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厮急忙放下肩上的担子,朝展昭跑来。

“展大人有何吩咐?”

展昭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适才你们说夜里看见了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厮指了指旁边一人:“是他说他昨晚起来上茅房的时候看见的。我可不知道。”

那人连连点头:“回展大人的话,小的昨儿个真的有看见鬼!”

“鬼?”莫愁挑挑眉,“你真的看见了?那鬼长得是甚模样?”

“他、他他,他通身漆黑……”

“我问的是他的脸,你刚刚不是说他长得很可怕吗?那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我……”那小厮瞬间结巴,纠缠好一阵才道,“小姐,其实我也没看清,我只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

莫愁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就被展昭拦住。

“算了,没你们的事了,继续忙吧。”

“是是是。”

那三个小厮点头哈腰了一番方溜回去抬起水桶走近了花园。

莫愁踮着脚尖望了望,转头问展昭:“大哥,你说这个‘鬼’会不会就是上次把我踹进池子里的人呢?”

“不无可能。”展昭微皱了眉头,“所以你现在必须时刻跟在我身边,一步不能离!”

“知道了……哎,可我现在没有易容了,那人是不是就放过我了呢?”

展昭无奈地摇摇头:“你忘了在青州他们主要想刺杀的是谁了吗?”

“……是小姐。”莫愁懊恼地低下头,谁叫她们俩长得这么像呢。

君子逸的房里燃着一种很独特的熏香,莫愁不禁想起在郭戎沁屋中嗅到的浓重的药味,一时心头有多出几分感慨来。

君子逸在桌前坐下,给她二人倒上了茶水,展开扇子调侃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才见面不久不去自己腻歪腻歪倒过来酸我了不是?”

莫愁嘴上倒是毫不含糊:“就是腻歪够了才来找你的啊。怎么,你羡慕了?”

“我才没羡慕……”

“说不羡慕的人往往最羡慕了。”

“嘁,谁有那闲工夫羡慕你们。我君爷要是往汴梁城口那么一站,不说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女子都会为我倾倒。”

“噗——”莫愁喷了茶,笑得几近在地上打滚。“你啊,跟白耗子比一比恐怕还好些。”

她手肋撑在桌上,托腮忽然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君逸,等回去了我帮你找个好媳妇吧。”

君子逸呆了片刻,笑容凝固的脸上,不过只是那一瞬的光阴,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不劳展夫人操心。”

“可我……”

“小西。”展昭叹了口气,喝住她,“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哦。”莫愁只好乖乖停下嘴来,低头喝茶。

君子逸闲闲地放下杯子:“你们来不就想问问汤大人的尸首有什么别的异常么?”

莫愁看着他,点点头。

“他是溺水而死,手成鸡爪状,说明他死前曾经有过很激烈的挣扎。而且我还在他的袖中找到了这张纸条。”

他将一张已被折皱的纸条放在桌上,那纸上清楚明白的写有“申时池边见”几个字。

“这纸条是放在竹筒里的,所以没有打湿。”

展昭盯着这张纸条看了半晌,喃喃念着:“奇怪……”

“奇怪?很奇怪么?哪里奇怪了?”莫愁凑上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小西。你上次那个能验出沾未沾河水的药粉还有吗?”

莫愁愣了愣:“有啊。不过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别多问,给我就是。”

“我放在小姐房里了……”

展昭微微皱了皱眉:“那等会拿去我房里,我先到其他几位大人那里去一下。”他说完就急步往外走去。留下莫愁跟君子逸面面相觑,很是不解。

为了避免把庞柊儿吓到,莫愁进去的时候还是好生易了容的。庞柊儿正坐在镜子面前,手里拿着一副画,边看边笑个不停。

莫愁从被衾旁边摸到了几个小包袱,打开来看时里面正是装着药粉的。她收拾好准备出门,却看着庞柊儿还在笑,不由觉得好奇,便走过去问她:

“小姐,到底在看什么啊?那么好笑?”

“呵呵,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还笑得那么欢?”莫愁很是不信。“给我看一看嘛,一起乐乐也好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庞柊儿见她这神情,便笑着把画递给她,“我适才到老爷房中去找他要了当时那几个人拿着来找我的画像,你看,原来我小时候就是这个模样……长得多逗啊。”

莫愁在心底里暗自白了她一眼,有人会自嘲自己小时候长得很逗的吗?

她瘪瘪嘴,接过画来粗略的看了一下,心中暗自对其评头论足,圆脸,杏眼,头发稀疏,果然是一个很逗的小丫头啊……胖成这样,估计再不减肥长大就跟庞太师有的一拼了。

莫愁正欲还给她,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东西,那一瞬,她只觉得脑中有千万个画面徒然飞闪而过,表情由目瞪口呆转为难以置信再转为惊恐万状。

庞柊儿自没留意她的神色,只一面笑着指那画:“怎么样?我说很逗吧。啊……原来人小的时候都那么逗啊,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真可爱。阿青你说是不是?”

“阿青?阿青?”

“你怎么了啊?阿青……”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莫愁推开门,抖了抖披风上的雪,展昭在屋里点着炭火,刚一进去,里面就暖洋洋的。

展昭正坐在桌前写案宗,见她进来,便含笑搁下笔:“回来了?”

“嗯。”莫愁把披风挂在门后,从怀里取出药瓶给他,“大哥,你要的东西。”

他轻接过来,笑着替她拍掉肩头的薄雪:“麻烦你了。”

莫愁浅笑,摇摇头:“不麻烦。”她忽又问道:“你要拿来做什么?”

“你看着。”展昭把竹筒放在桌上,小心地往上倒药粉,均匀撒开后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莫愁愣了愣:“这……莫非……”

“果然是这样。”展昭沉吟道,“现在就差证据了。”

他的声音本是很轻,但不知为何,此时听来就像一柄清寒的剑,在她的心头划开。莫愁盯着桌上的竹筒,默然不语。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风声很大,吹动着花园里那些纷繁的草枫叶,沙沙作响。莫愁盯着漆黑的天空,出神。

多少个夜晚她也曾这么看着外面的天,把所有的星星都想象成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入睡。

展昭理好案宗,转过身来时才发现她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他不禁疑道:

“小西,你怎么还不睡?”

莫愁闭了闭眼睛,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睡不着。”

“可是灯光太亮了?我熄了便是。”他说着便俯身去灭灯。

“啊,等等,不是——”莫愁慌忙叫住他,随后又嬉笑道,“我不过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没睡着。”

“都快寅时了,快些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展昭将东西收捡好,这才在床边坐下。莫愁往后移了移,给他腾出位置来。

还未等展昭脱下外袍,她忽然凑到他跟前,怔怔地看着他。

“大哥……”

“怎么了?”自她回来就不太正常,展昭有些奇怪。

莫愁看了他好久才慢慢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成亲了呢?”

他也没多想,只笑答道:“自然不算。”

“不算?那要怎样才算?”莫愁撑起身子来,挠头想了想,问他,“是不是要洞房了才算呢?”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无从答起。

莫愁拉着他的胳膊,那笑容让他防不胜防,嘴里的话更是让他惊慌失措。

“大哥,我们洞房好不好?就今天,现在。”

见他没反应,莫愁自当他是默认了,凑得更近了些,在他唇上亲了亲,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让展昭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脑中的意识却阻止着没有去推开她。她的呼吸轻喷在他颊边,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尖,展昭只觉得心跳徒然加快,莫名的感觉一涌而上,顿时方寸大乱,竟不由自主地亲了回去。偏首在她耳畔,顺着耳垂一直亲到脖颈。

莫愁的大脑浑浊了一刻,伸手探到他胸前,又慢慢移至腰间攀住他。

风声越来越大,灯火摇曳之下,两人意乱情迷,且听见四周低低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有些慌乱。

展昭一手托着她的后背,轻轻将她压在身下,吻从脖颈蔓延到锁骨。他轻撩起莫愁的外衫,手渐渐探了进去,滑到腰身,肌肤的摩挲更加令他无法自持。莫愁只觉得全身好像瘫了一般,又酥又痒却没半点气力。

展昭轻呼了口气,右手在她颈项间解开肚兜的结,一吻而下……

“展昭!展昭!你睡了没有?展昭!”

楼梯间由远而近传来几声叫喊,尚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门被人一脚踹开来。那人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喊:

“展昭,你快起来,出大事了!展……”

这一刻,寒风吹来片片雪花,足以将人石化。

第78章 【前世·今生】

什么叫“捉奸在床”,比起之前来,这个的档次当真高了不知到多少倍。

三个人的动作似乎在一瞬间停滞下来,仿佛时间凝固,镜头暂停。君子逸张大了嘴巴,那大小接近能容下一枚鸡蛋。

饶得是展昭反应极快,在这半秒不到的静止后,迅速拉上被衾将莫愁牢牢裹住,转瞬间又侧过身子把她挡在身后。

君子逸极不识相地尚立在门边,他皱着眉峰,手指弯曲:“你们……你们两个莫非是在……”他忽然觉得此时用多余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的贴切,心头的无名火就像草原上刚燃起的火星,眨眼间就拓展到燎原之势。他紧拽着胸口的衣襟,生生将那股腥甜吞了回去,狠狠甩了袖子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却又返了回来,两手一拉把门死死关上。

“我在外面等你们。”

待听到“砰”这一颇为大力的关门声,展昭这才松了口气,禁不住又觉得头疼:莫愁这不爱锁门的性子若是再不改掉,只怕以后麻烦的事情会更多。

被被衾捂得险些背过气,莫愁闷声喊道:“大哥,你要再不放手,我就憋死了……”

展昭一愣,这才意识到他还抱着她,便连忙松开手。莫愁好容易才探出头来,一张脸不知是被憋得还是由于其他原因,红得很可疑。

展昭看见她的脸,不由得感到面上火烧般的灼热,忙一手扯过衣衫闪到屏风后面急急穿起来。

“对、对不起,小西,我方才……”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百口莫辩,虽是一向定力不弱却每每遇上她时总会难以把持自己的举动。展昭不禁慌乱不已,心跳的速度更是越来越快。

许久莫愁都没有说话,却忽然听见她长长的,长长的一声叹息。认识她这么久,展昭第一次听她有这般沉重的叹气声,她素来性格开朗,便是上次与他离别的时候也未见她有过如此怅然的神色。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莫愁已然穿戴好,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沿,眼神飘渺不定,只看着前面的桌子发呆。

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不安,展昭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搂着她:“小西,怎么了?”

莫愁摇摇头,偏头去看他,然后埋头在他怀中,语气却是说不出的伤感:

“大哥,怎么办?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很不好。我们别查这个案子了好吗?昨日白天听他们说,搭桥的人已经来了,想必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成亲,还可以去陷空岛看看白五爷他们……”

展昭柔声安慰她:“你相信我,在明日之前我定能查出凶手来。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去,再成亲,再去陷空岛看白玉堂,可好?”

“……”莫愁怔怔地呆了片刻,然后笑着点点头,“大哥,我相信你……”

寅时五刻,走出门去的时候君子逸双手环胸看着楼下的花花草草,听见响声他才回过头来,两人皆是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冷冷地扫过二人的脸上,声音很是平静:“快去花园池子那里,他们又发现了两具男尸。”

“两具?”莫愁愣了愣。

君子逸点点头:“是,而且是无面的,他二人的面容皆被人毁掉。”

赶到池边的时候那里已经占了不少人,除了庞柊儿、秦怀民跟朱祥三人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围着那两具尸体,指指点点,暗语不断。

“展大人,你来得正好。”

还未等展昭歇下脚,庞太师已经劈头盖脸地问了过来:“展护卫不是说在查案吗?这案子到底要查多久?我等的性命现下都在你的手上,你非但没查出凶手还又让庄子出了两条命案!等老夫回了京定要面圣参你一本,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

“太师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勿躁?这事情如此严重,怎能让我等安得了?展护卫,你莫非就是幕后的那个凶手,以查案之名探入我等内部,伺机将我等一一杀死!”

“你……”莫愁气得直咬牙,刚准备说话就被展昭狠狠掐了一下虎口,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易容,只好乖乖立在一旁,一双眼睛怒瞪着庞太师。好在,闺女骂爹的场景没有出现。

君子逸“唰”一声收了扇子,向庞太师跟前走了几步:“太师,恕晚辈多嘴,以展昭的功夫想要杀你们还用不着这么麻烦。只需一剑,哦不,或许连剑也用不上,就能不留一丁点痕迹的杀了你们。他何必大费周章呢。”

“逸儿!”君尚书轻声呵斥道,“不得无礼!”

君子逸暗恼着却又不敢说话,只好哼了一声,撩袍俯身随着展昭一起看尸体。

展昭也不起身,也不抬眼,边翻看着男尸的手边淡淡道:

“太师,这两个人是你府上的。”

“荒谬!”庞太师顿时怒容满面,喝道,“展昭,你莫要信口雌黄,这两人怎会是我庞家之人!”

展昭从男尸腰间摸出一块牌子举给他看:“若展某没记错,这是太师府中的腰牌。而且带了家丁进来的也就只有太师你一人了,这身衣裳不用展某多说太师也是熟悉的吧?”

“这……”庞太师咬了咬牙,“就是老夫手下的人又怎样,老夫手下的人死了,你更要担责任!”

“不对。”君子逸细看了看无面男尸的面部,道,“他的耳部还有一些残留的假皮,说明他生前易过容。虎口处有厚茧,显然是用斧子的,若我没猜错,青州那起无面男尸案就是这两人所为,目的估计是为了潜入太师府……刺杀庞太师!”

“什……什么?”庞太师明显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他们要杀老夫?”

君子逸点点头,又查看两具尸首的其他伤口:“他们生前被人下了迷药,之后才丢进池子里淹死的。”

“手段与杀汤大人时极为相似,恐怕凶手是同一人。”

忽然一声极其刺耳的笑划破平静,不知何从冒出一个疯老头来,指着那两具尸体就狂吼道:

“这是老爷的诅咒,你们一个都逃不了,都会死在这里的!”

“哪里来的疯子!”庞太师冷眼瞅着君尚书,后者面有难色,不过好在很快就有几个护卫跑了上来,一人抓住那老头的一只胳膊,将他往后拖。

但那疯老头却不依不饶,嘴里喊个不停:“兔崽子,你们都别想活命!老爷死在这滩池子里,你们就都得死!都会替他陪葬!老爷不会饶过你们的!不会饶过你们的!”

“他不会饶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