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开始的荒唐和不以为然中一步步走来,到如今,虽然我自己不信,但周遭的环境却让我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终于忍不住坠下眼泪,秦倾笑得泪眼婆娑,“如今,圣预中人,我是也好,不是也罢,无法抽离了身子,已是事实。既然如此,大敌当下,若我不出手,且不论两国王君,就是这风城百姓,面临生灵涂炭的当口,我亦无法置之不理。”

抬头,看着天山顶端那隐约的一抹白色,她决然道,“今日要你授我‘幻影八方’的心法,是我料定你们都了若指掌。无论是夜月唐还是唐蓝,都对我说过这法术乃是绝学,除了夜允天下无一人得知。我却知晓夜允乃魔都法师,你们天地玄黄四位使者并夜月唐都是他的徒弟。如若召唤我来陆川的人真是夜允,如此筹谋计划的高人,又如何会是自私到不传绝学的师傅?因此今日你不必再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转头,身边的小莲双眸低垂,脸上闪烁犹豫的神色。

秦倾轻轻笑道,“这是我的命,我已认清。今生,恐怕已无法再回我的世界。种种变故,隐约透露着杳杳信息。若要与天斗,恐怕,恐怕…”支离破碎的句子渐渐隐在她的苦笑之中。

“姐姐,即便我要教授你这个法术,依然会有问题。” 静默了半晌,小莲终于艰涩开口,“姑且不论它可能对你元神的巨大伤害,这法术的施展与法力的高深有非常大的关系。像我们这样的法力,不过能探察十里范围;师傅功力深厚,也不过二十里。如今联军扎寨在十五里,方圆有几里的范围我们并不清楚。因此在风城城内要想探得这些消息,即便是师傅在世,也恐他老人家力所不能及。”

“果真有这限制,”秦倾却并不意外,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计算。三日内,我必然要学会这法术制敌,否则…”掩口长叹。

小莲脸色苍白,心头掠过不详的预感,仔细斟酌,只能重重点头,“姐姐,我明白。小莲定当竭尽所能。”

65

坐看云起时

距离三日的期限,还剩下一个晚上。

静谧的夜晚,一切如往常一般安静美好,秋蝉在进行夏末的最后挣扎,但一如既往的叫声中,却听不出半分绝望。

风城的多数将士,并不知这沉沉的三日之约正向他们头顶重而缓地压过来;心思沉重的小莲,在将秦倾送进天然居之后,沉默地站了许久,叹息离开。

秦倾…这样的一个女子,眼看着走入这样一个必然的结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抬头,不见半点月光的夜空,群星璀璨着,眼中忽然就有了久违的湿意。

眨了几下,终于将热泪逼回眼眶。

月朗星稀,原来月亮和星星看似是一家,却是永远无法共存的。

“今天可曾好些了?”坐在床沿上,秦倾习惯性地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摸摸自己的,旋即一笑,“嗯,温度降下来些了。晚饭吃了多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夜月唐拉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忍不住深深看她,满眼含笑,“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这几天连饭都顾不得回来吃,是不是忙得厉害?”

“还好,一切都还算在轨道上,”秦倾垂眸笑答,顺势倚进他的怀里,闭上眼,深深呼吸他的味道,“前几日迎战,对方叫嚣的厉害,但这几日下来,也未见有任何动作。所以你放心吧,好好养伤就好。”

“如果对方再来,我定然要出城迎战的,”他轻点她的鼻端,语气坚决,“这样的事,不会让你再操心。”

“傻瓜,别忘了我的来历,”直起身子,她转头看进他深黑的双眸,绽出自信的微笑,“我们的世界可是讲究男女平等的竞争年代,你是不信么?你能做的事情,我也定然能做好。”

她的笑容自信满满,却让他的心头无端地慌张,这几日并未听到任何音信,难道…

迟疑地唤她的名字,“倾…”

不待他出口,秦倾迎上,双手如藤蔓一般地攀上他的肩头,以唇,温柔地堵住他即将出口的疑问,化作柔情呢喃。

“倾…”一个长吻下来,夜月唐气息不稳,额头上隐约冒出压抑的汗滴,心中的疑问不断扩大,秦倾的笑容妩媚,俨然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月…”破碎地唤着他的名字,秦倾伸手,将他的长袍轻解,柔软的吻和轻轻的啃咬交错着,从肩头向下,让他的防线渐渐崩溃。

“倾,不要这样,我有事情要问你。”夜月唐勉强地支撑着理智,双手轻颤,却不忍推开她。

双手滑过他的胸口,刻下几个字,一笔一划地顺着看过去,却是他的名字。心中满满的,仿佛溢出了太多太多的喜悦与悲伤,反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抬头,秦倾看着他,深深的,小女儿一般地摇头绽出笑靥,“夜月唐大人,您身上有伤,还要继续么?”

说罢不待他回答,便向他结实的小腹下吻去。

理智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的飞灰烟灭,夜月唐将她一个翻身压在身下,笑容中有着致命的诱惑,双眼璀璨的仿佛星辰一般,故意发狠道,“你这个…磨人的…”话到后面,却再也说不下去。

秦倾妩媚一笑,伸手攀住他的脖子,呢喃着撒娇,“闭上眼睛嘛…”

夜月唐闭眼,深情款款地缓缓靠近,闪电般的一刹那,秦倾将指甲中的一小粒药丸递入口中,借着深吻的机会,将药丸送入毫无察觉的夜月唐口中。

确认他已咽下,秦倾看着他,柔柔地笑着。

“倾…”无意识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夜月唐自上方看着她罗衫半褪的模样,心莫名地纠结着痛楚。

“夜月唐,我喜欢上了你。”将他深深地抱个满怀,秦倾反复地唤着他的名字,“嗯。很喜欢很喜欢。”

夜月唐先是一怔,旋即欣喜若狂,狂吻纷纷落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了律动。他粗重的鼻息在她耳畔回旋着,呻吟着攀上极乐的高峰。

在他目光未所及处,秦倾双眼紧紧看着屋顶,很久,落下两行清泪。

睁着眼,迎来了天色微朦。窗外鸟儿的啁啾,听来如此的悲伤。

是因为夏天的结束么?

秦倾侧着头轻轻微笑,双眼清亮。忍不住将身边熟睡的人紧紧揽入怀中,抚着他的长发他的模样他的肩头,最终,在他的唇畔烙下一吻。

“夜月唐,我很喜欢你。你要记得我哟,一直一直。”

天色大亮。梳妆好的她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躺在床上熟睡的他,长发纠结,光裸的肩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珠帘重重落下,来回荡着,仿佛是纠缠的宿命。

“妈妈——”几日未见,在秦雨霜严密保护下的夜玺,被雨霜亲自带来,飞奔着扑进她的怀里。

“小玺…我的小玺。”蹲下身子,将他紧紧抱进怀里,以为自己会说很多,最终却只是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妈妈今天要去做什么吗?”狂喜渐渐冷下来,夜玺发觉了秦倾今日特别的盛装。

“嗯,”秦倾点头,眼神温柔,抚着他的头顶,“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为了许多人。所以以后不能再陪我的小玺了,小玺要乖乖的,听你父亲的话,每天快乐幸福哟。”

夜玺直觉地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小玺只要妈妈,妈妈不要离开。”

“傻瓜,无论在哪里,妈妈都会一直陪着你,”将他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秦倾的声音已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人活一世,总有许多事情,是不得不不面对和解决的。如果妈妈只是为了陪着小玺,那么可能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妈妈不能那么自私,小玺能够体谅么?”

夜玺虽然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但却隐约嗅到了诀别的味道,他泪眼婆娑地抽泣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小玺会听话…小玺会乖乖的…妈妈不要离开…”

秦倾忍不住红了眼圈,她以为容易割舍,哪曾料到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心头疼痛得仿佛被刀子一点点剜过一般。但,风城今日的劫难,说到底是她引出来的,之前已经依赖了夜月唐太久太久,这一次,她必须要自己去面对才行。

深深呼吸,她轻轻抹掉他脸上哭的乱七八糟的泪痕,“小玺是男子汉喔,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小玺是天下最好看的小孩,妈妈最喜欢的小孩。”

重复地呢喃着,拍着哭的肝肠寸断的他的小小身子,秦倾闭上眼,狠狠咬唇,用力劈上他毫不设防的后颈。

夜玺软软地晕倒在她的怀里,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秦倾发不出声,忍了很久的眼泪纷纷地落上他的头发衣衫。许久许久,咬着牙,抱他起身,交到秦雨霜的怀中,“雨霜,小玺就交给你了。”

秦雨霜泪眼迷蒙,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地一步步离开;秦倾的裙角消失在门口拐弯处时,她终于忍不住哭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唤道,“姐姐——”

凄厉的呼声,在湛蓝的天空下,不过惊起几只鸟儿。

庭院中,微风过处,落下几片秋叶。

城外,战鼓缓缓擂动。

夜月唐自奇异的不安中猛然惊醒,窗外已是一片大亮。习惯性地看向身畔,却只余一床凌乱。身上酸软,他猛地睁大双眼。

此刻,四肢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想起昨夜秦倾的表现,一颗向来放浪的心沉入谷底,揪心的痛楚从身上的每一处传来。

双手紧紧握住,狠狠咬唇,尝到血腥味,似乎总算找回了一些力量。他起身,随意地套上长袍。下一刻,已用上全身力气发动法术,迅速向城门口跑去。

战鼓一阵快似一阵。

城门缓缓拉开。秦倾一人,盛装站在最前方。

对面,是那蓝衣主帅。看到她,先是一怔,然后眉眼弯弯,露出笑意。

战鼓声声,如同槌子一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下一下。

面前,一片黄土,晴空如洗。秦倾深深呼吸。身后各种各样的面孔,交错着沉重的关怀视线。

双腿忍不住轻轻颤抖,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城门在她身上缓缓阖上。

众人狰狞着的隐忍面孔,被轻易地隔离开来。淡化。

“倾——”夜月唐的大吼从她身后传来。

秦倾迅速回头,他,终于还是赶来了呢。向来最重形象的那人,衣衫凌乱的飞奔而来。

尘土飞扬。

骄傲的他,自信的他,此刻不过是个简单的逐爱男子;连身边的暗卫都抛诸脑后,忘记了平日的坐骑,这一刻,只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向她飞奔而来。

认识他这么久,这一刻,才看到他最帅的模样。

关门的将士见这情形,俱是一愣,小莲咬牙,一字一顿地下令道,“关门!快!”

三个字,用上了她所有的勇气。

夜月唐飞奔,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门的缓缓阖上。

心,仿佛在这一刻,碎成片片。

秦倾的笑容,在他眼前模糊,然后被厚重的城门,从视线中割裂开来。

终于不支的倒地,体内残留的迷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的视线渐渐被黑暗淹没。那个笑容,却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碎成片片的心,被微微的风碾的粉碎;灰尘,散向四方。

“王上!”仿佛有许多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叫着,意念,却不受控制地向最深的黑暗处滑去。

“他…竟然哭了。”小莲轻轻呢喃着,念着念着,脸上只觉一片潮湿。

秦倾缓缓走向坐在马上的那蓝衣人面前,手捧卷轴。

一字一顿,道,“风城城主秦倾,前来议和。”

蓝衣人不言不是,只是冷静看她。

“好久不见,”秦倾忽然绽出微笑,唇畔有不易察觉的讽刺,声音压低,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唤出他的名字,“雷雅。”

那蓝衣人不由得全身一颤。

深深看她,下一刻,她已被整个人卷在马上,他在她身后,牢牢禁锢。

鸣金收兵。

66

塞外草连天

撤退十五里,下马之后,风城遥遥,地平线上只是一个隐约的小点。

秦倾手捧议和书,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此次的联军果真不可小觑,来到他们的营地,才发觉其中的井然秩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许多。就是不知,接下来她看到的,会是哪位旧识?

那蓝衣的主帅,竟然…真的是…雷雅么?——秦倾的头低得更深,掩住眸中闪烁的深思,——如果联军身后真的是人都,风雅在封邑坐镇,按照唐蓝的说法,那么来人除了雷雅不做他想。因此在阵前,她大胆试了一试,果真发觉了他异样的震动。

雷雅…果真…

罢了。

秦倾的唇角勾起,眼中闪过淡淡的亮光。原本就有些怀疑,五年的光阴,也真真磨淡了许多面孔。

“秦姑娘,这边请。”一个年轻的侍卫前来招呼她,微笑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有些怔忡,多年前分不清是雷雅还是何海风的笑靥在她眼前浮现,与眼前的这人有些许的重叠。

她微微颔首,跟上步子,也不去执意纠正他的叫法。

其实,“城主”这样的头衔,不仅是用来称呼的。

信步踱去,唇畔噙着一抹笑意,秦倾身上的光芒,莫可逼视。

路过巡逻的将士,口中虽不言,但都难掩眼中闪过的诧异。

谁能料到,这卧虎藏龙的风城,城主竟然是个女流之辈?不仅如此,面临着九死一生的议和,她竟然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光凭这一份气魄,已然让人心折。

各方粗粗扫过,都有起码二十多座帐营,中等级别以上的将领似乎是分布在各处的,从这方面来看敌人的布置并无破绽。一路走,秦倾一路不住地默记,中央处…竟然有两座大帐?

即便是联军,即便来自两国,一军中竟然有两帅,也着实有些诡异。

秦倾的双眼微微眯起,锐利的视线一闪而过。

那年轻侍从转过身来,细细观察了片刻她的神情,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请随我来。”

说罢上前几步,掀起右方大帐的帘子,微微躬身。

秦倾面色不改,一步步地踩进去。路过他时,稍作停顿,“多谢。”

白色的身影向暗色的大帐深处走去,不知为何,心头晃过异样的感觉。年轻侍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凝神离开。

他立在左侧的大帐面前,犹豫片刻,伸手轻叩。

半天,里面不见动静。一个揉身,他闪进了帐营。

“王上的情况如何?”多日以来,一直在负责监视着雅默翀的秦雨霜,今日因人手不足,充当了来回传达消息的角色。

她牢牢地握住夜玺的手。经过与秦倾的分离,夜玺已不复早晨的哭闹,不过四岁的他,此刻板起漂亮的面孔,黑色的瞳孔中没有半分笑意。

唐蓝抹掉额上的冷汗,嘘了口气,“不能说好。”

“身中迷药,还强制冲破,用了全身的法力奔跑,血不归经。咳血不止也就罢了,迷药的药性更随着法力游走而流向七经八脉。”苦笑着连连摇头,“他这么做,完全是不要命了。”

不要命了…秦雨霜微微喟叹。这个时候,不要命的,又何止他一个?

“我会将这消息告诉小莲,放心。这里就交给你了。”交代了一句,牵着夜玺,他们转身离开。

微微有些起风了。

风吹,草动。

帐内一片静谧。凝神,她能听到帐外不远处的草“沙沙”的吹动声。可能是风动,也可能是巡逻的士兵。

屏风后的锐利视线,从她踏进门起就不断逼视着。在这样的注视下,很难装作忽略的模样。对视片刻,毫无结果,那人似乎在和她比拼谁的忍耐力更好一般,默不出声。

在这情况下,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凝神屏息,她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

隔壁的帐子,传来轻轻的门帘掀动的声音。算算刚才那侍从送她进来的时间,似乎有些了然。

秦倾绽出一抹笑意。半晌,她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飘起,“风城城主秦倾,前来议和。”

夜玺还是沉静的模样,看他这样子,秦雨霜的担心愈来愈浓烈,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和小小的他平视,“小玺,如果心里不痛快,告诉雨霜阿姨好吗?”

夜玺黑白分明的大眼对上她,一言不发。

“小玺,妈妈的离开,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是,我们要对她有信心,好不好?”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她向来了解夜玺,虽然不过四岁年纪,但在秦倾的教育下,她深知这个小孩只会比她想像中知道的更多。

果真,夜玺冷笑,“大敌当前,为什么大家就只会推个女人出去?就是赢了,这算什么本领?”

秦雨霜一惊,险些要跌坐在地。

夜玺咬唇,一字一顿恨道,“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妈妈受这样的委曲。”他攥着小小的拳头,气得脸色发白。

秦雨霜语塞,面前这个小小的儿童,凌厉的质问,让她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