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笑着指了指桌上:“小西拿来的。”

“……这丫头,我就说她平白无故找我要酒做什么。”君子逸好笑地叹了口气,因问他,“可方便让我坐下喝口酒?”

“自然。”

他也不多推辞,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将酒坛放在脚边,四下看了看。

“对了,那丫头人去哪儿了?”

“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哦。”倒了一杯酒,他先是在唇上润了润,方才喝下去。

展昭凝神看了他许久,忽而道:“你来得正好,我也预备去找你的。”

“怎么了?”君子逸漫不经心地喝着酒,“难得你会来找我。”

展昭自没理他这句话,却是一脸严肃:“你不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尚未解开么?”

听他这么一说,君子逸缓缓放下酒杯:“你是说,凶手不是卓晨飞?”

“不。”展昭摇摇头,“杀汤大人的是他,这一点定然无疑。但你仔细想想,他杀汤大人为何又要派两个人百般复杂地潜进庞府,又千方百计要杀小西跟庞小姐呢?这两个人对他争抢宝物并没有任何的阻碍。”

“而且,小西曾经说过,她在夜里查看汤生脚印之时,发现除了他和卓晨飞的以外,还有一个人。”

君子逸眉头一皱,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展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不得,当时顾家抄家的时候,有个被放走的家丁叫什么名字?”

“被放走的家丁……”君子逸咬了咬下唇,想了许久,才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叫郭平善!”

“哎?展大人,君公子,原来你们都在啊。”这声软软浓浓地江南口音在耳边响起。

展昭和君子逸皆朝门口看去,庞柊儿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正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展昭有些奇怪:“庞小姐,你为何会在这里?”

庞柊儿笑吟吟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篮子:“我方才在厨房做了些点心,想给我爹送去,你不是有叫我问我爹当初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么?我问到了。”

展昭点点头:“是何原因?”

“是一支钗子。”庞柊儿从篮子中将一支纯白的桂坊制朱钗,笑道,“说来真是巧,当时我在江南的时候曾经捡到过这样一支钗子,后来家徒四壁,身上也就只剩这个了。我想大约丢这钗的主人才是庞家真正的小姐吧,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

看见这钗的一瞬,脑中就像有一道惊雷劈过,顿时所有的线索都连在一起,展昭当即站了起来,他的手脚微微颤抖。

“你是说,你方才一直不在房中?”

“是啊……”庞柊儿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怎、怎么了?

耳畔却听得疾风驶过,蓝影在眼前瞬间闪过,刹那消失,这般身形与步伐,看得君子逸目瞪口呆。

他今生都未见展昭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抬眼看去,这抹蓝影居然跌跌撞撞,还险些摔倒。他暗暗有不好的预感,随即也起身朝外跑去。

第79章 【一别·永年】

庞柊儿的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莫愁挠了挠头,却也没多想,几步蹭掉鞋子,爬上床去摸索了一番,这才找到展昭的衣衫。

记忆里展昭很少穿这件象牙白的外衫,但是衣衫里头依旧有他的气息,很浓很浓。莫愁抱着衣衫,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容。

至少他们现在总算是可以在一起了……今后不管多苦,多累,遇上多大的麻烦,都不会分开,再也不会了。

“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踹了开来,莫愁愣愣地直起身,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袍的男子,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灯光映照在他脸上,没由来的让她觉得狰狞而恐怖。

“秦、秦大人?”莫愁跳下床去,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来找谁的?”

秦怀民一双眸子暗淡无光,阴冷的眼神让莫愁打了个冷战。

“秦……大人?”

看见他慢慢的向她这边靠过来,莫愁只得一步步往后退。

“秦大人,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他来势汹汹,莫愁只觉得非常不妙。

“有何贵干?”他忽然笑了起来,那表情,莫愁分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我找了你这么久,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你找我?”莫愁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很不确定,“我是小西啊秦大人!我们在吉州城见过面的,你忘了吗?”

“吉州?”秦怀民冷冷笑道,“若不是那日我的手下在吉州失了手,让你掉下马车,你现在早已不是活人了!”

掉下马车?!

莫愁恍惚记起来,她穿越来时只觉得腰间疼得紧,原来是摔在地上所至。大约庞小姐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

“没想到,你居然还赶跑回城里来,若非看着有展昭护着你,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莫愁只觉得脑中一个激灵:“你……你莫非……”

“你猜得不错。”他勾起唇来,颔首看她,“我就是顾将军的儿子,顾秦。”

“原来你是为了给你爹报仇?”莫愁愣愣地看着他,这一刻,她反倒不那么慌张了。

“可惜,不用我出手,他们就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享受,“原来你也不笨,跟着展昭许久,还是有些收获的。比起四年前在吉州抓住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你果真成长不少。”

现在就算是听着这夸奖的话她也乐不起来,莫愁冷声问他:“害你爹的明明是那三个老匹夫,你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为什么?你以为以他们当年那个官职,就可当今面圣吗?他们三个人秘密把这个消息给了皇帝身边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这个人,我说到这里,你该懂了吧?”

“庞太师?”莫愁心头一沉,又接着问他,“既是庞太师的污蔑的你爹,你怎不去找他偏偏来找我,我这不是太冤了么?”

“哼,冤?你一点也不冤!”

秦怀民迈开几步,走到窗前抬头看着明月:“你以为庞太师真那么容易相信你就是他的女儿?他不过是看在那个钗子的份儿上收留你罢了。只要有那钗子在,女儿要与不要又没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实话告诉你,当年庞太师花了重金把我爹的其中一枚玉佩镶在你那白玉钗子上面。他是怕有人利用南唐的遗宝,危险如今皇帝的地位。只是,我已发了毒誓,谁要是戴了这支钗就必须会死!”

莫愁只觉得这个杀人的理由简直太变态了:“那小郭姐姐呢?你娶了她怎么不好好待她?”

秦怀民冷哼了一声:“一个女人,我怎样待是我的自由。我娶她不过是看在他爹当年救了我的份儿上,才勉为其难让她进顾家的门。现如今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有什么值得我去操心的。”

“你!你简直就是禽兽,冷血,行尸!亏郭姐姐她那么真心地对你……”她瞬间觉得三年前在郭戎沁的婚礼上祝福她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随你怎么说,很快,你就说不出来了。”他忽然将剑抽出剑鞘,剑光清寒,刺痛了双目。

“你杀了我,展大哥一样会杀了你,到时候你也活不成!”莫愁咬牙看他,手暗暗的往身边的青荷探去。

“我此番来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他仰头嘲笑她无知,敞开手来得意道,“你可知,现在这山庄处处都已被我洒满了油,只要我随便点上其中的某个位置,瞬间,它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我要你们全部都死在这里,一个也不留!”

“哼。”莫愁不以为然,“原来晚上所为的‘鬼’居然是你。不过像这般大雪湿润的天气,怎么可能那么快燃起来,你少开玩笑了。”

“小丫头。”秦怀民笑了笑,眼里却是阴森森地寒冷,“行尸可并非只用来制盐的,他们还能制油,而且是极其难得的一种油。”

莫愁顿时瞪大了眼睛:“黄宝巳跟她妻子……原来也是你?”

“现在发现,不觉得太迟了么?亏得你跟展昭还那么费尽心思的查案。丫头……”他神秘地朝莫愁看去,“我想你也看见地窖里的那具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了吧?要不要也试一试人彘的味道?”

一道银光乍现,宛如流虹般向她刺来,莫愁早有准备,青荷与宝剑两者在手,将那剑挡在胸前。

“你还会功夫?”只在说话间,秦怀民收回剑转而一个前翻空,刺向她后背,莫愁急忙回身,剑势丝毫不乱,剑尖横挽了数圈直逼他咽喉。岂料,这刻秦怀民居然腾出手来,狠狠拍在她左肩上,莫愁接不住这一掌,往后退了几步,“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她只觉得气血翻腾,腹中像是被人撕开一般疼痛,竟连站也站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秦怀民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抬手一剑刺入她胸口……

剑尖埋入身体的那一刻,天地间好像都黑了,她视线变得那么模糊,可她分明看见那抹她熟悉的蓝色,似乎还带着他一贯的温柔笑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展昭大力踢开秦怀民手中的剑,那把剑禁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内力,顿时裂做数节。他的眼睛因充血而变得通红,剑眉上凝固着深深的杀意,他平时没有这般愤怒过,巨阙宝剑因得他用力的紧握而隐隐发抖,清寒的剑气冰冷刺骨。

他根本没有犹豫,一剑刺进了秦怀民的腹部,正在这时,却见他带着狠毒的笑,握着他的宝剑,言语里,一字一句都可见他杀的体无完肤:“那剑上,有、有毒……可惜,我、我……制毒时并没有制……解药。”

他的手僵硬住了,心口似乎被人划开了一个口子,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上狠狠一施力,只听见“嘶”的一声,秦怀民的身子被劈成两半。

鲜血在他素蓝的衣衫上晕染开来,一点,一点,像极了初开的梅花。

他回身抱起莫愁,还未开口,就听见她在低低喃喃的唤他:“大哥……大哥……”

他的手不住的发抖,好像快要抱不稳她:“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剑没入了三寸,这三寸显然致命。

他哑然,那股酸涩哽咽在喉里,连呼吸都变得如此的疼痛。

“你会没事的,小西,乖……听话,别睡,把眼睛睁开,你看看我,别睡……”

“展昭!”君子逸闻声赶来,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再也无法动弹。

“她怎么了?”

见展昭没有说话,君子逸心急如焚,急忙走上前来扣住莫愁的脉门,眉头紧皱。

“她脉搏很微弱,脸色发青,她中毒了?”

他接着又问:“你在这人身上找到解药没有?”

“没有,他说他没有炼制解药……”

展昭几乎是心乱如麻:“她怎么样?你治得了她吗?”

“这里什么药都没有,也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我没有把握!”君子逸是焦急万分,他在原地走了几圈,忽然道:“对了,桥搭好了,你快些下山去!这里离吉州最近,你去吉州找余老伯,快去!他应该能治得好!”

事不宜迟,展昭立即点点头道:“好。”

马儿在路上飞奔疾驶,溅起的泥土纷纷扬扬。

展昭拼命地拍着马,却只恨这马为何跑不快。莫愁在他怀里静默无声,那感觉……让他无端的感到害怕。

吉州。

吉州就快到了。

小西,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大……大哥。”

他忽然听见她微弱地声音,急忙应道:“小西,我在这儿。”

莫愁躺在他怀中,面色苍白如纸:“你……别……跑了,这样颠着……我、我好难受。”

“你再忍忍,再忍忍,很快就到了。”他咬咬牙,却是半分平息不了心里的慌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大哥,不……不要骑了,放我、放我下来。”

“小西,你要下来做什么?”

“你、放我……放我下来吧。”

“你现在伤得这么重,我如何能放你下来!”

“我……我、我要下马!”

莫愁挣扎要起来,看见她的伤口不住往外渗血,展昭心疼不已,只好连声道:“好好好,你别动,别动,我放你下来就是。”

马,在官道旁停了下来,展昭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马来。她的脸色依旧很是难看,但却强打着精神,扯了扯他的衣襟。

“大哥……往前面,走几步。”

“好……”

前面有一棵老树,树边是潺潺的流水。莫愁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笑。

“大哥,抱我坐下来,好不好?”

“好。”

他依言将她放在地上,莫愁的头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看着月光洒落在水上,波光粼粼,如水银流注。

“大哥,你还记得吗?这里……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记得。”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泪水无声落下。

莫愁像是在太虚之中神游一般,盈盈笑道:“你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身都是血。还有你的剑……”

她在回忆,那些往昔竟像是指尖流过的水,稍纵即逝。

展昭含着泪,浅笑道:“是啊,当时你也把我吓了一跳。”

“是吗……”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枯叶随风卷起。春天,很快就要到了。她记得,她穿越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

那时,她坐在官道中间,茫然的看着周围……

莫愁笑出了声,声音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大哥,你还、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记得,我记得。”

——“第一件事,不是查看自己身体而是去关心那把剑。你倒还真是个称职的剑客。”

“我那时,是不是说话很冲,很……很讨人厌啊?”

“没有,不会……很讨人喜欢。”

她呵呵一笑:“大哥,你在唬我吧。”

他的泪滴在她脸上,冰凉得让她觉得吃惊。

展昭哽咽出声:“小西,我们进城去看大夫,好不好?”

“大哥……”她忽然茫茫然出声,“我好像……好像已经……撑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夫……”

见他要起身,莫愁不知哪儿来得力气,拉住他:“大哥,别、别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他看着她虚弱的身子,终是不忍,将她圈在怀里。莫愁眷恋地埋在他怀中,笑道:

“大哥,有你在身边……真好。”

天空忽然坠下了点点繁星,在远处的天际微微印出光芒。

“是流星雨……”她看着天空,痴痴地笑着,“真的很好看,大哥,你说是不是?”

“是……”他紧紧的搂着她,半句别的话也说不出口。慢慢的,她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软,似乎他怎么用力都抱不住她,渐渐冰凉。

莫愁的嘴角还带着笑,浅浅的笑。一如既往。

大哥。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