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人已在房中,下身没那么疼了。被衾好好的盖在身上,也不知是谁带她回来的,她刚想张口喊人,喉咙里就一阵痒痛,不由得猛咳起来。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王大嫂一手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走了进来。

莫愁掀开被子就想起来。

“哎——丫头,你别动!”

莫愁又是一阵咳,脚下没力气,最后也只好躺回床上。

王大嫂把药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笑着替她拉了拉被子。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总不让人清闲,前几天才受了风寒,这会子你又去喝什么酒!”

莫愁蔫头耷脑地看着她:“大嫂,是那个人要跟我比酒的,我又不想输了面子。”

“面子?面子有身子重要么?”她很是无奈地用食指戳了戳莫愁的头。随手把一边的药碗端起来,莫愁一见那碗药,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揪起被子往里面挪。

“大……大嫂,我能不能不喝药???”

王大嫂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你怕甚么?不过是红糖水,又不苦的。”

“……红糖水?”莫愁愣了愣。故而想起自己腹中的绞痛,亦是有些似懂非懂地接过那药碗。

王大嫂温柔地把她脸颊边的散发挽到耳后,笑道:

“你个丫头也不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醉成那副模样,连醒酒汤都是展大人喂你喝下去的。”

“展大哥?他喂我喝下去的?”莫愁喝到一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想了又想摇摇头,叹气道:

“怎么会,大哥他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他还能有谁?今天八王爷的酒宴,开封府里头的人都去了。没人照顾你,也是展大人抱你回来的。”

王大嫂揉了揉她的发髻:“若不是看你疼得厉害,他也不会这么晚还来找我。”

莫愁低下头,心中一片感动。可又弄不明白,展大哥不是明明有在生气的么?

她仰头问道:“展大哥他人现在哪里?”

王大嫂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已是子时了……想必也睡下了吧。”

“哦。”莫愁点点头,心中想道:改日再去找他也好。

她把碗里剩下的糖水喝了个干净,换了面巾擦了脸,这才又躺下。王大嫂眼见她已睡,也不多做打扰,收拾了一下桌子便推门回家。

关门声想起之后,房中便沉寂下来。莫愁盯着头顶上黑压压的房梁,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约摸半个时辰,莫愁终是按耐不住,披上外衫起身出门。

展昭的房间离得有些远,她门前并没有灯笼,摸索着在黑夜里走路,很是吃力。凭着记忆绕过花园,到了后院。眼睛已经稍稍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得见展昭的房门,房中亦是一片黑,看来他果真是睡下了。她隐隐有些失望。

知晓他耳力好,莫愁小心翼翼地走到离房门不远处,踮起脚看了半晌,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看什么。她低低地轻叹了一声,转身准备走。哪想身后的房门却毫无症兆的开了来,她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展昭只著深衣站在门口,脸上略微有些吃惊。

“小西?你在这里作甚?”

莫愁喜道:“展大哥,你还没睡?”而后又犹犹豫豫地补充着:“该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展昭抬眼看了看她,轻声道:“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

“哦。”莫愁拉了拉身上的外衫,偏头走进房中。展昭从一旁的柜上取下火折子点了灯,披上外衫,又替她倒了杯茶,这才在桌前坐下。

“这么晚,你有事?”

莫愁喝了一小口茶,抿了抿嘴,好久才说:

“展大哥,你没再生我气了吧?”

听到他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息,莫愁捏着杯子的不由得紧了些。

“我本就没有生你的气……”

莫愁扬扬眉:“那你当时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气你太感情用事!”

“……这不还是在气么。”

“……”

展昭头疼地抚了抚额:“罢了,横竖我是说不过你。”他摇了摇头,抬手预备去倒茶。

莫愁闷着头又喝了一口茶:“其实,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展昭的手停在空间,他顿了顿:“你知道?”

“嗯。”莫愁毫不含糊地点点头,“不就是因为我那句‘君子清高,我等小人比不得!’么?我知道我说话太重了些,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不动脑子的……”

“大哥,我这性子,我知道,我会改……不过,你能不能多给我些时间,我会改过来的。”

被她一脸期待与小心地看着,展昭有些不适应,不知自己是该恼她还是怎么的。偏生又想起她醉里说的那些话,想要训斥她的时候总怕又触到她的那一根弦。

“……你知道,就好。”

“对了。”莫愁歪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喝醉的时候,没有说甚胡话吧?”

展昭愣了一下,思及她的那些话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便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莫愁安心地收回头,满是得意,“其实,我并不会喝酒的。”

“你不会还逞能?”

莫愁懊恼地撅撅嘴:“所以我今日才知道,酒竟是这样难喝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辣得紧……哎,以后再也不碰了。”她刚哀叹完又喜笑颜开地看着展昭,“不过展大哥,多亏了你,否则我指不定还会出什么洋相呢。”

展昭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从床沿处取出一柄剑来。

剑身中长,轻捷便携。他把剑从剑鞘之中抽出来,清清的剑光闪烁而出,细细端详了片刻方收回剑鞘。剑在手中轻轻一挽,他朝莫愁一掷:

“小西,你接着。”

莫愁抬手接了过来,看着这把剑颇为不解:“给我这个……作甚么?”

展昭又递给她一包草药,解释道:“我已同包大人说了,后日带你一同去陷空岛。”

“真的?”莫愁喜不自禁,也没多问他原因,只腾地一下睁大了眼睛。

“是。”展昭点点头,“不过从明日起,你得跟着我学剑。”

“学剑?”莫愁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眉头皱得死紧。“为什么要学剑?”

“长杖顶多只能护身,并没有实际的攻击力。你功夫底子是有的,学剑比较能防身。”

“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现在学……还学得会吗?”莫愁没底地挠挠耳根。

这句话让展昭啼笑皆非,但见她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他只好出言安慰道:“你放心,我师叔而立之年才开始学武,现在一样是名震江湖。你若有心,几时开始学又有什么关系。”

“嗯。那倒也是!”莫愁乐呵呵地点点头,心结解除,她再无牵挂,睡意一上来便打了个呵欠。

看她这般疲倦,展昭也不再多留她: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好。”莫愁拉了拉外衫,推门出去。

门外星光斑斓,灿烂无比。

第41章 【出行·茶舍】

莫愁恢复得很快,到了第三天已经如往日般生龙活虎。

七月一过,风就开始带着许些凉意了,市面上的时令小吃也另换了一番。人们依旧是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生活就像这样,一成不变。

这日,天才刚蒙蒙亮,开封的城门口便驰过三匹骏马。两匹通黑,一匹为白。马背上的三人皆披了一件半旧的云丝玄色锦皮毛披风,迎着夏末的风,披风的尾端扫过渐渐开始泛黄的草,那溅起的,是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

介于莫愁的骑术有限,展昭亲自替她挑了一匹纯白色的小马驹,马的脾气很温顺,莫愁更是喜爱万分,自己不舍得用鞭子抽它,便轻轻地夹着马腹,任着它自个儿跟着展昭的黑马跑。嘴里哼着那些只有她才听得懂的小曲儿,一路上犹自乐呵。

厉也城骑着马在最前面,那把青色剑鞘中的剑竟从未离过手,飞扬着在官道上疾驰。莫愁虽表面上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时不时却往厉也城的方向看去,目光中探索的意味尤其深重。

从始至终,她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戒心未减,即便上路那天展昭有向她解释过,但在她的潜意识中,吉州盐尸的那个案子——霍小六的人彘,黄夫人的死,定是与他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他所为,那日在吉州大牢中的暗杀,在衡州布店后院的偷袭都使她放心不能。思及如此,莫愁谨慎地又伸手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毒药粉。

宁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且说,如今江湖,对于三本秘籍的重现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沿途的驿站往来者多是武林人士,商贾反倒不多见,实为稀罕。

展昭三人自开封出发一直南下,马不停蹄行了约几日路程,皆相安无事,未发生甚么状况。

这日时近正午,三人在道上行着,远远便瞅见前边山野青幽处隐着的一处茶舍。茶舍旁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松,松下拴着几匹马,正低头吃草,茶舍门前的帏旗在风中起起伏伏。

马踱到凉棚前,展昭翻身而下,已有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上前来牵马。

“客官可是要吃茶?里边儿还有位置。”

展昭先是抬头看了看茶舍门上的匾额,牌匾破烂难堪,隐约可见“裕福”二字。他从怀中摸出来几个铜板递给小二,道:

“要一壶好茶,几些吃食。随意就好。”

小二忙点头应着,引着他几人进屋去。

踏过门槛,入了茶舍之内,里中并不太大,但比之荒山野店也着实很少见了。天色尚早,但茶舍里面光线却暗淡得紧,挨坐在右侧的还有十来个人,可见得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有刀剑鞭锤各种兵器,想来也是走江湖的。

莫愁挑了个临窗的空桌,三人方才相让坐了。小二提来一壶清茶,一一给他三人倒上。莫愁习惯性地率先端起来凑在鼻下一嗅,尔后朝展昭使了个眼色,这才开始喝茶。

对面桌的几个人也并未对他们的到来多加留意,只仍旧自顾吃茶闲谈。声音低低沉沉的,若非耳力好之人是难以听得清楚。

一杯茶喝罢,展昭将杯子放回桌上,故作随意地淡淡向身边的小二问道:

“小二哥,你店中可有青花萝卜酒不有?”

一言既出,尽管展昭已把声音压至最低,对面桌的那几个黑衣人士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看,眼神古怪,两相对望后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吃茶。

店小二回过头,一面俯下身来替展昭倒茶,一面轻声道:“不知客官想要多少年的酒?”

“最近的新酒。”

“新酒,只怕价钱会有些贵。”

“这不是问题,你且只管拿来便是。”

对于展昭这般说话,店小二对这几人的来头心中自然有数,他直径问道:

“客官所问何事?”

“众所周知的那件事。但我所要问的,只一人。”

小二略微有些不解:“客官要问人?”

“是。”

展昭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继续道:“照你店的规矩。……这些可够了?”

小二拿在手里掂了掂,留心垂目扫了扫桌边的另外两人。

一人全身黑衣,双手环胸抱着剑,面容虽是俊朗,但眉目间却透着阴冷的气息,另一人是个年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一般,现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水。

想了一想,他方才看向展昭:“客官要问何人?”

展昭将他那些小动作看在眼里,轻抿了一口茶,慢慢开口:“三本秘籍出世的这个消息是一个月以前从江南传出的,我想知道,传此消息的人,是谁。”

小二点点头,提好茶壶退了下去。

“客官稍候片刻,小人禀过掌柜的再来给客官上吃食。”

莫愁眼见着这小二绕过那桌子人,直径走过柜台后的屋子里,这才低低朝展昭道:

“展大哥,这人如何眼神这般奇怪?”

展昭侧目看了她一眼,亦是低声道:“依他方才的问话来看,定是没料到我给如此多的银两,却只问传信之人。”

“未料到?”莫愁捧着杯子歪头好奇道,“照你说来,那一般都该问什么?”

展昭轻轻笑道:“要问的有很多。秘籍的大致内容,封面的颜色,纸张的材质,以及持有人地武功底子,所使的武器,所用的招式,或是藏放的地点与看守的人数等等。”

“这么详细?”莫愁吃了一惊,纳罕地看着他,“那这人岂不神了?既是知道得这样清楚,怎的他自己不去拿?”

“你不知道。”展昭笑道,“有时候金钱比武功更为重要。这得看是什么样的人了……况且,并非知道这些消息就一定能拿得到秘籍,弱肉强食是这个江湖的生存之道。”

莫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她眼珠一转,欢喜地放下杯子:“展大哥,既是这人如此厉害,那直接抓了他来岂不简单?何必多此一举呢。”

展昭朝她笑了笑,不再说话,两指拈着茶杯兀自把玩着。

没听见他开口却是听得厉也城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莫愁不禁皱起眉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有甚么可笑的?”

厉也城抱着剑,转过脸看着窗外,一如既往半个字也不吐。莫愁拿他没法,她一向话多,又生生被这人古怪的性子累得够呛。莫非多说一个字他会死么?惜字如金也不嫌心头闷得慌。

如此想着,莫愁百无聊赖地细细数着茶水里头浮起来的叶子,正在这个当儿,突地,她感到身后冷飕飕犹如芒刺在背。她顿了顿,一手捧起茶杯低低道:

“展大哥……那些人,在朝这边看!”

展昭面无表情地饮了口茶,佯作无事地叮嘱她:“你别管,也别多看,勿要惹事,等拿了消息我们就走。”

“嗯。”

茶舍里有的小菜并不多,只是几碟十分常见的点心。但由于有事在身又出门再外,三人也都不挑剔,就着茶水对着那白面糕点吃了起来。

期间,小二曾将一团纸条塞在展昭手里,其动作极为熟练敏捷,莫愁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茶舍里没有停留过久,三人很快就骑了马继续赶路。由于前几日太过疲惫,这一次未再策马疾驰,而是任着马儿缓步沿着官道慢慢前行。

莫愁回头看了看,茶舍已渐消失在层层的树林中,再也寻不见踪影,她这才回过头问道:

“展大哥,纸上写的什么?”

展昭淡淡应道:“灵通子。”

“灵通子?”莫愁低头想了半刻,“灵通子是哪一个?”

“据说是江湖上得消息最灵通的人,故而唤他‘灵通子’。”

“……那,他放的消息可信么?”

“嗯,应该有九成。他从不放没有把握的消息,祖上也是时代靠这个吃饭的。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江湖上的人才对秘籍之事深信不疑。“

“你可认识他?”

展昭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抬眼瞥向厉也城,忽然问道:“厉兄怎么看?”

厉也城轻轻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冷面直视前方,连头也未回,许久才回话。

“消息可靠不可靠,我不在意,也不重要;三本秘籍如何皆与我无关,我所关系的只是持有秘籍的这三个人。此三人皆是武林上有脸面的人,行事作风定无虚假。既是有了这秘籍那么定然与家父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展大哥只管协助我便是,多余的事情,不劳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