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那些又是哪个?”抓住她语中的要点,秦雨霜蹙眉,开口询问。寥叶亭吗?那里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如果是宫女,还有可能是恰巧经过;但若作为雅乐坊的下人,以她的了解,秦倾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到那个地方去的。

“我到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谁,”问起这个,夜书唐也有些迷惑,睁大眼睛,“不过后来其中的两位,成了咱们魔都找到的圣预中人。”

“圣预?”秦雨霜有些跟不上节奏,重复一遍,“你说圣预?”

“不错,”见她确实不解,夜书唐好心的开口解释,“雨霜姐姐不晓得百十年前的陆川大圣人燕曦么?当日的他法力高至深不可测,除了平岐山疏禄湖两大功绩外,更是了不得的留下手书的‘圣预’。虽然只有短短百行,但却预言了陆川这些年来所有的大事。圣预中前面的话已经基本全部实现,末了的几句是关于本朝兴衰的,云:‘神拥三州,人环四雅。秦氏双姝,倾绝天下。’神族的三州国师,人族的四雅侍从,现如今都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咱们魔都也已找到了秦氏双姝,自是可以与他们两族一较长短咯。”

作为陆川中人,圣预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听说归听说,作为平常百姓,绝大多数是不会将虚无飘渺的预言紧紧记着去一一验证的;更何况,圣预的具体内容,也不会是一般人所能得知。两个月前魔都的天字使者公告天下找到了圣预中人,据她所知,他们还利用此消息让杜诘得到了易晫冰的信任。但因为法术之流总感觉距离自己遥远,所以从未想过圣预之类的东西。秦雨霜不自觉的用手指叩着桌面,猛的变了脸色。

夜书唐方才说圣预?秦氏双姝?

秦倾也姓秦!这是凑巧么?不自觉的,她全身紧绷,毛孔都竖了起来,——秦倾,莫非与圣预有着相当大的干系?

不会错,二者必然联系密切。秦雨霜轻轻搓着胳膊,努力克服心头涌过的寒意。从王宫内的安排布置,和那日魔王夜月唐在大殿上对秦倾的百般试探,到今天亲自来劐都见他们的唐尽风和夜书唐…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秦倾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说,二者之间真的有联系,那么接下来他们的危机绝不会仅仅来源于魔都之内的明争暗斗。不说劐都的暗潮汹涌,无论季州王宫的明争暗斗,恐怕连人族和神族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呼吸一窒,秦雨霜的脑袋飞速思考着。所以,今日秦倾在路上遇袭,从长久来看,绝对是一种必然。当日她还在雅乐坊当班时,就曾经为了易落天的五十大寿亲自登门祝贺。因为家宴的当日临时扭伤了脚,所以并未与如今的这一干人等碰面;而商部自那之后屡屡被宫部打压,也是契机。如今一一想来,易家的势力太过庞大,在王的眼中,恐怕也不是太看的过去的事情吧。

因此,今日他们才会在此。想必秦倾是用了扳倒易家的条件,换得了出宫的机会。

扳倒易家吗?一直以来,她以为秦倾的说法只是一种鼓励大家奋斗的目标和手段,未料却是她生存的条件之一。

恍然之间,她明白秦倾缘何看来总是心事重重。这么重的负担,之于她,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吧?

忍不住的,秦雨霜深深叹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事已至此,不论情理,她都已经无法抽身。既然如此,就陪着秦倾一道走下去吧。若能相互牵手,总算在这步步惊心的路上还有个伴,是不是?

士为知己者死。——秦倾曾经对她说过这话,如今,也算作是她秦雨霜的动力吧。

正在心旌摇荡间,一个婢女上来轻声禀报:“阁主,楼下有位高公子求见。”

是高任么?秦雨霜猛的起身,目光清澈,厉声道:“快请!”

不过片刻功夫,高任已来到她们门前。未待通报,秦雨霜已猛的拉开门扉,看到他独自一人,而且一眼看到衣襟被利器划破,她不禁变了脸色,“姐姐在哪里?”

在这一瞬,高任竟然有些不敢对上她的凌厉眼神,垂着手一礼,“进了劐都城,她说还有要事办,秦姑娘嘱咐我先回来说一声,让姑娘不必担心。”

要事?秦雨霜蹙眉。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等着她回来的时候,所谓要事,究竟为何事?“你们在路上可曾遇袭?”这也是她关心的重点。

“有。热闹得很,各路高手云集。”高任苦笑,淡淡说了一句,掩住不提,使了个眼色。

秦雨霜自是了解,闪身让他进门,向婢女打了手势:速速请来唐公子。□出的婢女也是个个冰雪聪明,不一会,唐尽风也进了房间。

布好结界,高任一五一十的描述清楚方才的遭遇。听完后,几人静默,沉重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转。

片刻,唐尽风方才开口感慨:“雷雅也已到了劐都!枉我魔都泱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还是光明正大出现的。”

“公子何必如此烦恼,高任不是说了,地字使者也出现了。看来他已经察觉对方的行踪了吧。”秦雨霜推断。

唐尽风看她一眼,沉吟不语。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地字使者是贴身保护秦倾的,所以救下她不是偶然。但至于究竟地字使者是否清楚得知雷雅一众的行踪,他自己也不甚了解。

奇怪的是,这时的秦倾会去哪里?

“这个十分相思,是…公子所知道的某人…给姐姐种下的咒吗?可有解法?”思忖了片刻,秦雨霜斟酌着措辞开口,询问最关键的一点问题。

“关于这个,连我也迷惑得很,”唐尽风一脸诚恳,“因为这个咒是无法简单下成的,少说也要三五天的光景,而且被下咒者需要连续服药。不说秦姑娘身边的人没有必要用这手段,在王宫内天天给她喝这药品,也是太招眼的事情。对于这‘十分相思’,在下实在不知。”

秦雨霜见他说的实在,微微颔首。

“至于雷雅所说的解法,只能暂时压制,而非更除之计,”苦笑着,唐尽风思索着回答,“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十分相思’不算是很霸道的法咒,只要落咒之人不动情,或者动情对象是指定血缘之人,便不会有任何大碍。”

“呵,”忍不住开口嘲讽,秦雨霜轻轻一笑,“可不是,姐姐要想不死,到也容易得很。”

他一怔,默默叹气。这手段,究竟是谁所用?居然他们都毫无察觉。唐尽风暗想,根据他的猜测,应该不会是夜月唐。那个深沉算计的人,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做交换。更何况,为了回家的秦倾,即便不用下毒,也必定是为他们卖力的。何必用这样的伎俩让她生了异心?

看秦雨霜的神情,知道她深有误会。但却无法开口解释,一旦说起来必然要扯到秦倾的身份,现下这时候,绝不会是暴露她来自异世的好机会。但若不说,必然会引起秦雨霜的不满。对于整个的计划来说,又是不利。

“不知秦姑娘现下在何处?”转向高任,唐尽风努力转移话题。

“在下也是不知。进了城东门,不敢耽搁,我正要往凤临阁的秘道处赶过去,刚一上西大街的路口,秦姑娘就要下车了。只嘱咐我回来先通报一声,让雨霜姑娘不必担心,她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样子就会回来。末了还说,今日不必走秘道,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进来就好。”

“特地让你不用走秘道么?”皱眉想了一阵,依然未果,唐尽风转向秦雨霜,“不知姑娘可知道,秦倾姑娘会去哪里?如今事情着急得很,我们最好尽快找到她,以便商量对策。”

“我哪里会知道?”秦雨霜颇有些替秦倾打抱不平,自然是开口没好气,“说不定姐姐知道自己中毒,一气之下反而去找易晫隽了,也未可知?”

话一出口,包括她自己在内,在座均是一愣。

“去易家…了吗?”唐尽风喃喃,脸上倏地滑过一抹特别的神色,“不会错,她定是去易家了。”

“怎么可能啊?”秦雨霜干笑着打哈哈,“姐姐才不会那般冲动,如何不晓得利弊取舍?会去易家?不会吧?”

“不,她去的定然是易家,”唐尽风打个响指,终于找到了谜团的线头一般,轻轻一笑,“那个曾经想掳走她的黑衣人,就是易晫隽无疑。易晫隽已经察觉了我与凤临阁、秦倾姑娘的关系,因此推断出你们要对他易家不利的结论。本想借着秦倾姑娘落单的机会,劫走她仔细盘问一番,却未料到秦倾中了‘十分相思’,正因如此,他才放心放手,料定秦倾会找上他的门;不仅是因为当初地字使者和雷雅干涉的结果。”

“姐姐必定会找上他?”秦雨霜疑问。

“不错,”唐尽风颔首,“因为易晫隽也有王族血统,他能够帮秦姑娘暂时压制,更有甚者…”他住口不提。

秦雨霜自顾自的接下去,“更有甚者,比起下咒的王,显然同样能够解咒的他,要有吸引多了,是么?若姐姐顺利爱上他,一来解毒,二来化被动为主动,何乐而不为?”

可惜,他漏算了一步,致命的一步。那就是秦倾的身世。

另外三人露出了沉重神色,但唐尽风却微微笑了。

24

人归暮雪时

秦倾站在易家山庄门外,定定看着气势恢弘的大门。凝视了片刻,轻轻一笑。这里的感觉,和王宫有几分相似;屈指算来,易卓隽的姑姑也算是夜月唐的“母妃”,果真是嫡亲的表兄弟呢!虽然斗的死去活来。

第一次正面与易卓隽的交锋,就要来了。

唇边的笑已经有了冷意,指甲掐了下手心,换上平常的神色。轻轻呵气,今日阴冷得很,已经有雾气了。搓搓手,她走上前,轻轻叩门。

看门,探出李穆半个肥胖的脸。

“李大管家,麻烦禀报易少庄主一声,秦倾求见。”自然是知道这山庄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的特征的,见到一猜就中,秦倾一礼。

“原来是秦姑娘,里面请,”李穆连忙迎了出来,恭着身子接她进门,“少庄主早就吩咐过,如果是姑娘来了,立刻请您去书房。”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只觉得走了很久,秦倾不言不语,静静跟着李穆。垂眼,低低瞥过看到的每一个角落。有人说细节决定成败,同理,透过细节,同样能够看出这庄园主人的风格,无论做事还是领导。

李穆转身,陪笑道:“秦姑娘,少庄主的书房到了。他吩咐过,您直接去敲门就行了。”已经到了初冬时分,此刻的他居然满头大汗,尤其今日还分外的冷。

自然没有漏掉他这时的表情,秦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多谢李管家带路,有劳了。”

李穆慌忙不迭的离去。

目送他的慌张背影,秦倾思忖了片刻,举目看去,这书房隐在一片竹林中,竹林萧萧,少了绿叶,冷冷立在那里,倒是有些雅致趣味。而这,似乎与上次在凤临阁的那个夜晚见到的易晫隽略微有些不同。

他给她的印象,集中在市侩和精明,却未料到也有这类似陈宜丞才子一般才会有的举动。人,真的会有很多面,可不是?

唇边的微笑变得有些讽刺,信步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门。

既然他划好了游戏规则,那么就按照框图去走,安全了吧?

“进来吧。”门内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推门而入,一刹那,因为光线的差别她看不清房内的摆设,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眼睛一花,已经落进了某个强有力的怀抱。眨了眨眼,秦倾终于适应了有些黑暗的光线。暖暖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抬眼,不意外的看到凑近灼灼看着她的几近黑色的眸子里去。

僵持了片刻,秦倾淡淡开口,“易庄主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谈生意么?”

“你说呢?”空出一手来,轻轻抚过她的下巴,口气却是一贯的疏冷。

“如果易庄主愿意,而且谈的条件够本,这样的高难度也就罢了。”露出淡然的笑意,“易庄主神机妙算,料定秦倾的前来,小女子真是佩服得很。”

脚下站的稳了些,秦倾调整重心,努力忽略腰间那用力的臂膀,“庄主辛苦得很,还要快速赶回,不知道方才在落霞镇可曾受伤?我看那会的情势,庄主似乎倒也没占到上风去。”

他轻轻震动一下,目光深沉的微笑,“姑娘果真冰雪聪明。就是不知,夜某开给你的是什么条件?相同的条件翻番,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兴趣改跟易某合作?”

“呵呵,”秦倾轻笑出声,“我若没有合作的意思,自然今日不会在此。落霞易庄主特特说的那些关于‘十分相思’的解释,字字珠玑,小女子当然铭记在心。跟夜某的合作属于迫不得已,跟庄主却又两样,秦倾有主动谈价的筹码。虽然说不上冰雪聪明,但这点明白秦倾还是有的。不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庄主才会笃定我此刻的到来么?”

易卓隽迸出大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紧紧盯着她的脸,感慨道:“秦倾,你并非绝色,却着实聪明了得。无论凤临阁或者江南别院,我倒也费了一番心思才查出你的存在。”

看来杜诘方面还没有暴露,秦倾心中一动,并未流露过多惊喜,微微一笑,“易庄主谬赞了。”

托起她的下巴,他的头低下来,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见她的神色有些僵硬,了然的笑了,“不是我诋毁她,夜某,真的没甚用人眼光。不仅不晓得用些怀柔手段,给你下毒就已经是下下策了;居然放你在身边,却没有将你收入室中。他约莫还是要注重皮色一些的吧。哈哈。”

适度让脸上飘出两朵红云,秦倾在心中暗咒。说到用人的手段,夜月唐才是更聪明的那个吧。易卓隽的风格与他有些相似,不过刚愎自用和多疑了些许;夜月唐的每次决定,都是经过仔细揣摩和调查的,但眼前这人却多喜欢自己推理。

人方面,胜败已分,不过差距不那么明显;就不晓得机遇会是如何了。她是不打算把赌注压在输家的身上的。所以,在一切未定之前,斡旋于两方势力之间,才是最明智的举动。这也是她为何会今日找到易卓隽的主要原因。若她今日不来,镬都的地盘上,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必然会在瞬间灰飞烟灭。夜月唐虽是魔都的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鞭长莫及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早在雅乐坊,易家的势力她就已经了解得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来,也会是一种必然。

易卓隽,也是料定这一点吧;两个理由加权,笃定她必然会妥协给易家的势力。

本质上来说,她依旧是被动;只不过看起来像是主动权却在她的手中。想到这一层,寒毛不禁竖了起来。

“你怎么忽然紧张起来了呢?”不满她的出神,易卓隽的唇凑到了秦倾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不知姑娘可知道,易某现下仍未娶妻?”

“喔?”秦倾扬眉。

“四大公子,在镬都城内也算是相当多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如意郎君。就我所知,与姑娘情同姐妹的秦雨霜和唐小莲,甚至包括姑娘自己,都还是待嫁之人。不晓得在我能看到的不久之后,我们之间是否能有更牢固的关系出现呢?”眸子变得有些深沉,他动也不动的仔细看着秦倾的神情。

先是顿了一下,秦倾笑得单纯灿烂,“如果庄主这里有什么人看上我们姐妹,自然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过在这个方面,作为姐姐,我倒是更加乐于见到他们顺其自然的发展。毕竟有句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庄主说秦倾的话是否有那么几分道理呢?”

易卓隽轻轻呵了口气,叹在秦倾的耳垂上,她的寒毛登时竖起。他显然很满意她这般反应,于是粲然,“那么姑娘觉得,在下与姑娘你,是属于哪一种呢?千里来相会?抑或对面手难牵?”

忍不住将手放在他的胸口挡住一些,秦倾的脸货真价实的变得通红,干笑着,“今天才是秦倾和庄主第一次见面而已,还暂且说不上这些吧?”不是没有同何海风亲密过,但是换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依然会无法克制的心跳加速,尤其俊帅如易卓隽。虽然不若夜月唐那般精致,却也已经十分好看了。

秦倾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易卓隽看着她的发窘,颇有几分自得。

静默。调整好心情,秦倾抬眼看他,“庄主,不知对于我们的合作方式,可有腹稿?”

见她有些期待的表情,他大度的一笑,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宠溺在其中,“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么?”秦倾蹙眉,稍稍想了一想,“庄主对我们的来历也清楚得很,目前的情势来说,秦倾不以为夜某会任由我们之间有合作。所以我个人来说,并不主张将这合作的关系明白化。不知庄主作何深想?”

“你继续说,我听着。”他顿了顿,只给了这么一道指示。

更加小心的斟酌字句,秦倾开口,“凤临阁目前刚刚才上正轨,江南别院的七个镇我现下才跑了两个,这两个地方盈利的多寡目前还看不出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了,于庄主来说,也没甚好处。不如易家山庄在背后扶持,待我们正式收利,再按照我六你四分成如何?虽然表面上看来易家的获利并不多,但其实未花上半点成本。除去我们做事人拿到的利润,夜某的分成绝对低于四成,因此易家才会是最大的赢家。”

“果真如此?”秦倾的说辞似乎的确很美好,乍听起来似乎也找不出任何的漏洞,易卓隽挑眉笑问,仔细观察着她的细微神情。

回应的是自信满满的笑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庄主对秦倾有怀疑不信都是理所当然。但是,在做一个决策之前,不妨先观察一段时日,万一出了轨道,到时候再扼杀也不迟,对吗,易庄主?”

易卓隽喃喃重复,“日久见人心…吗?”

秦倾淡然一笑,轻轻推开他已经变松的怀抱,后退一步,“天色不早,还有人等着秦倾回去交代,先行向庄主告退。”

“你的意思是…唐尽风?”迅速捕捉到她的真实含义。

“玄字使者前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秦倾又如何能怠慢呢?庄主,敬请拭目以待。”微微一福。

易卓隽颔首笑道:“我在此等着你,秦倾。”

再次行礼后,秦倾道别,身姿摇摇的去了。易卓隽在昏暗中坐进了宽大的椅子,半晌,方才真心一笑。

出门才发觉,竟然下雪了。虽然只是细碎的零星小雪。

秦倾忍不住咧开嘴,灿烂的笑着。许久没有见到雪花了,杭州的冬天极少下雪,每年寒假回家已经错过雪季,于是更觉得久远。今天见到,仿佛又看到了老朋友一般的亲切。

四周看看,易家的后花园里没有旁人。于是她笑嘻嘻的身姿旋转,感觉能乘风归去一般。伸手接了几片,立刻化在手心,痒痒的。

经过今天的交锋,暂时的,她可以休息一下了吧。不必像之前那般的累心劳力,这情势即便像是在悬崖边上,可目前来说,他们都是安全无虞的。放下了重担的她,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

“嗯,回家吧。”她对着自己轻轻说,歪着头笑了。

待秦倾的身影消失在花园中后,重重叠叠的假山后绕出一个目光深沉的人来。

那人,却是陈宜丞。

25

竹覆经冬雪

陆川历龙腾记七百八十九年的除夕夜,在镬都寻常人的眼中,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新旧交替的日子,第二天大家即将迎来龙腾记的七百九十年。要硬说有什么不同,就是除夕的晚上下了极大的雪。

格外寒冷的年夜,却不若往年一般辛苦,因为早在初冬之际,有一个唤作“江南别院”的铁器作坊,给镬都人带来了不一般的温暖和享受。

摒弃了一直以来人们所用的火盆和昂贵的陶器炉子,通风良好带着铁皮烟囱的铁质炉子纷纷进入寻常人家的视线;中等家庭用上了美观大方的壁炉;镬都以三大家族为首的富户们甚至通上了水暖气。干净、价格适中、质量上乘、上门安装…等等一系列的手段让所有人注视着江南别院;连镬都的大街小巷也全部张贴满了毛笔绘好的名为“海报”的东西——画面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着炉子取暖,上书几个大字“有了江南别院,这个冬天不再寒冷。”

从节气大寒日起,大量的火炉壁炉涌现进了镬都的市场;一时间,镬都人纷纷以购买江南别院的东西为潮流。充足的实用货品冲击之下,其他的商家即便是想仿制也来不及;更何况,靠近镬都的七个镇子的所有铁匠铺都已经被江南别院所买下;从外地运来,成本必然会增高许多。自此,江南别院的生意垄断镬都多年之久,这是后话。

与此同时,农历的新年之后,镬都人的饭桌上多了一道新的吃法,——铜器火锅。年夜饭的历史,自那之后,也被逐渐的改写;很久之后,火锅甚至成为了年夜饭必不可少的内容之一。

除夕夜,讲究吃的是团圆饭,一般的店铺早已休息,一来店内的人自己过节,二来大家全在家守着,鲜少有人在这时节出门。尤其今日还是下着大雪的寒冷夜晚。

但,凤临阁的除夕,却是意外。

镬都城内的达观贵胄们,在安装完江南别院的“水暖气”后,几乎同时收到了凤临阁所下的帖子,邀请其一家老小在年夜光临凤临阁。但凡在家内有些地位的,全部在名单之上;尤其在三大家族都高调回复必然会前去捧场时,更多左右摇摆的人蜂拥而至,到了后来,甚至以收到此帖为荣耀。

陈宜丞自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走着,别人都觉冷得很,他却偏爱这清冷的夜晚。索性自家距离凤临阁也不远,就未叫马车走着过去。大雪静静的飘着,空中弥漫着爆竹的味道,四周的房门上都贴着喜气洋洋的红色。新年的味道,在这安静的夜里,变得浓烈非常。

凤临阁的帖子,安排的时节倒是考虑周到,是在家家户户拜祭完天地吃完晚饭的光景。他本来是不想凑这热闹,却硬生生被方琨磬拉了来,而秦雨霜更是悄悄递了帖子给他,说有个他一直相见的人能在这时见到;于是权衡之下,草草吃了饭,他便出来了。

那人,会是秦雨霜的表姐吗?才华横溢写出“明月几时有”的那女子?

抬起头,他对着月亮,轻轻嘘了口气。

一辆马车疾驰过来,陈宜丞回头一瞧,果真是熟悉的那人。

“琨磬。”未待马车靠近,他已扬声笑着叫道。

赶车的小厮自然是认得他,连忙停下车子,马车内探出方琨磬的头来,颇有几分诧异,“陈二哥,你怎么一个人在雪地里走?怪冷的,赶紧上来吧。”

陈宜丞淡淡一笑,娇生惯养如方琨磬,自然是不懂得他此刻的意味了;不过方大公子也绝不会喜欢体会他这感觉。于是也不争辩,迅速上了车。

马车内很是温暖,到叫他有些惊奇,“你这马车怎么如此暖和?”

方琨磬献宝似的一笑:“暖和吧?这是因为我和雨霜走的近,才有的特别待遇哟。”

“雨霜?凤临阁阁主?”陈宜丞愣了一下,自从上次去过之后,他再也没光顾过凤临阁,交情自然不比几乎天天去报道的方琨磬,“她和这有什么关系?”

“二哥不知道吗?”方琨磬睁大了眼,也是惊奇得很,“雨霜的姐姐秦倾,三妹小莲,就是她们二人开的那江南别院。因为跟我捻熟,所以特特为我的马车量身定做了一个取暖的好玩意。”跺跺脚,他努努嘴,“喏,就在这脚底下,铺了一层四方形水暖气,炉子在马车后面烧着,倒也稳当得很。因为秦姐姐说这东西利润不高,所以到没有做很多,知道我怕冷,只是给我弄了一个。”

“秦倾…吗?”陈宜丞蹙眉。

方琨磬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了几口。

正在静默间,只听到赶车的小厮轻声禀报,“少爷,陈少爷,凤临阁到了。”

“咱们走吧。”方琨磬粲然一笑,放下茶杯,搭上陈宜丞的手。

“你袖子里笼着什么?怪烫的。”陈宜丞一缩手,方才在雪地里走了一段,到了这车上才发觉自己已经冷透了,手冰冰凉,自然不适应偏高的温度。

“这个啊,”方琨磬献宝的一笑,自袖子里扯出一个扁扁的东西来,用厚实的棉布包着,倒也看不出是什么玩意,“这里面也是个小火炉,拿耐烧的木炭笼着,自是暖手的好东西。”

陈宜丞到有些看呆了去,半晌方才奇道,“这也是那秦倾姑娘弄的?”

方琨磬正准备回答,车外已传来一个女子笑着的声音,“方大少爷,赶紧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