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前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上,纷纷扬扬飘来几片树叶。

展昭微叹了一口气,举步走了过去,在离树不到几尺便停了下来。道:

“出来吧……”

树后,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僵了僵。

莫愁慢悠悠地走出来,一脸不在意地看了看展昭,又瞟了瞟那边满是惊愕的王捕头,以及……似乎早便料到她会跟来,表情不惊不讶的君子逸。

展昭无奈地看着她:“你翻墙进来的?”

莫愁顿时开心的抬起头来,喜滋滋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会听不到。”

“动静很大么?”莫愁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她反而觉得自己这次行动颇为顺利。

君子逸懒懒地靠在凉亭上:“以他展昭的耳力,你就是呼个气出来他也能听得见。”

莫愁泄气地撅了撅嘴,而后又信心满满地握拳道:“下一次,我准练出来!”

“还有下一次?”展昭挑挑眉,垂下眼睑来。

“我不是有告诉过你不要出来么?为何不听话?”

莫愁不假思索地笑嘻嘻答道:“包大人他许了的!”

“是么?”展昭万分不信她,若依包大人平日的行事作风怎会让她一个人出来。

莫愁脸不红心不跳接着胡诌:“那是当然!我功夫又不弱,包大人自然放心我。公孙先生也说我的病好得快,还夸我体质奇异呢。”

话才刚说完,莫愁清脆的打了个喷嚏。

“……”

展昭又是一声轻叹,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手冰凉冻人,即便是隔了层衣料也都能感受得到。

他语气很坚决:“我送你回去。”

“我不。”莫愁急忙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真的没事!”

展昭复向前走了一步:“小西,听话。”

“我不!”莫愁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人已经退至墙壁。

见此情形,王捕头也是头疼得很,他沉思片刻忽道:“这位想必是莫愁莫姑娘吧?”

莫愁好奇地歪头看他:“你认得我?”

王捕头没有答话,只对着展昭说道:“事已至此,只怕凶手已经看见了莫姑娘的行踪,再送她回去难免会惹出麻烦来。展大人,不如就留她在跟前吧。我们几人保护她,总好过她单独一人强。再说,那凶手指不定在这里的哪一处,你我二人更应该多加留意才是!”

展昭拧眉犹豫着,莫愁见机扯扯他的衣袖煽风点火:

“这位大哥说的是,展大哥你武功这么好,定会保护我的,是不?”

闻言,君子逸收回正停在水仙花瓣上的手,转过头,饶有趣味地往展昭的方向看去。

衣袖已经快有被某人扯下来的趋势,又念及现下别无他法,展昭只好缓缓点了头。但立即约法:

“不过,你可得呆在我身边,半步不许离开!”

“好,好!”莫愁欢快地应着,“我保证不乱跑,你左拐我就左拐;你直走我就直走;你去房梁,我就跟着上房梁,你就是去死我也跟着!”

“……”展昭极有想撞石的冲动。

听她说得慷慨激昂,君子逸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他若是去茅房呢?”

“我……”莫愁愣了愣,思索了半晌挠挠耳根,踌躇地倒像是在征求展昭的意见,“那我在门外候着成不?”

展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但觉得耳后有些灼热,他偏过头状似随意地扯开话题。

“……不知道花掌柜还要过几时才来。”

正在这个当儿,听得有人唤道:

“小西!”

这个声音莫愁再熟悉不过,她连忙惊喜地扭头,花绮容站在对面的门边,一身碎花的松花色底子的长裙,妇人髻高高梳起,翠钗插过鬓发,亦是满脸的喜色。

“花姐姐!”

花绮容快步走过来,见莫愁面色苍白不由地担忧地抚上她的脸颊。

“这是怎么了?今早起来就不见你,大半夜的,又跑去哪里疯耍了?”

因听她这般问,莫愁禁不住哀叹一声,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啊……”

“花掌柜!”展昭朝花绮容抱了抱拳,“此番多有打扰,我等是前来查案的。不知花掌柜可否能告诉展某,昨夜戌时至丑时,你人在何处?”

花绮容微怔,而后认真的想了起来:“戌时到子时这段时候我在客栈中招待客人,子时至丑时我一人在柜台前算账。丑时一刻便回房间休息了。”

王捕头随即问道:“可有人证?”

花绮容点点头:“戌时到子时许多熟识的老食客都在店中吃食,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至于子时至丑时,我店中的伙计正在打扫,也可为我作证的……大人,这可是出了什么案子?”

莫愁悲哀地看着她:“是出了案子……昨夜我险些被淹死。”

“这么严重??”花绮容吃惊地捂着嘴,“可有受伤?我瞧瞧。”

“好多了。”莫愁抽了抽鼻子,小声嘀咕着,“就是手臂还有些疼。”

展昭别开头,轻咳一声。

君子逸忽的收了扇子,朝花绮容道:“你这客栈中住店的一共有几人?”

“一共是四人,不过有一个今早就退了房。”

“哦?”展昭忙问道,“是何人?”

花绮容皱了皱眉,细细回忆:“是个全身黑衣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哦……对了,手中还有一把剑,是作剑客打扮的。”

“啊!”莫愁惊叫一声,道:“肯定是这个人!”

展昭不解地看着她:“你怎知道就是这个人?”

莫愁摸了摸鼻子,认真道:“展大哥,这人你我都认识。……还记得在吉州的时候么?”

“吉州?”

“就是那夜劫牢的那个黑衣人。我怀疑……霍小六与黄宝祀的妻子都是他杀掉的。”

“黑衣人……”展昭沉吟半晌,却未作出任何回答。

莫愁略一思量又说道:“而且,那人很奇怪,她还问过我是不是识得你。”

“识得我?”

“嗯!”莫愁好奇地笑道,“展大哥是不是跟人结仇了啊。”

此话虽只是玩笑,但也引起了展昭的注意。

早些年曾在江湖上打拼过,都说是锄强扶弱实则倒也结下了不少梁子。现如今归附了包大人,多多少少会有人不满……可,怎样想都与这件案子没太大关联。

“展大哥?”莫愁见他不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呃,没事。”展昭回过神来,轻轻偏头。

王捕头对花绮容道:“那么,那几个客人现可在客栈之中?劳烦掌柜的请他们来这院子一趟,我等有话要问他们。”

花绮容点点头:“此时正值午睡时候,想必都是在的,可毕竟是客人如果现在去叫醒他们多半会有些恼怒,王捕头能否一同去?”

王捕头想了想依言同她一路去客房中寻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花绮容与王捕头皆回到了凉亭中。身后是那三个住店的客人。

许是正在午睡被人打扰,每人的脸上都显示出很不耐的表情。

展昭仔细打量着。

这三个人,一个是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一个是体型微胖的富商,还有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身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年纪略显大,但天然一段风骚韵致。

首先开口的是这个富商,他似乎是有些焦虑,两手一直不停的搅着。

“这位官爷,我未时四刻与人有约,这可是一笔大买卖,若误了时辰我可担待不起啊!”

王捕头的语气甚是严厉,半点情面也不讲:“你三人已是有嫌疑的罪犯,哪里还讲什么买卖不买卖!”

书生听后一惊,忙道:“官爷何出此言?我等不过是普通的住店客人,怎得会与杀人犯有联系?”

君子逸从袖中摸出一张笺纸,递与这三人观看。

纸上所写的本是下午将要贴在城墙告示处的告纸,现给这三人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个女子首先看完,鼻中冷哼了一声:“我倒是什么,原来是抓人来的。既是如此,又与我何干?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杀人凶手是冲着女人来的么?本该觉恐慌的人是我才对。这样一来,官爷,可否能放我走了?”

君子逸不慌不忙地打断她:“你急什么,我有说过凶手是男子而非女子么?”

此时,莫愁小心翼翼地从展昭身后探出头来,目光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人身上。眉头紧皱着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来,而后轻声附在展昭耳边道:

“展大哥,这几个人我都不认识。”

展昭微微蹙了眉:“你还记得凶手的身形么?”

“记得。”莫愁抬手跟他比了比,“比我高一点点。”

三人之中比莫愁高的只有书生与红衣女人,但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确认凶手。毕竟她当时出在半醒半睡状态,也不能完全确定。

王捕头对这三人一一进行了审讯。

书生姓李,是扬州人士。此次来汴梁是为了寻一位在朝做官的故友,因为下一次科考的时间就要到了。

富商名唤张胜,是远从江陵来与一个茶商谈买卖的,七日前才到汴梁。

至于那个红衣女人,曾是在汴梁青楼做过妓女,年轻时候被人赎身买走了。现下那个买她的人因病亡逝,无依无靠的她准备再回汴梁青楼看能否寻到点事情做。

“昨夜戌时至丑时,你们人皆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事情?”王捕头问道。

书生说:“昨日亥时我便从侍郎王大人府上回来,子时就睡下了。官爷不信可以去问王柳王大人。”

富商也道:“昨日戌时起我便一直待在房中查账本,子时二刻左右睡下的……大约亥时,我曾叫了小二哥来换茶水。”

红衣女人说:“我昨夜没有回客栈,仅在醉花阁待了一宿,今早卯时回来的。醉花阁的杜妈妈还有不少姑娘都是可以为我作证的。”

展昭低头沉思:凶手作案的时间初步可以估计是在子时以后,这两个男子子时后都已入睡,并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是否一夜未出房门;至于这名女子,表面上看来确实没有时间作案,但实则不然,醉花阁离客栈的路程并不远,若中间能抽出一些时间,快速回到客栈之中完成这些事情也不是不无可能。

这样一来,三个人都没有能的洗脱嫌疑的证据。

“抱歉。”展昭朝他们三人拱了拱手,“因为凶手尚未抓到,所以你们三人暂时不能有任何活动,请随在下去一趟开封府。”

一语既出,三人都是怨声载道,尤其是那富商,仿佛因为生意的原因表情格外的惨淡。

“还有花掌柜。”展昭转头面向花绮容,“你也必须一同去。”

花绮容顿了顿,而后释然的笑笑:“无事,我去便是。”

莫愁的房间与昨夜一样没有被动过,被窝掀开,桌上尚还有未喝完的茶。

王捕头已带了人回府中,由于四个人并非犯人,也不能关进牢中,只好先在开封府的客房住下。

虽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但出于案子需要展昭还是走了进去。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并未将莫愁与一个正常女子联系起来。亦或者,是把她当做妹妹更加贴切一些?

房间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旷然,霎那间竟令他有些失神,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莫愁百无聊赖地在桌前坐下,径自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回想:

“那个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很浓,而且很廉价,想是只有青楼下等女子才会用的,看样子她不是在说谎,至于那个书生……我觉得应该不是。他衣角上沾有墨汁,这种墨味道很独特,除非有钱人家,一般人用不起,所以他去了那个什么大人府上应该不假。再有,他既是来科考的定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相比之下,我更觉得那个张胜很有问题,眼神躲躲闪闪的,还老爱搅手指……”

君子逸忽的走到她跟前:“你站起来。”

“做什么?”莫愁不解地起身,只见他弯下腰来,在地上拾起一个类似枯草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稻草吗?”莫愁愣愣地问道。

“是虚香草。”展昭静静地看着她,“点燃之后一炷香之内会使人昏迷。”

“……哦。”莫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她昨夜就是吸入此香才睡昏过去的。

“对了。”君子逸把虚香草的残料用布包好放入怀中,转而问她,“你说你那日夜里听到隔壁有人敲碗?”

莫愁一愣,颤颤地点点头。

展昭眉头微蹙,定定的注视着她道:“可是……你的隔壁并未住人。”

“也就是说……”君子逸喃喃地盯着对面的墙壁,“昨夜有人一直待在你的隔壁,观察着屋中你的一举一动。等到众人都歇息下来他便从隔壁悄然入内,将你带走。”

莫愁的身形抖了抖,只觉得毛骨悚然,背后凉气倏地冒了起来,她猛地躲到展昭背后,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颤悠悠道:

“展、展大哥……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君子逸“扑哧”一声当即就笑了出来。

“你啊……”他指着莫愁,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啊……费那么大把劲跟过来,才刚刚到了自己屋中就怕成这副模样,也不觉得丢人?”

莫愁毫无心情跟他斗嘴,蔫头耷脑,两只爪子只揪着展昭的衣衫,内心极为纠结。

展昭暗叹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柔声安慰道:“你跟他待在一块,等我看完隔壁屋子就走。”

莫愁瘪瘪嘴,闷闷地瞅着他表情极为不情愿:“好吧……”

展昭见她仍是一丢了魂的模样,思量之下将手里的巨阙递给她。

“你若是怕,就拿着这个。”

“给我?”莫愁微怔,讷讷地接过剑来将它紧紧地拽在手里,仍是胆战心惊的,这表情喜感异常。

展昭勾起嘴角笑着地摇了摇头,正欲转身出门,莫愁忽然叫住他。

“展大哥!”

他回过身来:“有事?”

莫愁伸出手指指他的额角,好心提醒道:“你的头上,有白发。”

“哦……就这事?”展昭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想是他这几日考虑的事情过多,生出几丝白发来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哪知莫愁反而很坚持:“不行,我帮你好了!”她踮起脚尖来想要替他拔掉,但努力了很久却还够不到展昭的耳边,无奈之下只好道:“你低下头来,我替你拔掉。”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