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飘来一股薄荷的清香,莫愁想也不想急道:“等等。”

黑衣人方顿住脚。莫愁眉头微蹙,谨慎地打量着这人的背影。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面?”

黑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姑娘想多了。”

“不对!”莫愁愈加坚信自己的观点,朝他走近了些,“若我没记错,我们在吉州医馆中见过面,在吉州大牢里也见过面!”

黑衣人没说话,只停了一步仍旧直径前走。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莫愁咬咬牙,急声道:“霍小六是不是你杀的?!”

黑衣人这才停下来,但并未转过身。

莫愁扬眉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如珠:“黄宝祀的夫人也是你杀的?”

沉默了许久,方听得他答非所问的几个字。

“你认识展昭?”

莫愁显然对这个岔开的话题十分不满,她抽了抽嘴角:“我适才问你的,你都还没有回答。”

似乎听到他不可闻的一声冷哼,接着是清冷的回话。

“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能多活几天。”

前方的脚步声渐渐弱了,拐角处黑影被同样的黑夜吞没掉。莫愁眉头紧皱,拽着衣角对着那背影鄙夷道:

“吓唬人呢。”

旦日,开封府大门处。

包拯才下了轿子,便看见那大门口俏生生地立了个紫衣的小姑娘,倒有些面熟。她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头简单的插了一支银白色朱钗,在太阳之下反射出盈盈的光亮来。

包拯今日是便服打扮的。步上台阶,那姑娘似乎没有发现他,认认真真地抬头盯着顶上挂在的那个牌匾出神。包拯略微好奇,也举头看了看,不过“开封府”三个字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位小姑娘,是在这里看什么?”

莫愁正了视线,转头看了一眼来人,眼珠转了转道:“我在等这匾掉下来。”

两旁的差役脸色略有些尴尬。

包拯听罢更是为之一愣,忙问:“为何有此一说?”

莫愁毫不犹豫地指着前面两个差役:“因为这两个差大哥自己说了,我若想要进府里,除非这匾掉下来。”

包拯负手皱眉目光停留在那两人身上,两差役面面相觑解释道:“大人……是这位姑娘硬要进去的,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又不是来告状的……我们,我们也不好得让她无缘无故进来啊。”

那话本就是说着玩笑的,哪知道这姑娘会当了真。

包拯所有所思地打量着莫愁,这才想起来是前日夜里在这石阶上坐了一晚上等人的姑娘,便笑道:“我看着姑娘挺面善的。”

莫愁一听,眼睛瞬间弯成了个月牙:“这位老伯也长得很面善啊。”

包拯轻咳一声:“不知这位姑娘是要进府作甚么?”

莫愁想了想,道:“我找人。”

哦?又是找人。

包拯好奇道:“不知是找何人?”

“我找……”莫愁犹豫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找展大人。”

“展护卫?”

包拯思量片刻,忽然浮起一丝了然地微笑:“那你便随我进来罢。”

莫愁眼前一亮,欣喜道:“真的么?”

包拯点点头,抬手与她引路。

莫愁也不再多话,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一道回廊,包拯推开书房的门,公孙策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他身侧却还坐着一个人。墨色青衫,黑发高束,手里一把泼墨山水扇。

公孙策因见包拯回来,立即起身,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背后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这人,他认得。

“大人今日与八王爷谈得可还顺畅?”

“先生提出的那些事情,我都与八王爷说了,王爷也是非常赞同。”

莫愁小心地从包拯身后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那站着公孙策身边的人。她吃惊地指着君子逸,愣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听得颇为嫌弃,君子逸不悦地颦起眉:“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你这人……”

莫愁忽的顿了顿,歪头看了看包拯,又看了看公孙策,想起昨夜展昭吩咐的话,规规矩矩的闭了嘴,半个字没有多说。

很少见到莫愁听了这样的话不与他反嘴的,君子逸倒是有些不自在,讽笑道:“今天这么乖巧了?我可得出去瞅瞅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莫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

包拯走到案前,将公孙策送上来的文书仔细看了一遍。

“对了,展护卫可在?”

公孙策道:“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

包拯抱歉地朝莫愁笑道:“姑娘,展护卫并不在府中。”

莫愁点点头:“听见了。”

君子逸不自觉地皱起眉来,脱口而出:“你是来找展昭的?”

莫愁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对啊,不是来找他的难道还是来找你的?”

君子逸的神色有些古怪,想起昨日之事也早就想问她。

“昨天在街市上……你是怎么了?”

知道君子逸准会笑她,莫愁也不好得说起原由,含含糊糊地扯了一些不沾边的事情来。

“对了,这个东西。”莫愁喜滋滋地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笑吟吟道,“等展大哥来了你帮我给他。”

“什么东西?”君子逸好奇地用扇子挑起盖在篮上的白布,揭开来看时却是几碟精致的点心。

“你做的?”

“是啊。”莫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介绍道,“这糕点补充体力,而且夏日吃了还解暑提神。展大哥本来平日里就忙,我想着做点东西来他应该会喜欢。”

其实是她念及这几日给展昭带来的麻烦有些多,心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今早看见花绮容做了几碟糕点,方厚着脸皮要了过来……补充体力还说得过去,至于这解暑提神……

反正也没见喝了咖啡就一定不会困,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好在莫愁脸皮厚,这种事情她做起来半点不会觉得别扭。

“我也尝尝。”君子逸说着就要伸手从那盘中拿一个出来。

“不行!”莫愁快速搂紧篮子,果断拒绝。“你平日里有忙过吗?也好意思要?再说了,你家中的厨子做得可比这个好吃多了,你要吃回家叫他做去。”

手探了个空,君子逸微恼地展开扇子摇起来:“哼,还真当宝了!”

莫愁毫不迟疑地笑道:“世上今时今日放在这里的就这么一件,自然是宝了。”才说完,就回身讨好地朝包拯凑去。

“包大人饿么?要不要试试?”

公孙策忍住笑转过脸去,君子逸恼火地看了她一眼,低低道:

“还真会看人行事!”

展昭从宫中回来时已是傍晚了。

包拯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朝马汉已在书房之内,许是才从江陵彻夜赶回来的。

包拯捏着眉心看着手里的书卷,抬眼看见门前的那个蓝衫飘逸的身影,眉头才稍减了些。

“展护卫回来了。”

展昭几步上前行了一礼:“大人!”

公孙策与君子逸皆在两侧,君子逸是他早时派人请来验查尸首的,竟没想到会忙成现在这个时候。

包拯微微点点头,将手里的宣纸递给他:“这是王朝马汉所查的这第二个女子。”

展昭依言接过来看。包拯继续道:“此人名唤愿喜,是江陵城外一樵夫的女儿,数天前来至城中卖布匹就再未归家,家中人并不知她已死。”

公孙策捏着胡须皱眉道:“这些个女子所中的迷药仅是普通的蒙汗药,身上的伤口也都不多,除了展护卫所说的那个脸颊微肿的女子之外……其余的都是相同的作案手段。”

君子逸摸了摸下巴,也补充道:“而且就目前所见的两个女子的尸首来看,生前并未有人对其有凌辱行为,可见并不是劫色。”

包拯轻叹一口气:“况且这几个女子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互不相识。”

王朝想了想,问道:“大人,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扰乱我们的思绪呢?

原本是仇杀,但又怕被官府轻易查到便多杀几个人好将范围扩大,我们查起来也会困难许多!”

包拯点点头:“此话不无道理。”偏首却见展昭神情沉静,仍看着那纸发神,不由问道:“展护卫如何看?”

展昭沉吟半晌,剑眉微凛,将那宣纸在桌上铺好。

“大人,展昭发现一件蹊跷之事。”

“哦?”包拯扬眉道,“是何事?”

展昭提起笔来,思虑一番落笔一挥而就。看去,纸上只写了那几个女子的姓名。

“秋慧、愿喜、思思、恥九……”

包拯拿起来看了看,仍有些不解,问道:“这几人的名字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展昭在所写的名字上又勾出几个圈来,遂向包拯解释道:

“大人细看这几个名字,每个名字之中皆带有‘心’字,我猜想或许凶手与一个名字中带‘心’字的人有过过节,报复之后并不解气,反而将余下的怨气向这有用‘心’字为名的人下手……”

说到这里忽然他心中一凛,剩下的话竟哽在喉中。

犹记得,某个人的名字之中也带有“心”字。

包拯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连连点头:“如此说来,这贼人竟是挑人下手的!若从这一点查起便好办多了。”

君子逸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喉,眼光瞥到桌上的那个篮子,方道:

“对了,今天那丫头来过了,给你带了些东西。”

展昭回过神来,皱眉问道:“她来过了?什么时候?”

“大约是辰时三刻。”

展昭眉头蹙得更深,没有半点犹豫提剑便往外走。包拯见状疑道:“展护卫这是要上哪里去?”

展昭回身抱拳道:“大人,属下有事要去西街一趟。”

君子逸闲闲地靠在木柱上:“你要去找她?”

“是。”

“放心,她这金刚不坏之身怎会有事。”

展昭抿了抿唇,仍旧兀自朝外走去。正在此时,从门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差役,险些没与他撞上。

“什么事?这般焦急。”

那差役喘了口气,一见是他松了口气,又朝屋中的人道:“包大人,展大人,公孙先生,汴河外又发现了一具女子尸首!”

包拯的脸暗沉下来,问道:“可知道是谁?”

差役还在喘气,咽了咽口水道:“不认识,许是外地来的。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年纪约摸十五六岁……哦,对了,头上有支银白色的桂坊制钗子……”

话还未说话,就看见眼前一道蓝影闪过,仅在眨眼之间便跃出了院门。

第27章 【至死·后生】

月明星稀,郊外寂静万分,除了草野上跳来蹦去的昆虫几乎见不着其他生物。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缤纷了整个草地,看上去就像另一个天际。

忽然,从远处疾奔来一匹骏马,重重落下的马蹄踏起了一地的露珠,飞溅的杂草纷纷扬扬而落。这明月皎皎清辉映照之下,可见那马背上的人一身蓝衣,如蔚翻飞其形若云,剑眉深蹙,眸似朗星,只是神色中暗暗透着一丝的焦虑。

——十五六岁。

——紫色衣衫。

——头上银白的朱钗。

名中同是带有“心”字。

四周的蝉鸣聒噪不停,吵吵嚷嚷的叫声愈加增添了展昭心中的烦闷。他握紧了缰绳,狠狠地一鞭抽在马上,马儿吃痛的长吟一声,落蹄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十五六岁的女子有很多;

身着紫色衣衫的也有很多;

头上绾着桂坊制朱钗的更是数不胜数。

展昭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她向来听他的话,他既是吩咐过她不能离开客栈,那她定不会擅自行动。

微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只盼着她的人依旧好端端地待在客栈之中,一切皆属他多虑,最好……

如此想来,展昭心中稍宽。长吐一口气,胸口处也似乎没有那般压抑了。

不多时,人已临河边。潮水黑压压的拍着岸上,岸边的芦苇随之迎风而晃。

在不远的一簇芦苇丛里围了几个人,一眼看去有两个是作衙役打扮的,另还有几个皆是附近的村民。未在多想,他策马疾驰过去。

月光惨白的照射在微黄的芦苇上,河岸上果然躺着一个紫衣的少女,想是周围的人因为害怕也不敢靠近,只得在一旁观望,所以她的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紫色的衣衫已近湿透,随着浪头的一个一个的打来,竟有被冲走的趋向。

乌黑的湿发散在水中,少许贴在同样苍白的脸颊上,银白色的朱钗已然松落。而她的脸,却是展昭再也熟悉不过的!

小西!

他倏地勒住了马,马尚未停稳便翻身而下。却见那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后忽的上前,一人分别拽住莫愁的一只胳膊,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拖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住手!”几乎是同时,展昭几步上前沉声喝道。

两个差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住了,惊愣之下急忙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