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入夜时分,夜允可通过法术将自己的魂魄剥离于肉体之外,形成幻影,在一定范围内探察消息,游走于四面八方。正如方才的探子所说,魂魄是无法中伤的,除非法师的肉体受到伤害,否则在游离状态下,虽然没有攻击力,但是也不会受伤。”夜月唐解释得越清楚,秦倾的脸色就越要白上几分,“而你,阴差阳错之下,虽然不具备法师的基本法术,却不知为何会拥有这样的高层手段。”

“当日知道你的情况,我已命唐蓝去详查。奈何这样的症状根本就没人见过,甚至连‘幻影八方’的法术,目前在陆川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掌握的。”夜月唐的眼神忧伤,“因此我夜夜为你布下强力的结界,不让你的魂魄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游离。这样,你最近的身体状况才总算好些。”

四人沉默了许久,秦倾开口询问,“但我生下小玺已是五年前的事,为何在大半年前,我才会莫名地发作这奇怪法术?”

夜月唐摇头,“这一节,我们都不清楚,唐蓝目前还在调查,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论。”

看秦倾的脸色黯淡,他忍不住开口承诺,“倾,让你受苦,我定会尽力补偿。”

闻言,秦倾抬头,笑容浅浅,却不答言。

他的承诺,在此刻听来,是如此苍白无力。

仅此一事,他们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灰飞烟灭。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虚无笑靥,夜月唐心头一恸,欲再解释些什么,终究,只绽出个苦笑来。

入夜,他依旧伴她左右地布下结界。二人沉默着遵循习惯,一夜无话。

陆川历龙腾记七百九十四年七月十六。辽国兰都联军,大举进犯魔都风城。

史书上简单的一笔。秦倾来到陆川的第六年,翻开了生命中全新的一页。

与夜月唐携着手,登上城楼。秦倾极目远眺。盛夏的风城,异样地在天边卷起乌压压的云。同这厚重的云一道逼来的,还有辽国兰都看不到尽头的大军。

“大雨,就要来了。”秦倾喃喃道。

隐约可见乌云间的闪电。夏日的暴雨,来得极快。就不晓得去的是不是一样的快了。

心头有异样的沉重。看着身畔同样远眺的男子,却意外地瞥见他唇畔清冷的一抹笑意。

她沉默着调转视线。

有这样睥睨天下的男子陪伴在身畔,即便是天大的难题,似乎也因有了分担的人,而轻松了许多。

两军对峙,敌人在大约两里地的地方出现,旋即又整齐划一地退开。不多时,有探子来报,他们在城外十五里处安营扎寨。

“方才的,算是示威?”秦倾轻笑着自言自语,“来人果真不能小觑。十五里,这距离可一点都不远。”

“宋颇,”夜月唐扬声唤道,身着铠甲的一位战士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沉声应诺。

“带本王前去钦点将士。”他的双眸微微眯起,唇畔的笑容自信满满,“准备迎战。”

“末将得令。”宋颇大声应道,声音仿佛打雷一般铿锵。

夜月唐松开秦倾的手,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夜…”秦倾猛地抬头,声音微弱地开口。

耳力甚好的他微微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片刻,黑亮的眸子有些黯淡,旋即离开。

秦倾的手用力攀着身畔的柱子,狠狠的握住,半晌,方才轻叹道,“自己小心。”

走下城楼的他,漾出清浅的笑靥。

“宋颇乃是风城大将,守城十五年未破,姐姐不要太过担心了。”秦雨霜看出了她的忧虑,上前一步轻道。

秦倾勉强一笑,挽住她的手,相携走下陡峭的石阶。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秦雨霜微微一叹,“其实,以他的身份来说,如今已颇为不易。姐姐常说,人要朝前看的,对不对?”

秦倾一怔,转头看她温柔笑靥,有些出神。

因为他身份的问题,如今的低声下气,就可以将以往的错误一笔勾销么?

这样说来,犯错的人岂不是太过轻松?

秦倾默默想着,唇畔不禁勾出一抹冷笑。

不能、不能原谅他呢。心中无法放下,自是无法接纳。——默默念着这些,秦倾恍惚出神。刻意地忽略心底轻弱的那一丝担忧情绪。

恨一个人,其实比爱一个人更加困难。

七月十六日晚。风城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传令下去,所有守城将士严守岗位,不得有误。违者,斩。”傍晚时分,夜月唐下达指令。

因为暴雨的缘故,温度都降了些。明明是盛夏,却嗅到了秋日的气息。

夜月唐负手,站在书房门口,仰头看不知名的天空。屋檐的雨水仿佛是倾盆一般跌落,微微打湿了他的长袍下摆。

秦倾埋首,盯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出神地思考着。二人均不说话,室内一片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依旧不见小。秦倾抬头,那个背影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一动不动。

咬唇想了片刻,她起身,拿了件披风,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给他披上,轻道,“晚上风凉。”

夜月唐深邃的眼中划过一抹亮光,握住她披衣的手,放在心口,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道,“莫要担心。”

雨不知疲倦地下着,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就这样倚在他怀里,秦倾轻轻“嗯”了一声。

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呼吸着她清爽的味道,夜月唐只觉心中一片安然。

暴雨之后,天高气爽。

满眼的湛蓝,仿佛完全忘却昨日的阴霾一般。

晴空之下,敌方的战鼓阵阵,擂鼓的声音与将士的齐声高喝合为一体,惊天动地。

为他颤颤巍巍地系上披风带子,秦倾咬牙,手指依旧遏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夜月唐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印下轻吻,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微笑,“等我回来。”

魔都之王亲自挂帅,魔都将士发出暴喝。为了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鼓声阵阵。

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

不知为何,心中蓦地闪过这句诗。

摇头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秦倾腿软,扶墙咬牙登上城楼。

城门大开,闪出全身黑色铠甲的风城将士。领头的那人一袭黑袍,却并未有护身铠甲,不过简单的披风头盔,骑在马上,却有说不出的飒爽英姿。

看着他的身影,秦倾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魔都之王夜月唐在此。何方宵小,尽管放马过来。”夜月唐银枪横于胸前,一声怒喝,风城大军爆出大声喝采。

敌方阵营突变,从整齐的方阵中裂出一道整齐的缝来,灰衣将军促马出列,横刀笑道,“辽国大将耶律同,多谢指教。”

两位将领不约而同地促马前行,一人冷静,一人桀傲。战鼓如同打雷一般掠过,忽然停住。

两阵之前,二人对峙,静的仿佛能听到银针落地。

秦倾手心沁出冷汗,禁不住将手里的袖子绞了死紧。

你要小心。

千万不要受伤。

千万不要。

耶律同一声暴喝,大刀闪着寒光,向夜月唐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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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文,是一种义务,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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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难以息

耶律同促马呼啸而至,夜月唐站在原地,不避不闪;待到眼前,娴熟地在马背上一个后仰,坎坎避过。

于此同时,右手中的银枪出手,向耶律同后心猛刺过去。

那耶律同乃是辽国大将,马上功夫也绝非等闲之辈,一劈之后回身就补上一刀,拦住夜月唐的攻势。

“铿”的一声,银枪与大刀在空中激烈碰撞,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夜月唐笑赞道,“好刀法。”

左手用力一抵枪身,二人分开。

站在城楼上,秦倾的手,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晴空如洗,两军将士肃穆而立。对垒中央马蹄飞扬,尘土滚滚。

耶律同一声大喝,“接我一招!”

灵活地挥舞大刀杀了过来,几十斤的大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一阵寒光闪过,夜月唐整个人被笼罩在其中。

秦倾的心脏仿佛被提起一般紧紧揪住,耶律同的动作实在太快,完全看不清他手上到底是如何翻转。只听得“铛铛铛铛”一阵乱响,二人已过了数招。

夜月唐的马,出阵以来站在原地还未移过分毫。

耶律同涨红了黝黑的面孔,双目怒瞪,大刀在手中飞舞得更快,滴水不漏。身子起伏,大刀娴熟地在他身上绕过,旋转的力道明显加强。

一身壮硕肌肉,在铠甲下微微隆起。呼啸而过的大刀,虎虎生风。

千万不要受伤。

千万不要受伤…

默念着,秦倾摒住呼吸。

大刀和银枪的光纠结在一起,阳光下溅起刺眼的锋芒。马蹄纷乱细碎地踏着,耶律同不时发出大喝声,气势如虹。

夜月唐一径的沉默。在打斗中,似乎只是勉强打平,而无半分还手余力。

她的心,随着他们的打斗,高高提起,重重落下。

“砰”的一声,大刀的柄重重击上了夜月唐的左臂,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静默的现场,清晰可闻。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旋即在敌军中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喝采。

她不自觉地狠狠咬唇,浑然不觉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马背上的耶律同微微舒了一口气。虽然魔都之王看起来年轻无力,但却出人意料的难缠。听那声音,他的左臂已断。这场胜负,几乎已经定了。

想着这些,他却讶异地发觉夜月唐面色未改,反而冲他微微一笑。

美丽的难辨性别的男子,因这个微笑,漆黑的双眸瞬间绽出璀璨的光芒,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忍不住地,他的心神微微一荡。

下一刻,迟钝的疼痛从他的心脏处传来,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击中,从马背上狠狠飞了出去。

重重落地。

耶律同不置信地低头,胸口结实的铠甲已被刺穿。碗大的伤口,宣告着死亡的讯息。

双眼最后的景色,是赤黄的沙地上,汹涌的艳丽的鲜血。

不甘心地,他闭眼,缓缓倒下。

风城将士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开篇一役,风城胜。

夜月唐银枪在手,浑然不顾身上已挂彩,傲然笑道,“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敌方尽管士气低落,大军却未动分毫。

眼神犀利地扫过,他不由得将手中的银枪握得更紧。

静默了半晌,敌军后方传来声讯。鸣金收兵。

风城将士,齐声欢呼。

夜月唐心头一沉,双眉紧锁。

秦倾脚下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扶着墙连连喘息,才发觉在刚才激烈的打斗中,她甚至忘了呼吸。

开城门。将士凯旋。

夜月唐一马当先。略有些苍白严肃的面孔,看到高处的秦倾时,微微舒展。

轻轻张口,无声笑道,“我回来了。”

仿佛为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

秦倾本想微笑,张了张口,喉头哽咽,不由得落下眼泪。阳光下,那泪水有微微的蓝色一闪而过。

待到安抚军心鼓舞士气之后,已是入夜时分。往日的平静,此时不翼而飞。过一会就要忍不住去门口张望一番,天气有些微凉,秦倾心中却异常烦躁。

夜月唐手臂的伤…到底怎样了?

在她再一次忍不住要出门张望时,迎面却撞进他的怀抱。

“急匆匆的,要去哪里?”不过一个下午不见,心中已是满满的牵挂,夜月唐情不自禁地将她抱个满怀。

“你的手臂如何了?”秦倾未曾注意他的温柔眼神,只是焦急地将他的手臂轻轻抬起,问道。

自顾自地将他的袖子轻轻挽起,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虽然没有皮开肉绽,他左臂上青青紫紫,肿了触目惊心的一大圈。

还未开口,眼眶已有些微微湿润,深吸一口气,她的抱怨脱口而出,“你不是会法术的吗?为什么不用结界保护自己呢?那一刀,你明明闪的过去,为什么要傻傻地撞上去,你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他用右手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夜月唐的声音飘浮在空中,“对不起。”

心,仿佛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在他的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秦倾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的焦躁。

只是因为,习惯了他的拥抱吧?没有他,就会不安。

这样想着,她不禁轻轻颤抖。

“别哭,不会有下次了。”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夜月唐郑重保证。

秦倾一怔,才发觉自己脸上一片潮湿。

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为他…哭了?

在秦倾的坚持下,急匆匆地召来了唐蓝。

刚一看到伤口,唐蓝便微微蹙眉,白净的脸上没有半丝笑意,道,“王上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夜月唐看他一眼,方道,“若不是倾坚持,我不会让你过来。”

唐蓝犹豫片刻,轻叹一声,双手张开,默念几句咒语。淡蓝色的水状物包裹了夜月唐的左臂伤口;蠕动了半柱香功夫,轻轻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