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饶过你们的……”

后面的话变得含糊不清了,想来是被人堵住了嘴,君尚书见那老头被拖进漆黑的树林中才抹了抹额上的汗,朝庞太师陪笑道:

“实在抱歉,这是前任庄主留下的一个花农,平时也就这么疯疯癫癫的。我见他可怜,无家可归才收留了他,未想到会给太师带来如此麻烦,实在对不住……”

“哼。君尚书果真是天下第一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自己家中扛。”

莫愁仔细瞧着庞太师的表情,那疯老头出现从开始到结束他竟然毫无波澜,似乎对整件事情并不知情。可见凶手不是他。

想来也是,谁会无聊到派人刺杀自己呢……

她刚抬起头,却看见正对面的邱中脸色煞白,双目圆瞪,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停,看着那一潭池水神情竟然是无比的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莫愁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皱着眉头小声喊着他:“邱大人?邱大人?”

哪想这句话才出口,邱中就尖叫一声,喘着粗气,嘴里念念有词,那模样好似方才被拖着疯老头。

卓晨飞离得他最近,见他此番情景也不由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推了推他。

“邱大人,你怎么了。”

辛承海在一旁看了半天,好心道:“邱大人是被吓到了吧?快些扶他下去,喝点安神药。”

“对对对,换谁看了这东西都睡不着,等等我也得喝些。”万飞连声附和,跟着辛承海两人七手八脚地预备去扶他,哪知刚碰到他的胳膊,邱中就发了一疯样将他二人推开,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有鬼!有鬼!”

卓晨飞赶紧低声喝他:“邱中!你这是怎么了!清醒清醒,没有鬼!”

“不!一定有鬼,肯定有鬼,是他、是他他……他找回来了……”

“邱中,不要乱说话!”

辛承海虽是不明他口中所说何事,但尤见得他这神色十分吓人,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只站得离他远远地,好言慰问道:“邱大人,这只是一件人为的杀人案件,莫要听信那些鬼神的胡说,反倒吓了自己。”

万飞也点头道:“是啊邱大人,你在朝为官那么多年,难道还怕这个不成?”

“你们不懂!”他一手揪着衣袍,步履蹒跚,“肯定是他找回来了,他要把我们都杀掉,他要我们都给他陪葬……”他指着卓晨飞,语气发抖:“你!你肯定是下一个!不是你,那就定然是我……”

“邱中!你累了我先扶你回房间休息。”卓晨飞上前拉住他,不料却被他一手推开。

“谁要回房间?他定在某一处看着我,看着我,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把我给杀了……不行,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能呆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说着便撒开步子跑出了花园。

“哎!邱中,你要去哪儿!”

展昭看了看莫愁,两人相视点点头,随着邱中而去。

卓晨飞见状,撩起袍子来,匆匆道:“快,我们也跟上去!”言罢几位大人纷纷疾步跟在展昭等人身后。

却见那邱中径直往来路跑,一路跑到木桥旁。

莫愁看得心下一惊,高声道:“邱大人,那桥还没搭好,不牢固,你别去……”

没等他说完,邱中已经毫不犹豫地往桥上走,身形摇摇摆摆,晃晃荡荡。展昭迟疑了片刻,也预备踏上木桥,莫愁眼疾手快拉住他。

“大哥,你不能去!那邱大人身形这般魁梧,这桥要是承载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怎么办?”

“没事,我……”

“不行!!”莫愁的语气很是坚决,几乎是用吼的,“他要是就让他去死吧,你不可以!”

展昭被她这有些失常的举措愣住了,只好软下声来:“好,我不去便是。”

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一声宛如擂鼓动天,连平地都为之一动。那座本就有些微微颤颤的桥,当邱中跑到正中央时轰然倒塌,从中间裂开。瞬时邱中凄厉的哀号冲破云霄,然后又随着身体的下落渐渐消失……

众人皆是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表情说不上震惊恐也相差无几了。

停尸房中,莫愁看着满地的尸体,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这才真算是折腾了一宿了,好好的洞房变成与尸体相伴入眠,说不失落都有怪。她不禁叹了又叹,这两个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好时辰去死,让她也很有冲动想去死……

“小西,你困的话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吧。”展昭见她一脸倦容,心中也很是愧疚。为了以防被人加害,他不得不时刻将她带在身边,停尸房中自然不会有睡觉的地方,而且阴冷清寒,处处弥漫尸臭,她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算了,我看我还是别睡了,万一待会儿又发生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被人吵醒。”莫愁揉了揉眼睛,索性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反倒是汤大人的死我还觉得符合常理一些。这后面的两具毁了面的男尸跟这邱大人坠桥的事件,是不是有点太离奇了啊?”

莫愁走了半天,在那只龟的身边蹲下来,左右看来只有它比较不那么骇人。

君子逸正在检查无面男尸的口腔,且听她这么一说,便随意道:“我倒觉得邱大人的死是一场意外。”

“意外?”莫愁扭头去看他,“你真当那是意外么?”

“难道不会是有人给他下了毒,让他吃了什么疯魔的药?”

展昭也摇摇头:“再怎样疯魔也不会算准了他会走木桥,更加无法猜准那个花农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莫愁似懂非懂地挠挠头:“那好吧,就当他是意外,那这两个人如何解释?他们既是来刺杀我跟小姐的,怎么又被人灭了口呢?而且还是同样削去脸皮这等残忍的手段。”

展昭静默片刻,也有些疑惑:“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会不会是有人雇了他们两人来刺杀此番来凌云山庄的某个人,等事成之后又将他们除去以免泄露他的身份?”

“可还是那个问题,当时看天星的时候除了汤大人所有人都在场,根本是没有时间的。就是连这两个家丁当时也是伴在庞太师左右的啊……难不成还是有人用绳子把他绑在身上藏起来的么?”

“绳子?”展昭微微一愣,他恍惚记起在汤生的尸首上曾发现了一条绳子,绳子捆在他的腰间,非常紧。

猛地,脑中一个念头飞闪而过,他回头看了看那只已死的龟,几步走了过去。

“绳子怎么了?”君子逸见他说话讲了一半便不由问道,却见展昭在那龟旁蹲下,手敲了敲龟壳。

“大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莫愁见他深思凝眉,小心开口问道。

展昭沉默不语,许久才点点头,眉宇间豁然开朗。

“我想我大约知道那人是怎样在杀汤大人的同时又一起看天星了。”

“你知道了?那么快?”莫愁还是非常不明白地瞅着他,展昭微微一笑:“小西,你替我把他们都叫来,在大厅。我等你。”

“好!”莫愁应道,飞快跑出门去。

时候是辰时三刻,庞太师仍旧是满脸怒意,手紧捏着茶杯,目光直直射向展昭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穿透了。

君尚书与君子逸皆立在一旁,堂下众人脸上表情千奇百怪,左右环顾,手指不停的搅着。

“展护卫叫我等前来,到底是意欲为何?”庞太师一夜未眠,自是没好气。

展昭微微拱手,恭敬道:“太师不想知道刺杀太师的凶手是谁么?”

君尚书倒是吃了一惊:“展护卫你已查出了来?”

朱祥听罢,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皇上亲封的‘御猫’,办案能力如此娴熟,实在让朱某佩服。”

庞太师冷冷哼了一声:“那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些什么来。”

“是。”展昭抱拳施了一礼,不紧不慢地四下扫了扫,而后视线停留在左后方的那个人,他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杀了汤大人的人,正是卓晨飞,卓大人。”

“荒唐!简直是诬陷!”卓晨飞额角隐隐抽动,但气息却毫不紊乱,“展大人难道是办案糊涂了?我与汤大人一同在朝为官几十年,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我怎会下手杀了他?我杀他有什么好处?”

听罢,庞太师也是莫名其妙:“卓大人所言极是,多年以来谁不知道朝中汤邱卓三位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他怎会出手杀了汤大人?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啊!”

“不。”展昭沉声道,“他有。”

朱祥很是疑惑,偏头想了想:“他何动机?”

君子逸悠悠踱步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笺纸,扬了扬:“动机就在这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

“哦?”庞太师微微探身出去,“容老夫一观。”他劈手拿下君子逸夹在两指间的笺纸,才看了没几排便不以为意地冷笑道:“老夫还以为是甚大事,不过就是就是几句有关顾将军生平的事情,这有何奇怪?”

君子逸瞥了一眼他:“太师就不奇怪这上面所说的青龙玉佩现在何处么?”

“顾家因贪污案被抄家斩首,这玉佩自然是在国库之中,有何奇怪的?”

“你错了太师。”

君子逸将笺纸收好,方慢慢道:“据我所知,那两枚玉佩在抄家之时并未在顾将军家中找到。因为在得知此事之前,顾将军早就听到风声,一路逃到凌云山庄来了。而当时,他身上就怀揣着这一对玉佩。”

庞太师不以为然:“就是如此,那又怎样?”

“太师或许有所不知。”展昭走到卓晨飞身边,垂目看了他一眼,“十几年前与卓大人交好的不止是汤大人和邱大人,还有顾将军。”

君子逸补充道:“我曾从史官柳槐口中得知,这四位大人年轻时候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卓大人……我所言是否属实?”

卓晨飞面不改色,背脊挺得直直的:“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说就是我杀了汤大人。那两枚玉佩至今下落不明,我也是当年略有耳闻,难不成,展大人的意思是玉佩在汤大人手中,所以我要杀了他,方好拿走玉佩吗?”

“卓大人的目的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展昭缓缓侧过身子,背对他,“展某猜测,卓大人与汤邱二位大人一样,都听到了有关玉佩的消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你三人就起了贪心,趁着君大人此番邀请便想来凌云山庄一探究竟,或许能寻到玉佩的下落。期间,大约是被你们找到了,原本说好得了宝藏三人平分,可你却不甘心,若想独特这笔财富就只能杀了他们两个……”

“你胡说!”卓晨飞怒眼瞪他,嘴角的肌肉抖动,眼里尽是血丝,“我卓晨飞一生清廉,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朝廷的事情,怎会为了金钱杀害自己的好友!展大人,你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当真如此吗?”君子逸冷笑出声,“记得在凌云山庄里的那个疯花农嘴里说了一些话,说顾将军是被人陷害的,说他替人顶罪。卓大人心里定然清楚,在顾将军一家被抄家之后,你,邱大人,汤大人竟在一夜之间官升数级,坐上了尚书、侍郎甚至当朝太傅。难道,你不觉得这其中很巧合吗?”

“你!你是说老夫这是告的密?”

“不,我是说,当日贪污的并非顾将军,而是你们三人……”

“你……”

“逸儿!”君尚书沉声喝道,“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擅自枉下定论!”

卓晨飞一双眼睛却是未失光芒,仍旧若无其事一般:“哼,仅凭一个疯老头子的话怎可信得?”

展昭侧目看他:“好,即便贪污一事尚不能定夺,但你杀汤大人却是证据确凿!”

卓晨飞的嘴角扬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展大人莫非忘记了?汤大人被杀之时我可是与大家一同在凌云台观天星,怎会有机会去杀人呢?”

“你有。”他淡淡说道,“你用了一种方法,便是利用池子里的那只老龟杀了汤大人。”

他话刚一出口,卓晨飞的脸色顿时化作惨白,再不言语。

“老龟?老龟怎会杀人呢?”万飞实为不解,“而且这个季候,那龟应当在冬眠,如何杀人?”

展昭转过身,一步一步靠近卓晨飞,后者目光闪躲,竟是不敢拿正眼去看他。

“那只龟,在被我等发现之时就已死了。万大人所言非虚,这个时节正是龟冬眠之时。汤大人你先将这只龟用办法唤醒,再灌上迷药,而后你去汤大人房中约他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在池边你可将他溺死,然后再用绳索绑在汤大人的腰间,另一端则压在此龟身下。因得这龟其重无比,所以绳索自不用担心会松掉。

办完这一切之后,你只需一直待在我们身边,等着龟苏醒的时候,它必定会游动,一偏离了原来地位置,汤大人的尸首就浮出水面。由于在池水中泡过甚久,判断死亡时间很是困难,你又诓骗我,说是申时曾与汤大人见过面,这死亡的时间一改动就对你非常有利。但实际上汤大人在申时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那只龟由于池中之水极其冰冷,它冬眠期间被人唤醒自然御不了寒,所以这是为什么当我们发现它时它是被冻死的。”

“可、可你不是说在汤生怀中发现一个竹筒,里面装有字条,约他申时去池边么?”

“那是你事后趁人不注意放进他怀里的!因为汤大人在池中泡得那般久这竹筒上却没有碰过水地痕迹。”

卓晨飞明显失了方才的气势,但仍旧坚持道:“但……你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就说这是我做的?”

“因为这个。”展昭掏出一块碎布片,在他眼前扬了扬。

“这是我在那龟口中找到的,想必是你搬动它时它从你衣摆下端撕下来的。当然,这件衣衫卓大人自然不会穿在身上,但只要搜一搜你的房间,定然会找到这件衣衫。”

“……”

展昭继续道:“邱大人的死,我想是个意外,不过却正中你的下怀,你不必费力就可将他除掉。至于那两具男尸,大约也是你派来潜进太师府的,以好助你此番行动能顺利进行。”

“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派他们进太师府!”

庞太师当即拍案而起,力道大得几乎将桌上的茶杯拍翻:“好你个卓晨飞!居然敢这般算计老夫!老夫定要回去参你一本,到时可就不是满门抄斩,而是株连九族了!”

“君大人,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叫人将他拿住!”

“太师所言极是。”君尚书拱了拱手,继而高声唤道:“来人!将卓大人拿下,暂且关在房中,派数人看守!待明日桥搭好便送他去开封府。”

言语间上来几个青白衣衫的侍卫,手脚麻利地将卓晨飞五花大绑,却听他口中还在哀号:

“不是我!我只杀了汤生,我没有派人进太师府!不是我!”

“哼,还敢狡辩。”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冤枉!”

随着这几声呼喊越来越远,展昭站在原地,微松了口气。

这一切,总算是要结束了……

晚饭是在房里用的,莫愁兴致勃勃地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壶酒。

“大哥,要不要尝尝?君逸说这可是他爹私藏的,我才烫好,你试试看,看好喝不好喝。”

她提起酒壶来替他满上了一杯,而后转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展昭抿唇笑了笑,端起杯子来放在唇边,热酒入肠,从喉至脾胃,一路皆是温暖的感觉。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好喝了。”莫愁忙不迭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神采飞扬,“我也来尝尝。”半路却被展昭拦住。

他含笑道:“小西,你酒量不好,还是莫要喝。”

莫愁却也不在意,放下杯子来,笑吟吟看着他:“你是想起那日在八王府里替我挡酒的事儿了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回想当日,再看今朝,往事如烟,时光真是快得让人捉摸不透。

莫愁轻叹了口气:“要是我在那个时候就撞着胆子说喜欢你,那就好了。我们早就成亲了,早就在一起了,也不必有现在那么多伤心事……”

展昭拉着她手,拥她入怀,头轻轻抵着她的。心中百转千回,所有言语皆难以出口,只想就这般抱着她,一直抱着……

“大哥,我好想早日跟你成亲。”莫愁亲亲热热地抬起头来亲了亲他的脖颈,而后又闭上眼睛,舒服地窝在他怀中。

“我也是……”他喃喃出口。

两个人静静相拥,窗外一轮明月皎皎如华。

“大哥,我忘了说把你送我的那支钗子弄丢了……”

“没关系,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支便是。”

“……”莫愁忽然低低叹了口气,她从展昭怀里探出头来,脸上又瞬间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大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展昭略感奇怪:“什么话?”

“……这个,是很重要的话。不过要等我去一趟小姐的房间,回来再告诉你。”莫愁说着便起身准备走。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唤住她。

莫愁转过头来朝他嘻嘻一笑:“你的衣服啊,上次我落水时我换上的那件,我放在枕头底下忘了拿回来。”

展昭听言,不禁微微红了脸,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那你早些回来。”

“嗯,好!”

莫愁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出了门。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有人轻叩门扉,那手的力道似乎不像是莫愁的。展昭推开门时却见着君子逸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朝他掂了掂:“我爹私藏的,要不要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