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已复原如初。

秦倾松了口气,唐蓝却依旧严肃,“这不过是表面上复原罢了,伤到的筋骨,不休养半个月,是断断好不了的。”

说罢也不告辞,只是深深瞥了一眼夜月唐,便离开了。

待他离开,秦倾便有些怔怔的。

夜月唐摇头轻叹,也不解释。唐蓝的责备,秦倾看在眼中;若让七窍玲珑的她不往心里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但许多事,他不愿开口,也不习惯解释。

忍了许久,见她还是一径出神,夜月唐终于投降,伸手揽过她的身子,轻笑道,“如果今日我不交代,恐怕是挨不过。”

秦倾顺势靠进他怀里,淡淡道,“王上也可以不说的。”

“生气了?”夜月唐轻点她的鼻子,含笑道,“在夫人面前,我哪里敢隐瞒什么。”

他微微叹息,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失望情绪,““今日迎战,我亲自挂帅,不过是想看看对手究竟是谁。兰都辽国向来不算交好,如今我和雅默翀都在风城,竟然就碰巧来大举进攻。从哪方面来看,都太过凑巧了些。耶律同乃辽国大将,领兵数十载,极为有名。今日不过充当个先锋,这背后的情形着实耐人寻味。”

“所以你就当众故意自断一臂,让敌方乘胜追击,以此来了解敌方首脑的身份?”秦倾忍不住接口,语气尖锐。

夜月唐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深深呼吸她的气息,“我会这样做,不过是求稳罢了。”

秦倾垂首,不言不语,只将手中袖子绞了死紧。她当然明白他的苦心,也理解他的做法。但依旧忍不住恼怒。

恼他的不爱惜自己,怒他的险中求胜。

心中如是想,口中却说不出来。只是低头狠狠咬唇,似乎在虐待自己的同时,才能减轻心中那阵挥之不去的烦躁感觉。

“明日,他们必再次来袭。”他引开话题。

“果真?”她抬头,想了片刻然后蹙眉,“今日的后方指挥竟然看透你的意图,也果真了不得。即便他们明日不来,也不会轻易罢手。”

“就算没有今天的一役,他们也不容小觑呢。”夜月唐轻笑,眼神深沉,“无论是雅默翀还是衣拓棋,我向来都是不敢轻忽他们的。在兰都和辽国背后,不晓得站着哪个人。”

一语道出她的隐忧,她蹙眉,忧心忡忡地看他,“你今日已负伤,明日还要出战不成?”

“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他自信满满地微笑,笑容里却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不过明日,需要仰慕你的陆丰出手了。”

“仰慕…我的?”秦倾失笑,没好气地瞪他,“既然要用人家,自是不必用这样的说法。”

沉默半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看她,他忽然莞尔,“不过,若我知道倾如此担心,定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受伤。”

烛光跳了几跳,眼前忽然放大的英俊面孔,让她异样地脸红心跳。不自在地转头,她勉强回答,“谁担心你来着。”

夜月唐轻轻一笑,也不追问,只是轻轻抚过她咬出牙印的唇,沉默一会,霸道地命令,“以后不许再咬唇。”

被他抚着,昏暗的光线下,秦倾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

砰砰、砰砰…心跳声大的他都能听到。

捧起她的面孔,他深深凝视着她。

仿佛被他深邃的双眸蛊惑了一般,秦倾的手不受控制地攀上他的肩头,轻轻闭眼。

他的唇,安静地落下。

月色如洗。

轻吻由温柔变得缠绵,然后狂野。轻轻的喘息声中,夜月唐抵住她的额头,双眼明亮地看着她,“倾…如果…你愿意…”

凝视他片刻,心跳如鼓。此刻的他,让她心中蓦地一动。

低头,脸红地微微颔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秦倾急道,“你的胳膊…”

“不碍事,”夜月唐轻笑,整张面孔因这个笑容而绽放出诱人的光彩来,他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吻,“相信你的夫君,嗯?”

话里的双关意思让她变得面红耳赤,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唇畔却掩饰不掉羞涩的笑容。

柔情似水地看她,夜月唐温柔地将她抱入卧房。

烛火熄灭。

“倾…”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抵死缠绵。

“月…”忍不住亲昵地叫他,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肩头,大汗淋漓。

窗外的月亮,微笑着看屋内幸福的人儿,轻轻披上含情脉脉的淡色云纱。

天然居外的一隅,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唐蓝,漾出清浅的微笑。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他好心情地往城中央结界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嗯…该去接替小莲,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了…”

62

寸心言不尽

夏末的风城,日日秋高气爽。

第二日,果真如夜月唐所说,敌军再次来犯。

这次风城的将士早已侯在城门外,布阵迎敌。

碧空如洗,夜月唐依旧一袭黑衣,手持银枪。他站在阵前,傲然俯视来人,唇畔挂着轻蔑的微笑,眼中是满满的自信。

陆丰沐浴焚香,素服整理后,郑重地踏上城门外的高楼。

湛蓝的天空下,他能清晰地看到站在城楼上的秦倾的面孔。发觉他的注视,秦倾回他一个信任的微笑。

忽然发觉,哪怕她给他的,只能有一个微笑,其实也亦足矣。

收回眷恋的目光,陆丰深深呼吸,注视着前方如潮水一般蔓延过来的敌人。微微带起的风拂起他的长袍下摆,尘土飞扬的空气中,他依稀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变阵——”陆丰高声大喝,大鼓立于面前,他双手执槌,缓缓地一下下敲响。

沉稳的阵阵鼓声中,秦倾紧张的心情逐渐变得放松。

这一役,风城由陆丰为军师,胜券在握。即便放眼整个陆川,他也能以制敌阵法独步天下。因此当日在收服了这个桀傲的才子的同时,秦倾亦安排他与风城的将士进行了多次的演习。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原本的打算与今日的情形相去甚远;但如今想来,秦倾也觉有些幸运。只觉世事无常,但或者命运会有它原本的安排,又有谁能知晓?眼前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隐约着已有注定,只是身在其中的她不能窥探察觉罢了。

想到此,秦倾不由轻轻嘘叹。

凝视着城下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身影,不由得将手抚上耳垂。清晨在他的怀中醒来时,发觉没有耳洞的耳垂上出现了耳钉状的镶嵌物,奇异的没有任何疼痛感。揽镜自照,深紫得发黑的圆珠,有珍珠的圆润光泽,摸上去更像是柔软的水状物质。头发摆动时,亮光一闪而过,并不易察觉。

“这是给倾的,”夜月唐从身后轻柔地吻上她,在她耳畔喃喃,“我们的定情之物,好好保管。”

而她,也一径地放松自己的心情,含笑倚进他的怀中。

大战之际,逃避地不想他们之间的未来如何。她只要眼前这一刻,便也足矣。

不知不觉的,脑海中不时想起的面孔已经渐渐变得模糊。过去之于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印下深刻的烙痕。执着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习惯的坚持,至于其中的真实情绪,她不愿去深究。

听到示意的鼓声,将士们俐落地进行阵形变化。原本的方阵,迅速演变为不规则的四边形,最尖锐的一角,迎向来人。

昨日的耶律同被夜月唐挑于马下,今日挂帅的大将,会是何人?

幕后站着的那人,究竟又是谁?

夜月唐微微眯眼,眼神锐利。

敌军缓缓移动至眼前,步伐整齐。与昨日相比,并不见吃了败仗的颓势。齐刷刷的停步,方阵一劈为二,一人缓缓自队伍最后方驱马前行。

与夜月唐的打扮相仿,来人也是一袭长袍,并未穿戴铠甲。一块蓝布紧紧蒙着面孔,只露出两只眼睛。

夜月唐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利,旋即笑道,“没料到今日挂帅的,竟然是个连脸都不敢露出的鼠辈!辽国兰都果真无人呐!”

风城将士大笑出声,敌方主将并不还嘴,只是一径沉默。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敌方的士气不知不觉地微微低落了些许。夜月唐不敢大意,紧紧凝视着地方主帅的动作。

气氛凝滞,仿佛连微风在此刻都已静止。那主帅在众目睽睽下却极为悠然自得。闲庭信步地驾马踱了出来,肃立片刻,手中长剑一挥,队伍合为方阵,同时迸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齐喝。

敌方士气大涨。

夜月唐不由微微蹙眉,这个挂帅的敌方首领,虽然看不清面孔年纪,他却直觉地感觉比昨日的耶律同要难缠许多。

来人的双眼轻轻弯了弯,有笑意藏于其中。显然他极满意这样的状态。抬手,左右手伸直,左手在上,他冲夜月唐伸手;双手微叠,然后做直角状立起。

夜月唐的右手一紧,用力握住银枪枪身,面色未改地轻笑道,“原来还是法术中人,今日夜某便与你一较高下,又当如何?”

那人微微颔首,旋即收了佩剑,显然自信十足。

敌军后方传来阵阵鼓声,众人齐声大喝,将手中长枪统一向前,寒光森森。

主帅身形微移,一队士兵从他的左侧杀将出来,冲进风城阵中。

右翼迅速变为弧形,形成合围之势包住敌人;其他人暂且不动,等待调遣。陆丰鼓声一变,风城将士迅速做出反应。

厮杀声在耳畔响起,振聋发聩,敌军的来势甚猛,凌厉的杀阵冲散了部分的布阵将士。雷雅鼓声急促了些,所幸空缺位置有人迅速补上,伤者被及时撤到了后方。

两大阵营的主将一动不动,在阵前对峙,静静等待着机会。

一击即毙的机会。在交手中,或者就是那微微闪神的一顺。

包围的弧形渐成圆形,内外三层;最外防守,中间两层渐渐包围紧缩,从上下两方进行夹层攻击。

阵形极为狠毒,双方的厮杀中,风城渐占上风。

见状,敌方后侧的鼓声一变,右侧的敌人迅速散开,成包抄状态,欲将整个风城的部队包围在其中。

不可。趁着敌方扩散,后防空虚,形成突围之势,立即将敌人的包围突破,并在其身后紧紧追击。

陆丰的鼓声大作,如雨点一般急促地打在将士们迅速动作的节奏上。

周围是喧嚣的呐喊声,两名主帅在阵中央对峙。那个对方漏洞的罅隙,他们并未找到。

等下去,固然可能会有机会。但若错失了整体进攻的良机,整个战局可能会不同。与其如此,到不若配合着进攻的步伐,共同进退的好。

只是一瞬,夜月唐脑中已做过许多打算。

手中的银枪上下翻转,中央处一旋转,已收为两段;娴熟地收在马鞍旁的袋子里,夜月唐双手翻飞交叠,默念几句,水状的结界迎风骤涨,转眼已将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对面那人微微一笑,双手轻翻,结界自他手中张开,速度几乎和夜月唐一样迅捷。

“好身手,”夜月唐轻笑道,“放眼陆川,如此高手竟然被埋没在军中不知,看来本王果真要好好检查一下才是。”

那人并不答言,无论夜月唐怎样激将,只是谨言慎行,一步步地照着夜月唐的动作而动作。

结界布下后,二人几乎同时施咒,跨下原本看似平凡的坐骑蹄踏轻鸣,被荡漾的结界笼罩,展眼间变为秦倾初来陆川时唐尽风所驾的独角马。

一黑一白,独角马迎风身体骤涨,低低嘶鸣。原本在阵中的普通马匹被它们的气势所影响,一时间难免乱了阵脚;陆丰的鼓声大作,风城中的乱动很快被安顿下来。仅此一个时间差,风城将士已冲出了敌军意图形成的包围圈,转而在身后进行追击。

两匹独角马的毛色都极为漂亮,纯黑纯白,不夹杂半点杂色。二人的长袍一黑一蓝,与坐骑相得益彰,交相呼应。

风轻轻拂动,大战一触即发。

手紧紧地扣紧城墙,秦倾沉声唤道,“来人。”

“夫人有何吩咐?”守城副将上前一步。

“着人立即去城中央,将小莲姑娘速速请来。能多快就有多快!”

城下的将士们厮杀着,飞扬的尘土让他们二人的身影变得模糊。秦倾耳畔是振聋发聩的厮杀声,饶是她耳力再过人,也听不清夜月唐那里的动静。黄色的大地上,不时有鲜红的血液涌出,从上方看下来,仿佛是大地的血流成河。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看在眼里。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被整个阵法围起来的中央二人的身上。

不自觉地将手紧紧握住,秦倾几乎整个人都俯在了城楼上不高的城墙上。今日的神秘蓝衣人,让她无端地心慌。

看到他的坐骑身手,夜月唐的眉微微一挑,笑道,“有些本领。”

说罢默念几句咒语,双手撑开,手指微挑,有蓝色的水滴纷纷从他身上浮起,在上空旋转滞留片刻,旋即猛地像蓝衣人射去。

看似柔软的水滴,在空中化作万千银针,每根都足足有一寸多长。

银针来势极快,那蓝衣人却不避不闪,双手从下向上猛地一拔,破土而出;白色的独角马轻轻后退,他的面前竖起一堵三米高的土墙来。

银针纷纷射入土墙中,夜月唐轻吒一声,与此同时一道火龙从他袖中射出,冲破土墙,直逼蓝衣人的面孔奔去。

蓝衣人似乎早已料到此招,左手化圆右手轻轻抬起落下,蓝光闪过,厚重坚固的结界以半球体的速度扩张开来,在空中与夜月唐的火道攻势相遇。

“砰”的一声,二者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一片尘土笼住二人所在之处,看不清其中的真实情况。

秦倾只觉眼前混杂的黄色尘土中,隐约看到蓝色的水光红色的火焰,她不自觉地将手中拿的帕子拧了又拧,焦躁不安。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二人交手处“轰——”的一声巨响,白色黑色的独角马同时腾空。他们二人立在空中,不落地,亦不出招。

秦倾定睛一看,双方的结界都有些破损,夜月唐原本受伤的左臂似乎已无法抬起,所幸对方似乎同样受了伤,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腿根部。

他们二人下方,已是一片焦土,仿佛被剧烈的炸药轰过一般。

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秦倾正一身冷汗,只听得身畔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姐姐。”

小莲到了!

“夜月唐有伤在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迅速逼退那人?”顾不得和她招呼许多,秦倾直接问道。

不用她提醒,小莲已蹙眉看向战场。思考片刻,也不回答,水状的结界在她手中张开,裹入秦倾和她二人。两手划过优美的弧线,一张大弓在她手中出现;右手手指撮了几下,默念咒语,黑色的利箭出现在她手中。

瞄准,她轻轻呼吸。利箭如闪电一般冲着蓝衣人破空飞去,隐隐作响。

那蓝衣人正与夜月唐缠斗,似乎未料到有此突袭;待到跟前才侧头慌忙避开,所幸并未受伤,不过将蒙在脸上的布划开了一道口子。

白皙的皮肤上渗出一道血痕,虽然看不清面孔,他耳畔的蓝发却漏了一点出来。

“果然是人都之人。”小莲喃喃道,旋即眼神一凛,再念咒语,连发三箭。

这次蓝衣人已有准备,眼见利箭飞来且夜月唐时刻准备动手,略一沉吟,大喝一声,“遁!”

一片蓝色烟雾萦绕,那人已在十丈开外。

此刻,敌军后方鸣金收兵。

夜月唐并不恋战,独角马轻轻落地。他的右手轻轻握起,眉头轻蹙。

这一战,风城胜。

63

前路日将斜

风城的这一仗,胜的着实凶险。

旁观者或者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看似轻松的表面下,深藏了多少曲折。

夜月唐在应付完当日的小小“庆功宴”后,回到天然居时,无法掩饰的面色苍白。

小莲在城楼上看的清楚,因此早早将唐蓝遣来。夜月唐方一进门,刚想给秦倾一个安慰的笑容,一个闪神,已被唐蓝点住穴道扶到床上。

唐蓝沉默地诊断了半晌,面色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