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弱?”莫愁十分不解地低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很强壮。

“我看起来很弱吗?”

正在谈话间,门却给人推了开来,莫愁和展昭同时看向门口。只见君子逸一手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

莫愁歪头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君逸!”

君子逸几步走了进来,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碗中的药缓缓震荡着,黑咕隆咚不见底。

“王嫂有事出去了,叫我带药给你。”

莫愁“哦”了一声,端起药来便往嘴里送。才刚喝了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

涩涩的苦味停留在舌根,这感觉几乎让她很想干呕。对于喝惯了西药的人来说,中药简直难以想象!

莫愁的表情很是纠结,眉头拧得像个铁疙瘩,一闭眼快速将药灌了下去。

苦。

满口皆是散不尽的苦意。

却听得有人冷冷道:

“张嘴。”

莫愁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一个冰凉的物体滑入口中,瞬间,甜甜的感觉溢了开来。

她喜笑颜开:“蜜饯!”

君子逸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她,难得的沉默。

莫愁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蜜饯,眼光在旁边的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尔后咽下食物,手狠狠地抓了抓被子。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

“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鬼了。”

出事的那一日,也就是前天。天气到下午便凉爽起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莫愁从开封府出来之后,便径直回了客栈。由于也是知道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她从未时一直到晚上戌时都待在客栈,哪里都没有去过。

后来因为觉得头有些晕,所以早早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隔壁有类似敲碗的声音,但困得厉害也没多想,翻身继续睡。

许是到了下半夜,四周冷得出奇,莫愁是被冷醒的。当她睁开眼时,模模糊糊感觉到她所处的位置并非客栈,而是一个冰窖一样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狭小,灯光也很昏暗,但她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男子。

他的头部密密麻麻爬着蛆虫,有的甚至从眼睛和嘴巴里转出来,看上去恶心恐怖。他的眼眶张得极大,脖子上是一道深深地血痕,好像整颗头颅都已经被人割了下来。特别是嘴巴,被人用竹签硬生生扯出一个笑的弧度,竹签四周翻烂的腐肉以及此人似笑非笑的脸,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裸着的上半身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桃花刺青。

接着她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再然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之中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浮浮沉沉,吞了好多水。不过好在自己是会水的,便拼着命地拨开水往岸边游——尽管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天夜里的风很大,浪头很高,她根本是徒劳无获,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了意识。

再后来,醒来第一眼就躺在了河岸边,眼中看见的便是展昭。

听到此处,展昭的眉头愈皱愈紧: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凶手的模样?”

莫愁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君子逸靠着桦木柜,沉声道:“头昏昏沉沉的……你可能是中了迷药。”

莫愁不解地说:“可我并没有与人结仇啊,我才来北……嗯,大宋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开封,熟识的人五个指头都能数完。”

展昭反驳道:“凶手未必只杀与他结仇的人。”

“……”莫愁一愣,讷讷说:“莫非,他……杀人成性?”

猛地她想到了什么,捞起衣袖来。左臂上,那朵桃花刺目的妖艳。

莫愁顿时惊道:“……果真有?!”

展昭默默地伸手将她的袖子放下来,拉上被子盖好,亦从她手中取过空的药碗,在桌上放好。

君子逸垂下眼来,看着展昭的动作未发一言。

莫愁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在懊恼。

“这东西是不是消不掉了?他是怎么弄上去的……?不是说只有已死的女子身上才会有么?我明明还没死啊。”

“小西。”展昭忽然打断她,“这几日你只能待在开封府中,哪里也不能去。”

莫愁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地看着他:

“你是说……凶手还会对我下手?”

开封府正厅,大门紧闭。

厅中,包拯坐在正中,左侧依次站着公孙策、展昭、君子逸;右侧则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

经历莫愁的生死之事后,案情相比之前有了较大的突破。

因为,莫愁是第一个没有死在凶手手中的人。

包拯一手拿着笺纸,细看一番后抬眼扫了扫堂上的众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威严:

“根据眼前的形势来看,凶手作案的目标是女子。而且是名中带有‘心’字的。由此可见,凶手定是与这样一个女子结有仇恨,将其杀掉之后并不解气,转而像其他同样名字相同的女子报复。

至于刺青一说,要么是凶手的职业与桃花有关,要么便是与他结仇的女子与桃花有关。”

王朝不解道:“可凶手为何要在每一个女子的左臂都留下刺青呢?这样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展昭摇摇头:“犯人往往会有这样的心理。第一次犯案官府并未查到之后,便会生出第二次犯案的想法。留下刺青,一是为了引起百姓恐慌,二是为了向官府示威。”

公孙策皱眉点头:“而且,照莫姑娘在那冰窖之中所见,凶手杀人的原因很可能与那具男尸有关。只是不知道……莫姑娘所说的冰窖到底是在何处?凶手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将她从客栈带出的呢?”

包拯道:“按照现在凶手行凶的手段,江陵两具女尸是短刀刺入胸口;王家村的女尸虽是利器割喉但却被吊在树上,同样的还有茶馆那个哑女;而莫姑娘则是溺水。从这几个作案手法来看,凶手行凶所采用的方式是由五行顺序依次进行的。

短刀为金,树为木,汴河是水。

若以这个规律,那么接下来凶手也许还要用火烧与活埋这两种杀人方式。”

君子逸补充道:“如今,凶手定不知道小西还活着,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是城中任何一个女子。不如明日张贴告示,昭告百姓好早些防备。”

包拯赞同道:“不错,再贴上赏金:若能有提供线索之人,赏银三两;能有知晓凶手相貌者,赏银十两。”

展昭抱剑静静立在一旁,径自陷在沉思之中。正在此时,耳边忽闻几声轻微响动,他谨慎的抬起头,眼光注视着正门。门后可见有个淡淡的身影匍匐着,动作很轻,但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提好剑轻巧转到门边,瞬间的移动听不到半点声音。

而后,手慢慢抚上门缝,快速的推开门,将门外的人狠狠地拽进来。

“谁?”

那人轻叫出声,淡绿色的外衫,头发披散着并未挽上。展昭定睛看时才发现竟是莫愁。

“小西?!”展昭愣住,“你在这里作甚?”

莫愁揉着被展昭拽疼地手,扭头朝着包拯笑道:“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展昭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虽是退了,但她的面色并不太好。无奈道:“快些回去。大病初愈,不去好好歇着,到这里来能帮什么忙?”

莫愁也不避开,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精神好,不用歇,就是来瞧瞧。你们可需要我帮忙的?”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

“帮忙?没有倒忙就算好的了。自己回房间休息去吧。”

莫愁撅着嘴,白了君子逸一眼。不服气道:“好歹我也与凶手直接触过啊,半个受害者也算吧?没准儿……我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君子逸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么,你说说看,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我……”莫愁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瞟展昭,只见他也是沉着脸好像还带着许些担忧,那眼色又似乎是在叫她早些回去。

可根据凶手这刺青的手法来看,倒与那本《异巳录》中所记载的如此相像,饶是她再怎样怕也得去试一试。

莫愁眼珠一转,脑中灵光闪过,她笑吟吟道:“有个主意。凶手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定会再次对我下杀手,那么这样一来他定会露出马脚也定会现身。以我为诱饵,引凶手上钩,到那时在一举抓获,不就好了?”

“不可!”未等包拯开口,展昭便立刻果断否决。

莫愁没想到他回绝得这样快,不解道:“为何不可?”

展昭剑眉微凝:“你这次能够脱险已是万幸,凶手现在暗我在明,不知他到底是何方人士,人数有多少,底细又如何,现在是不是早已潜入了府中。这样贸然行事只会失败不会成功。”

“你不是说了凶手没有功夫么?指不定还打不过我的……再说,这开封府中戒备这般森严,除非武林高手,一般人哪里进得来。而且若是错过这一个机会,却又不知凶手下一步要杀的人是谁,那圈子越大,查找的困难也就越大,万一再有人丧命城中定大乱!”莫愁伸出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着细数给展昭看,说得忘我,却没注意到展昭逐渐阴沉的脸色。

“胡闹!你怎可这般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这语气甚是严厉,莫愁忙住了嘴眼巴巴地瞅着他,低低道:

“哪里有这么严重……”

展昭眉头一皱,眼光扫过来,莫愁立刻低下头不再说话。

包拯深思片刻却觉有理,微微点点头:“本府认为莫姑娘所提,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大人!”展昭几步上前,抱拳朗声道,“此事漏洞甚多,若非必不得已勿要轻易行动的好!毕竟现下莫姑娘是唯一幸存之人,许多疑点尚要从她身上作解答,还望大人三思后行!”

公孙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展昭一眼。

包拯的脸本就黑灰如炭此刻犹豫万分更添黑色,面前,展昭认真地看着他,剑锋般的眉下,眸若朗星,倒是一副坚决的模样。

却又听得马汉在一旁附和着。

“大人,属下以为展大人所言极是。莫姑娘也非官府中人,对这破案一窍不通,这其中的复杂自然不知,仅只个人之见不可采用。”

莫愁不悦地用脚尖戳了戳地。

她就算再如此不济,也不至于这般贬她吧?

话既说到这个地步了,包拯沉吟半晌,扬手道:“此事再议。展护卫,你送莫姑娘回房。午时再同君公子与王捕头去莫姑娘所在的那间客栈,查一查当晚住宿的客人。”

“是!”

展昭依言退下,走到莫愁跟前,似松了口气。

“走吧。”

“哦……”

莫愁这才不情不愿的随他步出门去。

一路上,莫愁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跟在展昭的身后,手不住的在揉臂弯。

展昭侧目看了她一眼,忽的停住脚步。

莫愁发现他停下,也不住停了下来,不解的仰头瞅着他。

展昭转过身来,看着她紧握着的手臂,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伸出手在她臂弯处轻轻按摩着,轻声问道:“很疼?”

莫愁抽抽鼻子,满不在乎:“不很疼。”

展昭想起一件事来,问她:“听王嫂说,你身上都有伤痕……如何会这样?”

莫愁听闻一滞,随即又恢复常态,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常和人打架……还有常和一些城管……我是说差役打架。”

“打架?”

“对啊。”

展昭皱了皱眉:“为何?”

莫愁偏过头,平静道:

“因为他们都说我是野种。”

“……”展昭一时有些语塞。

“展大哥。”她忽然握紧了拳头,眼神瞬间阴冷,“我平生最恨叫我野种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展昭垂下头,眼睛专注在莫愁的手臂上,隐隐的可以看见她手腕之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不知不觉,手中的力道渐渐的就放轻了。

第29章 【青锋·白发】

西街的“陈录客栈”外人群熙熙攘攘,展昭,君子逸与王捕头站在客栈门外,客栈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为了不引起骚动,王捕头穿的是便服,展昭则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蓝衣衫,君子逸自不必多说。

进了客栈,店小二热情地提着茶壶跑了过来,一头大汗却还笑得灿烂。

“三位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远处,另一个忙着上菜的伙计是常住开封的,眼睛尖,早就认出展昭与王捕头来。因见那王捕头正在四处打量,便放下手里的菜小跑着走了过去。

眼下正值午饭时刻,展昭寻了许久却并未看见花绮容,问那小二道:

“你家花掌柜可在?”

那小二还没回答,后面就跑来了一个伙计。只见他一脸谄笑着对着展昭跟王捕头行了一礼:“展大人!王捕头!今日怎么有空来用饭了?”

王捕头也不跟他纠缠,直截了当说:“我等是来查案的,叫你家掌柜的出来!”而后又匆匆补充一句,“此事不可张扬,你就装作我们是普通来吃喝的就好!”

伙计心中精明,瞧这他们这身打扮也猜到了个七八分,忙忙地与小二道明他们的来由。小二听后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转身进了柜台后的小屋中。

伙计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请展大人与王捕头到后院一趟,此处人多眼杂。”

王捕头与展昭对视一眼,方点了点头。

客栈左侧有个小门,出来便是宽阔的院落。这间客栈也有些年代了,规模不算小,院中除了有了清新宜人的花草植物外还有一个简单搭建的小凉亭,看上去甚是可爱。

伙计将展昭引至凉亭处,道:“掌柜的过一会儿就来,几位官爷稍等片刻。”展昭了然的点了点头,伙计方退了出去。

凉亭上摆有几盆水仙花,重重叠叠的花瓣卷成了一簇,花瓣自下而上由淡黄渐渐转白,清新的香气萦绕在四周。

君子逸伸手摸了摸花瓣,道:“好一盆‘玉玲珑’,养得这样精神,看样子这客栈老板还是个爱花之人。”

展昭侧目看了看那盆花,花瓣中有几许晶莹,大约是露珠。

正对着的,是四间客房。莫愁的房间是在客栈主房第二楼,若从客房出来走到主房并不会花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