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两位嬷嬷早已看呆了去,一曲既了,二人忍不住同时喝彩出声。

秦倾商雨晴一干人等连忙恭敬行礼。

“不错不错,”和蔼的宫嬷嬷早已笑开花,“这支舞可是秦倾自己编的?”

“正是。”秦倾低头,心里默默对某著名舞蹈家说抱歉,这可是非常有名的一支古曲舞,配的歌词是改编自诗经《秦风》的“蒹葭苍苍”。正好之前她曾经对着视频学习并实际排演过,所以无论曲子或是歌词才能如此流畅地写下来,顺带所有舞步动作队形甚至服装灵感,都是来源于此。看两位嬷嬷满意,秦倾趁热打铁地解释,“舞的名字叫做‘蒹葭’,是我家乡一种生长在水边的草的名字,在这里是形容女子的窈窕身形。这舞可惜是要十八人跳的,当下我们只有八人,权当试衣的演练,嬷嬷看这衣服可称身?”说罢她示意商雨晴起身。

商雨晴何等聪明,虽然她如今被松嬷嬷责罚,但毕竟跟两位教礼嬷嬷熟悉之极,她轻巧地起身做了一个美妙的旋转动作,巧笑颦兮:“两位嬷嬷,看雨晴这身衣服可合身?”她的红色头发高高盘起,垂着几绺落在雪白修长的脖颈边,脸因为运动有些泛红,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两位掩饰不住笑意的嬷嬷。

宫嬷嬷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粉色的脸蛋:“雨晴可是第一次这么漂亮,连嬷嬷我都忍不住想摸一把呢。三妹,你说呢?”

一贯严厉的商嬷嬷也破天荒的露出笑脸:“人好,衣服好,舞更好。秦倾,今天你挑选十八人,正式开始排练这‘蒹葭’罢,就作为咱们的押轴了。姐姐?”她侧头看向宫嬷嬷。

“正合我意,”宫嬷嬷拍手一笑,“秦倾看有没有问题?”

“谢谢两位嬷嬷赏识,”秦倾头次笑的货真价实,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嬷嬷有所不知,秦倾的舞跳的才叫好,若她不上场,可是失色不少。”商雨晴促狭地眨眨眼。

“果真?”宫嬷嬷抑制不住惊喜,难得看到有心高气傲的商雨晴会赏识的舞者,“那么到时秦倾也上场罢,和雨晴一起做咱们商部的台柱子。”

秦倾笑的灿烂的脸立刻苦了起来,这个商雨晴太过多嘴,她努力灿烂的笑:“就依嬷嬷的意思办。”她本就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似乎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没想到因为商雨晴的一句话,就把她推到风尖浪口上去了。

两位嬷嬷含笑离去,说是前去亲自告知其他人这消息。

几个排演的女孩都笑闹不已,为自己作为一员首次能参加这么重要的押轴演出兴奋雀跃。这里的几人都是各部“淘汰”下来的人,本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秦倾忽然落上这么重的担子,自是嘁嘁喳喳折腾不已。

商雨晴径自走到一径沉默的秦倾面前,悄悄用肘子碰了下她,眨眨眼:“感谢我罢,为你争取这么好的机会。”

秦倾苦笑:“你当我希罕?我最讨厌出风头了。”

“出风头?希罕?你当我为什么给你争取,”她伏在耳边轻轻调笑,“你新来不知道,咱们魔族王宫里可是美男子云集呢,天地玄黄四位使者不必说,王上更是一人占尽风头,他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听说神族来的那个什么州也是个极俊俏的少年。若不登台,你休想看到他们一眼,如今不一样,可以在最前面正大光明地看。”

秦倾翻个白眼,这家伙真是自作聪明:“感情你前几日捶胸顿足的,不是为了不能跳舞,而是因为不能看到帅哥这个理由。”

“帅哥?”雨晴眨眨眼,不明白这词含义。

“帅哥是我们的家乡话,就是英俊男子一般我们用帅来形容,所以年轻英俊的哥哥就是帅哥了。”她胡乱解释。

“呵呵,这词概括的好,”商雨晴抚掌大笑,“正合吾意。”她笑的豪爽,不见一丝羞赧。

秦倾无奈看天,转念一想,说归说,或者可以趁着这机会观察一下这从未谋面但掌握她生杀大权的魔王也好。既然已事实如此。

一天很快过去,秦倾忙的几乎人仰马翻。一边要编排舞蹈,一边指导赶制舞衣,同时还要给负责化妆的人培训发型怎么梳,赶制十八支坠着长长流苏的同一款簪子。好在配乐和唱歌的人不用同时登台露脸,省掉了好多准备服装道具的麻烦。同时商雨晴发挥了她强悍的领导风格,排舞的时候从人员的指定到所有舞步的教导全部帮她包了,省下秦倾好多力气。接触中发觉其实商雨晴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热心,性子直来直往,若是不屑什么人脸上一丁点都挂不住,心里所想全部写在脸上。这里所接触的所有女孩都单纯异常,所以到也没有什么人为难她,上次宫若薰的事情已经算她狠狠跌跤了。秦倾暗想,还好她不是生活在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要么,肯定会弄的伤痕累累吧。

第二天也自是不消说,忙忙碌碌中度过,连饭都没有好生吃几口。与此同时倒霉的秦倾发现自己几乎遗忘掉的好朋友来了,大约是由于太累的缘故,她掐指算了一下,大约停了有两个月左右的样子。先是极为不好意思找商雨晴,拿了一叠特殊材质的棉布勉强用着,她极力忍着不适:一会就要去厕所看一趟不说,下腹也不停地阵阵作痛。她每次来好朋友的时候都会痛到死,偏巧是这重要的一天来,隔了太久也没有提前吃什么药,自然冷汗涔涔。

脸色苍白的秦倾已换好了一身碧绿舞衣,在她的授意下需要起舞的各人已提前换上了淡雅的一种妆容。这里习惯的化妆非常浓艳,正是因为押轴的与众不同,所以秦倾才会特意强调用这样的打扮,给所有人耳目一新的感受。

她坐在长长的甬道口,通过这个,连接的就是最前端的舞台了。不时有女孩前后穿梭的上场下场,每个人眼底都是浓浓的紧张。这么大的场合,论谁不紧张都是不可能的罢?下场的每个女孩几乎都在轻轻谈论着前方的贵客有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秦倾的心中也破天荒地冒出了一些些的好奇。深呼吸一下,努力摆脱自己无聊的念头。再五支曲子,就是她们的舞蹈了。

低声唤过一袭碧绿的商雨晴来,秦倾定睛看她,虽然头发已经被染成了统一的不招摇的紫色,但她依然明艳不可方物。看秦倾痛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商雨晴颇有些担心:“你没事罢?”

她勉强笑一下:“没关系,我已经有些习惯了。跟你说一声,我去洗个手马上回来。”

商雨晴见她无大碍,嘘了口气:“嗯,你快去快回。出门右手边直直走,南向的就是。天色黑,莫要走岔了。”

秦倾捂着下腹往门外走去。去厕所忙忙乱乱地弄好出来,琢磨着时间来得及,才放慢脚步。穿过长长的画廊,一旁的湖水在月色的照映下极为美丽,真是太忙了,连这美景都未发觉。远处若有若无地传来细细的乐声,这才是人间仙境。四下无人,想必都是去殿前伺候着看热闹去了罢。看来那所谓魔王也当真不会享受,人群挤的熙熙攘攘又能有什么意思?不若在此处,称着这景致,幽雅细腻,还能有什么不被忘怀?

她不由得慢下脚步,痴痴看向挂在天边的那一轮明月。来这异世也已将近两个多月罢,一切说不上适应与不适,只是不停地在计算自己是不是能够活下去,是不是会有回去的希望。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时间又过去了多久?熟悉的人如何了?他们是否也会在这个时候抬头看月?

不禁地,秦倾泪流满面,轻轻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忽然想起自己的境地,她连忙拿袖子轻轻吸去眼中的泪水,胡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匆匆向大殿走去。

月白色的人影一闪,一个男子深沉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这热闹非凡的王宫里,秦倾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寂寞。那男子有一袭几近白色的长发,加上简单的白色长袍,在黑暗中有莫名的和谐,面孔在月色中显得清冷无比。身影只是闪了一瞬就消失不见,让人恍然以为方才的一切是错觉。

回到忙忙碌碌的后台,商雨晴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给她一个抚慰的笑容,秦倾低低问她:“差不多了罢?”

“嗯,再一支宫若薰的独曲,就该咱们上场了。”商雨晴打气地对她笑笑,看出了秦倾此刻的紧张,“放心,我们肯定会引起轰动。”

秦倾轻轻颔首,并未出声反驳。这演出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只是一个邀功的筹码和机会,但于她来说却是生存的可能性,大家的紧张程度如何能相同?

宫若薰的琴艺果然高超,秦倾自小学钢琴,业余也杂七杂八地学了一些民乐,虽不能拿出来演出,但起码有比较强的鉴赏能力。听不出她此刻弹的是什么曲子,也不晓得那七弦琴是多么多么的了不得,但就此刻细细听来,这人无论是技巧或者处理能力,都是臻于完美了。

一曲既了,秦倾恍然回神,她的耳力甚好,只听到大殿上一片寂然。过了片刻才听到一个声音朗朗笑道:“雅乐坊果然名不虚传,早听说宫若薰乃雅乐坊的台柱,今天落州真是开了眼界。”

旁边亦有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开口接道:“哪里话,衣国师真是说笑而已,试问天下谁不晓得国师游历四方,我们这雅乐坊能入了国师的法眼还真是不容易呢,你说是不是,风师兄?”

一个算是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次宫若薰可不是雅乐坊的押轴呢,敬请国师看看这最后一支舞曲,名字很特别,叫做蒹葭,是雅乐坊的某个高人编排的,敬请国师评点一番。”

这是唐尽风!秦倾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为什么要颇有深意的这么说?秦倾蹙眉,是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么?没空思考,她踮着脚随众人走过甬道。无暇顾及擦身而过来自宫若薰的特别目光,眼前忽地一片灯火通明,她们已来到舞台的幕布后方。不敢露脸看台上的众人,她站在队列的最前头,冲着对面打头的商雨晴一笑,准备出场。

正好听到衣落州清清楚楚地笑道:“落州拭目以待。”

秦倾深深呼吸,对着坐在一边的宫部角部几人使了个手势,示意开始。

静默的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大殿,响起清脆的两声梆子。

9

一览众山小

凝了下神思,秦倾甩开长长的袖子,以娇媚优雅的姿态舞了出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群碧绿色吊腰长裙的女子已袅袅娜娜地舞了出来,头发是统一的紫色,此刻被高高梳起,故意从一边垂落直直的发稍,另一边插着坠有黑色长长流苏的簪子,不是金,却是银,虽不贵重,但无比典雅。看似不施粉黛的脸庞,显得眉若远山清丽无比。领口优雅地敞着,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与一抹雪胸。一个个笑意盈盈,每个眼神都恍若深潭的一弯清泉。摇摇摆摆地舞着笑着,众人的魂魄几乎都被勾了去。

正在恍惚之间,眼前的女子们已开口,轻轻柔柔地飘出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顺流而下,寻觅她的方向…”歌词柔美,有人已在殿中随着节拍轻轻摇起了身子。

唐尽风看眼前的一众女子,饶他一直冷静如斯,在她们刚出场的刹那也是极为惊艳,甚至有瞬间的恍惚。他是场内唯一认得秦倾的,若论姿色,自然是她身边的女子最为出挑,但时间略过一些,就定会注意到她身边的秦倾。不是那么美艳,也不是那么的清秀,不属于任何一类美女,但此刻巧笑颦兮的她硬是让人移不开眼。他一早听八卦的黄字使者唐浩然说此次的舞蹈是秦倾一手编排,所以方才故意在大殿上提醒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注意,但却未料到秦倾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扫了一眼场内,人人几乎都看呆了去,忘记饮酒和交头接耳,全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这舞台,生怕一眨眼漏看了什么。

装作不经意地向距离不远的高台上瞟去,对上的却是魔王夜月唐充满戏谑的一眼,似乎早已料定他的窥探。夜月唐托着腮,一如既往的慵懒适意,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唐尽风转头,不由得有些冷汗涔涔。

果真,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且不说台上的暗流涌动,秦倾此刻也一直笑意盈盈的将台上的各位贵客一一看过去。上下分为三阶,最下方的各位官威十足,身着统一款式的朝服,看来是各位有头有脸的重臣。中间一阶,只是淡淡一扫就已看到坐在左边第二位的唐尽风,几个暗色的紫衣中间有明显的一个月白色身影,想必这是神族的来使了。天地玄黄应该是四人罢,今日居然只来了三人。另外二人长的在眉眼间和唐尽风有几分相似,三人年纪都不大,坐在一起真是青年才俊的最佳代言人。唐尽风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最下方的一人唇边挂着些许温暖笑容,但那笑也未到达眼底,为首的人看来年纪最长,也最为冰冷,就是上次在惘思殿里曾经见过的紫衣公子。——现下她才能确定,看来魔族对于所谓圣预的说法还是比较重视的,否则不会让这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来为她们几个“候选人”来多花时间。对面头发颜色浅到几近白色的衣落州一身儒生气质,斯文无比,但她直觉地认为这人应该不若看起来那么好打交道。眼前诸位果真是活色生香,各色帅哥任君挑选,怪不得这一个个丫头笑得如春花般灿烂。

最上面坐着的,应该就是魔王了罢。明显感到从上面有视线过来扫视,鼓了好几次勇气,秦倾还是没有胆量看向上方。不知怎地,她总感觉只要偷偷一瞥,就定能对上上头那人的眼光。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刻意地游移视线,就是不敢看向那灼灼的来处。

一曲既了,摆了极美的造型,众人仿佛化作浓彩重墨的壁画般定格。良久,才听到台下爆出一声喝彩,所有人如梦初醒地共同鼓起掌来。

默默低头过了片刻,秦倾起身,做了个手势,所有女子步履轻盈地排成一排,向众人行礼。

掌声又起。这于她来说,算是成功了罢?这样的鼓掌礼遇,是一个晚上都不曾见到的,甚至瞥到旁边有同伴欣喜到落泪,想必这也是前所未有的轰动。

但为什么,心中没有一点欣喜呢?

秦倾低头垂手,静静随着众女子自台上退下。

正当她要彻底消失在这幕帘后时,只听到一个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且慢,剩下的你们几个,来为几位贵客斟杯酒罢。”声音不大,但恍若清清楚楚在她耳边说出似的,秦倾不由得一哆嗦。这男子的嗓音相当好听,低沉的有如大提琴,刹那让她有了慵懒妩媚的感觉,但骨子里却充满冰冷。

慵懒妩媚和冰冷?多么矛盾的特质,秦倾忍不住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人,意外地跌落在一双纯黑色的眸子里。如此深邃纯粹的颜色,让她有些恍惚,忘记了赶紧低头,更没有看他整个人,只是那么呆呆的看着他的眼。

过了半晌,夜月唐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调转了些许视线。秦倾此刻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

商雨晴自她身边走出,伸手不着痕迹地用力拉了她一把,提醒她回神,秦倾连忙跟在她们身后。一行五人自舞台一侧下台,绕至大殿侧边的台阶拾级而上,到了第二阶,前头四人已分别走至那四人头前,此刻低着头的秦倾才猛然发现自己一个人被晾在了小小的平台上。

夜月唐露出有些兴味的笑容,一瞬不瞬地自高处看她。

商雨晴顾不得服侍在天字使者旁边,轻轻咳嗽了下,递了个眼色给手足无措的秦倾。

“快上去啊!磨蹭什么?”她眼神如是说。

秦倾低头,埋住脸上的苦笑,这又是她们对她的特别招待么?硬着头皮,她一步一步朝着大殿最高点挪上去,步履越发沉重起来。

到了那人的身边,她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学着她们几人的模样行了礼,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端起放在几案上的酒壶往杯中到了一杯酒,斜侧着身子冲他脚边的那一小块地方坐下去。他整个人此刻半依在诺大宽敞的椅子里,一桌子的东西不过略微动了动,秦倾低着头,看他膝前垂着刺绣精细的长袍下摆,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很紧张么?”忽地有个声音在耳边低低道,还有暖暖的热气吹在她的耳边。

突然听到这的一声问句,秦倾惊吓之余猛的抬头,她瞪大眼,看近在咫尺的夜月唐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脑袋“嗡”的一声,顾不得羞赧,她连忙跪地,整个人不自禁地轻轻颤抖。

若他此刻不悦,她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夜月唐看战战兢兢的秦倾,眼底闪过片刻懊恼,不意外地看到手下和衣落州的几分戏谑神色,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喝酒吃菜,他身子前倾,笑着伸手将匍匐在地的秦倾拉了起来,用力极猛,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

果然看到下方的所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衣落州筷子上的菜甚至直直的掉了下去。夜月唐心情好的低低笑出声,伸手揽住坐在膝上僵硬的秦倾的腰肢,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别紧张,倾。”

秦倾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还是很怕,而且怕的要死,无论是他的称呼或者他的举动。夜月唐眯起了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上一用力,秦倾已经彻底躺在了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窝,看着她的眼,不复方才的明眸善睐,明显是受到惊吓之后的呆滞。仔细看了她一眼,夜月唐脸色未变,在她耳边淡淡地笑着:“不要惹我。”

秦倾眨了下眼,立刻反应过来此时面临的情况。她软下身子,脸上也不复方才的慌乱神色,虽然颜色依旧苍白,双手不着痕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微笑着的她,不语。

夜月唐显然很满意她的配合,他霸气地笑着,用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抚着秦倾落在肩头的发稍,对衣落州道:“国师远道而来,今晚还要尽兴才好。至于新盟书一事,我魔族定会在近日做出让神族满意的答复,国师无需多加挂怀。本王不胜酒力,就留下几位使者陪着国师罢。今日可定要不醉不归!”后面的话他已调过脸冲着几位紫衣少年笑道,话里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衣落州并未起身多加行礼,只在位子上微微一揖,并未多看秦倾一眼,露出看似无害的淡淡的微笑。一旁侍侯的内臣一见夜月唐的眼色,忙高声喝道:“陛下起驾——”夜月唐先扶起坐在怀里的秦倾然后站了起来,未松开放在她腰上的手。除了二阶上的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起身躬身而立之外,其余人黑压压地跪倒一片。秦倾脸上僵硬了一下,直觉的想抗拒,但敏感的发觉夜月唐的手并未放松劲道,只有顺着他的脚步一起向大殿下方一级级走去。

在经过唐尽风的案几前,夜月唐若有似无地顿了下脚步,惊出躬身那人的一身冷汗。他怀中的秦倾却未花心思发觉这一顿,九十九级台阶,她一步一步地数着,头一次发觉竟然是如此漫长。秦倾茫茫然地走着,周围的氛围让她窒息,大脑一片空白,脚软的似乎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只有腰间传来的痛楚方能唤来她仅存的一点理智。

不晓得跟着身边那人走了多久,当秦倾再度回神的时候,发觉周围已没有人,漆黑一片的某个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阴森森的一阵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终于回魂了,啊?”夜月唐松开手,漫不经心地哼道,径自走向殿内的一张大椅子,整个人以一种慵懒无比的姿态仰卧在宽大的空间里。

秦倾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是直挺挺地下跪,有些虚无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奴婢该死,陛下息怒。”

夜月唐眯眼打量着她,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有淡淡月色撒进这殿内,朦胧中看他的脸更加不似凡人。静默了半晌,他方才悠悠开口:“说说看,你为什么该死?”

秦倾低着的脸色猛的一变。他这么问,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这情形,她又该如何做答?

进退两难。

进,当如何?退,当如何?

电光火石之间,秦倾已有了计算,于是叩头道:“请陛下先恕奴婢失言之过,秦倾方才敢说。”

10

天地我独行

夜月唐见她神情,先是不语,忽然迸出大笑:“你凭什么让我恕你?”笑声虽大,却没有一丝笑意。

秦倾心里一惊,未料到这反倒触怒了他,霎时冷汗涔涔,但箭在弦上,她索性壮了胆子,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黑暗中的那人,朗声道:“凭我会给陛下带来很大的利益。”

她这冷静反应着实出乎了夜月唐的意料,他收敛了不羁的大笑,沉吟不语。

秦倾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她努力用着平静的语调:“虽然我来陆川不过数月,但一些常识走走看看到也知道不少。别的不敢说,若有陛下的稍加扶持,给我一个机会,那么秦倾笃定会给陛下带来巨大的财富和利益。国者,家也,按照我故乡的说法魔族之王土就是一个国家。若希望国家强大,经济、农业、工业、军事、人脉缺一不可,尤其在三足鼎立之际,若任何一方面有明显优势,都会是极大的好处,这一点相信陛下比我更加清楚。而现在的秦倾虽未必能为陛下如何的建立功勋,起码能给魔族的商人带来新鲜想法,进而让整个国家更加富足,有充分的准备与另外两国在群雄逐鹿的争夺中一较长短。”新词频频出现,她的目的并非让魔王完全了解,而是让他觉得她说的具备一定可行性即可。

“哦——?”夜月唐见她说的慷慨激昂,只是淡淡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可以把他这一声当作置疑,也可以当作是好奇的一种,总要强过他不哼不哈。

秦倾继续游说,说的这些内容已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自是接近圆满:“我所在的世界,讲究的是科学与理性。在没有法术支撑的前提下,最底层的大众只能依靠技艺来谋生,这技艺不需要特别的门槛,但的确能带来莫大的利益。即便陆川的规则不同,相信这低成本而且没有任何不利的买卖还是值得陛下一试。”

夜月唐径自沉默,秦倾屏息,此刻的大殿静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会听的清清楚楚。话已至此,她给他充分的思考时间,结果如何就看他是否能够相信她的说辞了。

感觉过了许久,黑暗中的那人方才悠悠开口:“听起来的确有几分可信,继续说下去。”

秦倾蹙眉,这人的谨慎看来不若他外观的慵懒,更加小心地应付道:“秦倾来这里的日子不久,但已听说了魔族首富易落天的名号,听闻他家乃是主营建筑木材起家,我要打的第一仗,就是去抢他们的生意!”

她清晰地听到那人的呼吸声猛地一窒,心中暗喜,继续解释:“陆川的房屋建筑大多以木材为主,易家乃魔族最大的木材经营商,多年的积累已形成垄断,必然有巨大利润,我们要从这里入手,短期之内自然不可能与其比肩。但秦倾发觉这里虽然具备冶炼铁器的技能,却并未在此方面发扬光大。铁器、陶瓷…这些都是我所熟知的房屋构造必备品,在宫内的所有屋子里,几乎没有见到。他们赚盖房子的钱,那我们就来找完善修葺房屋的路。之所以秦倾敢说和易家一较长短,原因是并非刚开始我们就要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利用与他们类似的路子,殊途同归而已。”

“从这里入手,一方面积累资金,另一方面可以完善扩展冶炼铁器的技巧在平日里这些伎俩的主要目的是赚钱,若一旦发生战事,可以立即将所有力量投入到打造兵刃增强军备实力方面。这期间一进一出的利益,陛下想想便知。若我们的力量强大,人族与神族必定不敢造次,即便有冲突,也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夜月唐猛的起身,几步踱到跪着的秦倾面前,月光中仔细看她的眼,“之前玄字使者对你很是夸赞,本王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单就你这份魄力和冷静,已绝非我陆川女子所能比拟,本王再问你,若实施你的计划,多久能让本王看到成效?”

这时的夜月唐才露出真正魔族首领的风采来,双眼不若往常总是半闭,脸上的阴柔神情一扫而空,目光炯炯气势迫人——这就是所谓王者气质吧!秦倾在心里赞叹,首次对这个长相过于俊美的男子有了几分敬佩之意。所谓成效是指什么?能够与易落天比肩的实力么?她沉吟片刻谨慎开口:“据秦倾估计,最快也要三年光景。”

他皱眉,过了片刻开口:“一年。本王给你一年时间,要看到希望。”

一年?人果真都是贪心的,看魔王此刻的心情还可,她评估了一下,迅速提出条件:“一年光景,也未必不是彻底不行。如果…”她故意不语。

夜月唐凑近她的脸,纯黑色的眸子看起来不若大殿上那般妖冶,他的气息暖暖地吐在秦倾的脸上:“如果…?”眉毛一挑,看她。

月光下他放大的脸莫名的让秦倾惶恐。他的气势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秦倾的脸不经意地轻轻一侧,视线游移,坚定的说出答案:“如果陛下给我足够的权利和后盾,此事成功自然不是没有可能。端的要看陛下肯为这可能性花多少本钱了。”

“让本王赌一把么?”

“是。秦倾相信陛下不会失望。”

“是,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夜月唐的手指抚过她的下巴,轻柔但用力地将她的脸扳至和他对视,“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对吗,秦倾?”

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大会用怀柔政策呢,难道威胁的方式就是他们的所有认知?秦倾忍不住在心里对他打个大折扣,低着眼信誓旦旦的保证:“秦倾明白,陛下放心。”

五日后,衣落州辞别魔宫的同一天,秦倾带着商雨晴、小莲两个勉强算作朋友的伙伴,加上一个夜月唐派给她的名为高手侍从实为眼线杜诘,连同一笔颇为可观的财富,无声地消失在这神秘的王宫中。有人在意过她们的消失,但在这深宫之中哪天不有好几人莫名的失踪?所以到也没有人特别的调查关心。秦倾的出现就仿佛一粒石子投湖一般,泛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便也消失不见。

不过自那之后,她所编排的舞曲《蒹葭》倒是成为雅乐坊的保留曲目之一,大家在传承舞蹈的同时,也把这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女子当作了附加的传说。

三个月后,魔族三大护法之一的天字使者唐誉在国都季州向外正式宣称,魔族已确认找到了圣预中“秦氏双姝”两位姐妹。

几乎是同一时间,魔族的经济中心劐都,成立了日后闻名天下的歌舞坊——凤临阁。阁主乃一绝代佳人,名唤秦雨霜。

11

明月几时有

月圆之夜。

夜色已深沉,忽地从魔族境内的一条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近了些才发觉是一部马车疾驰。内行人一见便知,该车颇为诡异——深夜间在官道赶路的见过,这么卖力的却着实少见,本该颠簸要命的马车诡异的平稳安静,加上驾车的人居然是蒙面而行,一看便觉得蹊跷。

正在疾驰的马车猛地停住,那赶车人功夫很是了得,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未曾发出。他双手握着缰绳,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

两军对垒,拼的是什么?

“敌不动,我不动。”透过车上厚厚的帘子,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隐隐带笑。

过了好半天,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帘子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纤纤一翻,居然捧了一杯茶出来,还隐约可见上方热腾腾的蒸汽。

“公子一路辛苦,喝杯茶润润喉咙罢。”那个女音继续笑道。

那驾车的人一声嗤笑,放下手中马鞭,伸手便要接过茶盏。

“贱人,纳命来!”一声清脆的吒喝在半空中响起,伴随着是清脆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眼见这从黑暗中连发几枚箭就要射中马车后厢,帘子猛的被掀起,掀帘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但此刻满脸笑意毫不紧张,一袭翠绿衣衫在月色中衬的肤色雪白。隐隐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位坐着的青衣女子,正在不慌不忙的品茶。就在箭矢马上要碰到马车的刹那,忽然齐刷刷的向来处破空而去,速度比来势去的更加快了几分,隐隐看到那赶车人用手轻轻比划了几下,瞬间在四周响起几声惨叫。

“我们与易家的事情,不是几位江湖朋友可以插手的,”喝茶的青衣女子淡淡说道,声音不大,但在这静夜里足够所有人听的清楚,“这头前三次,咱们就当作是给各位一个面子,希望诸位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否则莫怪他日经受了什么横祸,非要怪到天灾上来。”

过了一会,她饮尽手中茶水,将茶杯一磕放在马车内的小案几上,叹道:“识相的已经走了,这几位朋友却为何不动?想那易家能给众位什么好处?钱财?宝物?不外乎如此。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拼死扶持,小女子初来乍到,还真是不懂。”

“姐姐自是不懂,”旁边的绿衣女子笑意盈盈的开口,“想那易家不止家大业大,更是皇亲国戚,光是护院的就不下千人,还有法术高手。江湖人混在江湖,本不应和易家有任何牵扯,但若被法术高超的人下了什么牵引,可就不一定喽,姐姐你说对么?大侠也是很怕死的呢。”说到后来她几乎笑的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