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展昭思索片刻,向她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话语一出,却不见人回答,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莫愁早已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自己的剑。

展昭皱了皱眉,出声唤她:

“姑娘,姑娘?”

莫愁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他:“你叫我?”

展昭轻轻抬了抬手里的剑,问道:“姑娘可是对我这剑……感兴趣?”

“是有那么一点。”莫愁老实的点点头,又歪头想了想,“你这把剑,戾气很重。”

展昭微微一笑,垂头看向手里的巨阙,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剑身。

这把剑,倒也跟了他多年,刀山火海,出生入死。若说是剑,不如称之为友。

不等展昭说话,莫愁又接着道:“这剑既是通身为黑,必定是奇铁所铸。看它的模样,应是上古时期的宝贝,能留至今日的,肯定是好东西无疑。”她顿了顿,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不过,这剑不好。”

展昭闻言,眉峰微蹙,脱口而出:“如何不好?”

“我说过,这剑戾气太重。剑本身的戾气本就很重了,我看它身上附满了怨气,想来它生平杀过不少人,少说也有几千。现在虽说是削铁如泥,但用久了,对自己对旁人都不好。你还是别用了。”莫愁振振有词地说完,朝水里扔了一个石子,水花四溅,啪嗒落在剑身上,阳光一落,晶莹剔透。

展昭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收了剑:“没想到姑娘还对铸剑挺有研究。”

“非也非也。”莫愁摇头晃脑地摆了摆手,道,“只是家中有人喜好这些,我不过耳濡目染。”

“姑娘是哪里人士?”

“我是……”莫愁忽的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有些不满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感觉到她言语中的警惕,展昭只觉得好笑:“姑娘莫多想,在下不过是想日后好登门感谢罢了。”

莫愁想了想,遂颇为豪放地说道:“不用了,助人为乐,举手之劳而已。做好事,哪里有留姓名的理由。”

这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展昭如是想着。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言辞,便默不作声地披好上衣,再收拾好剑,强撑着扶着树站起身来。

莫愁看着他的举动明显很吃力,有些惊讶,脸上却未表现出来。

展昭站稳了脚跟,眼前花了一花,不过还好,很快却又恢复如常。他抬手朝莫愁一抱拳,仍是一副淡然的温笑:“昨日多谢姑娘相救,姑娘既不愿留名,在下也不再多强求。只因还有事在身,便就此别过,他日姑娘若是遇上麻烦,且上开封府寻在下便是,在下定倾尽所能……”

“等等,慢着慢着!”莫愁飞快地打断他,眼中满是震惊,手指着他,就快说不出话来似地,“你说,你说哪儿?你方才说的那个地方,再说一遍好么?”

展昭略微一顿,方道:“开封府。”

“东京汴梁?”莫愁吃惊地望着他。

展昭轻轻皱眉,似有不解:“姑娘?”

“呃……没事,没事。”莫愁摆摆手,愣愣地垂下头思索,心中却暗自苦恼。

如果她历史还算过得去的话,汴梁,汴梁这不是宋朝么?呃……那是北宋还是南宋?记得宋朝时期跟辽,西夏这两国打得很是欢乐,要是摊上了个乱世,那她岂不是很惨?

展昭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因得确实有要紧之事在身,只好匆匆道:“姑娘多保重,在下告辞。”

言罢,转身朝北面官道走去。

莫愁丝毫未注意到展昭的话,尚还沉浸在思索中。她摸了摸下巴,心想:她现在果真是穿越了,而且还是八九百年前的大宋时期。自己身无分文,又掉在一深山老林之中,前不知去处,后又无回路,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找了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至于自己是借用别人的身体还是其他怎么的,大可慢慢调查。

握紧了手里的那支钗子,莫愁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字:当铺。

对……当铺是个重要的地方,也是现下第一个该去的地方。只是,若要寻到当铺,得先入城才行……入城……入城……

她才抬起头,却瞧见那个蓝衣之人早已离去,心中猛地一震:走神了!竟忘了还有这样一个敲门砖在,若是由他带领找到城镇岂不大好?

当即她便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烟灰,快步朝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咬牙跺了跺脚。真是笨!她漫无目的的瞎跑些什么!

莫愁蹲下身来,轻轻一嗅,空气中有血腥味……

她伸手朝眼前的那株狗尾草上轻轻一掠,指尖便沾上了一滴鲜红的血。血还有些温度,明显是刚留下不久的。她顺着那株草看去,杂草丛中,血蜿蜿蜒蜒淌成一条线来。

莫愁喜滋滋地点点头,起身便朝前方跑去。

且说展昭别了莫愁之后,一路北行,凭着一身好轻功,虽是身负重伤倒也不会走得太慢。只是腰间的伤口裂开,鲜血不止地往下流淌。他扯下衣襟费力地再在原处绑了好几圈,却也止不了那不断外渗的血。

恐怕,他是撑不到吉州了吧。

如是这般想,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苍茫的天。

今日的天很干净,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为何,这倒让他的心情徒然失落了许多。

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声,正欲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声音清脆,落脚平稳有力,可看出来人定是个半大的孩子。

展昭忙回头,却见莫愁气息微喘地立在他跟前,额上笼了一层薄汗。

他不禁疑道:“姑娘,可还有事?”

“我……”莫愁呆了一下,倒是还没想好该怎样跟他说。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展昭腰间上的血又再次渗了出来,刺疼的感觉让他不禁深蹙眉峰。

莫愁看在眼里,顿时有了话,便扬眉道:“你的伤,怕是还没好吧?”

展昭淡淡回她:“不碍事。”

“伤口是在腰上的,你本又是剑客出身,若不好好处理伤口,到时可是有后患的。没了准儿,你以后都不能使剑了。”

展昭默然。

莫愁见他不说话,心中暗喜,便接着道:“你可是要到哪里去?”

展昭偏头看她,正欲说话,莫愁又打断道:“其实,你何不开个口,让我带着你去呢?好歹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展昭摇摇头:“多谢,不劳驾。”

莫愁也不恼,眼睛眨了眨:“见你如此紧张,才刚醒就急着动身,必定是要紧的事情。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有些麻烦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死你一个到无所谓,可若是连累到什么人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语方罢,展昭的眉头皱得更加深。

此话不错,他确实是有要紧之事急于办理,也确实是无法在清醒之时到达吉州,这小姑娘说得不差分毫。死他一个倒是没有什么……

只是,她怎么就确定,带上她这情况就能有好转了呢?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姑娘莫非是要有求于我?”

莫愁笑嘻嘻地凑上去:“哪儿的话啊……我不过是顺路。敢问这位大哥是要去何处?”

展昭道:“吉州。”

“吉州?”莫愁笑容愈大,“那可真巧啊!我也是要去吉州的,这不是顺路么?顺路!”

“哦?”展昭挑眉望着她,“姑娘去吉州,是要作何?”

“自然……自然是寻亲戚,有亲人在吉州。”

“哦。”展昭未看她,点点头。

莫愁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接着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是哪里上班……唔,做工?”

展昭微怔,想了想,随即道:“只是在衙门中办事的罢了。”

“衙门?”莫愁一脸喜悦,瞬间沉浸在幸福之中。这古代的衙门可是个好地方啊!给国家办事,吃国家的米,拿国家的钱,派头也大。那么……这不正好可以让她好好敲一笔么?

笑得很是奸邪的莫愁,发现展昭探究的目光,随即轻咳一声,转了表情。

“大哥也知道,现下百姓的生活不太富裕……”

展昭未答话,抱着剑瞅着她。

“小女子只是一贫苦人家的姑娘,成日里劳作辛苦,不分昼夜。上要养老,下要顾小……”

展昭盯着莫愁一身绫罗绸缎,沉默不语。

“身缠重病,却无药医治,花费了家中不少钱财,所以才无奈来吉州寻亲戚……”

展昭回想着方才她一路从溪边追他到北官道上,却也只是微喘的样子,嘴角不禁抽了抽。

“所以……我既救了大哥一命,于情于理,是否能在物质方面有所救济?”莫愁捧着一张如饥似渴的脸,满是期待的望着展昭。

他略一沉吟:“姑娘便随我一同去吉州吧。”

莫愁只当是他默认了,至于钱数量的多少……既是一个国家公务员,怎么说几两银子还是给得起的吧?

如此这般想,心中又是一喜。

未再多犹豫,莫愁几步走过去,便预备去拉他的胳膊。

展昭一惊,后退了几步:“姑娘这是……”

莫愁不解道:“扶着你啊!”

“多谢,在下……”

“你的伤若是再不好生照顾,到时候落下终身残疾,我可不管。”莫愁生生打断他,一席话半真半假。

展昭有些迟疑,可见她已不由分说的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虽然知道不符礼仪,自己也只好作罢。

莫看这姑娘个子小,力气倒还不似寻常女子。不过看她的穿戴又不像是江湖中人,可有哪个大家闺秀会有这般举动?

展昭皱了皱眉,盯着莫愁,眼神复杂。

莫愁心中倒是什么也没想,就只盼着快些进城,扯住这人的胳膊就搀扶着他往前走,脚下不作停留。

胳膊上毫不温柔地动作扯动腰上的伤口,这股疼痛便是连展昭也不由得咬住了下唇。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果真还是个孩子,半点分寸都没有,手上没轻没重的。真不知是该说她可爱好,还是……

莫愁正偏过头问他:“是往前面走?”

展昭点点头。

说起来,莫愁可以算是算半个留守儿童,很少跟父母住在一起,小时候就一个人住,再小一些时候,是跟着祖父母一块住的。

到底母亲也还是担心她,就替她找了些武术馆,从小练家子。她学的东西也很杂,空手道会一些,跆拳道会一些,少林寺功夫也会一些……因为她常常是学个半途而废。有时候,她就想,莫非李小龙就是这样练成了截拳道的么?很有可能……

所以,她的力气自小就要大一些,扶着展昭也不会觉得很吃力。

一路上只听见莫愁一个人无聊地说着话,偶尔展昭会答几句,但多数时候是沉默着。

这般,两个人行进的路程还算快,很快就看见吉州的正门了。

此时,展昭只听得莫愁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眼前却逐渐模糊起来。暗想:毒发的频率似乎变快了,难道他连撑到进城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只是,再如何努力的强撑也于事无补,之后,便是连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意识渐渐抽离。

“那边就是城门了吗——”莫愁没有注意到展昭的表情,瞅着前方朱红的城门问道。

虽是这样说,可心下仍不禁有些纳闷,眼前的城门不似她想象中那么繁闹,城门口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守门的侍卫,皆是黑红相间的束腰长衫,头上带着个玄色官帽,腰间佩了把看不清颜色的大刀。看那身姿也不怎么挺直,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委实没有什么精神可言。

还没走近城门口,一个侍卫才打完了一个呵欠,却在看见莫愁二人时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徒然一变,竟严肃起来,快步朝他们跑来。

莫愁还没反应过来,侍卫已经跑到她的跟前,二话不说,直接从莫愁手里接过展昭,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嘴里还焦急万分地喊着:

“展大人,展大人!”

“展大人,展大人,你还好吗?展大人!”

这侍卫扶着展昭走到城门口,招呼着周围还在打瞌睡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搀进城中。闹腾了一阵之后,城门口又恢复了那份懒洋洋的寂静中。

莫愁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打定主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拍拍身上的灰,正准备大步往城里走,哪想一个差役手臂一横,挡住了去路。

莫愁挑眉看着他。

刚刚还睡得那么起劲,现在就立马来了精神?

只见那人揉揉一对细眼,嘴里含含糊糊道:“这位姑娘,城里现在是不许外人进入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什么?”莫愁眯了眯眼睛,这才想起来,方才一路都没看到半个人影。难不成这城中还闹鬼了?

“若是要进城,得有官府的文书才行啊。”

文书?古代都兴这样的么?

莫愁正欲开口,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差役却走来拍开那个细眼差役的手,正色道:“这姑娘是跟着展大人一块儿的,你在这儿瞎挡些什么,还不放人家进去。”

细眼差役收了手臂,又眯了眯看着莫愁一会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来是展大人身边的人,实在对不住,方才……没看见!没看见……您请,您请!”

看着前面宽阔的大道,莫愁又疑惑着朝四周瞧了瞧,这才慢慢走进城。

第3章 【吉州·君子】

阳光正好,暖洋洋的,鸟雀啾啾,红砖绿瓦,树木葱葱郁郁。

走在城中的莫愁今日才体会到古代城市的味道,这街道虽比不上现代城市那么宽敞,不过也是非常平坦的,踩在上面倒比她以前住的小村子里的土路舒服得多,不过,唯一……

在城里行走的人不多,路边一些摊位也是零零散散的摆着,偶尔路过几辆马车。街上的行人,似乎都颓颓废废的,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说不清的奇怪。

天气不冷,这些人却还把自己裹得很结实,让她不由得想起契诃夫的那篇《装在套子里的人》来。加上方才城门口差役的那番话,莫愁心中便开始了无限的猜想。

看样子现在要想去找刚才那个人是不行的了。自进了城就寻不到那些人的踪影,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虽然确实是有些不划算,不过她还是很庆幸。多亏了那人她才能找到个城镇落脚,若是再叫她在荒郊野外待上一晚……她就是患上精神分裂都是有可能的。

自她看来,有了城镇自然就有当铺,有了当铺身上的物品也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两。吃穿住用什么的就好办多了。

这一般等价物,果真是个好东西。

永来当铺门口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一个铅白色衣裙的小姑娘略有些狼狈地从里面跑出来。路过地人不明就里地围了过来,只见向来一张死人脸的当铺伙计抄了把扫把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那小姑娘。

莫愁咬咬牙,左右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伙计:“黑店,这分明是家黑店啊!”

伙计把扫帚拿稳了些,摆出一副不小的阵势来,回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敢血口喷人?黑店?就你那钗子,能有一贯钱就不错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存心捣乱的不是?!我可没有闲工夫招待你!”

莫愁毫不客气地叉腰回道:“你骗小孩子呢?一贯钱是多少我还不清楚?这支钗虽然是差了些,可是就按这玉质来说绝对不止一两银子!若不是实在缺银子花我才不会这么便宜就当掉,我好心好意这般跟你说话,你却又是何态度!”

“我态度一向如此,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伙计向她吼了一遭,忽然不说话了,往前凑了凑。

莫愁立即警惕地握紧拳头向后退了一步,却听他冷哼一声道:“看着面生,是外边儿来的么?难怪不懂规矩,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早早出城去吧。没事儿往这种鬼地方跑做什么。”

伙计朝地上啐了一口,收了武器,又朝莫愁丢去两串铜钱,转身走进铺子里。

“这是你那钗子的两贯钱,以后别再来惹事儿了!”

莫愁蹲下身,虽然很是不满但依旧气呼呼地捡起铜板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斤两,却听见四周围观着的群众七嘴八舌地好心劝她。

“小姑娘,你还是别再找人家李掌柜了,一支钗子能换两贯钱很不错了啊!”一个大婶道。

另一个跟着附和着:“是啊,是啊。现在城里的东西,用得多来得少。这铺子的生意都不好做了,难怪张伙计会发那么大火儿!”

“真是作孽!朝廷也不出来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