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眼泪再次滑下:“石南,带着所有的东西,西南也能重新开始。”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沉道:“好。”

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石南,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赵石南把杜衡用力拥进了怀里,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好。”

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漆黑,沉沉的压着这个小城。赵石南和杜衡牵手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坐着,淡淡聊着。

赵石南说,他时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杜衡的样子,大大的凤冠,瘦小的脸颊,很滑稽,却让人很心疼;

赵石南说,他一直很后悔大婚后第二天去见老太太时,他应该紧紧牵着杜衡,不让她在“开枝散叶”的伞下绊个跟头,也许他们的求子之路,就不会这么艰难;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去趟上海,给杜衡买她爱吃的那种西式糕点,那种糕点,他在北平找过好多次,却从没找到;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陪着杜衡,去秦淮河坐一次游船河,听听那六朝金陵两岸的歌声,看看那岸上年迈老人的说书;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做成悦锦,他希望杜衡一直陪着他身边,和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声畅笑;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北平收复了,他还想再带着杜衡去北平,去逛王府井,去看什刹海,去拍一张他们的照片;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再找到杜衡,不论她是谁,做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救自己的女人一次,这辈子,太憋屈了,每次都被那个赵凌泉插一杠子;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希望是个安宁的世道,他可以守着杜衡,再做成悦锦,做到全天下都知道中国的成悦锦;

赵石南说,不论谁先到了忘川河,别忘了要等着对方---------

赵石南说着,杜衡听着,应着,细诉着,流泪着--------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赵石南和杜衡起身,没有意识的,已经走到了赵家大院门口,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满是深情:“衡儿,再回我们的屋子住着吧。”

杜衡看着这黑沉沉的大院,步子犹豫,她想进去,窗下的围棋,雨夜的包子,后院的烟火,都是她今生难忘的美好,可她又有些害怕,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赵石南却已不由分说,把杜衡拽进了院子,一步一步,赵石南走的小心翼翼,他不想再有不好的兆头,杜衡走的沉重艰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了进来。

还没有走到原先的宅院门口,却和迎面走来的茯苓并两个下人险些撞了上来。下人手里执着灯笼,杜衡借着灯光,看到了茯苓的发式,已然是收了房的姨太太。心忽然就通通的跳了起来。

茯苓看到赵石南手中紧紧牵着的杜衡,一个被赵石南牵着,小心翼翼呵护的女人,除了少奶奶,还会有谁呢?茯苓微微屈膝,行着礼:“少爷,少奶奶。”

赵石南微微蹙眉问着:“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茯苓抬眸回着:“孩子下午有些发热,请了郎中还不见好,方才又热了药喂了他吃。”

孩子,杜衡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几乎要马上逃离般的看着赵石南急急的说道:“石南,我先回我哥哥那里了。”说完快步向门外跑去。赵石南追了出去。

茯苓咬了咬唇,带着下人继续前行。思衡并没有生病,可她下午还是请了郎中。她知道少爷盼了那么久,一定会把少奶奶接回来。而她,只能用孩子说明着自己的存在。她只是个弱小卑微的女人,除了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还能怎么反抗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命运。

第二天上午,赵石南把豺羽喊了进来,交给豺羽一包东西:“你把这些给少奶奶送去,安顿她赶紧离开扬州。”

豺羽走后,赵石南在祠堂里召集了族中所有的男丁,商议着向西南逃离的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摇头叹息着:“赵家家大,业大,如今就算带些体己细软,但这工厂,这铺子,这田庄,怎么带的走?这么一大族的人,有些年老体弱卧床不起的,怎么逃?就算逃过去,拿什么做生计?赵家的世世代代的祖业,就这么散了?”

也有人说着:“政府军在施家桥和日本人交火呢,不知道能不能打赢。”

赵石南脸色很沉,南京都守不住,何况一江之隔的扬州。施家桥又能有多少兵力?

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兑票,上面盖着赵石南的行章:“乱世保命要紧。扬州的情势还说不好。这是赵家在西南所有铺子的名号,不论谁去了,凭着这个兑票,可以在铺子谋些生计。至于赵家在扬州的祖业,”赵石南顿了一下,声音很稳:“我来守。”

☆、城陷

族里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又把兑票退给了赵石南,几个热血的年轻子弟,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说道:“赵家的祖业,要守,大家一起留下来守。”

赵石南摆手“先不说这些,各家的老弱妇孺,赶紧送出扬州。或往西南或去乡下,兴许还是个出路。”孩子和老人,是必须要首先保证安全的。

正说着,忽然有人冲进来禀告着赵石南:“少爷,快回家看看吧,有日本人找您。”

赵石南心下咯噔一下,晚了,再说什么都晚了,日本人的速度太快。一时也顾不得再多说,只是定神把族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沉声说着:“我先回去,大家拿上兑票。切记不要再回赵家宅子,先在南郊安顿着。”说着大步离开宗族议事的祠堂,赶回赵家老宅。

余下的人商议后,几个年迈的回到了赵家照拂,年轻些的留在城南庄子看情势而定。

赵家的祠堂在南城,从祠堂返回老宅的路上,已经看到了日本人的部队,有悬着太阳旗的汽车,也有扛着刺刀的步兵。赵石南七绕八绕,从小巷子里绕回了家中。

赵家的老宅,已经被扛着刺刀的日本人重重包围了,赵石南走进客堂,一身西装的田中,终于不用再穿他很不情愿穿的长袍马褂,看到赵石南面上笑着:“赵先生,我说过,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赵石南冷冷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田中向一旁退去,指着客堂一身戎装的另一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军人说道:“这是我们驻军的冈本队长,也是我们三井公司的老朋友了。”说着看向赵石南,“如今的情势,赵先生也看到了,你们的政府和军队,已经彻底没用了。扬州城现在,将由我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来保护大家。”

田中对赵石南继续笑道:“而赵先生,更是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之前我曾找您协商,和您合作生产成悦锦,卖到日本,南亚,欧洲去。结果您的库房着了火,连库存的成悦锦都被烧了个精光。所以,还是得重点保护您,别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您说呢?”

赵石南挺直脊背站着,他只庆幸自己烧的还算早。到了如今,哪还有商量的余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赵石南冷笑了一声:“成悦锦不会再生产了。”

田中的脸色顿了一下,笑容有些凝固:“赵先生,你还是想不开。你脑子里就是配方,再生产有什么难?”说着声音也有些发冷,“再给你三天时间想想。这么好的方子,你难道还让它绝世吗?再说,难道赵家这么多的人,还抵不上一个方子在赵先生心里的分量?”说着拍了拍赵石南的肩:“三天,再想想。”

田中和那个队长离去,却留下了一支扛着刺刀围在赵家老宅外头的日本兵队,守得重重森严,只许进,不许出。

杜家一大清早,豺羽就来叩门,送来了一个包袱,杜衡打开,是一个盒子,里面是赵石南在重庆一处铺子的房契和一张银行的汇票,还有赵石南专为杜衡定制的玫瑰紫衣裙,以及杜衡的那只镯子。豺羽对杜衡说着:“少奶奶,少爷说时局突然危急,吩咐把这个给您,他说现在能给您的只有这些了。您和杜家的老爷夫人,赶紧奔西南去吧。”

“他怎么办?”杜衡问着。

“少爷说他自有办法。”豺羽说着。

杜仲看了看房契,一时有些感慨:“他的生意果然是极大,西南都有产业。”

豺羽说道:“先前因着北平的生意没法做,少爷便把生意扩到了西南。现时倒派上了用场,只是日本兵打的太快,少爷又一直想托人想找少奶奶回来,便也没离开扬州。”豺羽说完,匆忙的离开。

杜衡想了一下,把房契和汇票塞到了佩兰的手里:“你们先去重庆,从扬州城南出去到徐州,兴许还有车南下。我随后再说。”一家人还没商量出个长短,已经有人禀报着,扬州城被日本人攻下来了,现在满大街的日本兵。

而到了下午,又有人传进来话,日本人在街上抓了四五百号老百姓,押到万福闸桥上,用机枪一通扫射,血流成了河。杜仲的脸变得惨白,没有时间再犹豫,他马上吩咐下人收拾细软,准备连夜带着佩兰和孩子往西南方向逃去。扬州城走不出去了,再往南走,找个鬼子还没占的地方,搭上车去重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衡儿,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杜仲厉声说着,“没有时间让你再婆婆妈妈,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这不是让你儿女情长的时候。”

佩兰也有些慌乱,却不知道怎么劝。她能了解杜衡的心情,可眼下也的确保命要紧,不由扯着杜衡的胳膊说着:“衡儿,咱们先去重庆,若是石南有法子,自然随后会到的。”

杜衡凄然的摇摇头:“我不会走。”她从赵石南焚锦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没准备活着出扬州城。扬州有他的一大家宗族,他不把这些安顿好,是没法走的。而日本人惦记上了成悦锦,如今又是国破家亡的日子,他能有什么法子?现在让她扔下他,自己去重庆逃命,她做不到。

杜仲和佩兰磨破了嘴,杜衡急了,含泪只咬着一句话:“我还是赵家的少奶奶,我的丈夫在扬州,你们让我去哪儿?”

杜仲和佩兰心急如焚,杜仲皱眉说着:“你不走,那我们都不走了。就留在这一起陪着你。”杜衡眼泪扑簌下来,看着杜仲说道:“哥,你这是做什么!”

一家人直商量到日头西坠,也没商量出个办法,忽然有下人跑进来禀告着:“小姐,有人找您。”

杜衡一愣,找她?会是谁?一边吩咐着请进来,杜衡一边向客堂走去。杜仲有些不放心,跟了出去。

客堂里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身后还有两个腰上别着枪壳子的兵,看到杜衡出来,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杜小姐,你可让我一通好找。”

杜衡心一惊,看着那人面色倒是平静:“郭秘书,不知道你们还找我做什么。周部长可还好?”

“周部长很好。”郭秘书的声音冷冷的,“周部长还吩咐我一定要保护好杜小姐的安全,把杜小姐平安带到重庆。”

杜仲听着这言语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把杜衡带到重庆,自然是救命的大好事,只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对劲。

看杜衡愣在那儿,郭秘书唇际一挑:“杜小姐,走吧?”

杜衡心里沉了一沉,看着郭秘书说着:“天色也晚了,半夜赶路也不合适,容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可好?”

郭秘书知道杜衡是个鬼主意多的,脸色拉了下来:“不行。周部长着急,一刻耽误不得。”看着杜衡,郭秘书就来气,要不是她使伎俩跑回扬州,自己还用的着在日本人的枪眼下到处找她?好在周部长已经和日本人疏通的不错,给了他一张专用的通行证,还有一个田代中将签名的身份证明。要不然这乱遭遭的,有几个脑袋让他天天在枪口下晃悠。

杜衡问着郭秘书:“那我哥哥嫂子可以跟着一起走吗?”

郭秘书怕杜衡耍花样,多两个人也没什么紧要,便敷衍着:“可以。”

杜衡心中盘算着,如今郭秘书追到这里,只怕不跟着走是不行。倒是可以因祸得福把哥哥嫂子也带走,那石南呢?杜衡心中忐忑,不管怎样,她必须得见他一面。杜衡看着郭秘书说着:“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见了他,我才能走。”

郭秘书有些不耐烦:“杜小姐,你到底还有多少花样要耍?”后面的兵已经从腰里拔出了枪。杜衡心中的火腾的起来,大步走到那人跟前,厉声说着:“若是用硬的,那就冲这打。”杜衡指指自己的胸口,愤怒的要喷火:“外面就是日本兵,你不拿这枪去打日本人,反而要打同胞?你索性打死我,我哪也不用去了。”

郭秘书本来只是吓唬吓唬,没想到杜衡还是个烈性子,一时也有些悻悻的,挥手道:“要见谁,赶紧见。”

杜衡看了眼杜仲,大步向外走去,佩兰脱口嘱咐着:“衡儿,小心。”郭秘书留下一个兵看着杜仲夫妇,自己带着另一个兵赶忙跟了出去,生怕杜衡又跑的没影踪。

杜衡冲进赵家大院,赵石南正在后院和账房算着银子,把官中的钱结下来,给各院分分,如今情势朝不保夕,若是有人想自谋生计,也不至于缺了银钱。看到冲进来的杜衡,一时愣在了那里:“衡儿?”

杜衡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院子四处把守的日本兵,心里已经一切了然,赵石南若是不交出成悦锦的方子,只怕凶多吉少。杜衡看着赵石南,心里绞痛着:“石南,家里所有的人还好吗?”

赵石南点头:“都好。”心中却有些焦急起来,田中吩咐人只许进不许出,杜衡这么进来,待会还能不能出去?想到这里面色沉了下来:“没什么事,你走吧。”

杜衡身后紧跟的郭秘书等人进来,郭秘书看着杜衡道:“杜小姐,人也看了,是不是该走了?”赵石南皱眉看着这些人,看不出是什么情势。

杜衡被郭秘书催促要走,一时心里急迫,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石南落难?转看向郭秘书恳求道:“求求你,能不能把他也带走?”

国之殇:分飞

郭秘书头皮都麻了,忍不住粗声粗气道:“杜姐,你在笑话吧?别我没这么大面子,周部长只怕也没这能耐。”他们方才也看到了门外的日本兵,这家一看就是日本人瞄上的,谁能带走里面的人?他现在甚至后悔进来了,待会怎么出去,只怕还是个麻烦。

周部长?赵石南顿时明了,这人便是之前软禁杜衡那边的人,这中间的关系,他已经猜出几分。这个人如果能带走杜衡,那杜衡就得救了。赵石南看着杜衡冷冷道:“你别白费力气,我绝不会走。”

正着,忽然背后阴阴的传来一个声音:“这位是赵家的少奶奶吧?我正奇怪呢,怎么今天盘点府里的人,惟独没见到女主人。”杜衡回过头去,昨晚那个叫田中的,正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

少奶奶?郭秘书的心里嗵的一声,又被这个女人害死了。她是这家的少奶奶?这可怎么是好。这家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日本人,千万别再生变故。郭秘书不由对田中道:“杜姐只是进来看看,马上就走。您通融通融。”

田中笑容可掬道:“这位是?”

郭秘书忙递上通行证,和身份证明:“我是周部长的秘书,姓郭,周部长和你们的田代中将很熟。”

田中来回翻看了下那两个证明,态度很好,话却难听:“这身份证明是假的吧,田代中将什么身份?能轻易的和你们认识?”着把证件递还给了郭秘书,“你们可以走,这位少奶奶,听对锦更懂行,当初在秦淮河边,一眼就能认出真假东洋锦。对不对?”田中眯着眼看着杜衡,目光折射出冰冷。他很喜欢中国的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等杜衡话,田中继续道:“既然这么懂行,还是留在赵家吧,我也好向少奶奶请教一二。”着对郭秘书二人摆手,“二位可以走了。”

郭秘书暗暗叫苦,这个女人带不回去,怎么和周部长交代。周部长的为人,看着像个笑面虎,却但凡一点事不得他的意,以后吃不了兜着走。看郭秘书犹豫,田中冷声道:“难道二位也想留下,还是让外头的人把二位请出去?”

话的这么不客气,郭秘书的火气也有点上来:“周部长的面子,田代中将都要卖几分,不知你是何人?你要是质疑,可以给你们中将打电话去问。给力文学网”

田中眉眼一挑:“这位先生,现在你们中国人已经没资格有脾气了。这里凡是赵家的人,一个不准出。特别是这位少奶奶。”着向外一招手,“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双方一时有些僵持,忽然赵石南冷冷道

:“她不是赵家的少奶奶。”看着杜衡,眸子里是碎裂般的痛楚,“她只是个被休的下堂妻。”

杜衡看着赵石南的眸子瞪大了,从不可思议,到一点点的碎开,她的心口忽然像锥着似的痛。脑子一片空白。

田中愣了一下,随即鞠笑道:“那倒是巧了,偏偏这个时候休了,口无凭,赵先生可有休书?”田中将了赵石南一军。

赵石南转身回到了后院的屋里,不多时,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出来:“早已写好了休书,不过她一直不在赵家,也没机会给她,今日正好。”

田中拿过休书,走到近处的屋里看了看墨迹,墨迹已干,似乎不是刚写的。便又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田中勾唇笑了:“赵先生休妻的原因,不清不楚啊,什么叫两相怨怼?我看夫人此时还回来,倒是有情有义。”

赵石南看了看杜衡和郭秘书,这位是因着赵凌泉的关系来带走杜衡的,他心里针扎似的痛,这辈子他最不愿意的话,此刻也得。还有什么比能救杜衡的命更重要?赵石南冷声道:“已受折辱,不提也罢。她已另栖高枝,自然和我要分道扬镳。”

郭秘书心下了然,这人自己戴绿帽还这么婉转。不奇怪,这女人肯定和白青有一腿,否则白青怎么会那么卖力的救她,周部长还想着用她来要挟白青?不由看着田中哼道:“别看杜姐新觅的高枝,只怕田代中将和汪精卫先生、周部长的大计,还得要那位出大力呢。”郭秘书没有虚言,彼时的日本,正在筹谋扶植哪个建立傀儡新政府,而汪精卫是首要人选。

田中听郭秘书这么一,心中也有些起疑。汪精卫?他听过这个人,这是南京国民政府的要人。他本来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是看这个人的又头头是道,便出去和冈本队长商量着。

冈本一听急了,田中是三井公司的商人,即便这次行动有日本政府的人吩咐,但田代中将可是他的顶头上司,要是坏了中将的事,脑袋就别想要了。冈本赶忙去打电话。而冈本也没有直接和中将对话的资格,只好层层电话紧急上报。

趁着冈本打电话的空,田中走了出来,看着杜衡和赵石南的情形,一时把握不准,但他终究是狡猾的,又是个中国通,把休书递给杜衡后,转看向赵石南道:“听闻你们中国人休妻,是件大事,除了休书,族里的人还要知道?族谱还要除名?”

赵石南的心狠狠揪在了一处,半晌,硬起心肠道:“由于她一直不在,这些事还没来得及做。”着喊来一个下人吩咐着:“去西院,把三位太伯请来,还有修族谱

的庆叔。”

杜衡再也忍不住,拿着休书的手开始颤抖,看着赵石南声音都有些苍凉的凄厉:“赵石南!你真的要休我?”

赵石南只觉得想要窒息一般的心痛,他赵石南曾指天誓地的过,只有娶妻,从不休妻,可如今,为了让她平安,什么不可以?他沉沉的点头。

不多时,西院三位赵氏年长的宗亲和庆叔过来,步子都有些颤巍巍,看到赵石南和杜衡,心里都是一惊。后院的赵老太太也听到了消息,不由的也挣扎着从**上起来,让慈姑扶着到了前院,旁边的茯苓和思衡,也跟着走了过来。

赵石南给三位宗亲行了叩拜礼,沉声着:“晚辈赵石南不孝,娶妻不贤,不忠,晚辈擅自做主,已经休妻。”

那三位相视看了看,虽然他们在族里是年纪长,辈分高,还有话的位置,但一直是赵石南打点着族里的一切事务,他的事,他们也只是听听罢了,又哪里有权力置喙。半晌,最为年长的辛伯问着:“石南,你可想好了。休书一出,再无更改。”

赵石南只觉得胸中仿佛压了千斤重的大石,不知道怎么点下的头:“晚辈心意已决。”转看向庆叔道,“您现在就从族谱上,把杜衡的名字划掉。”

杜衡凄然的喊着:“赵石南!”

赵石南一咬牙,对杜衡低声吼着:“休书已出,族谱已改,走!滚出赵家的门!”

茯苓听到这句,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知道赵石南有多在乎杜衡,不到了最后关头,他不可能休妻。如今赵家上下都知道日本人围着宅院要成悦锦的方子,茯苓一整天都在忐忑着,赵石南会是什么盘算。下午的万福闸惨案,已经让她肝胆都吓破了。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万一赵石南就是不给方子,那赵家的人,谁也别想活命。

赵石南休了杜衡,那就是意味着,他不给方子了?他准备抗着了?一向静默无声的茯苓忍不住把思衡往前推了推,哀求着:“少爷,三思啊-------”到了这个时候,她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她一辈子,没敢在赵石南面前多一句话,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是让他三思休妻,她只是求他,还有孩子,不要把一家人送到死路上啊。

茯苓看着杜衡,心里一片苍凉。赵石南对杜衡,无论是打,无论是骂,无论是休,都是深入骨髓的爱;而他对自己,无论是纳妾,无论是收房,无论是生子,却都没有一点的情分。人啊,真是可笑。

杜衡第一回认真的看了看茯苓,茯苓的哀鸣,让杜衡的心里很疼。她又细细看了看思衡,和赵石南长

得真的很像,她的心更加撕扯的疼痛。

这时冈本回来了,和田中两人用日语嘀咕了半天,田中的脸色变了,再看向郭秘书,已经多了几丝客气:“刚才多有得罪,多多包涵。您可以带着杜姐走了。”

郭秘书松了口气,看着杜衡不耐的着:“杜姐,这回能走了吧?”

杜衡看了看赵家头发花白的族人,一脸愕然的赵老太太,绝望哀哀的茯苓,懵懂无知的孩子,又转眸看向面庞坚毅而痛楚的赵石南,心中的血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她被休了,她得救了,可她的丈夫,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落难,却束手无策。郭秘书不可能再带走赵石南,而且赵石南守着这一大族,他也根本不会走,他只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杜衡的心一横,咬了咬牙,忽然伸手指向思衡,声音清冽:“赵石南,我走可以,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相许

杜衡的话说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院子里赵家的人,都知道思衡不是杜衡的儿子。

赵老太太的心里第一次有些不是滋味。大难临头,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一度欣赏的锦葵,还没等日本人来,就已经跑了。而她一直嫌弃的杜衡,竟回来了,还能在危急关头说出这样的话。

赵石南看着杜衡,四目相对,他明白她的意图。可他的心,却撕的滴滴泣血。孩子,是她一生的痛。为了求子,她形如槁木,险些在扬州老宅里郁郁而终;因为无子,她被逼离家千里,一个人在北平如飘萍浮荡游走。她这一辈子的悲哀,都是源于孩子。可是此刻,她能硬生生的把这根刺,再次戳进自己的心里,只为了救他唯一的血脉。

赵石南看着杜衡,唇角微微的扬了起来,眉眼里竟也生出淡淡的光彩。他这一生,没有虚度,他的女人,他的妻子,值得他倾尽一生爱恋。

茯苓看着赵石南和杜衡,忽然有些明白。她只在夜色里见过一次杜衡,当时并不觉得那个看着纤弱的女子有什么特别,能令少爷这么多年牵肠挂肚,醉生梦死的思念。可现在,她的心反而可以平静。这样的女子,便是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遇上,都无法不钟情,无法不挂怀的吧?

茯苓是聪明的,也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她舍不得儿子,可此刻,只要有一条能让儿子保命的路,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儿子推上去。茯苓狠狠的掐了一把思衡,七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她那么大力气一掐,大声的嚎哭了起来,呜呜的喊着“娘”,茯苓趁机从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思衡,孩子嘴里喊着娘,却向着杜衡的方向扑倒了来,在外人眼里,倒真像是杜衡的儿子哭喊着扑了过来。杜衡大步跨过来,一把抱起思衡就往外走。思衡哪里明白,自然挣扎起来。

田中看着扑腾的思衡和用力抱紧孩子的杜衡,冷声喝道:“慢着!”接着说道,“你可以走,孩子不能。”

杜衡看了眼田中,对郭秘书说着:“这是我的孩子,留在赵家他们不会善待的。我已经和孩子分离的很久,现在必须带走,否则你就是开枪逼着我,我也绝不会跟你走。”

郭秘书心里一动,赵家不会善待?忽然恍然大悟,这女人厉害,和白青孩子都有了?难怪白青那么殷勤,几次三番豁出命的相救。不过有了孩子,周部长对白青的挟制又多个筹码,这是好事。郭秘书看向田中:“孩子是还是带走吧。”

田中是个狡诈的,虽然他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人情关系,但他看着和杜衡并不熟络的孩子,心里已经隐隐有所怀疑,不禁说道:“怎么证明孩子是你的?”

杜衡心一横,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说道:“你可以随便问一个人。他们都能证明孩子是我的。”

田中看着杜衡怀里的孩子一直扑腾着看向茯苓,抬手指着茯苓冷声问着:“你说,孩子是谁的?”

田中的声音很清冷,茯苓头皮簌簌发麻,看着田中身子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转眸看了看思衡,低声的回答着:“是,是少***。”这句话说出,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心在滴血,还是扯痛。

杜衡看田中仍是满脸质疑,也冷声问道:“你又怎么证明孩子不是我的?”说着看向郭秘书道,“不让我带走孩子,那我就陪着孩子在这呆着,我看这比外头还安全,还有人守门。”说着抱着孩子就往里走。

郭秘书赶紧一把把杜衡拉住,这位姑奶奶真是个牛犊子脾气,不怕枪子儿不怕死。偏偏周部长死活还得让带上她。郭秘书只好也硬着头皮帮腔:“孩子是她的,让她带上吧,否则周部长那不好交差,你们要不要再打电话问问田代中将?”

冈本已经坐不住了,和田中两个人用日语叽叽咕咕的说着。田中有些迟疑:“孩子不能放,放了只怕成悦锦就真的拿不到了。”

冈本眉头紧皱:“不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作用?支那人骨头软,枪声一响就尿裤子了,否则我们大日本帝国也不会畅行无阻拿下这么多城。”两人说了半天,看田中还是皱眉,冈本有些不耐,日本政府想要成悦锦,他可以配合,但田代中将的怪罪,他是万万吃不起的,冈本冲着郭秘书和杜衡一挥手,用僵硬的中国话蹦了一个字:“走!”

杜衡用力抱着挣扎的思衡,只紧紧盯着赵石南,四目相对,那一眼,便是无数的欲说还休。眉眼里的痴缠,眷恋,不舍,却偏偏要罩上生硬的外衣。赵石南想把杜衡看清一点,再清楚一点,这样来生,他不会不认得她。杜衡最美的,便是那双眸子,灵动而含情。他记下了,细细的把那眉眼,刻画在了心里。

杜衡痴痴的看着赵石南,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那狭长上扬的眉眼,铁一般铮铮的傲骨,这是她的丈夫。即使她不能为他诞下子嗣,即使她被他递了休书,即使她被他除名族谱,但是,就算山河崩裂,他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丈夫。

她不知道这一别,何时能相见?如果不能相见——她不敢想,只是低低却又定定的说着:“别忘了秦淮河畔,你答应我的事。”

赵石南扬眸笑了,他怎能忘记,年少轻狂的他,玲珑剔透的她,在秦淮边相约着带她一起过忘川河的誓言。赵石南轻轻的点头,他一定会记得的。

如果今生求不得一个圆满,他不会放弃,就算在忘川河边等的枯骨肠断,也必定会再许个来世。恩爱两不疑,相结共来生。

郭秘书轻声咳了一声,杜衡咬咬牙,抱着思衡大步走了出去,那背影,竟然有几分悲壮。茯苓用力把手背塞进了嘴里,咬出了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石南盯着杜衡离去的身形,久久的矗立着,直到杜衡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见不到了踪迹,才缓缓的走了回去。回到他和杜衡曾经住过的屋子,屋子里点着蜡烛,蜡烛上罩了一个铜罩,方才的休书,便是在铜罩的热度下,才将墨迹烘干的那么快,又不至于燃烧起来。

赵石南坐在杜衡的妆镜台边,洞房之夜杜衡趴在这里睡觉,恨不得流口水的样子;第二天杜衡摆了个棋局为难他,眼睛咕噜咕噜灵动闪转的样子;雨夜里杜衡眉眼喜滋滋吃包子的样子,都在赵石南的心里一幕一幕的闪过。他终究还是休妻了,但是他这辈子的妻子,只有那一个女人。

赵石南的手指抚过每一个物件,竟然也有些发抖。手边触过一只玉镯,那是锦葵曾经找的那只假的镯子,赵石南一抬手,镯子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裂声。今生所有的污秽,都去了吧。只希望来生,不要再这么艰涩。

杜衡抱着思衡回到了杜家,却迎上了佩兰焦急的目光:“衡儿,看到若儿没有?”看着还在杜衡手里哭嚎的思衡,不禁问着:“这是?”却看了看那张和赵石南七分相似的脸已经明了,“石南的儿子?”

杜衡点头:“若儿不见了吗?”

佩兰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哪去了,下午就身子发烫,我和你哥哥哄着睡了觉,忙着收拾东西出逃,方才到后屋找她,怎么也找不到了。你哥哥带了几个下人出去找了------”

杜衡安抚着佩兰:“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若儿会没事的。”说着看着郭秘书,恳求着:“请等我的哥哥和侄女回来,我们再一起走。”

郭秘书眉头皱起,却也没办法,只好坐在课堂里,不耐的等着。佩兰吩咐下人备了些吃食给郭秘书等人安抚着,却不时的望着门口,盼着杜仲赶紧回来。噙着泪和杜衡唠叨着:“都怪我,我该一直看着的,下午太乱了,大家都闹哄哄的,一定是若儿自己跑出去了,没人看到-----都怪我--------”

两个多钟头过去,杜仲和下人回来,看着佩兰,焦躁和愧疚让这个素来沉重的男人有点失方寸:“城里都找遍了,也没人见着。打问了许多人,都没见着。”

佩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怎么办?若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杜衡心里猫抓似的疼,转头看着郭秘书说道:“郭秘书,我的小侄女找不到了,可不可以宽限两天,等找到了孩子,我们马上就走。”

郭秘书本来已经等的心急火燎,他的家眷跟着周部长已经先行到了重庆,周部长那个老滑头,早变相的挟制了他。他便是不带走杜衡自己逃跑,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子老小的性命在周部长手里。如今他冒着日本人的枪弹带走杜衡已经够火大了,还要等?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身边一个兵身上的枪拔了出来,抵着思衡:“你够了,再玩花样,我先毙了他。”

☆、逃命

刚才还在呜呜哭的思衡,被郭秘书一扯,吓得反而噎住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的看着这一群愤怒的陌生人。杜衡看着孩子的眼睛,心忽然好疼,这是他的孩子啊,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他委屈的。

杜衡伸手用力,想把思衡拽进怀里,郭秘书盯着杜衡,手里的扳机扣上了,冷声道:“我没时间再和你蘑菇,我也有家,我还要命。你要是再耍花招,我先送你儿子上路。”

杜衡听到扳机响,下意识的喊道:“不要,我听你的。”

郭秘书一摆头:“去,上车去。”说着看了看杜仲和佩兰,“要走的,一起走,不走的就留在这儿等着日本鬼子来吧。”说着拖着思衡就要出去,佩兰急的拖住郭秘书的胳膊,眼泪早已经流下:“不要啊,我的女儿还不知道在哪儿--------”

郭秘书一把把佩兰甩出去,喝道:“我管你女儿儿子,这兵荒马乱的,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顺秧子摸瓜扯七带八的,没个完。”佩兰被摔到桌子旁,腰磕的险些没喘上气。杜仲和杜衡又赶忙跑过去扶着佩兰。三人含泪相望,却没个办法。

半晌,杜仲叹口气道:“佩兰,你和衡儿,带着大丫头先走。我留下来找若儿,找到后再去重庆和你们汇合。”

“不!”佩兰脱口而出,“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找。”佩兰的目光坚定的看着杜仲,她嫁给他多年,她无法扔下他自己走。因为他早已是她的天,她的地。

杜仲的大女儿杜鹃已经上了学堂,也只有十一岁的光景,却性子早慧,一直在客堂一角静静的呆在,此刻也过来抱着佩兰道:“娘,我不走,我陪着爹娘一起找若儿。”

杜衡心被扯得很疼,一边是石南的血脉,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一线生机,一边是生死未卜,杜衡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只觉得心痛的要裂开。杜仲不由分说的把杜鹃扯下,塞进杜衡的手里:“衡儿,帮我照顾好大丫头。自己也多保重。我们找到若儿,会赶去找你。”

杜仲的声音到后面有些不稳。这一别,谁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扬州城不知道在日本人的占领下,会是个什么光景。但是身为一个父亲,他不能扔下下落不明的幼女自己逃命。杜若身体又不好,要是不赶快找到,就真的生死堪忧。

杜衡的眼泪流了出来,杜鹃哭着说道:“爹,娘,我不想走——”佩兰已经泣不成声,只细细抚着杜鹃垂泪。杜仲硬硬心肠,冷声说着:“别让爹娘再给你操心,快跟着姑姑去。”

外面不知哪里又有几声枪响,郭秘书的胆子一颤,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日本人就会发兽性作怪,忙扯着思衡往外走,对杜衡喝着:“快走!”

“去吧!”杜仲摆摆手,“带着大丫头,找条活路。别让我们一家子都没个希望。”杜衡没有办法,看看眉头紧锁的杜仲,眼泪涟涟的佩兰,看了看四周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狠狠心,牵着杜鹃往外走去。

“衡儿!”佩兰含泪交道,看杜衡回过头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捂着嘴让眼泪肆意的流着,“保重!照顾好大丫。”

杜仲心中悲切,背过了身去。杜衡牵着杜鹃追着郭秘书扯着思衡的身影,上了郭秘书的汽车。车飞快的向扬州城外驶去,那青石板的旧时月色,那旧巷坊的织锦繁华,那暮色中的一城风雨,都在杜衡的目光中渐渐的远去,直到不见一丝踪影。

杜鹃已经比较懂事,坐在后排的一角缩着身子默默的流着泪,而思衡在车行出扬州城后开始嚎啕的哭着,黑漆漆的夜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他害怕到了极致,不觉扑腾的更厉害,嘴里不住叫着:“娘,娘——”

思衡每叫一声,杜衡的心里就扯疼一下,不仅为着孩子口口声声的娘,更在为着那个和孩子酷似的人,为自己的丈夫的安危而担心着。思衡看扑腾没人理,手指开始扣着车门,甚至扑打车门,杜衡担心他会掉出去,忙伸手去抓紧他,思衡越发烦躁,扭头在杜衡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思衡咬的很用力。在孩子的眼里,就是这个女人,把他抱走,让他见不到爹娘,他愤恨,紧紧的咬着杜衡的手,绝不撒口。

杜衡没有挣扎,只是任思衡咬着。杜鹃把思衡扯开,忍不住大声说道:“你做什么?像小狗似的。”杜鹃比思衡大几岁,被杜鹃一吼,思衡松了口,但看着杜衡的目光,还是有些愤愤。

郭秘书在车前的副驾驶坐着,不禁冷哼了一声:“杜小姐,孩子跟你可不亲。”杜衡听着郭秘书的讥讽,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没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