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实业,最后的命运就是如此。赵以敬想躲开这种命运,却偏偏躲不开。

“之前二人还彼此卖个面子,场面上过的去。现在他们的上面要空出位子了,两个人只能有一个上去,就该你死我活了。”赵信儒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那个人也没办法帮以敬吗?”我问的有些有气无力,这个时候,也许他自保都难。

“他应该也会想办法。毕竟这事追根溯源,是他的问题。”赵信儒咳嗽了几声,“所以以敬说的听天由命没错,只能这样。”

我沉默了,把车开的磕磕绊绊。我心里很堵,可是却无能为力。当一个人把握不了命运的时刻,是很惶恐的。

把赵信儒送回家,我有些情绪低落。回到自己家里,李姐没有在家,可能是去接暖暖了。我打开保温桶,看着还在冒热气的汤和石斑鱼,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如果不是这档子事,此刻的我和赵以敬,应该是捧着结婚证大笑的,结婚证上的我和他,一定会头挨得很紧,笑得眉眼弯弯。

可为什么,此刻面对我的,只有一个冰冷的屋子,和一罐送不出去的汤?我的眼泪哗的涌了出来,手颤抖着拿起勺子,想舀起来替他喝一口,却是喝到了嘴里,又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吐的天翻地覆,吐得眼泪涟涟。为什么?为什么要走的这么难?

☆、步步维艰重重难

那夜我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一早,手机就响了,赵信儒的电话,声音有些急促:“清扬,今天司机不在,带我去公司。”

我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听赵信儒的口气,只怕又有事情。我顾不上多问,赶紧挂了电话开车过去接上他,开往丝之恒。一路我和他都是心情急迫,路上的车辆行人都不少,我只好专注的开着车,也无法分神和他说话。

车很快的开到了丝之恒的楼下,我一边扶他一边问着:“赵董,出什么事了?”

他顾不得回答我,直往主楼走去:“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着进了楼门,直奔四层赵信俭的办公室。到了门口也不客气,直接推门就进。

屋里是赵信俭和两个董事,正在眉头紧锁的不知道谈论着什么,看到赵信儒进来,眉眼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您怎么来了?我正准备——”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信儒不耐的打断:“我问你,昨天股东大会上说好的,派专人到蚕种场去配合,控制疫情,这些工作落实了没有?”

赵信俭走过来扶着赵信儒:“别这么动肝火。您身体近来也不好,哪能生气呢?事情要一项一项落实-------”

赵信儒用力推开他的手,有些激动:“你只需要告诉我,公司里派去应对疫情控制的人,去了还是没去?!”

赵信俭看赵信儒火气上来,眉眼一转,说着:“没去。昨天有个非常重要的商贸会,人手不够——”

赵信儒的手抬了起来,指着赵信俭,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你是要害死赵家,害死丝之恒?”

“不是,我也没想到——”赵信俭解释着,脸上却明显的一丝慌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就是怕事情早一天解决,以敬能回来。故意拖着不让公司的人去。什么是轻重缓急,你懂不懂?明摆着火上房的事你不做,你去做什么商贸会?”赵信儒已经出离了愤怒,我从没见他这么激动,即使是昨天,他的情绪也是隐忍代发的。甚至去看以敬的时候,尽管他内心也不平静,却还能淡然的笑出来。

可现在他已经有些情绪喷发了。我心里一突,跳的极为剧烈。恐怕是出了大事。不觉有些站立不稳,全身的骨头都要咯咯作响。

赵信俭强撑着说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以敬也是我的侄子,我怎么会不想他回来。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赵信俭搓着手,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我们正在商量该怎么办,还没想好怎么通知股东——”

“没想好通知股东?还是没想好怎么保全自己?”赵信儒不客气起来,说话也十分锋利。不愧是赵家的人,都有一派很锐利的气势。

赵信俭被赵信儒堵得再也说不上话。赵信儒坐在沙发上缓了缓气,说道:“昨天我就说会封厂停产整顿,你不当回事。今天封的是蚕种场。你觉得不要紧,丝可以外购对不对?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头,下一步,印染厂,经销处,都少不了。”我的心嗵的沉到了谷底,封厂?不出赵以敬所料,真的停产整顿了。

“不会吧?”赵信俭有些不可置信的转了转他精光的眼睛:“蚕种场的事,关其它场子什么事?”

“头脑简单!”赵信儒气的咳嗽了几声,说道:“上面要是想和你较劲,蚕种场的事还不够整顿你整个公司的?你说没关系,管用吗?”

赵信俭被赵信儒这么一说,也有些没底气:“难道真的会都封?那这可怎么办?”

赵信儒的身体也由于气愤微微的抖着,过了好一会才平息,却半晌没有再说话。赵信俭试探着问道:“要不赶紧召开股东大会再商量商量?”

赵信儒想了想说着:“也好。赶紧通知大家,下午就开会吧。”说着看向我道:“清扬,我们先出去办事。”我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的脚一木,差点又跌回到沙发。我心里说不上的酸涩,这个老人,已经太疲累了。

出了楼门,我问着赵信儒:“您是不是要去看以敬?”如今情势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刻,赵信儒的办法也许只能是问赵以敬了。赵信儒点点头:“清扬,你很聪明。”

去过一次,便轻车熟路,我很快把车开到了小白楼的院外,赵信儒过去,却是半天都没能进的去。我看着情形有些不对,跟了上去。却只听到警卫的声音很官方程式化:“对不起,新接到的命令。你要见的人暂时不准再探视。”

赵信儒无法,拿出手机拨着电话,也许是之前找的关系。却一遍遍的都没有人接。赵信儒踉跄了一下,我赶忙把他扶稳,他的神情一下有种颓然,这些天这么多的事,都没在他的身上看到这么好像抽干了似的无力:“清扬,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那个院子,一扇禁门,隔断了赵以敬和外界,和我们的所有联系。我和赵信儒上了车,赵信儒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刚蹬上油门的脚赶紧停下,等着他接电话。

电话很快讲完了,我激动地问着:“有没有转机可以去看以敬?”

赵信儒的声音沉重的在空气里盘旋:“以敬在,他的头脑就总有办法转圜。有人想整丝之恒,必然不会再让以敬远程指挥着丝之恒了。”顿了下说道:“刚才的电话,是另一个执行董事打来的。几个大的印染厂和经销处也被勒令整顿了。要盘查有没有占有污染源的蚕丝制品流出。”

这不是在搞笑吗?病毒转基因蚕种才进入丝之恒的蚕种场几天,怎么可能有蚕丝成品感染上,即便有,在高温加工的过程中病毒早就无影无踪了。我气结:“还讲不讲科学?”

赵信儒叹了口气:“该来的,都来了。这是早就料到的。”

我手脚冰凉,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些事,事情一步一步的再恶化。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都崩塌了。我不知道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该怎样才能拯救?不由有些出神:“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赵信儒也沉默了,过了一会说着:“还可能。要是真像以敬说的,股价大跌,有人抄底,就麻烦了。”说着拨了个电话:“小吴,申请公司停牌吧。对,就现在。”

停牌,无疑是向世人宣告着,丝之恒出事了。但是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总要提防着有人趁火打劫。我的声音有些颤:“这也是以敬的意思吗?”

赵信儒点头:“他说过,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只有停牌。”

我的心被扯的生疼。车在回丝之恒的路上开着,我的心思却跑的很远很远,赵以敬谈笑风生运筹帷幄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却到了这个地步。任他再有头脑,再有魄力,再有智慧,却始终有一个他迈不过的坎。这个坎,前世的赵石南,今生的赵以敬,都被摔得很惨。难道这就是世代解不开的怪圈?

下午的股东大会,开的很激烈,赵以敬被控制,大家的反应不大。但是接连几个厂被封,终于触痛了股东们敏锐的利益神经。停牌的事大家一致通过,但事实上赵信儒已经找人在做。这样补上手续,也没什么问题。大家七嘴八舌的又讨论了一些公司的经营问题,目前丝绸的生产也备受影响,蚕种场被封,缫丝厂印染厂被封,没有了丝,没法印染,丝绸的生产只能暂时停下来。只有几个一体化的分公司还能勉强经营。连维持都成了问题。

我看着他们来回的唇枪舌剑,脑子很木,很空,我只是在想着,他此刻好不好?会不会有个奇迹,他突然推门而入,声音沉稳如故的做着决定?

可惜一切,只是我的想象。

会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结束,我要送赵信儒回去,他忽然说道:“我们去城郊的基地吧。”我知道他说的是赵以敬在南京城郊那个和意大利合作项目,两条生产线以及成悦锦的研发都在那里。

到了门口,我停下车要扶他进去,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沉痛:“我只看看就好。”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这里还能撑多久。”虽然已经是夜晚,但里面还亮着不少灯。但是由于处于源头的丝供应不上,这里也许很快也要受影响了。

看着身边头发花白的赵信儒,在远处灯光的辉映下,身形微微佝偻。到底是老人了。我的心忽然酸涩了起来:成悦锦,丝绸强企,也许不是赵以敬一个人的梦想,而是赵家几代人的梦想。

本来已经触手可及,如今却又面临着分崩离析。身边的这个老人,只能遥望着梦想宽慰着自己悲凉的心。也许过不了几天,这里也会面临封厂。

我的心忽然揪扯的很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面对着这些事毫无一点办法?我心里一动,对赵信儒说着:“赵董,我回趟北京吧。”

☆、绝处偶得一线生

“去北京做什么?”赵信儒有些诧异,“你那边还有能走动的关系吗?”

我轻轻摇头,我一个平民小户的女人,能有什么关系。眼下的情形,以敬被控制,丝之恒的几个厂被封。虽然我找不到关系能把以敬救出来,但是封厂的事,理由实在牵强可笑。我想到了顾钧原来的学校。那是一个大学,服装类的高等院校,我们住的小区楼上楼下也好多是教授专家,我回去找找人,在媒体申明一下蚕种的病毒是不会感染到丝绸制品,也好造成些舆论的压力。这样赵信儒这边再找关系给无关的厂子解封,也会更顺理成章一些。每个公共危机出来,不总有专家会出来申明吗?现在倒觉得专家是个好词了。

我把我的想法和赵信儒说了,赵信儒低眉思索,半晌没有回答。“您是觉得,专家言论的威力不够大吗?”我犹豫的问着。

“这是一方面的考虑。”赵信儒轻声叹着,“更主要的,是有没有专家肯做这个事?”

我想了一下说着:“应该不难吧。专家都是专业领域的权威,发表一些自己专业领域的看法和常识,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赵信儒微微摇头:“专家的声音,得是有人让他们发,才发的出来。哪是他们想说就能说的?”

我的心有些凉,赵信儒说的没错,否则我们也不会经常在报纸网络上看到一些连外行都觉得很可笑的言论。我想了下笃声说着:“不管怎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要去试试。试还有一线希望,如果试都不试,就只能坐着干等。我还是去碰碰运气吧。”

赵信儒看了看我,点头道:“那你去吧。”说着似乎有些动容,看着我道:“清扬,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能对以敬这么上心。”

我心里一突,别人看到了我对他的好,却不知他对我的好,更加动容。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嘱咐好李姐照顾暖暖,也和暖暖解释了我要到北京走一两天。女儿只是很懵懂的点着头。我捏了捏她的小脸心里有些感慨,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也必须此行。

飞机到了北京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打车直奔三环的小区。我第一个准备找老秦,熟人说起来也好办事。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楼栋,顾不上怀旧感触,我着急的到了老秦门口去按门铃。响了几下,于大姐出来给我开了门。看到是我,一脸的惊喜:“清扬,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忙把我让了进来,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嘴里也不停地问着:“清扬,你说你一走就音讯全无,我和老秦还说呢,也不知道暖暖现在好不好,该长高了吧?听说你去了江苏?-------”

于大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热乎的不得了。我快速的一一答完,闲聊了几句后,赶紧奔了主题:“于大姐,我这次来,是有事想求秦老师帮忙。我一个朋友的丝绸公司有点问题,想找秦老师帮着写个东西。”

“哦。”于大姐说道:“你来的不巧啊,老秦出去开会了,最快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你要是不着急,就在家住着等他。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聊聊。”

明天晚上!现在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那么宝贵。我想了下说着:“于大姐,我的事有点急。不如我先去找找其他的老师,如果不行我再等。你不要介意。”

于大姐忙摆手:“咱们都是老邻居介意什么。你事情急就赶紧先办,老朱,老马,你也都认识,到院里办公室去找他们就行。”

和于大姐我也不必再虚客套,匆忙和她告辞到了教学区。职工家属楼和教学区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到了顾钧原来的学院,开始找除了老秦外,我最熟悉的朱教授。而赵以敬也曾经和朱教授合作过专利。所以我找他还是信心满满的。

朱教授起初见到我也很惊喜,却是在我讲明来意后有些迟疑的说着:“清扬,不是我不肯写。而是写不来。我们一般写文章,都是投在专业期刊或者SCI上的学术论文。你要的这个,本来就是常识,要写也是针对媒体的,实在不是我的专业啊。”

“其实也差不多的,这个只是借用您的专业身份,却做个简单的常识讲述。比您的学术论文更好写呢。”我竭力的劝着。却是任我磨破了嘴皮,朱教授始终只是很客气的说着他不会写这类文章。我蘑菇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效果,只好黯然离去。

出了朱教授的门,我有些失落。又去找了骆成,马教授,起初还是按照和我熟悉的程度,后来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是脸熟认识的,在办公室的就进去问问。但是大家给我的都是一个反应——他们写不来。

最后一个是苏院长,那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北京那个时候的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尽管我知道苏院长帮忙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苏院长的秘书说他在主楼的贵宾室接待客人,我进不去,只好在主楼外等着。北京的冬天依然很冷,前几天下的雪还在化着,瑟瑟的寒风吹得我头皮发麻,等到苏院长和客人从主楼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都要僵硬了。我迎了上去,却是看到苏院长身后的客人愣了一下,而他也有些诧异:“清扬?你怎么在这里?”

苏院长看着我和他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问着我:“你是找顾钧吧?我和顾钧正好要去吃饭,要不——”他有些迟疑的问着:“一起去?”

顾钧竟然也说着:“清扬,一起吧,我和苏院长也是家常便饭。就在清园。”清园是学校的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有时招待客人会在那里。看着顾钧和苏院长的架势,竟也是平起平坐。想当初顾钧还只是学校的一个普通教师,面对苏院长也不得不声音小几分。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形。

我摇摇头说着:“我不去了,我本来是想找苏院长说几句话。”现在却有些犹豫,苏院长和顾钧在一起,而顾钧背后是丝之恒的死对头丝路,我开口也只有碰钉子。

苏院长有些愕然:“你找我?”

顾钧一怔,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我,笑的有些苦涩:“等了很久吧?你为丝之恒来?”

苏院长恍然:“哦,丝之恒------”转而看着我问道:“听说丝之恒封厂了,赵总还好吧?”丝之恒的崩塌无疑是业内的地震。消息传得飞快,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我没有回答苏院长的问题,我并不想对外界泄露赵以敬个人的情况。只是很隐晦的说着:“其实丝之恒有几个厂是没必要封的。蚕种的病毒怎么可能通过丝绸成品扩散呢?这是我们都知晓的道理。”

苏院长不愧是院长,脑子转的飞快,立即就懂了我的意思,看着我说道:“清扬,我和你、顾钧认识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必要像其他人一样打马虎眼。我估计你找谁,都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为什么?”我很不解。不就是几句话吗?

“是不是常识,大家有判断。但要是特意说出来,就代表了自己的立场。”苏院长看着我意味深长,“这次事情背后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没人敢冒这个险。”

“难道说的隐晦一点也不可以吗?”我固执的坚持着。

“你觉得呢?如今谁不敏感?”苏院长看着我问道。我哑口无言。

刚才还涌起一丝冲动的心渐渐的黯了下去。苏院长的提点让我彻底的明白,多少人情世故,抵不过现实。苏院长身兼着行政职务,更怕担风险。何况身边还站着顾钧。心,突然就惨淡的一点光都无。

“那打扰你们了。”我不知道怎么在唇角扯起个笑,转身向外走去。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心伤。世情淡漠人情淡薄,赵信儒预料的没错,果然是我天真了。

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顾钧的声音:“清扬。”我扭过头去,顾钧向我大步的走来,递给我他的手套,说着“北京很冷。戴上吧”却有些欲言又止。

我勉强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无谓的关心,就不必了吧。

为了能尽快见到老秦,我也没有客气,住在了于大姐家里。于大姐和我聊着家长里短,问着我这些日子的生活。忽然于大姐说着“顾钧也来学校了,上午我还看到他了呢。说是谈合作的事。”

我笑笑“嗯,傍晚还看到他了。和苏院长在一起。”

于大姐叹口气道“清扬,和你也不说外道话。这人啊,走得就有失,顾钧现在事业是顺了,可孩子也没法要了。”

我不喜欢背后讲是非,只牵牵嘴角笑着“也许过几年就有了。”

于大姐摇摇头“哪啊?上次也是听别人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那个女孩子以前做人流出了问题,生不了。”

我有些愣怔,人流?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顾钧心心念念的第一次,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爱情,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欺骗?

第二天中午终于等到了老秦,和苏院长的反应一样,老秦叹气道“一来确实不敢随便说,二来即便写了,媒体那边也不会上的。”

“没点转圜吗?”我不甘心的问着。

老秦想了想,拿出手机对我说着:“你记个号码吧,是一位院士的,也兼着政协委员。这个行业敢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

老秦给我念了个手机号后说着:“这位院士很有声望,但是性格比较独特。最近在国外有个学术交流活动,要过几周回来。电话现在打不通,你过些日子再试。”

几周?我的心里很挣扎,几周过去,不知道事态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问道:“或者您给我个他的邮箱,我给他发邮件。”

老秦一拍脑袋:“这也是个办法。他们应该会经常查阅EMAIL的。”我抄到了那位姓何的院士的邮箱,如获至宝的对老秦和于大姐匆忙道谢后赶紧离去。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给凡苓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到了北京却没有时间看她。凡苓的声音满是关切:“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多保重才好。”

“嗯。”我应着,“肖彬呢?他也还好吧?”

说起肖彬,凡苓的声音甜蜜中又有些迷茫惆怅:“他很忙。整天我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我叹口气:“他也是为你忙啊。还不好?”凡苓笑了,笑得知足而清甜。

回到南京,我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电脑前,认真的措辞,给何院士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细细讲述了丝之恒在行业的一系列创新、探索,以及这次蚕种场事件的影响。我没有讲那些背后势力的事情,那些事本就讲不清楚,也只会画蛇添足。看着邮件发出去,我的心也开始砰砰的悦动起来,一切似乎有了希望。

给赵信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回到了南京,说了说在北京的事,顺便问着他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媒体资源。丝之恒往昔的商业活动,肯定少不了要和平面媒体或者是电视网络联系。

赵信儒的声音也有了丝希望:“我让他们去找找。以前合作过的应该还有可以继续帮忙的。清扬,如果这个人肯帮忙,厂子也就有救了。”

厂子有救自然是好事,只是我更关心赵以敬的安危,我问着赵信儒:“以敬呢?现在可以探视了吗?”

赵信儒的声音又有些低沉:“还不行。他们要争权夺势,无非拿丝之恒做个导火索,现在已经点着这把火了,没理由这么不依不饶。”赵信儒也费解。

“会不会是以敬得罪了他们?”我很担心。人在里面一刻,心就撕扯着,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

赵信儒想了半天,说道:“应该没有吧。以敬和政府素来没交道,不至于得罪人。”的确想不通,赵以敬和丝之恒都是人家隔山打牛的炮灰,是两股势力开斗的由头,按理是不必到了穷追猛打的地步。整垮丝之恒,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啊。这其中的缘由,我和赵信儒都想不明白。

邮件发出,我开始每天期盼着回复,也开始每天打着那个电话。但是邮箱没有任何回复,电话也永远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打电话给老秦,他也联系不上。只听说何院士回国呆了两天又有访问。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的心又开始着慌,一点点的从失望,到揪心。

赵信儒隔三差五会到丝之恒去开会,如今丝之恒群龙无首,稍大一点的事就要投票决定。赵信儒生怕公司出差错,更是逢会必去。停产的影响逐渐扩大,有的数量巨大的订单无法完成导致的资金无法回笼,有的已经生产出来的却由于封厂无法出售。上游和下游的客户追着要债,公司乱成了一团。

三周过去了,临近春节,各个公司都在要账。丝之恒更是大会小会不断,却没有一个会能解决这些问题。赵信俭终于忍不住了,在股东大会上提出了撤资:“再这么下去,都得跳楼了。还是想想出路吧。”

赵信儒盯着赵信俭,声音沉痛:“你这个时候撤资?你觉得公司还有实力允许你撤资?还是你打算把股份卖给其他公司让人家趁机收了丝之恒?”

如果赵信俭一干人撤资,此时最大的风险就是被人恶意收购而导致最终丝之恒全面易主。毕竟赵信俭加上姚清莲赵茵并其他几个股东,如果有人有这笔资金实力,这几位的股权加起来便足超过了赵以敬。

赵信俭眼眸中全是精明:“我也是赵家人,自然也是为赵家好。大家各自找活路,也比抱成团去死强啊。何必这么死脑筋呢。”

赵信儒冷冷看着他道:“你给自己是找了活路,那公司怎么办?咱们辛辛苦苦奔了这么多年的丝之恒,打算让它不姓赵?!”赵信儒的声音里都是悲凉。赵信俭如今,只怕已经完全不管丝之恒姓什么,他只想自己能全身而退。

姚清莲唇角扬起说着:“我这个晚辈又要多嘴了。如果撤资呢,一来显得不近人情,二来弊端也多。不如这样。”说着看向赵信俭,“赵董平时分管的呢,也主要做地产,酒店,不如现在就把这一块撤出来单做,有愿意跟的就跟着。愿意留着做丝绸的就继续留在丝之恒。”

赵信儒有些听不下去,皱眉一拍桌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声音是从没有过的严厉。也难怪赵信儒生气,姚清莲这话无疑是等于让丝之恒分家。

不过姚清莲如今修炼的格外心理素质过硬,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我本来也就是瞎说,您别气坏了身子。”

赵信俭却抬手做恍然状:“诶,这也是个办法。后生可畏,清莲现在很有想法。”我心里翻滚着,看着他和姚清莲的嘴脸,一个劲的反胃。这双簧演的也太假。姚清莲纵然聪明,也不可能有这脑子,掺和这事,还不是赵信俭的授意?

一时又有几个股东附和同意。赵信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环视了一周,那些提起分家亢奋的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个老人的目光,只是仿佛在绝路中找到了生机般,说着该如何分流资金独立经营的话题。一刹那,悲凉涌上了心头。

厂子的分崩离析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的分崩离析。

那天会议并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由于是刚提议,除了赵信俭姚清莲几个,大家都还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只好押后再议。

那晚送赵信儒回去,一路他都没有说话,脸色难看的可怕。我有些担心,尽管自己心里也说不上的堵,却还是开解着他:“其实分开也未必不好。如今大家心志不拢,事事掣肘,倒不如索性各干各的。”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如今如果真的把那块业务分给赵信俭单独出去,那丝之恒仅存的几处还能垫补资金的业务也没了。更是绝境。

但是又能怎么办?分家也总比赵信俭把股份让给别的公司要好。赵信俭这三周也没闲着,能想这么个主意出来,让丝之恒没的可选。

赵信儒的声音暗哑:“赵家,真的要散吗?”在这个老人的心里,赵家是始终他在意的一个概念,否则他不会在赵信俭偷偷质押他的股权后隐忍。只是并不是所有的赵家人都能像他一样,在赵信俭的心里,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第一位。当初想借着赵以敬进去的机会自己坐上董事长,哪怕是临时的;后来看看临时的做不成,丝之恒又被封厂,退而求其次,便又想出了分家单过的招数。

我咬着嘴唇道:“赵董,赵家散了是很惋惜,但是成悦锦,丝之恒,不能也散了啊。”赵信儒没有再说话。

之后的日子里,便是每天讨论着如何分家。赵信儒始终沉默,即使在最后的投票里,他依然选择了不同意拆分。但是他的意见已经无法起到作用。

春节前夕,赵信俭和赵茵赵以诚还有几个董事,带着地产的项目和几个丝之恒的产销一体化分公司正式从丝之恒独立了出去。而赵信俭的靠山,那个赵家得罪不起的人也出了力,一切的手续都办的很快。赵信俭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董事长。

丝之恒这里,只留下了赵信儒,吴董事并几个一直支持赵以敬的股东,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姚清莲并没有走。我看不懂她的坚持,也许,我从来就没看懂过她。

何院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几次想再到北京去找,但是丝之恒遇上赵信俭分离出去,每天的会议,赵信儒中间又连气带病住了次医院,实在没法分身。我自己的公司,我吩咐张帆他们手边其他公司的代理能放的都暂时放一放,把丝之恒如今还能流通的几个型号的丝绸抓紧推出去,赶紧回笼资金。尽管我做的只是杯水车薪,但是总胜于无。

赵信儒出院后,我准备再上北京。临行的前一天,张帆给我打了电话:“宋姐,有个挺大的单子,准备要丝之恒的库存,但是价压的非常低,要不,”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去谈谈?”

“我?”我都不知该气该笑,我哪里还有时间谈单子,“你们看吧,如果客户并没有诚意,谁谈都一样。”

张帆声音犹豫的说着:“宋姐,这个我知道,但是,对方你认识,兴许你能谈下来。”顿了一下道:“是肖彬肖经理。”

☆、青出于蓝战于蓝

肖彬?我有些发愣,怎么会是他?我详细和张帆问了问情况,应了一声:“好。”后挂了电话。我去网上查了德庆公司的详细资料。是个新公司,注册资金并不多,但是经销的渠道很多。所以凡苓选择投资德庆,应该也是看中了它的规模小,资本灵活好操作。如今又有了肖彬的如虎添翼,想来投资的资金早就回报翻番了。

网上可以查到的背景毕竟有限,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如果德庆真的打算大量要丝之恒的丝绸,回款又有保障的话,倒是助了丝之恒一臂之力。但是价格又压到成本,一时我摸不准是敌是友。

我想了想,给凡苓拨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问着:“德庆打算订一批丝之恒的货,你知道吗?”

凡苓应着:“我知道。不过我一向不怎么管经营,是肖彬和几个老总定的。怎么,有问题吗?”

“价格压的很低。”我叹口气,肖彬不愧是从丝之恒出去的,成本了解的一清二楚,完全压到了极致。

凡苓有些沉默,过了很久才说道:“清扬,我和他谈谈。也许是有别的考虑。但我相信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凡苓又宽慰了我一番,如今丝之恒的情形已经人尽皆知,凡苓也有些伤感:“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大的公司,竟然一夜之间走到这步。”

听到凡苓的感叹,我以为我的眼泪会再次落下来,但是没有。只是心针针刺得麻木。也许真正经历这些痛的人,反而已经不会伤感了。现在赵信俭分离出去,我明显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丝之恒如今能拿主意的只有吴董事等两三个人,赵信儒做全盘筹划。但是赵信儒的身体力不从心,很多场面我这个外人也不得不帮着处理。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哀怨,去叹惋,我只能让自己腰杆挺得直直,去帮赵以敬帮丝之恒出一点绵薄之力。

一如现在,我必须要从肖彬压价的这个伤感的事实中挣脱出来。挂了凡苓的电话后,我给赵信儒打了电话,找人探究了一番德庆的底细。心里有了数。

两天后的上午,我带着张帆,坐在了丝之恒的会议室里。地点是我定的,张帆也好奇:“宋姐,为什么要在丝之恒的会议室?这单子是咱们公司的啊。”虽然是丝之恒的丝绸,但毕竟乙方是作为经销代理的何夕,按理该在何夕进行谈判。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很快,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神,站了起来。肖彬一袭黑色的西装,还有谈判组的几个成员,走了进来。肖彬一如往昔的沉稳干练,看到我的时候眉眼只稍微怔了一下,便淡然的向我介绍着:“何夕的宋总,这位是我们李总。”我和那位李总握手打了个招呼后,大家很自然的坐在了会议桌的两侧。

肖彬环顾了下会议室的环境,脸上的表情有丝淡淡的怔忡。会议室是我刻意安排的,当年也是这个会议室,也是这个角度,我曾经仰望过阳光里字字珠玑的肖彬。只是那时,我和他坐在谈判桌的一侧,而如今,我们坐到了对侧。

从谈判环境给对方压力,这一点,是肖彬曾经教我的。

肖彬很快回过了神,看着我直奔主题:“宋总,我想前期我们接触的情况你也已经了解了,我们准备订购你们代理的丝之恒的ER型号从A-N14个色系。需求量很大,所以希望价格可以达到最优惠。”

我直视着肖彬,淡淡的开口:“肖经理,ER是丝之恒秋冬新上线的产品,也是和意大利项目合作后市场反响最好的产品,张帆给你的报价已经是友情价。”

阳光又折射进来,在肖彬的脸上勾勒了一个很好看的轮廓,他加大了攻势:“和意大利的项目,我想宋总也明白,其实前两条生产线的产品,意大利的技术改良是最主要的特点,所以丝之恒投入的研发成本在ER产品里并不多,对吗?”肖彬的口吻有了些咄咄的态势。

我的心有些抽疼,果然熟人操刀就是狠。肖彬对丝之恒的了解何止是剥皮拆骨,已经深入骨髓。前两条线赵以敬投入的研发成本是很少,因为他的研发成本主要在成悦锦,也就是第三条还没上线的生产线。前两条的主要目的是创造良好市场销量来支持成悦锦的研发。

我有些沉默,肖彬继续说着:“如今丝之恒世面上还可以流通的几个款式,MD,MG,都是分公司产销一体,生产能力低,根本应付不了丝之恒的局面,而之前丝之恒和意大利新上线的两条生产线的产品,现在由于蚕种场的影响,丝源紧急缺货,面临着停产的威胁,所以宋总,库存的ER赶紧出货回笼资金吧,薄利多销,才好外购丝继续支持生产。不是吗?”肖彬一如当年字字珠玑,字字戳的都是要害,戳的我的心生疼。他说的是事实,是丝之恒面临的窘境。我无可辩驳。

过了一会,我缓缓的开口说道:“肖经理,你说的很在理。”肖彬听到我这句话,面色有些松动。我看着他有些失神,欲抑先扬,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我接着说道:“不过,德庆本身也是经销,订购的ER也是为下游服务。据我所知,德庆的客户主要是欧美的服装公司,之所以选ER,是因为ER是意大利改良技术,质量符合要求,但是价格却比欧洲的丝绸低了一大截。目前国内丝绸面料可以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只有丝之恒。”

肖彬眉梢一动,正要开口,我抬手示意他我还要继续说,肖彬,你告诉过我,当发现了突破口的时候,要一鼓作气,你还告诉过我《曹刿论战》就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谈判不仅是技术的较量更是心理的较量。

“我知道德庆还代理了丝路的产品,也会说丝路的产品价位要比丝之恒低,但是丝路的甲醛超标事件,想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我们都知道用甲醛防皱,提高印花的色牢度效果好,成本低,但是销往欧美的话,是严格禁止超标的。”我的话音落下,肖彬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探究,而那位李总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我没有给肖彬说话的余地,继续说下去:“丝之恒是很需要资金回笼,但外购生丝的资金还是有的。”这句话我说的很有底气,但却是十足的空城计烟雾弹。丝之恒连日常运营的资金都快撑不下去,哪里还有外购丝的资金,但是肖彬说过,谈判就要虚实相交,虚虚实实,趁对方心里低潮期放点虚料,不会被察觉的。这叫浑水摸鱼。

肖彬没有说话,那一刻,我和他隔桌相望,熟悉而又陌生。有一刹那的恍如隔世,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和他坐在谈判桌的同侧,该多好。我和那么多人谈判过,却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心痛。心痛,胃也随着难受的厉害,只是强忍着反胃。

肖彬和李总低头商量了片刻,对我说道:“宋总,先休会吧。我们再商量商量。”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是肖彬惯用的手段,当处于低谷的时候,就休会,既挫对方锐气,又给自己缓冲的时间。但是,我明知他的目的,却无法拒绝。我对他点头微笑道:“好。”

休会十五分钟后,重新开始谈判,肖彬看着我说道:“刚才我们这边又合计了一下,价格不变,但是会在两周后全部回款。我们既然已经把话都说的敞亮,别的也不必多说。就是这样的条件,宋总你说呢?”我的心动了一下,肖彬给的价格基本是没有利润的,但是回款时间确实很有诱惑。一般行规都很少有这么快的。如果这样,也可以解解丝之恒春节前的要债盈门。

我和张帆商量了一下,只觉得肖彬这笔单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回款现在对丝之恒很重要,我咬了咬牙,点头同意,签了肖彬那边的单子。

谈判结束,我顾不上和肖彬打招呼,忍了半天的反胃实在无法再坚持,我快步冲到了洗手间,开始吐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我心里一动,扶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出的滋味。

肖彬大步跟了过来,沉声叫着:“清扬,没事吧?”我扭过头,他的目光少了刚才的锋利,多了关切。

“我没事,谢谢。”我淡淡的笑笑,直看向他:“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出师了吗?”

肖彬叹口气笑笑:“出师了,已经把师傅打败了。知己知彼,过桥抽板,都学的不错。”顿了一下说着:“你最近的压力也不小,记得保重身体。”

我微微点头笑着:“好。”说着看向他道,“我没事,只是可能,怀孕了。”

肖彬愣住了:“以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