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和佩兰对视了一下,杜仲忍不住哼着:“还管他做什么?他都做的什么事-------”佩兰抬眸看了杜仲一眼,杜仲收了口。佩兰拍着杜衡的手,细细看着她问着:“你还关心着石南?”

杜衡没置可否,只是轻声问着:“听说赵家的厂子被封了,他,还好吗?”

杜仲插了一句:“听说是让抓起来了。连家祭都没见他。”江南旧时的习俗,除夕必定要由一族之长,带着族中的男丁,去祭祀祖先。这也是一年中最盛大隆重的祭日,不亚于清明。若是赵石南连这都缺席,那是真的出了事。

杜衡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佩兰柔柔的牵住了她,想问问杜衡和赵石南究竟怎样,却看着杜衡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有开口。杜衡的心乱如麻,怎么会抓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也在坐立不住,对杜仲和佩兰说着:“我出去探问探问。”

杜仲皱眉道:“大正月的去哪探问?”顿了下说着,“这样吧,我让人把豺羽找来,他是熟悉就里的。”说着打发了个下人去赵家找豺羽过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豺羽过来,见到杜衡,想起赵石南,心里不是滋味:“少奶奶——”

杜衡急忙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抓了呢?”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还不是成悦锦闹的。政府看成悦锦拿了奖,势头好,要把成悦锦做成官办的,付给少爷一笔钱。少爷不肯,就-------”杜衡心下明了,这是嫌赵石南给银子还不痛快,不如直接把这生财的源头占了。要鱼,不如要个池塘。但成悦锦是赵石南的心血,他怎么肯交出去。

“多久了?”杜衡问着。

“得有个把月了。”豺羽无奈的摇着头,“要是马旅长还在就好,偏偏秋天的时候马旅长被调到察哈尔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个忙。”

“关在哪里?扬州吗?要不要紧?”杜衡追问着,心早已跳的失了方寸。

“南京。”豺羽答着,“不过花几块银洋,还能进去看看。年前我刚去看过,没受罪。”

这下杜衡的心才算舒展了些,人没受罪就好。杜衡吁了口气,问着豺羽:“族里有人能找的上路子打点打点吗?关在那种见不得天日的地方,身子怎么受得了。”

豺羽的表情很沉重:“这回听说是上面的意思,能找的人都使不上力。使上力的又不认识。”豺羽虽没服侍过杜衡,却因着是旧主,说话也不生分:“族里的几位老爷拜了不少门子,人家一听都直摇手,老太太急的都卧病不起了,也没个法子。少奶奶,您认识的人多,帮帮少爷吧。”

豺羽本是随口一说,他深知自己即便不说话,少奶奶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在布鲁塞尔杜衡都肯施以援手,何况在扬州。但杜仲听着却几分不乐意:“赵家家大业大,我这妹子福薄,受不住。”

豺羽也深谙就里,没再说话。杜衡想了想,对豺羽说着:“明日你带我去南京看看少爷吧。问明了情况,我再做定夺。”豺羽应着离去。

杜仲还想说什么,佩兰看了他一眼,二人出了屋子。佩兰才柔柔的说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衡儿这些年是受了不少罪。但你看这情形,衡儿只怕是为了石南才回来的。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怎么样?”

杜仲摇摇头说着:“这弄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佩兰笑嗔着:“知道清官难断,还掺和什么。我去给衡儿安排吃的。”杜仲也叹着气跟着佩兰走去。

杜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只觉得眩晕。下人们看到杜衡回来,搁置了许久的话题又拾了起来,低声窸窣着赵家的长短,杜衡的耳朵里只收留了一句:“那个被赵家关起来的疯子,听说也跑了。”

杜衡一惊,忙抬眸把窗底下的两个婆子叫进来问着:“谁是关起来的疯子?”

两个婆子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着:“就是赵家那个二姨太,一直没圆房那个,叫——”另一个提醒着她:“叫锦葵。”之前的婆子说着:“叫锦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赵家的少爷关了起来,听说只能从洞里递进去吃喝,还不如个猫狗呢。也是可怜。五年了,人都疯疯癫癫的,整天不是叫就是唱。”

另一个婆子接着说着:“赵家少爷刚被抓的那几天,趁着家里乱,嚷嚷着屋里有蛇,趁着下人进去的当口,就跑的再也不见踪影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听着锦葵的遭遇,杜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在荷塘向她抛出莲叶和荷花叫小鱼的女子,仿佛还是昨日的情形,却沦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耶?非耶?又有什么意义。

杜衡的归来,从杜家的下人那里传出去,不多时便已经传到了赵家人的耳朵里。赵老太太本来就头疼卧床,听到这个消息头更加疼:“好好的又回来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乱?”

茯苓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手却开始抖了起来。这么多年,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杜衡回来了。她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啊,她也是赵石南心心念念挂心的人。她回来了,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茯苓已不止是头疼,而是从心底冒着凉气,这凉气,甚至比赵石南被人抓起来的消息,更让她惊恐。她不禁开口试探着老太太的口气:“若是少爷回来,必定还是要少奶奶回来做当家主母的。”

赵老太太却没这个心思和她说谁做当家主母,她的心里只牵挂着儿子的安危,便没有应声,脑子里仍在想着该找谁去救石南。

看赵老太太没吭声,茯苓的心里又是一凉。连老太太也默认了吗?她的世界,陡然变得无光。

杜衡第二天便急着和豺羽到了南京,数月不见,赵石南更加憔悴了不少,看到杜衡,赵石南勾唇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杜衡心里一紧,隔着窗,紧紧的抓住了赵石南的手,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看着赵石南说着:“石南,我会想办法。你等我。”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赵石南淡淡笑了:“你多注意身子。我这里有族里的人操心。”看着柔弱的杜衡,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让这个小女人,再为自己奔波。本应该是自己给她撑起一片天的。可如今世事难料,自己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石南顿了顿,看着杜衡说道:“衡儿,我想过了,之前你说的那个离婚,我现在同意了。”

☆、并蒂

杜衡看着赵石南,噙在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赵石南,一句话也没说,泪眼迷离而倔强。直看的赵石南的心像被她的眼泪剜去似的,疼的喘息不上。赵石南只紧紧的攥着杜衡的手,手中有多用力,心中便有多不舍。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石南冷冷的把杜衡的手松开:“该怎么办,你去打问吧。我会署名。”说着背过了身子,没有再看杜衡。

杜衡咬咬唇,声音定定:“赵石南,除非你休了我。我不离婚。”赵石南的身子颤了一下,心里像刀绞一般,却硬着心肠再没有转身。

杜衡等了许久,倔强的盯着赵石南宽厚的背影,如果不是铁窗隔着,她会不会冲过去抱着那个背影,再不离分?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多想,眼下要紧的,还是怎么把他救出去。杜衡抹了抹眼泪,声音微颤着说道:“石南,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步履沉重的走出了监牢。

赵石南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拳头紧紧握着几乎要攥出血。

杜衡走在南京的路上,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了她的丈夫。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去一趟那个记者那里,向他问问情况。那天她的运气不错,记者正好采稿回来再家里。看到杜衡先是有些愣怔,待她报出姓名后笑着开口:“马辛,我读过你的文章,很有见地。”

杜衡摆摆手道:“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你报道里说成悦锦被封的那件事,现在有多少家报刊也呼应着写了?”

那位记者笑笑:“大家的热情是很高,到今天为止,应该有七家报刊都报道了成悦锦厂子被封。但是当局方面没什么反应。”

“你方便把这些刊登的报纸给我看看吗?”杜衡问着。

记者从家里找了找,只找到了三份,递给了杜衡。杜衡仔细看了看,报道写的还是很婉转的,只是说明了停产的事实,但是深层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记者们没有采访到,还是不敢写。难怪当局看了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杜衡把报纸还给记者,心里有了主意。杜衡和豺羽回到扬州后,杜衡便连夜赶了一篇稿子,杜衡的笔法很有技巧,先是介绍了成悦锦在万国博览会的获奖点滴,有点博览会轶闻的意思。却笔锋忽然一转,从成悦锦谈到丝绸业,进而谈到了民族工业的危难,不仅面临着国弱瘠贫的困窘,更面临着国内政府的打压,时局的不稳。文章剖析的很深刻,也很容易引起同样做实业的商人的共鸣。

杜衡把这篇文章寄给了钟主编,开始信心满满的等着文章的刊印,进而能实现一些舆论的压力。却是等了很久,正月过完,二月二龙抬头都过去了,文章还没出来。杜衡等不及了,跑到电话局给钟主编打了过去询问缘由。

钟主编的语调很沉稳:“文章是好文章,对于报社来说,刊登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这篇文章要是发出去了,你可就被盯上了。现在政府对言论控制的又严了些,连几位文坛有威望的先生,也因为言辞激进遇到了威胁。”说着举了几个例子,“这些人已经颇有声望,尚且这样。你真的决定冒这个险吗?”

杜衡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着头:“就这么写吧。钟主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钟主编叹了口气,无奈的答应着:“既然这样,那就发着试试看。马辛,你再换个笔名吧。”杜衡随口起了一个告诉钟主编,作为了文章的作者署名。

文章发出去了,钟主编没有敢给太显眼的版面,生怕文章的犀利会给杜衡带来麻烦。如今的世道,安全是件奢侈的事。文章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并不是热点。杜衡过了一个多月,继续写了一篇更为犀利的文章发了出去,钟主编依然没有给太好的位置。杜衡便继续写,继续发。

杜衡的笔锋越来越犀利,纵然钟主编给的版面不好,却掩藏不住文章里露出的锋芒,那是个思想很容易出火花的年代,杜衡的文章引起了一些民族实业家的关注,兔死狐悲,赵石南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恐慌。若是做实业最后落得这个结局,那便是悲剧了。当局嗅到了气息,忙勒令把发出去的报纸尽量的收回。

赵石南在狱中,心情很矛盾,他渴望见到杜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念那个小小的女人,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的梦里,都是月光下的秦淮,萤火纷飞的荷塘,秋千满架的北平。入骨的相思,锥的他心疼。可他又怕见到杜衡,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是在这呆一辈子,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赵石南矛盾而纠结,却只能狠狠心,不肯再见杜衡。起初豺羽来的时候还会问问:“少爷,少奶奶在外头呢,您就见见吧?”赵石南刻意打点了守值,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杜衡进来。

每当这个时候,赵石南就像百爪挠心一般,任心里疼的滴血,也只能冷清着脸说句:“不见。”没有人知道,当豺羽走后,赵石南会冲着杜衡的方向坐着发几天的呆,会几天几夜的失眠。

到了后来,豺羽也不问了。只是隔阵子给赵石南送些吃穿。过了些日子,豺羽也不来了,是另外一个家里的下人过来。赵石南不由问着:“豺羽呢?”

那人恭敬的答着:“如今家中人手紧张,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豺羽顾着外头的铺子和田地营生,不得空来。”赵石南想想也是,豺羽得他多年的言传身教,只怕是最能打理的了家族事务的人,到比本家的几个子弟还强些。

春去夏至秋来,又快入冬,再也没有了杜衡的音讯。而豺羽也在入夏的时候被族里派去照管西南的生意。如今成悦锦停产,只能靠生产普通的锦缎维持着家族的生计。而江南一带本就盛产丝绸,丝绸的店铺鳞次栉比,纵然赵家的锦缎比别处好些,也渐渐有些艰难。豺羽只好带着人偷偷的往西南一带打开销路,赚些银钱。

赵石南从下人的嘴里,也只能打听的到家里的事情,有时忍不住问问杜衡的情况,下人却支支吾吾,只说着并未见到少奶奶,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石南的心缓缓的有些疼痛,她应该是想开了吧,撂开手这么久,她又那么能干,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会是官吏商贾?还是报社同事?按理自己该为她高兴的,可心却疼的厉害,甚至有时一夜一夜的心悸,额角冒汗。原来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看着四周返潮灰黑的墙壁,赵石南岿然不动的坐着,这种环境,无疑对人的身体是种折磨,但更折磨的不是身体,是他的心。他的祖业,他的责任,都要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吗?

临近年关,豺羽终于回到了扬州,便风尘仆仆的又赶来看赵石南。风霜雨雪,让这多年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沧桑不堪。赵石南问了豺羽几句生意的事,便不由的又问着:“知道少奶奶如今在哪儿吗?”

豺羽怔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

别人的目光赵石南未见得能完全探究清楚,豺羽的一举一动赵石南深谙其意,不禁心里一紧:“她出事了?”

豺羽有些纠结:“老太太吩咐-------”

赵石南匆忙打断他的话,焦急的问着:“说,她怎么了?”

豺羽看了看赵石南,说着:“我也是回来才刚刚听说,少奶奶,也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赵石南的心跳突的厉害。

“听说少奶奶为了救您,写了许多文章,把上头激怒了,少奶奶在来南京的路上被他们抓走,关了起来。这都是春天的事儿了。”豺羽的眼圈有点红,他也是个大男人了,按理不应该这么外露,但是他的心里也实在难过,少爷和少奶奶,才让他明白了“夫妻”这个词,有多沉重。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杜家里里外外找人都找遍了,只见了几面。后来连面也不让见了。”

赵石南的心好像被什么攥紧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是找到了幸福,她不是放的下他,她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和他一起来扛这场磨难。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豺羽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背挺的很直。

黎明的时候,他喊来了守值,声音像被抽空似的冰冷苦涩:“你去和上面汇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把成悦锦的方子卖给政府官办,赵家以后,不再生产。”

没有人知道赵石南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艰难。他不知道自己今后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但是他知道,他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赔上她的性命。

守值得令,忙赶着报告了上头。

☆、相救

时值腊月,除夕将至。赵石南的有些抽紧,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赵家的成就和荣耀就这么被他葬送了。在赵石南的意念里,好男儿就该振兴门户,光宗耀祖。可如今,自己把这些可告慰先祖的东西要丢了。赵石南低低的叹了口气,也罢,就当谁生产都一样,官办民办,能把成悦锦生产出来,流通出去,也算功德一件吧。

赵石南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格外的苍凉孤傲。

却是等了一天,也没有人传唤他去谈成悦锦的事。赵石南只当是上面的人没在。又过了七八天,还是静悄悄的。赵石南心中有些疑惑,这不像他们的做法,上面一直是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动员他,威逼利诱的促使他和政府合作。如今却安静的不可思议。

赵石南不由问着守值:“话传到了吗?可是没人在?”

守值素来收了不少赵石南的打点,倒也算尽心客气:“传到了。也有人在,不过好像没什么反应。”也真是奇怪,不是一向说起成悦锦就像看到黄金一样吗?

赵石南此刻倒有些把不准他们在玩什么花花肠子,是知晓了手里抓着赵石南的软肋,便有恃无恐漫不经心?还是欲擒故纵,想用这招晾他?赵石南在疑惑中过了大半个月,非但没有人和他谈成悦锦合作的事,反而把他放了出来。

看着前来接他的豺羽,赵石南有些疑惑:“谁告诉你来的?”

豺羽激动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把身子有些踉跄的赵石南扶到了车里,说着:“是杜家的人通知的老太太,老太太又吩咐的我。”

赵石南急迫的问着:“少奶奶呢?她也放出去了?”

豺羽回答着:“放出去了,但是没在杜家。”看了看赵石南的脸色说道,“听说少奶奶被人接到了南京的一处官邸。杜家去探了两次,后来也不得见了。不过听杜家的下人说,官邸-------”

赵石南的眉目清冽了起来,不由的喝着:“说!”

豺羽咬咬牙说道:“官邸里见到了凌泉少爷。”

赵石南的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心都麻的有些没知觉,豺羽吩咐司机开车,赵石南一路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她在他那里,想来是安全的。

豺羽看着赵石南憔悴的身形,瘦如斧削的脸庞,心里也不是滋味。别说少爷,这事就是轮到自己头上,也够憋屈。叫个什么事?如今的政局也是千变万化。之前在北平,凌泉少爷是遭通缉的犯人,可秋冬的一场西安事变后,两党合作共制日寇,凌泉少爷反倒成了能在政府跟前说上话的人。而少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救走。这世道!

在南京周部长的官邸,杜衡昏昏沉沉的睡着。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漫天的丝绸如水,月色如水,而赵石南,就微笑着站在漫天遍地的丝绸那端,凝望着她。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心里急的像猫抓一样难受,几乎要哭了出来。

俩俩相望情不得,怕是人生痛苦的极致了吧。

赵凌泉坐在杜衡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眉头越蹙越紧,似乎极为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抽做了一团。他来晚了。以前由于身份的缘故,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关注着她,知道她安然无恙,也就罢了。西安事变后,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国统区的路上,却得到了她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出两党合作后江淮区政治部主任的位置,救出了她,和她不惜豁出命要救的“他”。

可还是来晚了。赵凌泉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窝在监牢的草堆里,已经不成了人形。她由于言论激进落的罪,属于政治犯,政府最烦的一类犯人,常常提审,审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让睡觉,纵然没有严刑拷打,长期的精神折磨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也是致命的,何况她身上还有旧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手把她从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抱了出来,她瘦瘦的身子,轻的像一片羽毛,似乎随时都会化羽而去。在周部长的官邸里,周部长专用的医生亲自出马紧急救治,才从阎王的手里夺回了杜衡的命,后期便是中医继续调养。却半个多月了,还是昏昏沉沉,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赵凌泉的心在丝丝疼痛,要是他能替她受这些罪,他不会犹豫。可他偏偏替不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这事情?可自己又一直在京津地区负责着统战要务,从东三省沦陷后,这一任务就变得格外迫在眉睫。直到如今两党能统一对日也算不辱使命。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在了这个乱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世道。他的奔波忙碌,不能时时关注着她。如果有来生就好了,能生在一个安宁祥和的世道,他一定抛下这些沉重的东西,只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陪着她,守着她。

赵凌泉痴痴的看着杜衡,看着她时而紧蹙时而微舒的眉头,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却无意触到了她冰冷的小手,赵凌泉心里一动,竟然像许久冻结的冰面,咔嚓一声裂开,窜出了流动的活水。他犹豫了半晌,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只如若无骨的柔荑,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他守了这半生,却从没得这么近的触碰过她。一时竟也有些面红耳赤。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够光明磊落?可他实在不舍的放手,就那么捧着杜衡的手,像捧了件世上最珍贵的瓷器一般,静静的呆坐着。过了许久,才终于像横下决心似的,把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落上了如火如炽的一吻。

除夕是一个宗族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时刻。而赵石南的归来,让这个日子变得更加庄重而坚定。一大早赵石南已经带着整个宗族里所有的男人,抬着准备好的祭品,浩浩荡荡的到了城南赵家的坟茔。赵家的先祖到如今,共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外有围墙,里面建了家庙,供奉了牌位以供祭拜。白墙蓝瓦,松柏森森,分外肃穆。

族里的老人,带头唱喏,族中的男人们,以赵石南为首,跟着进行叩拜的仪式。面对着族中先祖,赵石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成悦传世,不仅是家族之光,也是民族之光,可这一切,在这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代,都有些沉重。

祭祀到了上午结束,按照惯例分着祭品。赵石南远远的看到了缩在一角的赵成渊,自从被逐出赵家大院,赵成渊和赵凌泉的母亲,便在城南住了下来。一直倍受着白眼,每年宗族祭祀,更是按资排辈,赵成渊只得排到最后。

赵石南顿了一下,吩咐着分割祭品的人:“挑些好的,给成渊三老爷家里送去。”大家都是一愣,赵成渊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惊喜。赵石南没有再说话,走出了家庙。

东去春来,春节过后,杜衡的身体渐渐的回转过来,经过一番调理,虽然还虚弱些,也能下地走了。从服侍的下人嘴里,她明白了这里是国民政府周部长的官邸,自己是被凌泉救了,同样得救的还有赵石南。她才放下心来。但自从她醒来,也并没见到凌泉。她不由的问着:“白青先生呢?”

下人里有个伶俐的,回着杜衡:“白青先生有任务,已经离开了南京。临行前嘱咐姑娘就在这里好好住着,调养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杜衡因想着自己虽然身子虚,但也好歹能行能动,一直住在这位从未谋面的周部长这里,也不是回事,便对下人说着:“我如今身子也恢复了些。久居这里叨扰,也是不便。不如你们回禀一声,我过几日便回扬州去了。家中还有哥哥嫂子挂记。”

下人们对望了一眼,对杜衡笑道:“姑娘先住着,我们得空去回便是。”杜衡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到了阳春三月,春江水暖,桃红柳绿的季节,杜衡几次催促,下人们还是没给个话,杜衡的身子已经基本痊愈,不免心焦,终是动了气:“若是你们始终腾不出这个空,我自己去同周部长说说。”

下人们有些着慌,忙说着:“姑娘别动气。我们这就去回。”杜衡坐在椅子上,等了不到半个钟头,来了位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见到杜衡淡淡笑着伸出手:“我是周部长的秘书。姓郭。不知道您有什么需要的?”

杜衡压了压气,同郭先生握了下手说着:“周部长这些日子的照拂,杜衡感激不尽。但是叨扰时日已久,家人心焦,实在不能再住了。”

郭先生看了看杜衡,抬手吩咐下人都出去,坐在了杜衡对面的椅子上.

☆、焚锦

他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杜小姐,或者叫——”那人顿了一下说着:“马记者,想必您也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收监。您与白青先生交好,白青先生与周部长交好,自然大家都是朋友。”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时局您应该也知道,虽然两党合作了,但白青先生和周部长毕竟还是效力于不同的党派,白青先生又担负着重任,所以周部长,还是有必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您说是不是?”

郭先生的话说的很婉转,但杜衡还是听明白了。白青领着重任,周部长担心他有二心,拿着自己做人质呢。这想必也是周部长愿意施手救人的原因。这便是合作,没有信任,互相牵制的合作。

郭先生笑笑:“您看,外面千里莺啼,一片好风景。您就在这,好好的住着,等白青先生回来了,您自然可以和他一同回去。”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茫然失措的杜衡。

杜衡此刻才明白,自己这是被软禁了,要想平安离开,只有等赵凌泉回来。心,顿时像穿了孔的筛子,疼痛的看不到头。连自由都变得这么奢侈。

周部长的官邸,是六朝金陵的风水宝地,江南格局的园子布局的非常精巧,杜衡数着春日的飞花乱入,啼莺舞燕;夏日的帘雨纷纷,蝉鸣虫哀,却都数不尽心中的牵挂,囚禁的无奈。

而赵石南经受了这一遭,也不愿再大张旗鼓的生产成悦锦,只是继续做着普通锦缎的流通生意,而时局渐渐的离乱,北上再无可能,只能如豺羽之前的,奔着西南去了。却也再难解愁眉紧锁,他只知道杜衡在周家的官邸,连杜仲都没法进去探望。而周家的官邸,周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进去。

赵石南屡次来到南京想探问探问,都无功而返,各种传言都有,有人说那位杜家小姐是周部长朋友白青的夫人,二人一直住在这里;也有人说白青走了,只留周部长照顾夫人。赵石南听到“夫人”二字,只觉得锥心疼痛。那是他的夫人,一直都是!

一处相思,两处低愁。赵石南和杜衡隔着大院,却见不得面。缘分在乱世,是那么难以求全。

公历的七月七日,震惊全国的卢沟桥事变发生,平津危急,华北危急,26日,驻军血战平津,29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守。8月,日军攻上海,淞沪会战**失守。12月,南京告急!

国民政府已经准备撤退。彼时国民政府已然又分成两派。主战的是一派,而以周部长汪精卫为首的一派却已然有了投日的趋势。整个局势都是大撤退前的混乱。郭秘书请示着周部长,要不要带上杜衡。周部长想了想道:“带上吧,要是日后能争取到白青的支持,那我们就更加如虎添翼。”

郭秘书犹豫着问道:“那个女人,能有那么大的分量吗?”

周部长勾唇笑着:“你说呢?我探过他的底,这么多年,他可不止豁出一次救过她。”郭秘书忙点头应是。

郭秘书连夜吩咐下去,务必要看好了杜衡。他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周部长亲自下令要带走的人,都是事关紧要的人物。是必须要看管好的。却是吩咐下去不到十分钟,那人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跑来禀告着:“郭秘书,那个女人,跑啦。”

“什么!”郭秘书瞪大了眼睛,周部长的官邸戒备森严是出了名的,“她是怎么跑的?”

“这几天都人心惶惶的,下人们也光顾着打包行李卷拾家财了。那女人太狡猾,骗了一个小丫头,说可以帮她汇款给家里。那个蠢货就带着她一起偷偷溜出去,结果汇了款她就跑的不见影了。”下人回禀着。下人们彼时都各揣心思,有想跟着撤退的,有想回乡的,但南京多年攒下的体己不方便带,便折成了现钱要寄给老家。杜衡便是趁乱瞅了这个空子。

“混账。”郭秘书气的一脚把下人踹开,跑过去报告周部长。

周部长面色未动,抬眸看了眼郭秘书,淡淡的笑着:“不要紧。你就先留下,等找到她,给我电报。我派人来接你们。”

郭秘书脸都白了,这个时候让他留下,这是拿他的命当球踢。日本人的刀枪子弹不长眼,万一自己撞上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但没办法,周部长素来说一不二,这次杜衡逃走,怕也是赖自己看管不力。郭秘书低头领命而去,他只盼着,能在日本人攻进南京之前,把杜衡找到。

杜衡换了不知道多少交通工具,从马车到汽车到船,走了两天,才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扬州城。当她拍响杜仲家的大门时,又累又惊,晕倒在了门口。

当杜衡回来的消息传到赵石南的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看着杜衡留下的镯子玉叶发呆。想着杜衡白皙如瓷的肌肤配着这些碧翠,是那么清爽动人,想着想着,赵石南的心便有些疼。豺羽顾不上礼数,推门就冲进来高声说着:“少爷,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赵石南的心一突,缓缓回过头问着豺羽:“你说什么?”他怕自己听错了。

“少奶奶回来了。”豺羽喘着粗气,“我听杜家的下人说,少奶奶一早拍着门板就回来了。”

赵石南顿了半晌,才终于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幻听,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回盒子里,大步的向外走去,走到后来,竟然不管不顾,大步的跑了起来。他要尽快的见到杜衡,见到他的衡儿。

带着思衡从二门进来的茯苓,看到大步跑着的赵石南,心里就是一紧,她从没见过那个稳重的男人,这么忘情的喜悦,不由问着紧跟在后的豺羽:“少爷要做什么去?”

豺羽满心欢喜的顾不上多说:“去杜家。”茯苓的心腾的提了起来,去杜家?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赵石南刚出了巷子,却是迎面碰上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赵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赵石南停住了步子,看着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又来了?”

那人笑着:“是的,我说过,会再找您的。赵先生,有时间我们谈谈吗?”

赵石南淡淡摇摇头道:“再说吧。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那人却并未让开,只是看着赵石南继续笑道:“难道赵先生还有比成悦锦的前途更重要的事?”看赵石南犹豫,那人又说道:“只占用您几分钟,说完,您就可以继续办您的事去。”

赵石南略微思索了一下,一抬手:“那就到舍下聊吧。”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赵家。

杜衡到了下午才渐渐的缓过劲来,这一路颠簸,担心受怕,直到看到家门口的一瞬,才完全卸下防备,瘫倒在了门口。杜仲和佩兰找来郎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才把杜衡折腾醒来。到了傍晚,杜衡的身体轻泛了不少。屋里来回走着,不由的又想起赵石南,自己回来这大半天了,他怎么还不来?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吗?半晌,犹豫的问着佩兰:“没人知道我回来吧?”

佩兰心下明了,故意笑道:“没人?哪个人?”

“嫂子!”杜衡的脸羞臊起来,站起身道,“乱说什么。”说着走出屋去。身后传来佩兰柔柔的声音:“衡儿,出去散散心吧,正好活动活动身体。”

佩兰的话说的婉转,杜衡心里直埋怨她嫂子也太聪明。却脚步由不住的按照佩兰预期的似的,活动活动着,就走到了赵家的门口。到了这里,杜衡的心便是一突,这里,太熟悉,这是她八抬大轿从正门走进去的地方。纵然赵石南有多少房妾室,能有资格从大门走进去的,只有杜衡一人。可这里又是这么压抑,她的痛苦,都来源于此。

杜衡不知道在门口徘徊了多久,天色都有些黑了。杜衡终于忍不住问着看守:“少爷在吗?”赵家门口的看守这几年又换了新人,并不认识杜衡,只说了不在,便再没有回应。不多时又出来个年纪大些的,盯着杜衡看了许久,似乎不可置信的问着:“少奶奶?”忙又回着:“少爷傍晚出去了,说是到了织造厂。”

赵家离织造厂倒是也并不远,杜衡的心通通跳了起来,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把她拉到了织造厂。

时局混乱,厂子虽运作着,却也不似以前那么兴旺,夜以继日的生产。天色已晚,四下都有些凄清。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情景,杜衡向着记忆里,那个满室旖旎的陈列室走去。

赵石南正站在满室如水的绸缎当中,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到门口立着的杜衡,一瞬间,竟像梦境一般,低低的问着:“衡儿,是你吗?”

杜衡的眼睛有点潮湿:“石南,是我。”声音却已经微微颤抖。

赵石南勾唇笑着,目光看着杜衡,神情有些复杂的会心:“衡儿,此刻还有你在身边,很好。”说着叹了口气,看着四周的汽灯说着:“这么多年的心血,终究还是这么个结果。”

说着手一挥,四周的锦缎,腾的窜起了丈高的火苗。

☆、守业

杜衡的心一惊,大步冲了过去,着急的就要去扑火:“石南,你这是做什么?!”

赵石南把杜衡一把揽住,声音里满是悲凉的绝望:“衡儿,不要管。”赵石南的力气很大,杜衡用力挣都挣不脱,眼看着火苗窜的越来越高,那满室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的成悦锦,那流光溢彩,五色熠熠的成悦锦,那成悦丝盛,衡南偕藏的成悦锦,瞬间都在火苗里挣扎一番,被熊熊的火光吞噬。

热浪冲到杜衡脸上,杜衡的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为什么要烧,为什么啊-------”

赵石南用力把杜衡连拉带抱的拖到了门口,杜衡却死死拽着门框,看向赵石南的眼里满眼的泪,还有掩盖不住的小火苗:“要烧,你干脆烧了我!”这不仅是赵家的成悦锦,这也是他们奋斗半生的成悦锦,他凭什么烧!

“衡儿!”赵石南的声音是沉沉的微颤,他用力扳着杜衡的肩,半晌才艰难的说了几个字:“国都要亡了,锦还保得住吗?”

杜衡愣在了那里,不敢相信的看着赵石南:“你说什么?”

赵石南深深看着杜衡,低声说道:“南京昨天,失守了。”杜衡盯着赵石南,怔在了原地。南京是都城啊,就这么失守了?就这么沦陷了?赵石南也不敢相信,上午那男人说出的时候,他刻意找人去探问了究竟,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南京的确沦陷了。下一步,江淮,扬州,全都无法幸免。

屋里的火越来越大,一室的锦缎,全都化作了灰烬,陈列室后面连着的是成悦锦的库房,所有从织造厂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锦缎,都被紧致细密的堆放在库房里,等着发往各处。这一把火,把所有的库存,所有的成悦锦,全都化作了灰烬。

杜衡被赵石南拖到了屋外的空地上,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屋子,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光,杜衡的眼泪倾泻的止不住。为什么是这样,国破山河碎,难道连一方锦也保不住吗?

火光溢了半城的天空,远远的有人家看到,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哪里失火了。杜衡的腿有些软,几乎站立不住,赵石南紧紧的揽着杜衡,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光,他的心血,他的基业,就这么付之一炬,他的心很疼,前所未有像撕裂滴血似的疼,可他不后悔。

火烧了很久,等扬州城负责消防的士兵到来的时候,只救下了几间被烧的屋顶瓦片都掉落的空架子。而随着官兵急匆匆赶来的,是上午来找过赵石南的那人,也是曾经和赵石南斗锦的人,田成。

田成看到烧的空空的屋子,愣了许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懊恼的直跺脚,看着赵石南,满眼射着冰冷的寒光:“赵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东西。”

赵石南冷冷看着田成:“东西是我的,怎么处置,随我。田成先生,不,田中川成先生。”那个很会说中国话的田中,把汉语说的没有一个人听的出来他是日本人。难怪他会在南京城开一间东洋三井公司锦缎的铺子,也不过是传承他的祖业。

田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是强忍着内心的怒气,竭力平静的说着:“赵先生,我们不是谈过了吗?我们需要合作,成悦锦才可以继续生产下去。你现在这样态度,怎么合作?”

赵石南负手而立,憔悴的身形,目光却清厉坚定:“不必了。”

田中看了看赵石南,唇角勾起:“赵先生,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一句,叫今时不同往日。我方的军队,不日就开进扬州了,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硬撑着的骨头。”说完拂袖而去。

杜衡怔在了那里,她全都明白了。她紧紧的牵住了赵石南的手,瘦弱的身子像枯叶一样在冬日的寒风中仿佛一吹就碎了。赵石南反手紧紧握住了杜衡的手,心里很疼。

杜衡轻声说着:“石南,我们去西南吧,那里还可以容身。”赵石南看着院子里的断壁残垣,声音很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