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在这个时候,对于她来说,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是么?秦倾自嘲地笑笑,笑容很苦涩。在任何世界里,有一个规则是亘古不变的,就是弱肉强食。尤其落进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崇尚武力的空间里,人为刀俎已经必然是她的前路。现在,哭什么?哭给谁看?指望着召唤她来的男人心存怜悯,把她放回去吗?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这念头愚蠢无比。

在湖边发呆,或者是从心底觉得她会距离自己的世界近一些吧!秦倾暗自想着,这里毕竟是自己的来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来处来呢?而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又要去哪里?

不知道穿越世界的门需要什么条件。——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变长了,以前是刚刚齐胸,现在已经到了腰部之下。从头到脚身无长物,本以为是那个变态给自己换了衣服乃至内衣,当看到中指空空如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恐怕她是光着身子来这里的。手指空荡荡的,真是很不适应,只留下白白的一个印子证明曾经有戒指在这里很久地存在过。至于身体被人看了…就看了吧!到了这个份上,秦倾只能自欺欺人。能活着就已经是不错了,难道还能跟那危险人物讨价还价不成?

闭上眼睛,眼睛真的很酸涩,又有些想落泪了呵!不许哭。——她对自己说,努力转移注意力。——近视了这么多年,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没有眼镜的日子真不方便。又或者,她可以让那个男人用法术治好她的大近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跟他关系弄得很敌对又能如何?除了让自己受伤之外肯定是毫无好处的。

但问题是,她凭什么让他做这个?她蹙眉,思索这个事情的可能性。

秦倾具有非常典型的理科女生的思维和个性。遇到这么大的变故,冷静的性格帮了她不少的忙,即便再慌乱,她也不忘仔细留心身边人的细节和揣摩他们的心思。这几天的接触下来,虽然她无比痛恨拉她进这个世界的男人,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只有他才了解如何能把她送回去。所以在深深的厌恶之后,她能够沉静下来选择对她最有利的相处方式。同时她也明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不要指望用友情、爱情一类的方式去获取别人的帮助,——天下之事,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老祖宗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概括的清楚明白。

所以此时,她才会思考治疗眼睛的可行性。从技术上来说根据她目前的认知,似乎不会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这样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至于要去拜见他们的魔王大人,既然不能回去,何妨先听从他的安排去观察一下?如果魔族能够召唤她过来,那么人族和神族也有可能送她回去的,不是吗?这个天下又不会只有魔族的人才会法术。那男人也说了,神族才是最擅法术的。关键的问题在于,她能给人家提供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啊?秦倾念的是计算机,但这个世界肯定没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就从她屋内的摆设来看,这里的科技水平可能跟明朝时期差不多吧?屋内大多是木质和瓷质的物品,间或有一些金属的,但明显不是钢材质,而且色泽也不够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她大约推算了一下这里目前的工业水平。得出结论:从利用自己的专业角度来说,想必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树一菩提。自己的推断,想必是八九不离十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条件极为简陋,或者在魔族的首都,会发达一些的吧?首先要知己知彼,才可能会为自己争取到有利的形式和筹码。秦倾暗自握拳,在这之前,明哲保身是关键。

听到耳边有奇怪的细微声音,秦倾猛地抬起头,不自觉地张大眼,眼前的湖面正在开始升腾水珠。不错,是水珠,她伸手确认触感。千千万万的细碎水珠从湖面上平直升起,裹住了一直笼在湖面上的雾气。此刻仿佛一袭幕布一般,从下向上缓缓拉起。她不由得站起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明显不符合物理学原理的景象。无数水珠整齐的缓缓向空中漂浮,速度并不快,一寸一寸地向上蠕动着。此刻的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般,渐渐舒展。逐渐升到了她的眉间高度,秦倾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整个湖的全貌。

饶是心情郁闷至此,这时的秦倾也由衷地为眼前的自然奇迹赞叹!深蓝色的湖水仿佛最晴朗的天空一般悠远,湖面四周环绕着的是红色绿色说不上名字的树,影子清澈地映在湖面上,不时有大颗的水珠似乎不能承受其重量一般落入湖中,泛起一片片涟漪,迎着秦倾首次见到的阳光,泛出好几重美丽的彩虹。称着一片蓝色,画出一道极美的景色来。

一匹白色的骏马自对面的湖岸慢慢跑来,到了水边也没有停下脚步,令人意外地踏水而来,四蹄飞扬溅起片片水花,迎着阳光晶莹剔透,煞是好看。马背上坐着一个灰衣男子,衣服被吹得鼓了起来,深紫色的头发迎风飘浮在空中。跑得近了些才看清来人相当年轻,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而那匹马非常古怪而美丽地在前额长了一只长长的角。

“独角马,原来真有这种动物啊!”秦倾看的心襟荡漾,忽然忘掉了自己的一切烦恼,忍不住喃喃自语。一直以为这种美丽的生物只存在于漫画和传说中。真实中看到这些极美的元素组成的画面就仿佛在做梦一般,她的身子不禁轻轻晃了晃。

一人一马来势极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少年身子未动已停住了马,一言不发细细打量面前的秦倾。直到少年俯下了身子,秦倾才终于恍然回过神来。除了何海风之外鲜少有异性会这么靠近她,她不由得后退一小步,微微有些脸红。少年唇边浮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淡淡开口:“这就是你找到的秦氏吗,老国丈?”

这些天秦倾虽然一直在努力练习他们的语言,但少年的这句话说的极快,秦倾只抓住了几个模模糊糊词——找到、秦氏…她厌恶他们叫她什么秦氏!感觉好像她没有名字似的。看眼前这少年眼神笑容,对她的态度可是相当不屑呢。哈!好笑!——秦倾不由得光火,——既然觉得我靠不住,干吗还要把我找来?她不由得暗骂一句。

身后传来一直囚禁她的男人的声音:“见过玄字使者。”他说的依然是中文。秦倾不由得讶异转身,那男人双手抱拳,神色依然一如既往没大的情绪。他说中文,难道那少年能听得懂?——秦倾颇有些惊奇。

马背上的少年挑眉,未曾答话,只是有些意外地看他们。

那男人像她介绍:“这是我们王上身边的玄字使者,和天字使者、地字使者并为魔族的三大高手之一。王上派他来此接你,足以见得你的重要性了,秦氏。”

秦倾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位老大还真能鬼扯,让她上套去为魔族卖命么?从开始说只有魔王能送她回去,到现在搬出魔王给她天大的面子,棒子加糖,可真是得了笼络人心的真传呢!当她的情商是零么?说这么大的谎话对谁有好处?

男人看她的冷笑,轻轻摇头叹息:“秦氏,召唤你来固然是我的缘起,但亦是你的命。接下来你会明白,我们都是棋子,必然要遵循命运的轨迹。今后,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自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前进几步将它承给马背上的少年。然后转过半个脸对秦倾淡淡一笑,有说不出的凄凉:“把你强行拉入这个世界,也算我对你不起。所以,我用自己的命赔给你罢!”说完不待秦倾反应,大袖一挥脚下一踏已飘浮在空中。站在空中,对着秦倾和玄字使者轻轻笑了一下,嘴嗫嚅了下,似乎要对秦倾再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他长叹一声,弹了下手指,一个闪光的石子轻轻自空中向秦倾飘下来。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以一种极美的姿态平平地跌入湖中。

见他刻意寻死,秦倾不由得一声惊呼。虽然她是极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但此刻眼睁睁看他坠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更何况,他死了自己要怎么回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问他啊!——一瞬间秦倾已闪过许多念头,三两步扑到湖边直觉地想跳下去救他。

马上的少年抬手,一股强大的力量拦住了她的去势。那少年由方才他们的对话,已经知道了她不是很了解陆川语言。于是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去。让他死。”

“让他死?”秦倾不由得讶异,转瞬变得愤怒,是,那人的死或者和他这魔王跟前的红人是没有什么相关,可跟小姐她的关系大了去了!要他就这么死了,改日即便找到了龙烟珠又如何?她忍不住怒斥,“你给我让开。没你的事。”

少年蹙眉,想了片刻,尽量用简单的句子回答她:“这是规则。你来这里。他死。”他指了一下落在她额头上飞过来的那粒闪闪发亮的珠子,“没有这个,他会死。”

秦倾不由得向额头摸去,没想到那珠子先是轻轻落在她额头上,然后感觉冰凉一片珠子就向她脑门渗了进去。秦倾大惊,连忙想抠出来,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毒药?意念?

少年看她慌张,开口解释:“这个。对你好。”

秦倾不理他,自顾自地抠住那珠子,手指痛了也拔不出来,一直就那么僵在她的脑门上。少年挥手,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挥开了她的手指,那珠子倏地消失在她的额头上。

“你!”秦倾气极。要她死他们也用一种快点的方法好不好?为什么总要折磨她?刚准备破口大骂,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清晰,她看的清楚了!她的近视…被治好了?

“咦?”秦倾惊奇地眨眨眼,真的看清楚了,而且比戴眼镜看的更加清楚!难道那珠子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起码现在看来似乎是的。

那年轻的玄字使者笑得讽刺:“说了,对你好。”

你们的话能轻信么?秦倾也笑得讽刺,既然当了□就不要立贞洁牌坊,就凭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能说得上是能信得过的君子?沉吟片刻,恐怕自己是要走了罢,也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于是她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对。”玄字使者向她点头,伸手给她。

犹豫了一下,秦倾一咬牙,拉住他的手,一用力就坐到了他的身后。马背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可以抓的地方。都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摔死在马背上罢!秦倾闭眼,双臂一伸,用力抱住了那少年的腰。

玄字使者显然是有些讶异她的大胆,刚想拿脚蹬和缰绳给她用,这独角马本来就是两个人骑的,但没料到这异世界来的女子会这么直接地抱住他。少年的面孔不由得有些微微泛红,想了片刻还是没有挣脱她的怀抱。轻吒一声,马如风驰电掣般的向来处跑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湖面如同方才那样,停在空中的水珠慢慢开始降落。秦倾忍不住回头张望,住了几天的木屋已经距离她越来越远,湖面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曾有一个生命在这里陨落。水珠越降越低,终于,在马儿踏上平地的那一刻,一切都藏在了氤氲的雾气里。

伏在那少年的背上,秦倾终于没有忍住眼泪。此去经年,何时能归来还乡?况且,还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在她前头等着。

有生之年,真的还能回家吗?她心中惶惶。

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秦倾默默坚定地回答自己。要回去!回到爸爸妈妈、海风、朋友们的身边。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她使劲咬唇。不惜一切代价。

陆川有圣预:神拥三州,人环四雅。秦氏双姝,倾绝天下。

秦倾,正式踏上了前往陆川的征途。

命运的齿轮,在一片寂静中,开始无声无息地转动。

4

明月出天山

跟着玄字使者,秦倾正式一脚踏进了这个世界。

一路上她沉默寡言,语言不流畅固然是一个原因,同时她不断提醒自己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虽然眼前的这个号称魔界三大高手之一的玄字使者,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少年,甚至年纪有没有她大都是问题。但就自从看到他冷眼旁观召唤她来的那人的生死来看,这个人的心一定要比她想象中还要硬几分。加上当初少年见到她时满是不屑的神情,想必魔界对于她是他们救世主的说法并不认可,甚至只是那个召人弱智的剃头担子一头热。所以秦倾并不指望在遇到任何问题的时候,会有什么人稀罕她的小命,在他们的眼中,她的命真是不值一提吧。

对自己有深刻的认知,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

秦倾噙着淡淡的冷笑,低头用力啃着怀里已经啃了许多天的冷硬煎饼。距离她约摸一米远的玄字使者一如既往地自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吃了几颗在原地打坐。

又是这样!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一连许多天他们都已经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了,每天除了赶路就是休息。虽然秦倾并未指望能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但从上马的那一天他就丢给她一兜子煎饼,没错,一兜子,秦倾认真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正好一打。想必这位兄台已经给她算好了口粮,恐怕她是要一路吃煎饼吃到魔都去了。这个世界的人果然与他们不同,一路上虽然没有看到旁人如何,但这个少年可是一口粮食都没有吃,只是稍微喝几口水。每天到她吃饭的时候就神秘兮兮地掏出几粒药丸咽下去,然后用打坐的姿势静静地坐一会。

一路无事。安静的她几乎要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凭心而论,眼前的这个沉默的少年如果放在秦倾所认知的世界中,光靠他那张脸就可以吃喝不愁了。略长过耳的紫色头发,在阳光下闪出漂亮不刺眼的光泽。一如他的脸,虽然精致无比,但气质却不会咄咄逼人。身上穿着简单随意的紫色长袍,左耳坠着一个古铜色的十字,只有在风微微吹起他头发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更显得神秘。一身造型和他的气质性格非常吻合。或者是由于天性冷漠的缘故,琥珀色的瞳在他专注看某样东西时会变深,那种脆弱专注的神情铁定能令各式各样的女人疯狂。——秦倾暗自评估着,长着这么一张脸,却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玄字使者,真真浪费。她忍不住心疼这大好的资源。

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她叹气,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情欣赏面前的帅哥。秦倾努力集中注意力,认真地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

如果她果真是预言中说的那个人,没有道理全天下就只有魔族的那么几号人马知道。——秦倾推断,这个事实存在有三个可能性:一、这个消息隐瞒的太过隐秘;二、找到她的人太过低调,导致外界没有获得这消息;三、除了召唤她过来的那位老兄,压根就没有人相信她会是那个救世主之一。那人曾经说过是圣者的预言,所以知道的人一定不少。如果魔族有能力招来异世界的她,也没有道理其他的人肯定办不到,即便手头没有龙烟珠,还可以去偷去抢不是么?

所以据她分析,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召唤她来想必也不是什么轻松差使,其他人何不静观其变?等确定她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时候,再拉过去又何妨?

如果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处境可是非常不妙的。秦倾蹙眉。且不说肯定不会有回去的可能性了,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试想想,谁会让一个没什么用处,但活生生的穿越了两个世界的人活下去?要是这个秘密被某些有心人得知,岂不是要两个世界都大乱?

秦倾得出结论:这次去魔都,即便自己不是什么劳什子救世主,也一定要找出用处来,起码让魔王认为自己有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秦倾暂时到也不再烦恼。不再数着日子过下去,反正自己对于时间的概念已经混乱。胸口和大腿的伤也逐渐复员,虽然和那冰冷少年不怎么讲话,但关系还是逐渐地熟悉了些。于是有时坐在他身后骑马,她甚至会直接靠在他背上睡过去。

玄字使者只是一径地冷着脸,但并没有推开或者叫醒身后的秦倾。

终于啃到只剩下半个煎饼了,秦倾看着兜子,轻轻嘘了口气。闭着眼打坐的少年听到她的叹息,唇边轻轻扯出一抹笑容。低着头叹气的她并未看到。

勉强用冷水冲着煎饼咽了下去,秦倾连脸都挣的有些红。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很娇气的女生,但再这么让她煎饼下去,想必不出三天她就要情绪失控了。虽然这里的天气凉爽,煎饼没有馊掉,但已经被风干的硬邦邦,坚硬程度跟石墨六级有的一拼,估计扔到地上都能被砸出个坑来。——如果她用这个煎饼敲那个一脸冰冷的家伙,他会不会被丢的晕过去?秦倾认真思量这事情的成功率,忍不住唇边冒出一些笑意。——苦中作乐,也是一种本事。她自嘲地想想。

那少年看她忽然笑意盈盈的脸,着实有些惊奇,眼中也有了些许笑意,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过了片刻,他起身,自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大方巾,递给秦倾,对她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戴在头上。我们,要进都城了。”

咦?秦倾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只是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脸色伸手接了过去。轻轻捻了一下,这方巾的布料颜色很是美丽,但手感的确不敢恭维。这是让她干吗的?围脖?毛巾?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发问,只是呆呆地捏着头巾,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看她的反应,先是蹙眉,然后拿过方巾,手指灵巧地折了几下,沉着声音对她说:“转身。”

“啊?”秦倾再次没听清楚他的命令,只好用疑问词表示疑惑。

他有些不耐烦地伸手转过她的肩膀,亲手为她裹上头巾。虽然脸上看起来不悦,但手上却并未用大力气。方巾交缠,把她的一头长发全部包了起来。秦倾咬唇,为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片刻脸红,尤其经过这几天的连续奔波,她的头发都没有梳通过,已经脏到自己都懒得摸,这时他就这么抓着她的头发,除了不习惯异性的接触外,更主要是为了自己的脏兮兮感到不好意思。

少年见她有些僵硬,眼中有淡淡的笑意飘过,仔细地将她的头发一丝不落地仔细挽进头巾里,确认没有漏在外面的头发,他手指一搓,一朵用新鲜的小小白兰做成的发夹已出现在手中,悠远的香气霎时溢出,夹着方巾的尾端,转过秦倾的身子,少年小心地将它别在了她的颊畔。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秦倾心中一动。若说她此刻心中没有一丝感动是假的,这么多天来紧张的情绪下来,这时终于有个人对她如此温柔,她着实感动。但她更清楚,此刻有些暧昧的气氛正是个机会,若自己能得到眼前这男子的好感,在前途未卜的魔都,生存的几率会大上很多。——市侩算计的嘴脸呵!曾经是自己最不屑的。但当危机来临的时候,除了把握这些细枝末节,还能如何?她在心中自嘲。

脑中虽是百转千回,但秦倾的脸上此刻已经迅速摆好的头脑中酝酿的最适合当下氛围的表情——几分羞涩、几分胆怯、几分小心翼翼——她估摸着,这是最能讨冷面男人喜欢的面孔,犹豫着、小小声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没错,连名字都没有知道,怎么可能有进一步的深交?她深知这一点。若眼前这个人有她争取的可能性,自然不会忌讳告诉她他的名字。但如果他此刻拒绝,从此以后,她也不必指望他们之间会有存在任何亲密一些些关系的可能了。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曾经护送她到魔都的玄字使者,而已。

事实证明秦倾此刻的表演是大有用处,那少年怔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吐出三个字:“唐尽风。”

“唐尽风,”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心中虽然窃喜但脸上却是一副可爱知足的表情,歪着头从笑着的眸里看他,“我叫秦倾,你记住了。”

还好他的名字不若想象中的异世界那样诡异,是她所熟悉的类型。

唐尽风不语,只是转身上马。

秦倾站在马前,定定看了他一会,然后嫣然一笑,伸出手给马上的他。

过了片刻,他的手指终于搭上了她的,有些冰冷。这真是个好兆头!秦倾暗自冷笑,说不清是为谁。双手交迭着紧紧拥住他的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背上,还不忘轻轻呵气。

明显感到他的僵硬。她的计策,是成功了吧!只要有心,其实怎么样的男人也是很难逃脱女人刻意的勾引呵。即便在异世界,也是如此。

看不到身后噙着淡淡冷笑的秦倾,唐尽风的脸上微微有些脸红。他没有回头,沉着声说道:“抓紧。要进都城了。”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说什么,只能大概猜个明白,但聪明如秦倾如何能不知此刻该做什么。

她把头温柔地靠上他的肩头,轻轻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要活下去。唐尽风。现在利用你,日后请不要太恨我吧。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秦倾在心里默默地说。

独角马一如既往地在空旷的平地上跑着,四周的景色也未见与平素有任何的不同。秦倾刚在纳罕,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马背上扯开,她不由得惊呼出声,眼见秦倾就要双手从唐尽风的腰上松开跌落在马后,唐尽风双手松开了缰绳,俯身将她从身后瞬间拉到了胸前紧紧护住。强大的阻力只是一瞬就已过去,饶是如此秦倾也已头昏眼花,加上几天来没有吃好睡好,她在片刻失去了意识。

“秦倾,秦倾?”唐尽风轻轻唤醒了她,在那一瞬间,秦倾以为是何海风在耳边轻轻叫她。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唐尽风的脸。她的眸子里立刻闪过失望的神色。

“怎么了?”唐尽风自然没有忽略她的茫然若失,开口问道。

“没什么,”秦倾勉强笑笑,尽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只是刚才那一下是怎么回事?让我的头好晕。”

“魔都。结界之门。”

“结界之门。”完全听不懂,秦倾只好凭着发音重复。重复的时候居然在自己的脑中印出了这几个汉字。难道她重复语音,也可以调换成对应的释义?果真如此的话,学习这完全没有头绪的新语言就要容易多了。

“是。法师。结界。保护。”他不指望秦倾能听懂他说的话,只是言简意赅稍做解释。

“结界。保护。”脑中果然印出了对应的意思。这些天来没有怎么对话过,所以导致自己连这么好用的功能都没有利用起来,真失败!秦倾暗自懊恼。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就赶快开始吧。把所有听到的话都重复一遍,尽快掌握他们的语言。她给自己的时间是,一个月。

“到了。王宫。”她臻首蹙眉,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方才恍然回神。

真是奇怪,怎么方才是进入魔都,转眼间就已经来到王宫殿前?秦倾诧异,但并未表现出惊奇来。

金壁辉煌的宫殿门缓缓打开,气派如斯看的秦倾目瞪口呆。拿着长矛的守门卫士半膝跪地,朗声齐齐道:“恭迎玄字使者。”

宫门一重重地打开。唐尽风颔首,轻吒一声独角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秦倾自他肩上探出半个脑袋,看重重的宫门一层层地关上。心里蓦地有些惶恐。

“侯门一入深似海。”她忍不住喃喃念了一句,后面已是支离破碎,“从此萧郎是路人。”

唐尽风看她一脸黯然,欲言又止。手臂用力,轻轻拥住了怀里的她。

许多年后,因完成《陆川·天下篇》而名垂青史的史官杜诘用聊聊几笔开了这宏幅巨篇,写道:有女秦倾,来自异世,乃圣预中提及“秦氏双姝,倾绝天下”者也。出天山,至魔都。自此天下风云变色。民间谑称此出为“明月出天山”,故,余特以此为《陆川·天下篇》之序章。

5

苍茫云海间

躺在硬梆梆的床上,秦倾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下午的阳光正好,温暖不炎热,是犯困的绝佳天气。她忍不住张大嘴再次打了个哈欠,抹掉了眼角渗出的点点眼泪。

来到这宫殿,已经度过将近一个月的时光了。自从那天唐尽风把她送到宫中至后宫殿门口,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带她到目前所在的小院内的屋子安顿住下以后,这些天来除了每天定点来送饭的一个似乎聋哑的老嬷嬷,再没有半个生物靠近过她。整间屋子并无长物,呆了这么些日子,真是觉得有些无聊。

说话间,躺在床上的秦倾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送她进来的宫女言谈举止之间并不像是一般身份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我介绍叫做萝封后,淡淡提醒她没有命令不要轻易走出自己所在的小院。秦倾暗自揣摩,这或者是某种试探性的布局吧?尤其偶尔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她,让她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其实,即使没人看着,她也不会到处乱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环境里肆意任性,在她眼里跟找死差不多。

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也好,可以让她好好修身养性一番。经过这些天的一个人暗自嘀咕,她已经渐渐能听懂这里的语言了。房间内有一本类似佛经的书,闲暇之余她翻阅了许多次,令她惊奇的是这些字倒是她比较熟悉的,基本所有的字都跟自己虽然不熟悉但还勉强认识的繁体字一模一样,偶尔有些不同的,也都是多一笔或者少一笔,虽然书的内容她很陌生,但到也一路磕磕绊绊地读了下来。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

可能在人类的历史进度上,中国人——虽然眼前的这些人不能说是中国人,但从自己被召唤过来的通性,还有服饰用具上来说,先勉强把他们算作是自己的同胞吧,——造字的历史看来还是非常接近的,所以才会有这些她熟悉的文字出现的可能性。

或许还有更多她了解的东西会出现。——自打来到这个世界,秦倾首次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而且,现在看来,第一阶段的试炼恐怕就要结束了吧。——秦倾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她听到了大约距离自己百米以外的细碎的脚步声,来人似乎不止一个。自从那颗神秘的珠子渗入她的额头内,目前来说仿佛没有发现有什么副作用,但她的视力和听力有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所以暂且看作是那位仁兄送给她的道歉礼物罢。

转眼间来人就已经到了她的小院门口,虽然步履轻盈但还能听到仓促但不忙乱的低声对话,秦倾已迅速从床上起来,托着腮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摆好了一个迎接他们的姿态。——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以静制动是她认为最安全的手段。

来人顿了下脚步,故意重重地踩出了正常人才能听出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故意提醒他们要过来了。秦倾只好配合地转头,略微讶异透过窗户看向来人。

一行共五人。为首的是那个曾经见过似乎有些地位的宫女萝封,后面紧紧跟着两男两女,都作宫廷内务打扮。隔着窗棂见秦倾抬头,萝封淡淡一笑,轻轻行了个礼:“里头来了旨意,宣姑娘前去寥叶亭。”后面四人低头恭敬不语。

“寥叶亭?”秦倾喃喃重复,心中已有了计算,想必是某个地名吧。找她的人终于忍不住要见面了。

身后的一个年轻宫女忍不住拿眼角看她,眸里飘过半点不耐烦,这些天来听监视这异邦来的秦氏的侍卫汇报,这女子似乎基本听不懂她们的语言,虽然说的很流利,沟通起来毕竟困难些,甚至连一句话都要重复好几遍才能明白些,所以萝封姐姐才干脆派了一个聋哑的嬷嬷来伺候。站在眼前的她看起来并没有半点特别,长相也绝对不沉鱼落雁,看来宫里的谣言也未必无几分道理,这女子恐怕并不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她轻轻冷嗤一声。不过如此,拿乔的姿态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不成?萝封在身后对她握拳提醒,她赶紧低头。

秦倾未留意这一行众人的神色,看这些人的打扮,沉吟片刻才开口询问:“我这么打扮,合乎礼仪么?”

萝封显然没有料到秦倾的迟疑会冒出这么一个问题,她此刻才发觉秦倾只是一身素色白衣,头发直直地披散着,不若她们精心的梳妆打扮。虽然方才制止了自己的下属,但其实一直以来她也没有对这号称会是救世主的秦氏有任何好感。于是淡淡开口:“虽是于礼不合,但时间紧急,还请姑娘体谅。”

这一番话秦倾听得是清楚明白,她如何不晓得萝封的不屑?忍着怒气,她袖子一挥站了起来,笑道:“走吧。”

前方就算是腥风血雨,她也得踏出一条大路来。否则,连这小小的宫女都可以随意摆布她,在他们的眼中,她的生死又值什么!

坚定了信心,随着他们一众人,秦倾踏出了自这宫内生涯的第一步。

一路上只见处处风景宜人,说不尽的繁华颜色。秦倾暗叹,无论在哪个世界,帝王总归是帝王,奢侈是不可避免。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的样子,只听到前面的萝封提醒:“姑娘,寥叶亭到了。”

他们闪开身,一个临着湖水的亭子出现在秦倾的视野里。四周是百花盛开,亭中也是熙熙攘攘的百花争艳的好景象。

秦倾低头,敛掉冷笑。果然如此!

眼前的这些,恐怕都是“秦氏双姝”的“全国大赛”的参赛选手罢。她就说如何能让他们将希望只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他们只是找出了可能是预言中的所有“秦氏”,然后用头脑去判断到底谁会是预言中的那两位。如若不是,应该就没有生存的必要性了。——毕竟一旦被敌对方得知“双姝”的真面目,对自身来说也算是不小的威胁。

她抬目数了数,二十三人。可能这已经是总决赛了,否则肯定不止这么些人。看那些年轻女子一个个争妍斗艳,她只是忍不住想冷笑出声。

“谢谢了。我自己走。”秦倾淡淡地颔首对萝封一笑。

就那么素衣散发,秦倾向亭子走去,风中传来悠扬的琴声和女子嬉笑的声音,她走着,步履越发地沉重起来,终于在一丛像山茶似的植物面前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看向那些或活泼或天真或优雅的各色女子。

自己在她们当中,还真是平凡的可以哩!——秦倾不由抚上自己的脸颊。这个世界果真和她所在的世界是镜像关系么?不太能相信,就她目前所见,这里男男女女的相貌都远远高于印象。无论是之前的召唤法师和唐尽风,或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二十多个年轻女孩,甚至方才的萝封一行人,几乎各个都是俊男美女,囊括各种类型。不过或者就是因为自己的长相普通,才更显得不平凡。

果真如此,秦倾方一露面,亭中立刻一片寂然。甚至连抚琴的绿衣女子都停下了动作,手指悬在空中嘴和眼都微微张大,形成一个妩媚的姿态。

真是美女!秦倾忍不住赞叹。但大家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让她极其不爽。只好咳嗽一声,然后找了个邻水的位子坐下,侧脸看向湖面。过了许久才听到莺莺燕燕恢复了方才的鸟语花香。

秦倾调转视线,暗自观察着眼前的二十多位女子。都非常年轻,有的甚至稚气未脱,一色的窈窕身材,一色的雪白肤色,头发的颜色更是漂亮,有紫色、蓝色,甚至还看到有红色的头发,就是没有自己最常见的黑色。她们的头发似乎像是天然生成,有非常自然健康的色泽。在这一群美女中,最出挑的数在当中的两位绿衣女子,一抚琴,一吹箫,眉目间有些相似,就那么低头专心于手中的乐器,有说不出的妩媚。往众人跟前那么一站,就活脱脱的与众不同。合奏的曲子呜呜咽咽,颇有几分古风。

一曲既了,余音绕梁,过了盏茶功夫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抚掌笑道:“好!”声音清脆动听,秦倾定睛看向那人,自一丛花树后缓缓踱来,一袭淡淡的紫衣,深紫色的头发打理简单,一绺长长的发丝自耳边垂下来,头上插着一支紫色的水晶簪,坠着样式相仿的紫水晶耳环。年纪约莫不到十五,因此少了些许风情,但却多了俏皮可爱。她笑着从树后走出,唇边有浅浅的酒窝。

这女子假以时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秦倾暗赞。方才还觉得眼前百花争艳,这女孩一出现,立刻显得亭中暗淡无光。看她身后跟着一大串仆从,想必身份也不一般。

正在乱想,只听到一个宫女在一旁扬声提醒:“见过华衣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