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微微颌首,“你不说。朕几乎要忘记可儿了,这个丫头聪明伶俐,善良温柔,又善解人意,而且,她喜欢谦儿,谦儿也曾经为了她迁怒于洛衣,兴许两人早有情谊,若是可儿能够醒来,也确实是一件喜事。”

诸葛明离开皇宫的时候,步履十分沉重。他这辈子坦荡荡,从没试过像今天这样捂着良心说话。他一直安慰自己,说因为不确定那是不是温意,所以不想让宋云谦知道,怕他最后失望。可心底一直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回荡,他不是因为这样,他喜欢温意,所以,他宁可眼睁睁看着好友受苦,也不愿意让出所爱。

再说,假若她是温意,她自己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她也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回来了,所以,他选择隐瞒,也只是站在温意的立场上考虑而已。

天色灰沉沉的,深秋的街道,枯叶四处飘零,萧瑟的气息缠绕着他,心头涌起万千愁思,他缓缓叹息一声,到底担心宋云谦的伤势,没有回医馆找温意,而是去了王府。

温意今日没有去医馆,她抱着炭头坐在狭小的院子里抓蚤子,炭头乖顺地伏在她膝盖上,懒洋洋地伸着腿。

毛主任在棚里吃草,偶尔低低地叫唤一两声,天色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温意把晾在院子里衣服收了回去,又重新抱着炭头发呆。

炭头许是知道主人心情不好,所以也只是乖乖地俯着,任凭温意的手在它身上游离。

“你说,我要不要去王府看看他呢?”温意喃喃地道,她看着天色,又道:“哎,算了,马上要下雨了,出门不方便。”

炭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汪汪地低喊了几句。

温意低头看着它,“你也不赞成我去看他对吗?是的,我去看他有什么用呢?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天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渐渐地,雨势加大,雨水沿着屋檐像线一样流下来,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帘。

温意退回屋子里,天气冷了,她加了一件披风,拿起绣花针扎在布娃娃,布娃娃身上,画满穴道,其实她不需要再这样练习,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温意懒散地收回眸光,不想出去开门。

这个时候,会来看她的,除了朱先生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她想装作不在家,但是敲门声越来越急,她没办法,只好拖着懒洋洋的脚步,撑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朱方圆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他瞪大眼睛,眼里布满哀伤和惊慌,他哽咽地道:“温意,快跟我走一趟,我义父不行了。”

朱方圆的义父,是朱老将军,朝廷的大功臣,解甲归田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之前朱方圆说过他双腿不良于行,又不愿意看大夫,所以在两年前已经完全不能行走。

但是,也只是不能行走而已,身体是没有其他毛病的,怎地忽然间不行了?

温意想也不想,跑回屋子里拿起药箱,就急急地拉着朱方圆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哒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大街上奔跑,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有冰冷的水珠扑进来,温意握住朱方圆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的,朱老将军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朱方圆有些惊惶地抬头,自责地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他身体不好,只是他不愿意请大夫,说他一辈子杀戮深重,他等着阎王爷来收他的命,所以不愿意请大夫,该去就自然去。我应该早点强迫他看大夫的,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救。”

温意对战争的概念很模糊,但是也知道战争一起,死伤无数,古往今来,出征的战士有多少能安然无恙回来?不是命丧沙场就是断手断脚,落下一身残疾。战争提倡以暴制暴,这种解决纷争的方式,是最无奈最惨烈的。

她黯然,道:“将军也是保卫疆土,他,若不杀敌,会被敌人杀死。”很笨拙的安慰,却是最显浅的道理。

朱方圆没有再说话,凝望着帘子外的倾盆大雨,这一场风雨,来得突然,叫他措手不及,也叫他方寸大乱。

许久,他喃喃地道:“自从来到这里,得到义父的照顾,我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想要什么有什么。温意,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若他走了,这陌生的时空,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可纵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也离开不得。”

一句话,道出了穿越人的悲哀,也道出了温意心中一直以来长久的痛。她何尝不是有家不能归?她比朱方圆更可悲的是,朱方圆还能安好无恙地活着,而她,宿命何处?

第65章重见轮椅

第65章重见轮椅

纵然已经第一时间赶去,但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朱方圆领着温意回到府中,已经听闻中堂响起了一阵悲恸的哭声。

朱方圆双腿一软,跪在大雨滂沱的庭院里。

温意疾步走进去,朱老将军床前,围着一众下人,纷纷痛哭。

温意上前检查,朱老将军呼吸停歇,心脏停止跳动,脸色和平,仿若入睡了一般安宁。

朱老将军是朝廷功臣,皇帝十分看重,在他解甲归田之后,皇上还偶尔传召他入宫说话,后来因为他双腿不便,不能入宫,皇帝也曾经亲自出宫看望过他,圣眷优渥,朝中许多武将之前都曾经是他的部下,所以他的丧事本来打算大肆举办的。

宋云谦也曾经受到朱老将军的指点练习骑射,所以他出殡当日,坚持要去。只是他伤势还没好,是被人抬着出去的。

朱老将军一生没有成婚,膝下无子,唯有晚年收到一个义子,名朱方圆,朱老将军曾在临死前入宫,当着御前立下了遗嘱,所有家财,由义子朱方圆继承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捐给灾区。

皇帝为了体恤老臣,知道朱老将军放不下义子,又怜悯他一辈子为国尽忠,终生无子,为了留住朱老将军一一脉,故在朱老将军出殡当日,为朱方圆正名,封朱老将军为世袭护国公,由朱方圆世袭护国公之位。

护国公只是个封号,自然是不过问朝政的。但是享受朝廷俸禄和各种福利。皇帝知道朱老将军不愿朱方圆为官,所以没有封官,只让他享受朝廷俸禄。

温意一直陪在朱方圆身边,他本来是一个爽朗的人,因着朱老将军的爱护,他在这里虽然没有亲人,但还能找到生活的方向。可如今生命的主心骨一下子失去了,他也陷入了空前的颓废和绝望中。

温意放心不下他,所以这两日办丧事,都陪在他身边帮他打点。作为医生,她看惯了生离死别,心里虽然说不上无动于衷,但是,也能够泰然处之。

朱老将军确实很喜欢朱方圆,甚至在生前就为他安排了以后的日子。也因为这样,朱方圆更伤心,更无法接受朱老将军的离世。

朱老将军的旧部他很多都认识,这些年来,这些旧部都来看望朱老将军,但是朱老将军自从不能走路要坐轮椅的时候,就已经很少出去见客,都是朱方圆出去应酬打点的。朱方圆本身也是个爱结交朋友的人,所以久而久之,就都熟络了起来。

而宋云谦这三年,是从没有见过朱方圆,一则是他都在战场上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他也深居简出,除了入宫,从不出门了。二则,朱方圆也不愿意见他,因为在朱方圆开始的时候,也确实认为是他害死了温意。当然,后来温意来信的时候,他知道温意没死,也就原谅了宋云谦。

所以,宋云谦来送殡这日,是第一次见到朱方圆。

当时在灵堂上,朱方圆跪在一旁谢客,面容哀伤,宋云谦由人搀扶着,上前安慰了几句。

温意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她身穿白衣,臂上缠着黑纱,她是把自己当作朱方圆的妹妹,所以,手臂上缠着黑纱以表示哀悼。

宋云谦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意外,温意也一样,两人都错愕了一下。温意的错愕是没料到会见到他。而宋云谦的错愕,则是他认为她是诸葛明喜欢的人,却没想到和朱老将军也有关系。

她微微福身行礼:“参见王爷!”

宋云谦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微微颌首,并不多问,事实上,他对所有的事情也都不感兴趣。

倒是跟着宋云谦来的诸葛明,打量着朱方圆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日在温意屋子里与温意十分亲昵的男人,心里在猜测他们的关系,略微失神。

宋云谦回头看见诸葛明神色微变,心下便推测温意和朱方圆的关系有些不寻常,只是,也没有询问,只是轻声道:“马上就出殡了,你要跟着去吗?”

诸葛明点头道:“自然是跟着去的,你身体还没康复,不如,就不要去了。”

宋云谦摇摇头,“不,老将军生前的时候,对本王诸多关照教导,本王未能报答一二,如今他走了,本王无论如何是要相送的。”

温意扶着朱方圆,轻声道:“法师让我跟你说,出殡的时候,你负责抱灵牌走在前头,回去洗个脸吧。”

朱方圆嗯了一声,浮肿的双眼带着哀伤,他强忍住心头的悲伤,道别宋云谦与诸葛明,由温意搀扶着回去。

宋云谦见两人离开,才问诸葛明:“你对她如何,本王能看出来,但是她对你,或许并非你对她那样,是不是?”

诸葛明勉强一笑,“胡说什么呢?我跟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本王还不知道你?你看她的眼神,哪里是看一般人的眼神?”宋云谦叹息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急什么呢?总要合适才行的。”诸葛明移开话题,“我们先出去等候,一会跟着队伍出城上山。”说着,伸手扶着宋云谦,慢慢地走出去。

正厅对开的院子外,下人们正在把朱老将军的遗物清理出来。按照风俗,人死后是要烧几件他生前十分喜欢的东西,伴随他上路。

宋云谦抬头看去,院子里站着许多人,临门送殡的人都围在一起,等候着封棺出殡。

诸葛明见宋云谦的眼神忽然定住,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脸色陡然一白,只见下人清理出来的遗物当中,就有一张和之前温意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轮椅。

宋云谦回头命令小三子,“把那轮椅给本王推过来。”

小三子领命,上前与朱府的下人说了两句,就推着轮椅过来了。

宋云谦立于轮椅前,神色不变,但是眼眶里却凝了一丝沉痛。他缓缓伸手,轻轻地触摸着轮椅的靠背,再从靠背落在扶手上,他喃喃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轮椅?”

小三子回答说:“王爷,奴才刚才问过朱家的下人,说这轮椅是朱公子做的,老将军生前,因为双腿旧患无法走路,所以,朱公子为他做了这张轮椅。”

“快,带本王去找朱公子。”宋云谦立刻抬头道。

小三子连忙与搀扶着他,陈将军在一旁搭把手,诸葛明想拦住,但是,手伸出半空忽然停下,他知道,真相有时候是掩埋不住的。

朱方圆回了房间,忽然就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发,眼泪哇哇地流下来,他咬住唇,没有哭出声。

温意心酸,上前搂住他,安慰道:“别难过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朱方圆深呼吸几口,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他带着哭腔变调地道:“温意,我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好恨好恨一个人,他是我的上司,抢了我女朋友,对我也诸多挤兑,我最恨他的时候,几乎想杀了他!”

温意拍着他的后背,他说起现代的事情,仿若隔世,让她心里也好难受。

“但是,我现在竟然很想念他,我想着再见他一次就好了。温意,我好想现代的人,想我爸爸妈妈,想我的朋友,想我的亲人,以前义父在的时候,我生活还有盼望,还能强迫自己忍下去,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愿意呆在这里了,我好想回去啊!”朱方圆抱着温意,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温意也热泪盈眶,她呜咽一声,道:“你不要这样,你说这些话,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方圆仓皇抬头,看着她,热烈地道:“温意,不如我们试试能不能回到现代,我们试着去跳崖,试试去跳水,那些小说,不是最爱这样的桥段吗?兴许不是桥段,是真的也不定,或许跳下去,一醒来我们就回去了。”

温意绝望地道:“朱方圆,我们理智一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朱方圆眼里的光芒一寸寸地暗淡了下去,他摇摇头,痛苦地道:“我想,我迟早会疯掉的。”

温意也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疯,她也快要疯了,这日子看不到头,一直都在煎熬中,朱方圆这样坚毅的人都会崩溃,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大门打开,有微凉的秋风瑟瑟吹进,卷起房间内的帐幔,秋意萧条,再来,便是萧杀的冬日,仿佛一点希望都没有,正如人心。

门外,诸葛明脸色发白,手足冰冷。

宋云谦站立着身子,看着屋子里抱头痛哭的人,他心里涌起一个茫然的伤痛,他仿佛也很需要这样恣意悲痛一下,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不顾一切。

他几乎顾不上诸葛明,心底的伤痛就这样泛滥出来,见到轮椅之后,心里一直都很软弱,仿佛是被人拿捏住了命脉,随时都会倾塌崩溃。

温意首先看到他,她眸光里的悲痛直直地迎上他眼里的悲痛,她知道他,而他完全不认得她,眸子里,却是一样的伤痛。

她放开朱方圆,轻轻推了朱方圆一下,朱方圆抬头,收敛脸上的悲伤,换上一个如常的面容,起身道:“王爷怎地过来了?”:

宋云谦的眸光落在他脸上,他仿佛还在痴罔中,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第66章我们结婚吧

第66章我们结婚吧

小三子扶着宋云谦坐下,宋云谦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进入正文问朱方圆,“本王方才在外面看到那轮椅,本王想问你,轮椅是你亲手做的?”

朱方圆下意识地看了看温意,温意也没想到宋云谦会忽然来问这个问题。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朱方圆。

朱方圆稳住情绪,道:“没错,轮椅是我亲手所造。”

宋云谦啊了一声,这种轮椅的精致并非是随意可造,他一直以为是温意的构思,出去找小晴爹制造的,谁想到竟然是出自朱方圆的手。

他问道:“那三年前,你没有给人做过这样的轮椅?”

朱方圆略微诧异,反问道:“王爷怎么会知道?三年前,我确实做过另外一张。”

“那你给了谁?”宋云谦屏住呼吸问道。

朱方圆摇摇头,“我不认识她,她说她男人双腿残疾,无法走路,恳求我让给她,当时我见她对夫君情深意重,又哀求我半日,便让给她了。”

宋云谦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涌上一股强大的悲痛,哀求半日,情深意重,这些字眼仿若一道锋利的箭,刺进他的心里。她把他当作是她男人,而他最后是怎么对待她的?温意临死前的种种,如同放映一般在他脑海出现,一幕幕,一声声,他最后抱着她,她嘴角不断流血,他看到她脚上的伤口,布满针孔,那伤口,就正如他的心,满目疮痍。她嘴角的血和脚上的针孔,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痛。

他巍巍站起身,彷徨转身,小三子上前扶他,被他挡开,沉沉地道:“不要碰本王。”

诸葛明看着温意,她眼中含泪,也怔怔地看着宋云谦,脸上是沉痛的表情。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傻丫头,你若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此刻流露这样的神情,岂不是叫人怀疑?你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一点机心都没有。三年的磨砺,只是精进了你的医术,并没有污染你的人性。

宋云谦一步步走下石阶,身子晃动了一下,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温意惊喊出声,她飞身出去之前,小三子和陈将军已经扶起了宋云谦,宋云谦仰头,深呼吸一口,道:“本王没事,准备送殡!”

温意却已经全身瘫软,跌坐在凳子上了。

朱方圆握住她的手,再用力地摁了一下,仿佛这样便能给她力量支撑下去。

温意泪盈于睫,喃喃地低声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方圆见温意这样,忽然振作了一下,道:“温意,走吧,再苦再难,咱们也要撑下去!”

人都是这样,自己走不过自己的悲伤,看到别人比自己更不幸的时候,却能给自己一股撑下去的力量,毕竟,事情还没到完全绝望的地步。

送殡的时候,宋云谦坚持自己走,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哪里容许他这样任性?温意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里都疼得厉害。

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得不深,却想不到,竟如此深入骨髓了。

温意失魂落魄地跟随大队伍步行,她本想不去了,但是怕朱方圆在老将军下葬的时候失控,她不放心,所以步步跟着。

下葬的时候,朱方圆别过脸,死死地盯住地下的一堆黄土,多么显赫风光也好,死后,都是化作一堆黄土。

他心底长叹一声,泪流满面。

温意一直拉着他的手,静静地守候在他身边。

他心里很痛,因为,他知道温意不久之后,将会永远地离开他,到时候,这个时空,他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老将军下葬之后连续几日都下着大雨,秋雨凝愁,人心仿佛也振奋不起来。

温意在老将军下葬第二日,就抱着寿头骑着毛主任去了将军府暂住。这段时间,朱方圆需要她陪伴。

她还是每日都回去医馆看症,诸葛明的医馆诊金收取便宜,所以很多百姓都来这里看病,每日医馆都水泄不通,她也忙得跟陀螺一般。诸葛明这几日很少回医馆,都留在王府照顾宋云谦,她从其他大夫口中得知宋云谦的伤势有恶化的迹象,应该是将军出殡那日,他劳累过度导致的。有诸葛明看着,她也不担心,而且诸葛明没有让她出手帮忙,证明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晚上回到将军府,她就躺在长榻上和朱方圆说话,彼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冷,深秋的意味越发深重。

“你来这里都好几年了,为什么不想着找个人陪你过日子呢?”温意枕在他的私家枕头上,看着窗外被秋风吹得花枝乱颤的高大的桂花树,叶子已经转黄,被风一吹,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就悠悠荡荡的飘下。

朱方圆坐在她身边,茶几就放在他面前,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他动作轻柔地冲洗着茶叶,听了温意的话,他淡漠一笑,“我一直抱着可以回家的期盼,何必害人?”

温意悠长地叹了口气,“回家,谈何容易啊!”

朱方圆嗯了一声,把滚开的水倒进茶壶里,再慢慢地斟出来,端了一杯给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些人,无根无底,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以前总有美好的愿望,觉得睡醒之后,就回家了。”

温意问道:“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怎么来的?”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又道:“要是惨痛的回忆,可以不说的。”

朱方圆笑了笑,“有什么惨痛的?再惨痛,也不过现在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眸光看着杯中深色的茶水,道:“说起来,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是个公务员,清水衙门,每天上班都是聊天打屁看报纸,当然,你也知道并非所有公务员都这么空闲的,我以前,也是个很有理想的人。我的上司,也就是我们科长,是一个顶讨厌的人,他和我即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混到了一起,像狗血小说那样,捉奸在床。我接受不了,驱车离开,我开了很久,像个疯子一般,最后车子撞在了岩石上,我晕过去,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说得很简洁,但是当中一定有让他无法言说的痛。

温意双眸一亮,“你是连人带车一起穿过来的,并非是魂穿,也就是说时光隧道是真实存在的,或许,我们回到你当初出事的地方找找,能找到时光隧道也不定。”

朱方圆摇摇头,“你以为我没找过?什么都没发现,连我的车子都不见了。也就是说穿过来的只有我的人,和我随身携带的物件。”

温意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继续躺着,过了一会,她又问道:“你之前是公务员,那为什么你会弄轮椅的?”

“这是我的爱好,我从小就喜欢发明,小学的时候写我的理想,我是希望做一个发明家的。”

“轮椅算不得是你的发明。”温意侧头看着他。

朱方圆笑了笑,“但是在这个年代,轮椅就是我的发明。”

温意拉着他的手,怏怏地道:“二师兄,我们结婚吧。”她最近为他起了个绰号,叫老猪,而他叫她老温,弼马温。他是大师兄,而他老猪就是二师兄了。他一直辩驳,不愿意承认这个绰号,甚至拿他以前跟小晴爹联系的时候用的假姓抬出来,可惜,他就是老猪,温意已经定了他的身份。最后没办法,好男不与女斗,只能是认了,可也没给她占便宜,她现在是死猴子。

朱方圆看着她,正色地道:“没取到真经之前,我老猪不谈婚嫁。”他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就是想着断了自己的念头,断了宋云谦的念头。

温意捂住脑袋,连叹三声,“我就那么差?”

“你很好,但是,不是我杯茶!”朱方圆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啧了一下,“你啊,还是快点摆平你的宋云谦吧,我觉得那诸葛明已经起疑心了,过不久,宋云谦就会知道。”

温意道:“诸葛明是看出了些端倪,所以现在我都尽量避免和他接触了。我也不明白,我死之前,分明是杨洛衣的身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温意呢?哎,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个名字回来了。”

“你完全可以不回来的!”朱方圆道。

“那不行,宋云谦的腿若没有我的再次施针,会废掉的,再说,我心里也放不下他!”温意在朱方圆面前,没有遮掩。

闺蜜,大概说的就是他们这种情况了。

“放不下也要放下啊,那天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就觉得可怜,若是要他再经受一次,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下去,你别以为男人都很坚强,其实,男人是最脆弱的。”朱方圆叹息道。

“不说这个了,说点欢喜的事情来听听。”温意转移话题,心里沉重得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沉压压的,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朱方圆瞟了她一眼,“欢喜的事情?那就是你这个月大姨妈来了。”

温意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这哪里是欢喜的事情?”

“现代不知道多少女人害怕大姨妈不来呢,你来了就是好事啊!”

话题,又扯回了现代,温意觉得,今晚的话题过于沉重,他们两人,就像是困在蚕茧里的蚕一般,被自己吐出的烦恼丝困住,无法脱身。

雨,终于又再噼里啪啦地下了,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场浩劫中,暗无天日。

这大雨,迷离了人的眼,迷离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第67章一起痛苦

第67章一起痛苦

雨停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这日温意刚回到医馆,诸葛明便沉重地对她说:“你跟我去一趟王府吧,谦不太好了。”

温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却还要装作平静地问诸葛明,“他的伤还没好吗?”

诸葛明摇摇头,“不是,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双腿有些麻痹,使不上力气。”

温意知道,他的血脉开始运行不畅顺了,她沉默了一下,背起药箱道:“走吧!”

今日放晴,阳光透明而娇媚,世间被清洗过,清新无比,连带空气也变得纯净起来。

温意进入宋云谦的房间,宋云谦坐在太师椅上,他下巴有青青的胡茬,脸色还有些苍白,眸光锐利,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阴柔的冷漠。

他见到温意,微微点头致意,“你来了!”

温意顿时觉得喉头哽咽,她嗯了一声,“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了!”他挥挥手,眸子里的锐利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耐烦,“你来给本王瞧瞧,本王的脚到底怎么样了。”

温意走过去,走近他,她站在他身前,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仿若隔世。

曾经,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这个房间,她为他送来轮椅,他抱着她,拥吻她,那样美好而缠绵。

眼泪几乎要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强忍住泪水,蹲下身子,挽起他的裤管,只是刚挽起,手就僵硬了,他的双腿,哪里还有三年前的白净顺滑?一道道疤痕在布满他双脚,那样狰狞,那样恐怖,那样触目惊心。

“战场上受的伤?”她的声音,事实上已经哽咽了,可那也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住心头的惊惧和疼痛。

宋云谦淡淡地道:“是本王自己砍的,这双腿,害死了本王最爱的女人!”

温意愕然,一种强大的悲哀和愤怒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忽地站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泪水从眼眶滑落,疯子似地冲他喊:“你疯了你?”

一丝愤怒划过宋云谦的眼眸,他迅速抬头用冷冽的眸光锁住她,看到她眼中的泪和眼中的伤痛,他愣住了,脸色渐渐变得谨慎起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期待。他没有问,只是这样用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

温意胸腔似乎要爆炸一般,她很想扑上去厮打他,狠狠地打,那样多的伤口,她无法想象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张张嘴,陡然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分明看到诸葛明苍白的脸。

她顾不得这么许多了,顾不得会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她无法面对他的伤口,无法面对他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终于,她忽然明白当日他以为她自伤时,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宋云谦的脸色陡然变白,他站起来,疾步追了出去。

他双脚虽然使不上太多的力气,但是,用内力提脚,还是很快就追上了温意。

他一把拉住温意的手,转过她的双肩,眸子对上她的泪眼,温意用手擦了擦眼泪,别过脸不看他。

宋云谦含着一丝谨慎和惊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温意咬住唇不说,泪水刚擦掉,又不断地落下,她看着廊底下那一盘剑兰的叶子,那些叶子,仿佛就是一道道横亘在宋云谦腿上的伤口,刺得她眼睛生痛。

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颤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忽然抬头看着他,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心疼,全身微颤,连牙齿都打战,她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光芒,她启唇,毅然道:“我叫温意!”

似乎是在明朗的天空下,忽然响起一道雷鸣,那样清晰而强大地劈进宋云谦的脑子里。他怔怔地看着她,记忆中,有一个女子含笑道来:“我叫温意!”

那女子的容貌,在他心中刻骨铭心,但是比这容貌更深入骨髓的,是她说的这句话。

“你是温意?”他怔怔地问她,“你叫温意?还是你是温意?”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他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似乎眼前有一丝幸福,他是可以握在手中的,但是,他害怕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一丝幸福,最后那幸福会变成刀子,刺得他浑身血肉模糊。

他颤抖地摸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他取下匕首,忽然弯腰往自己的腿上一划,鲜血就这样溢出,染红了他玉白色的裤子。

他动作这样迅捷,身旁的人全部都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鲜血已经喷涌而出了。

温意捂住嘴巴,退后一步,惊恐的眼里满是泪水。

她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是诸葛明的声音,他道:“每当他心里疼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做。”

温意摇摇头,闭上眼睛,又忽然睁开,再摇摇头,痛苦地道:“我不是温意,我不是温意…”她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继而是眼前一黑,她悄然滑落。

“啊…”宋云谦看着她吐血,看着她晕倒,忽然惊恐地大喊一声,仿佛三年前的一幕再次在他眼前发生,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温意在他面前再死一次,那样的痛,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他把匕首,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膛,他知道,只有痛过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温意在他尖叫声中回过神来,她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让她心魂俱裂的一幕,她并不知道,自己三年前在他怀中死去的一幕,已经成为他的噩梦,他此生不敢触及的痛。

她全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回的芷仪阁,只知道有人搀扶着她,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抬着宋云谦的人身后,彷徨失措,仿佛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在棉絮上印下一汪鲜血。

到底是抢救过来了,她痴痴地坐在床前,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置若罔闻,只用那样沉痛的眸子看着床上的人。

许久,许久,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中,她看到宋云谦浑身是血,用那样痴惘的眸子看着她,然后,他忽然拿起匕首往自己的心脏刺去,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温热粘稠的气息让她几乎窒息,她觉得呼吸不过来。

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呼唤,“郡主,郡主…”

她陡然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嬷嬷那含悲带喜的眸子。

在芷仪阁庭院的一幕,芷仪阁的下人都瞧见了,嬷嬷与小菊都知道王爷曾经为王妃起过一个名字,叫温意。所以,当她说她叫温意的时候,嬷嬷她们都惊住了。

这温意的名字,也只有她们两人知道,连小晴都不知道。所以,如今房间内,便只有嬷嬷与小菊。

温意猛地坐起来,一把拉住嬷嬷的手,急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嬷嬷轻声安慰,“郡主莫要担心,王爷没事,诸葛大夫说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温意下床穿鞋,“我要去看他!”

嬷嬷忽然拉住她的手,哭道:“郡主,你回来就好,这三年,可差点没把嬷嬷的眼睛哭瞎了!”

温意心中陡然一软,她瞧着嬷嬷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眼角,心里难受极了,小菊也上前,抱住温意就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道:“小菊不怕,不管郡主是鬼还是人,小菊都不怕,只要郡主回来就行。”

温意抱住小菊,道:“不要哭了,既然高兴我回来,就要笑给我看,不要哭。”

这句话,等同是她承认了。她见嬷嬷还要问,便道:“我之后会慢慢跟你们说的,但是,现在我想先去看看他。”

嬷嬷理解,道:“好,那我陪郡主过去。”

温意抬头看她,道:“嬷嬷,你还是莫要叫我郡主,外面的人都道我已经死了,你这样叫我,会吓到他们的。”

嬷嬷笑中有泪,道:“瞧我多糊涂,好,好,不叫郡主,就叫小姐吧。”

温意嗯了一声,也不等嬷嬷了,急忙就往外走。

她熟悉芷仪阁,这里跟三年前一点都没变,她刚才住的是西厢,走去宋云谦住的芷仪阁正屋,也只有三分钟的路。

今日在芷仪阁发生的事情,除了芷仪阁的几人看到之外,外面并不知道。诸葛明下令封锁消息,所以,连御医都不知道宋云谦再度受伤,柔妃自然也不知道。

诸葛明坐在房间内的八仙桌旁边,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双手不断地转动杯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见温意进来,他瞧着温意,眸光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你来了!”

温意点点头,瞧了瞧床上的宋云谦,他还没醒来,脸色苍白,嘴唇也是一点血色也无,双眼紧闭,眉头也微微蹙起,下巴的青茬更加的明显。她问道:“他怎么样了?”

诸葛明道:“跟以往一样,会好起来的。”

温意坐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看着诸葛明,她知道在诸葛明面前是无法再掩饰身份的,所以,也就不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了,问道:“他这三年,都过得很苦吧?”

诸葛明看着她,儒雅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苦?他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你死的时候跟着你一同灰飞烟灭了,没有心的人,怎么会觉得苦?”

温意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喃喃地道:“我没想过他过得是这种日子。”

诸葛明忽地发怒,“当初,你就不该伤害自己来救他,你为了救他而死,你觉得他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吗?”

温意愕然,面容慢慢地严肃起来,她道:“就算我不拿自己的身体试针,我也会死,我不是为了救他而死的。”她和杨洛衣的身体无法契合,死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宋云谦却认为她死,完全是因为救他,也因为这样,这三年来他会这样痛苦愧疚。

第68章不肯承认

第68章不肯承认

诸葛明盯着她,“不,当年我为你检查过伤口,你只是腿上有伤,并没有其他伤,你的脉象更显示你没有其他暗病,你若是没有试针,你不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