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乔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周衍的胸膛…是温热的。这比追风少年以八十码的速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更令她不知所措。

她僵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周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能把你的脚从我新买的皮鞋上挪开吗?”

“对不起…”

她连忙跳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他的另一只脚,“啊!

我不是故意的…”

周衍只是龇牙咧嘴地瞪她,什么也没说。

可是,她看着他的样子却不禁笑起来。有时候,他很孩子气…只是有时候。

“可以开始工作了吗?”周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纸巾,抬脚抹去黑色鞋面上的知乔的脚印。

“哦,”

她收起笑脸,“当然可以。”

天空中乌云密布,周衍“暴风雨王子”的美名似乎很难被摧毁。当他站在镜头前以他独有的方式微笑时,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

十二(2)

知乔抱着大箱子冲进路边的家具店时,防水外套上已经沾满了水珠。她站定后放下箱子,狠狠地喘了口气。

“你的脸看上去很红,”谢易果把手掌覆上她的额头,“不会发烧了吧。”

他的掌心跟周衍不同,是冷的,还是说,她真的发烧了?

“不会吧…”周衍也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拍开谢易果的手掌,在知乔的额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好像没有。”

说完,他又收回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

知乔怔怔地想,应该没有发烧,因为周衍的掌心感觉上分明是暖的…“还是去对面街角喝杯热咖啡吧,”谢易果对知乔说,“我请客。”

知乔还没开口,周衍就冷冷地说:“我不觉得在暴雨里走几分钟会比在这里老实地呆一会儿更好。”

谢易果耸了耸肩,隔着玻璃窗看向天空,自言自语道:“这雨还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家具店不大,到处摆满了老式家具,在某些角落里想转个身都难。摄制组大队人马带着器材挤进这小小的店铺,但老板却不知去向,不知道他(她)回来后看到这样的阵仗会不会大吃一惊。

看了好几分钟的大雨之后,知乔叹了口气,决定找个地方坐下。找来找去,最后还是坐在自己搬来的那个箱子上。

“要吃吗?”谢易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几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它们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在这个微冷的傍晚异常诱人。

“好,谢谢!”

知乔高兴地接过来,扯开包装纸吃起来。

谢易果看着她“贪婪”的样子不禁笑了。

“?”

她用眼神询问。

他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好像很容易满足。”

“…”

“就好像…不管经历什么挫折,只要给你一点点鼓励,你就能信心满满地继续下去。”

知乔想了想,迟疑地问:“我有你说得这么好吗?”

谢易果笑着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用不着当真,”周衍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正用手机看着新闻,“他只是在跟你调情而已。”

“!”知乔错愕地看了看周衍,又看看谢易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易果还是笑,并且笑得咧开了嘴,但又强作镇定。

“那么,蔡知乔小姐,”他顺势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跟你调情了,今晚能不能赏光跟我出去吃顿饭呢?

我知道酒店附近有一间很不错的西餐馆,许多美食杂志上都有介绍。”

知乔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周衍,后者正微皱着眉头看着谢易果,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仿佛此时此刻他的脑袋正在飞快地运转着——只是谁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在转些什么。

最后,周衍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新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知乔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有点想拒绝,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正在犹豫时,谢易果温柔地说:“我现在就定位子。”

说完,他走到玻璃门前去打电话了。

“啊…”

知乔张了张嘴,只能默认了。

“看来你不止很容易满足,”周衍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还不懂得如何拒绝。”

知乔抿了抿嘴,轻声说:“…那他好歹也是投资人。”

周衍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场大雨下得很沉闷,连带这座城市的气氛也变得沉闷,至少,知乔是这样觉得的,因为雨停了之后,谢易果带她去那家据说是很有名的餐馆,几乎每一道菜都是厨师推荐,但她还是打不起精神似的,胸口很闷。

不过谢易果是个很健谈的人,即使她很少主动开口,这顿晚餐还是吃得有声有色。他说了许多他在世界各地旅行时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常常让人哭笑不得。

“那老板非要我在座位上坐下,然后从厨房端出一只足有半米长的大盘子。”

“半米?”知乔将信将疑。

“没错,真的非常非常巨大,盘子的四周还镶着金边,不过看上去有点年数了,我猜也许是传家宝。”

“把一只半米的大盘子当传家宝…”

她觉得难以想象,“这可真够新鲜的。”

“更新鲜的是盘子里装的东西。”他的卷发有点凌乱,不过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很有魅力。

“?”

“是一种类似于香肠那样的东西,很长,是半透明的暗红色,里面包着馅。”

知乔一边吃盘里的牛肉一边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猜那半透明的暗红色是什么东西?”

她咬着牛肉摇头。

“是牛肠子,整截的,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长。”

“…”

她开始咬不动了。

“你猜牛肠子里面包着什么馅?”

她还是摇头。

“用绞肉机打烂的猪肠子再加一些猪肝和肉糜。”

“…”

她怔怔地看着他。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经理和服务生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还一个劲儿地跟他们道歉,并且解释说以前从未出现过有客人在吃这道牛排时呕吐的情况,餐馆一定会再次严格检查食物的品质和烹饪过程,如果回去后还有任何其他不良反应,请一定立刻拨打餐馆的热线电话,他们会立刻派人上门来处理的。

回酒店的路上,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雨来,知乔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色惨白。谢易果脱下大衣披在她头顶,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尽管心里有些异样,知乔还是跟他并肩走着,也许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吧。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连续二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疲惫的感觉向她袭来。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回去洗个澡,然后钻进被子好好睡一觉。

回到酒店,谢易果送她到房间门口,他再三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回自己房间。

知乔打开房门,开了灯,然后关上门,虚弱地靠在门板上,吁了一口气。

她身上还披着谢易果的大衣,呢质的面料摸上去很柔软,她猜想一定不便宜,用来遮雨真是太可惜了。

她把大衣挂在椅背上,然后打开浴室的水龙头,准备洗澡。

就在她脱光了打算进浴缸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一天还真是不消停。

她从衣柜里找出毛巾浴袍,穿上后凑到猫眼前往外看——是周衍。

她打开门,不过只有一道能容下两个脚掌那样宽的距离,把头探出去:“什么事?”

“…没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只是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我回来了。”

她多此一举地说。

“嗯,我看到了。”他没好气地瞪她,“快睡觉吧。”

“老兄,我正打算进浴缸你就来敲门了。”

她抱怨。

周衍被她逗笑了,刚才那种郁结的表情一扫而空:“我跟前台说明早要morning call,你要吗?”

“几点?”

“八点。”

“嗯…现在几点?”

“晚上十点。”

知乔的脑筋稍微转了半圈:“那好吧。”

周衍微笑着还想说什么,但表情一下子怔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她身后,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僵硬起来。

知乔疑惑地回头看,但什么也没有,于是心里一阵恐慌:

“你…你为什么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周衍轻轻地皱了皱眉,似乎光是这样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花了他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只字片语。

知乔慌张地来回看着他和自己身后,最后,周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她叫了他好几声,他却像没听见似地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

知乔回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不禁颤抖着:周衍到底在看什么?!

咽了咽口水,知乔关上门,锁好,决定不管怎么说,洗澡睡觉是最重要的。

她安慰自己,也许周衍也是因为二十几个小时没睡变得糊涂了…也许他根本就是在梦游!

尽管如此,这天晚上,一向不怕黑的知乔还是在临睡时留了一盏灯。半夜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灯还亮着,就安心地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知乔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当她摸索着拿起话筒的时候,里面传来一段标准的录音。原来是酒店的morning call,她这才想起来,应该是周衍昨晚帮她订的。

想到这里,知乔一下子坐起身,整个房间仍然是空荡荡的,窗帘好好地拉着,只从底下的缝隙里露出条光线,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所有的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鬼的样子。

知乔来到楼下餐厅的时候,发现几乎摄制组所有的人,包括谢易果,都坐在一起聊天,但里面没有周衍。

她环顾四周,终于在靠窗的角落里看到他。因为怕谢易果又再兴高采烈地谈论牛肠子包猪肠子的“故事”,知乔决定去周衍那里坐。

“干嘛一个人在角落里,”

她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轻快地拿起餐牌,“难道说…你也听过谢易果的故事了?”

周衍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知乔心里觉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决定还是先点早餐再说。

服务生走后,知乔悄悄地观察周衍,发现他的表情僵硬得如同戴了威尼斯面具。

“咳咳…”

她轻咳了两声,“干嘛板着脸?”

这一次,他似乎连看也懒得看她,只是微微侧头看着窗外。

知乔被他的样子弄糊涂了,仔细回想昨晚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后来还对她笑的不是吗?在看到她身后的某个…“东西”之前。

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颤抖起来:“你、你该不会是真的…见到鬼了吧?”

周衍冷笑了一下:“是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

他似乎不想继续谈下去,站起身要走。这时谢易果也看到了他们,走过来对知乔说:“你能把昨天借你的大衣还给我吗,早上我去买烟的时候简直被冻死了。”

“哦,”

知乔点头,“在我房间里,等下拿给你。”

谢易果比了个“OK”

的手势,又回去继续高谈阔论。

知乔隐约又听到了“牛肠”和“猪肠”之类的词,于是开始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要去想昨晚的那个故事。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周衍还没走,仍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但表情变了,不再像戴着面具,而是…一个更陌生的他。

哦,是啊,她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仿佛是劫后余生。

“你…”过了很久,他有点故作轻松地问,“昨晚问他借大衣了?”

“是他主动给我披在身上遮雨的。”

她老实回答。

“哦…”他用左手遮着嘴,所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从肌肉的变化来看,也许他是在笑。

“你…怎么了?”

知乔有点不太确定,现在她更怀疑他是不是见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