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兄还未吃饭?先吃着这个垫垫肚子吧。”

展昭看着眼前的油纸包,笑着摆摆手:“不必了,我还不饿。”

王朝挠挠头,完全忘了他方才吃得有多带劲,随声应和着:“也是,真不知这糖炒栗子有什么好吃的……若不是我家夫人要吃,我才没这闲工夫去买。这妇道人家的,总喜好这些玩意儿。”

说完还貌似无奈地长叹一声,余光瞥见展昭一脸思索的表情,王朝本以为他根本就没听见自己那番废话,暗自悲剧,却未料到展昭忽然问他:

“王兄这栗子是在何处买的?”

王朝一愣,随即怔怔地答道:“后街,后街就有卖。”

“哦。”

沿着东街一直走,莫愁原是想回客栈的,但又觉得无事可做,遂在街上又逛了一回。行至一座府邸门口。

只见那里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上亦有狮头作环,金光灿烂,好不气派奢华!

这正门上有一匾额,上书“君府”二字。

“‘君府’?咦……这家人可是姓君?”莫愁歪着头暗自忖度。正在纳闷,忽而又见侧门处走出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她欢喜地上去问他二人道:

“两位大哥,请问一下这里可是君子逸,君公子的住处?”

两个小厮四目相对,一个灰衣的小厮年纪稍长于莫愁,他抬眼打量了她几下,因见她穿着普通又是只身一人,心中难免有些轻视:“我家公子这会子不在府中,姑娘若有急事就改日再来罢!”

“改日?”莫愁皱皱眉,犹自不解,“我要有急事又怎会改日再来?莫非我有病么?”

“我怎知道你有没有病,你要是有病,自个儿看大夫去!”小厮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哎!他不在府中,那他去了哪里?”莫愁忙追问着,可那小厮却不再搭理她,朝身边一个使了眼神,两人连头也没有回就匆匆下了石阶往街北走去。

“喂——”

莫愁见唤他们无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转头去看那深闭的大门,却又想不出法子来。

两三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落在朱红色的围墙上。小巧的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姿态着实可爱。莫愁正盯着它们出神,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抄手游廊的尽头有一池碧绿的水,水面上荡着几团荷叶,已经被烤得焦黄了,但粉白的莲花在阳光下却愈发的精神。尤其是花瓣末梢的露珠。晶莹剔透。

不时会有一两只蜻蛉踏水而过,在池面上点出几道涟漪来。

夏日的午后,总会把人晒得懒懒的,便是连动都不想再动了。

池塘上的一座别致的小凉亭倒是个好去处。亭中摆有两把精巧的竹椅,面前放着一盘棋与各色解暑的瓜果。那瓜果皆是冰镇过的,看上去就引人食指大动。

君子逸一身青墨色衫衣,黑发高高竖起,上戴有嵌玉银冠,手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泼墨山水折扇一把。许是因为这燥热的天气,眉宇间多了几丝疲倦。

另张椅上坐着个身着妃红色纱衣的女子,手中亦是一把小团扇。乌黑如绸的青丝散在肩上,头上绾着银白兰花钗。眉目如画,一笑倾心。

君子逸手执白子,摸了摸下巴,方在一处落定。

君舒颜眼见着,笑着轻摇头。捻起一颗黑子来:“哥,我这回可是又要赢你了!”

君子逸倒是无所谓地靠在竹椅上,倦意甚浓地动了动嘴角:“随便吧,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输给你又何妨?“

听罢这话,君舒颜不满地撅了撅嘴,将眼前的棋盘一推,满棋皆乱。她嗔怪道:“次次赢?这多没意思,一点趣味都没有。”

君子逸懒懒地摇了摇扇子,斜瞥她一眼:“那你说,如何有意思?我奉陪便是。”

“哥……怎么自你从吉州回来以后性子变得这般慵懒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哦?”君子逸随手捡起一颗青葡萄,“那我以前是怎样的?你说说。我照着做你可开心了?”

君舒颜抿抿嘴,兴致大起地回忆着:“你从前总会想着方儿逗我乐,还会做出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来,什么陶瓷、风筝、花灯、木偶的,哪会像现在这般……闷在房间里,也不知成日里在作甚么。”

“舒颜,你也不小了,哪能老惦念着那些孩童年纪的事情。”君子逸兀自斟了杯茶,边饮着边不经意地出言调笑道,“我看,你这是无聊得紧了。不如早早寻个良人嫁了吧。到时候每日在家中相夫教子,总不会闲得慌了。”

“哥哥!”君舒颜脸一红,赌气似地把手中的团扇往桌上一摔,“罢了罢了,我不与你浪费时间了,我……我找展大哥去!”

两人正在谈笑间,却听闻四周不知哪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还说有事出去了呢,原来是在家中私会佳人啊。”

君子逸闻此声音,竟猛地一抬头,扇子一收,离了位置快步跑出凉亭。亭外,太阳火辣辣的,蝉鸣之声接连不断,吵得人心中烦躁。

“谁?”君舒颜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看见君子逸急身出去,心中也忐忑不安起来。快速拾起桌上的团扇,提起裙摆边步出凉亭边四面张望着。

西南角处一棵粗壮的香樟树上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淡青色裙衫,眼中流波暗闪,灵动活泼。左手撑着树干,右手却捏着一根桃木长杖。

君子逸行至树下,待看清来人时,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双手环胸,挑眉看着莫愁:

“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莫愁一弯腰,坐在树干上,两只脚很没规矩地前后晃荡,“适才遇上你家几个小厮,他们说你有事出去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嘛。没想到,你日子过得很是舒适啊。”

“是吗?”君子逸“唰”一下展开扇子来,一幅山水墨画呈现于眼前,他微微一笑,“你要不要也参与参与?”

“好啊!”莫愁爽快地应了一声,随即双脚微微用力,“扑通”从树上跳下来。

这一条溅起不少尘土来,君舒颜不悦地用绢帕掩了掩口鼻,轻咳着小声询问君子逸:

“哥,此人好生奇怪,是谁啊?如何这般胆大,竟敢翻‘君府’的围墙?”

君子逸莞尔,朝她道:“一个故人。”继而又转头问莫愁:“你几时来的?怎得没遇上?你又是为何想着要来开封了?”

莫愁也不看他,几步走到凉亭中,抓起一个冰镇苹果来就是一口,边嚼着才说道:

“好像是前几日吧。我在西街一处得了间屋子,以后就都住这儿了。”末了,还不忘连连赞叹:“果真酷暑时节就是该吃冰凉的东西!”

“你啊……还是这么爱吃,倒与某种动物有得一拼了。”君子逸好笑地摇摇头,耳边听到君舒颜不满地嘀咕着:“这人好没礼貌。”

好在莫愁满心被食物所勾引,并没注意到这话语。

君子逸撩起袍子,寻了个方位坐下,问她道:“对了,你来这里的事情,展昭他可知道?”

君舒颜余光眼见莫愁满不在乎地边吃边笑着说:“知道知道。他比你还先知道,方才我还在街上遇见他来着。”

“哦,这样……”

君舒颜本就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未有好感,先前君子逸对她这般在意,冷落了自己也就罢了,现在看起来连展大哥也与她关系甚好。想到这里,心中更加不悦,面色暗沉。

莫愁吃得正香,头稍稍偏了偏,像是才注意到君子逸旁边这个粉衣女子。她不由好奇问君子逸道:

“她是谁?你夫人?”

“噗——”

君子逸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淡定地摇了摇头,“这是舍妹,舒颜。”

君舒颜面无表情地向莫愁施了一礼。

“哦!你妹妹啊?”莫愁抬头打量着君舒颜,而后笑吟吟地夸赞着,“果真是你妹妹,虽是好看但比起你还是差了些。”

这话中倒是半点夸赞的意味都没有。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果真’? ”君舒颜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得发作,只隐忍着蹙了秀眉瞪着她。

莫愁也不恼。方才那一句“我找展大哥去”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若是不说上两句话来就不踏实。

她笑嘻嘻地啃了一口果子,毫不含糊着:“我这是在夸你呢!我说你哥好看,你没有他好看。如果是寻常人那就一定不好看了,但你又是他妹妹,说明你也挺好看的呀!”

“……”君舒颜的脸颊抽了抽,“这算什么逻辑!”

莫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本来就是这样!换了一般人,我还看不上拿来与他比较。我既是拿你和他相比,也说明你很好看啊。”

君子逸撑开扇子遮住嘴,偏头“噗哧”一笑。

这丫头的嘴果然厉害,平日里若是不用在他身上,听着倒也怪有趣的。

莫愁解决完一个果子,咂咂嘴。瞅到君舒颜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觉得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说得过了些,忙凑过去笑着说:“你也别生气啊,我说的是实话。你哥若是换了女装,比你漂亮好几倍。”

君舒颜略吃一惊:“我哥……换女装?”

“对啊!你要是不信,改日找他换上你看看。”

“等等等等……丫头!”君子逸越听越觉得别扭,他收了扇子凉凉道,“你这话是说,我长得很女气不成?”

“哪有!”莫愁连忙摆摆手,朝他呵呵一笑,“你还没有我女气呢!”

“废话!”君子逸已有想撞墙的冲动,拿了扇子在她头上狠敲了一记,“你本就是女子,这如何能比!!”他暗自扶额,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夸……

“少爷——”

正在此时,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个老仆。

君子逸转过身,淡淡地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作甚么?”

老仆垂下头恭敬道:“不是慌张,方才王李二位公子差人打发话来,问公子您过几日的庙会可有空闲,想邀您去吃酒。”

“过几日……”君子逸想了想,回绝道,“不去了。你就说我到时有事,抽不开身来,叫他们自行乐去吧。”

“是。”老仆领了话,目不斜视直径往回路跑。

转眼间一盘果子已经被莫愁吃干净了,她抹了抹嘴又朝几碟精致点心进发,笑道:

“看样子,你还是个大忙人!”

君子逸复在椅上坐下,展开扇子晃了晃,问她道:“三日后有庙会,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

莫愁塞了一块糕点在嘴中,笑着摇摇头,一脸开心:“不用了,与展大哥说好了一起去的。”

“展大哥?”君舒颜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冷哼一声,“展大哥成日这般忙碌,怎会陪你去。”

莫愁听罢,停下吃食认认真真地对她重复道:“展大哥说了,他会陪我去。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的!”

“你倒以为展大哥很闲么?陪你去逛庙会?你还真是天真。”

“不!展大哥说了会陪我去的!”莫愁固执地纠正她。

君子逸见她这副认真模样,只觉得好笑:“好了好了,会就会吧,你急什么?”

莫愁瘪瘪嘴:“我哪有急!”

“瞧瞧!还说没急,你这不就是急了么?”

“我没有急!”

“你这就是急!”

“成成成,我急了我急了我急了总成了?”莫愁微恼着拍桌而起,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身就抄起旁边的桃木棍子准备走人。

走了几步心中又觉得不解气,便回头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家这地方风水不好,亭子地处池塘中央,你这池塘又是整个后院的咽喉之处,摆明是掐住了喉颈。多灾多难多鬼多怪!呆久了就晦气!”

言罢,莫愁纵身一跃,攀着树跳出墙外。

君子逸显然被她那番半真半假的话愣住了,纳罕地收了扇子望着莫愁离去的地方喃喃道:“什么时候还懂这些风水之说了……舒颜,这家中的风水真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堪?”

君舒颜还在恼方才的事,听他这般问来咬咬牙,忿忿地甩袖往回走:“呸!什么多灾多难多鬼多怪……依我看,最大的麻烦是她才对!”

君子逸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了半天话口中觉得渴,抬手想拿一个果子来吃,却惊异地发现桌上原本摆的几大盘瓜果此刻已空空如也。

“我说她怎么有心来看我……原来是来蹭吃喝的!这丫头!!”

在外面溜达了大半天,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

客栈的掌柜是个年纪二十三四左右的女子,身着撒花烟罗衫,头发高高盘起是个妇人髻。娥眉青黛,身段苗条,姿容俏丽,娇媚风流。也正是因为如此引来不少客人。

莫愁进了客栈走到柜台前,见她还在忙着算账,便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来放在桌上:

“花姐姐,这是这几日的房钱与饭钱。”

花绮容抬起头来,一见是她,便笑着收了钱:“这样晚才回来,可玩得开心了?”

自进了汴梁,莫愁举目无亲,到了这客栈花绮容待她甚好,她也打心底中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看待。

“还好,就是热了些。”

花绮容笑了笑:“不必担心,过几日庙会时天气就没这样热了。”偏头却见她把找的银两往衣兜里揣,遂疑道:“小西,我送你的钱袋怎得不用?”

莫愁抽了抽鼻子,也不好告诉她是送人了,只得编了个幌子:“我不小心在路上丢了……”

花绮容倒也没多想,低头继续算账:“无妨,等我有了空闲再做一个给你就是。”

莫愁满心感激,喜笑颜开地道了谢方欢欢喜喜地往房中走去。

听见那声关门的重响,花绮容抬头往莫愁门口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可何摇摇头,又提起笔来继续算账。

夜已经很深了。

开封城中的夜市也已打烊了,除了些青楼酒馆尚还亮着灯光以外,其余地方皆是宁静无声,偶尔会听得几声狗吠。

突然。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此刻的寂静。

西街一间客栈中的正门不知被何人大力踢了开来,那门碎成几大块躺在厅中。

闻声而来的店小二披了件外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方才看清来人。

这来的却是个黑衣的男子。

他约摸弱冠年纪,面沉如水,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倒也英俊不凡,只是浑身却透着股冰冷的气息,令人见了不禁胆寒。

他是作剑客打扮的,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腰间是一把藏青色的宝剑,亦是寒气泠泠。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笑着提醒他:“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您若是……”

“住店。”他不带多余的话,冷冷的甩了他两个字。

“可是客官,我们……”

“住店。”这第二声依旧没有任何情感。

“这个……客官……”

“住店!”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客栈中。店小二抹了抹额角上的薄汗,只好点头哈腰地给他带路:“是是是……客官,现下只剩一间上房了,请问您是……”

那人也没看他,只抬眼在客栈中环顾片刻,方才轻应道:

“嗯。”

小二如释重负,遂立即殷勤地在前头替他引路。

才走在楼梯拐角处,莫愁便推了门走出来,倦倦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地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

夜色正浓,她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