还有进步的空间。”

温意又洗了洗毛巾,道:“张开双手!”

宋云谦十分乖巧,张开双手看着她。

她把毛巾伸进他身体内,开始慢慢擦拭,为了掩饰尴尬,她一边擦一边道:“瞧你,活像几辈子没洗澡似的,一股子臭味。”

宋云谦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这样说,不如帮本王沐浴再去吧。”

温意顿时改了口风,“噢,细细闻起来,那不是臭,是体香!”

第41章又见危机

第41章又见危机

宋云谦斜视她一眼,“是么?那你凑近点再闻闻!”说罢,伸手一拉,她便整个跌入他怀抱之中,她涨红着脸,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急道:“你小声点说话啊,一会让人家听去了,多难为情!”

宋云谦哼道:“皇兄与杨大人早就去了偏殿,奴才们谁敢偷听?”他内力已经恢复,刚才温意在门外与镇远王爷的几句对话,自然也落入他耳中。

温意一手撑着他的胸膛,一手胡乱地为他擦了一下脸,“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宋云谦淡淡地道:“本王反正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了,他们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自个商议。”

温意眼圈一红,抬眸看他,“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自暴自弃的话。”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完全弃械投降,装作不耐烦地道:“行了,罗嗦死了!”

“嫌我罗嗦我闭嘴便是。”温意愤愤地道,“谁让你也总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你不说我便不罗嗦了。”

宋云谦别脸不看她,心里却因她的恼怒而甜滋滋的。心知她是因为紧张她才会这样说话的,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她的厌恶,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全新的情愫,一份心跳加速的悸动。

只是,他心里也并非是全然欣喜的,若他还是昔日的他,他一定丝毫不会犹豫,会用尽全力去争取她。但是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资格要她因为愧疚而留在他身边?

虽然,她名誉上,是他的王妃,但是,他知道在去天狼山之前,她已经对他死了心,再没有了以前的依恋。她如今会这样对他,是因为他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心存内疚,所以继续强迫自己喜欢他。

所以,在宫人抬着他去偏殿的时候,他凝望着温意姣好的背影,心里却是沉重而伤感的。

宋云谦虽然是工部尚书,但是他任职的时间不久,对工部的事情还没完全上手,所以基本上为温意讲解河道的是杨大人。宋云谦时而给点意见,亦是十分中肯的。

温意虽不是河道专家,但是因着在现代爱看书,多方面的知识也有所涉猎,对治水以及河道建设有基本的了解,这种了解并非肤浅的,而是综合了她看过发表在杂志上专家的论文得出的一个认知与概念。有了认知与概念,便能够有清晰的思路,她略加提点,宋云谦便顺着她的思路说了各种建议。

这些建议都有亮点,杨大人甚为喜悦地道:“王爷,不如卑职回去连夜赶一份奏章明日递交给皇上,让皇上过目是否可取。”

宋云谦微微颌首,“也行,你回去先拟好,明日送来与本王过目,若有不适合的地方,本王再与你商讨。”

杨大人心满意足地走了,镇远王爷不谙此道,所以并未说过意见,只是见宋云谦恢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心中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温意送他离开之时,他悄声问温意,“那上官御医,与你是什么关系?”

温意有些愕然,“有什么关系?没有啊,我之前并未认识他。”

镇远王爷诧异了,“素不相识,你怎会为他出头?”

“这人命关天,相识不相识,重要吗?”温意淡然一笑,“他是冤枉的,你知我知,皇上也知,既然大家都明知道的事情,总要有个人出来开口,否则,那侩子手的刀子一砍下去,便是一条人命了。”

人命,在温意心中,看得很重很重。在医院里,有时候所有的医护人员,用尽心血去救治一位病人,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天下间,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镇远王爷真心拜服了,赞赏道:“相比起洛衣你,本王真的很惭愧。”

温意笑笑,“王爷,我们是人,以人为本是做人的根本,物伤其类,连动物都尚且如此,何况人类?”

说罢,她笑盈盈地回去了。

宋云谦还在偏殿里画着图,经过温意的提点,他觉得南水北调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虽然工程浩大,但是能够一劳永逸,杜绝后患。

温意没有打搅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术来看。

初阳殿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说皇孙最近情况稳定,因着连续几日晒太阳,又喝了御医开的退黄方子,黄已经有所褪减了。

然而过了两日,又命人来传话说依旧吐奶和哭闹,而且伴随有发烧,甚至高烧不退,有抽搐的现象,温意去看过,但是到底不敢施针,也不敢手术,并未良方。

而镇远王妃也也终于知道安然的情况,她很伤心,在安然的床前哭得昏倒,劝也劝不住。

镇远王妃求温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温意身上,温意这一次没有像上一次那般冲动,其实上一次,她真的很冒险,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的手术工具,基本什么措施都没有,就这样开刀生子,若有感染,王妃也是在劫难逃的。

上一次,是明知道难产,加上她确实也觉得开刀生子是一个简单的手术,撇除医疗措施的落后,她做这个手术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安然皇孙这一次的情况不一样,第一,她没有确诊皇孙的黄疸病因。第二,她对金针术还没有完全掌握,或者可以说她不知道金针术里记载的是否有根据。

她半点把握都没有,自然也不敢在王妃面前承诺些什么。

诸葛明也去看过皇孙,诸葛明乃是神医,他说了一句话,让镇远王爷夫妇彻底绝望,他道:“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有办法。”

容妃伤心过度,一时没了理智,竟怪罪于温意,说温意这几日只顾着宋云谦,并没有来照顾过安然,还说她那日当着太后的面说有法子,最终却让所有人失望了。她当着皇后的面对温意破口大骂,气得皇后一时心痛症发作,急召了御医,最终惊动了皇上,皇上怒斥了容妃,容妃这才消停。

宋云谦从小菊处得知温意被容妃痛骂,他很生气,想找容妃理论,皇后劝住了他,并且让他把此事忘记,莫要因为此事与镇远王爷起争端,伤了兄弟感情,再者,容妃到底是帝妃,他见到容妃也得称呼一声容母妃,长者为尊,他若是因为温意去找容妃,皇上纵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心底难免会有想法。

宋云谦听了皇后的劝,但是到底有气难平,也心疼温意,所以温意来看他的时候,特意拉着她在回廊底下看桂花,跟她一起回忆天狼山上的种种危险,好让她觉得那时候这么艰险都过来了,被人骂几句算得了什么?

温意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其实她心里难过的不是被容妃骂,被骂已经习惯了,做医生的总会被病人家属痛骂,而她甚至还是死在病人家属手上,她真没把容妃骂她的话放在心里。

她难过的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然离去,而自己没有半点办法。

西医的弊端在于很多疾病需要靠仪器来确诊,在医疗设备落后的地方,单靠临床经验,还真的不敢端症。想起在医院上班的时候,除了伤风感冒的病人之外,几乎很多病都是首先去拍片或者验血,总要靠这些数据来诊断病情。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大夫,只是个懂得看数据的人而已。

这日,从黄昏开始,天空便积压着一层厚厚的积云,灰蒙蒙的遮蔽了落日。

到了酉时三刻,竟开始下起了零星小雨。用过晚膳之后,雨势越来越大,秋日里很少惊雷,只是这夜,雷鸣闪电,倾盆大雨,仿若盛夏。

初阳殿里,一片愁云惨淡。

安然皇孙已经陷入昏迷,从昨日开始,便一直高热不退,御医们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安然皇孙痛苦地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镇远王爷王妃伤心若狂,抱着安然哭得死去活来。后见安然昏迷中抽搐,她竟不顾自己身体虚弱,跑出去花树疏落的庭院里淋雨祷告上苍,求上苍怜悯,如何也劝不住,镇远王爷只得抱着她,用身体为她遮风挡雨,夫妻二人如此伤心欲绝,叫人瞧见了也禁不住眼圈濡湿,心中伤感难受。

容妃倒显得比之前冷静了,她命所有的宫人都退下,留着她一人在殿内陪着皇孙。太后与皇后早先来看过安然,知道安然不行了,太后心绞痛发作,被送回了寿安殿,皇帝与皇后也在她跟前伺候安慰着,只怕她再出点什么事。

龙飞与蓝御医在初阳殿门外的回廊下候着,神情肃穆。他们二人都知道,安然皇孙一死,等待他们的,或是获罪入狱,或是下令处死。历代历朝,皆是如此,皇室中人,天潢贵胄,身份矜贵。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了,总是要杀人陪葬,而这一次,皇孙的病情至死未明,皇上震怒,如何会手软?

两人在得知皇孙病情恶化之时,便已经与家人告别了。

“龙兄…”蓝御医显得有些心神不定,眸光里始终含着一抹渴求,一抹对生的渴求,他只是叫唤龙飞一声,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龙飞知道他心中惶恐害怕,自己何尝不是?他神情复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错信了宁安王妃!”

他孤注一掷,押在温意身上,以为温意会有办法治好皇孙,其实,若非之前温意给了希望皇上与容妃,说安然皇孙的病或有办法可治,那么,或许容妃娘娘也不至于会这个震怒。

蓝御医在镇远王妃生产那日,一直在场,他见证了温意的医术。如今听龙飞这样说,心中也不大赞同,只是心内苦涩伤感,却也只是喃喃地为温意辩驳了一句,“做大夫的,总是怀着最好的愿望,却忘记了人生本是无常的,生老病死,就更是等闲了!”

第42章临急施针

第42章临急施针

雨声扑打着梧桐树,飕飕的冷风席卷着几分寒意扑面而来,两人皆不言语,静静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命运。

与他们同一命运的,还有安然皇孙。他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抽搐,没有痛苦,呼吸微弱,奄奄一息,容妃一直握住他稚嫩的小手,心内所有的筹谋落空,竟有说不出的执狂与痛恨。

在昭阳殿的温意,合上金针术,听着小菊的禀报,心中难过莫名。

最后,她面容一沉,拉开裙子挽起裤管,看着自己脚上已经溃烂的伤口,她用手按压下去,也不觉得丝毫疼痛。她心中萌出一股凛然来,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反正,自己是早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拿着针包,在小菊的愕然注视下,飞奔而出。

她一路跑得飞快,因着狂风骤雨,风灯显得十分暗淡,几乎瞧不清道路,而去初阳殿的路途湿滑,她摔了几跤,全身湿透,狼狈不已,在初阳殿门口,因着脚步急乱,重重地磕在了云石门槛上,之前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再冒出血丝来,血丝混着雨水披面而下,竟有几分可怖的凛冽。

镇远王爷夫妇就跪在庭院里,抬头看到有人闯进来,而因着雨势颇大,灯光昏暗,竟没有瞧清楚来人是谁。

她就这样不顾宫人的阻拦与两位御医愕然的眸光,直直往安然的寝室闯去。镇远王爷迅捷地起身,企图拦住她,但是,她脚步快得很,他截下她之时,她已经站在了内殿里。

容妃乍见她的时候也吓了一条,等看清了她,不禁森冷地道:“你这副模样前来,是想吓本宫的孙儿么?他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么?”

温意没做声,心跳极快,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狂奔而来还是因为有生命即将在她面前消逝,总之,她的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她凝望着安然,安然仅有微弱的气息,似乎维持着一口气,就是等待她到来。

她取出针包,对容妃与镇远王爷道:“顶多,也就赔上我一条命吧。”

而小菊见她跑了出去,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便只得回去禀报了宋云谦。

宋云谦问起小菊她跑出去之前说了什么,小菊如实相告,说她问了安然的情况。

宋云谦沉默半晌,毅然道:“命人送本王到初阳殿!”

小菊吓了一跳,“王爷,如今外面下着大雨,您身子还没恢复,不宜出去!”

宋云谦眸子一瞪,怒道:“哪里这么多的废话?赶紧去!”

小菊没办法,只得出去传令。

宋云谦去到初阳殿的时候,殿外一片寂静。十几名宫人在殿外的回廊里候着,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他心中一沉,指挥侍卫们急忙抬着他进入内殿,只是,还没走上石阶,便见大门咿呀一声开了,偌大的雨势形成一道暗淡的帘子,他凝眸看去,见温意神色木然地走出来,脚步虚浮,脸上有血,她抬头看他,伸出手,仿佛想让人扶着她,只是,她身体一软,悄然滑落在廊前。

宋云谦见温意脸上有血,以为是遭了刑,急怒攻心,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吓得侍卫乱了手脚。

而容妃见温意昏倒了,冲着廊前的宫人与御医喊道:“快,扶起宁安王妃入殿。”她抬头看到宋云谦也在殿外,并且吐了血,神色大不好,急道:“哎呀,还愣着干什么啊?一同送进去!”

一阵手忙脚乱,把这对同命鸳鸯送入殿内,御医两人各自为他们诊治。

宋云谦只是急怒攻心,血气翻滚导致血液逆行,他运气调息了一下,也就无恙了。

只是温意就不是那么的好了,她脚上的伤口发炎,身上发高热,如今御医几针下去,却还不见转醒,急坏了一宫的人。

宋云谦听了镇远王爷的话,才知道温意救了安然,安然如今的呼吸正常了很多,已经醒了过来,如今命奶娘进来喂奶,他如饥似渴,涨红着小脸拼命吸允生命的奶汁,没有呕吐。

生的希望,在初阳殿内如同初生的太阳,照耀着每一个人的心,这雨夜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室内,都是暖暖而融洽的气氛。

容妃指挥宫人去去寿安殿报喜,太后闻言,当时就好多了,挣扎着要过来看安然,被皇帝劝阻。太后哪里肯,执意要过去,帝后只得陪同她一同前去。

太后去到初阳殿的时候,温意还没送走,躺在偏殿的房间内,昏迷不醒。

太后看过安然,又问了情况,便急着要去看温意。

看到温意惨白的脸,再看到她额头的伤口爆开,心疼极了,吩咐龙飞与蓝御医,“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给哀家治好宁安王妃。”

龙飞与蓝御医跪在地上领命,经过这一劫,他们两人对温意是心悦诚服加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太后有没有懿旨,他们都会尽力而为。

宋云谦一直守在温意身侧,他脸色也不好,太后得知他刚吐血,命他回去休息,只是宋云谦却执意要留住温意身边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