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忽然,他绽出笑容,整个大厅仿佛都忽然变亮。

“终于找到你了。倾。”

秦倾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困难地呼吸着。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泪水晃来晃去,几个来回,直直地滚落下来。

“你…你…你是…”

她胸口起伏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却哽咽地说不下去。

“我是。”他肯定地回答,笑容更加深刻,然后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轻磨蹭。

耳朵有些热得痒痒的,然后只听到他好听的声音轻轻吐出三个字。

足以让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夜月唐。”

8 除却巫山

·影

趁着夜色,小莲独自上了天山。

她没用法术,只是一步步地艰辛地爬了上来。在彻骨的寒冷里,似乎能让心里莫名的悲伤,略为减轻一些。

这个季节,天山上又有了积雪。天池畔还是一如既往地雾气沉沉。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到了这个时候,十分冲动地想过来看看。

所幸风城如今被她接管,上来一趟,除了体力消耗得厉害,倒也并未有什么麻烦。想来,也就来了。

轻轻呼了口气,忽然,发觉不远处有个身影。

她轻轻走了过去,看清来人后,愣住。

“你也来了。”他并未回头,忽然开口。

沉默了很久,小莲应了一声,“嗯。”

他还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池湖水,半晌,开口,“一年前,父亲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吧?”

诧异于他竟然会称呼夜月唐父亲。之前,哪怕是夜月唐立他为太子时,他都从未唤过他一声。

六岁的夜玺,静静地站在池畔,眉宇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思想。小莲忽然觉得,他小小的身影和夜月唐,有某种程度的契合。

他如今的身份已是魔都太子,在夜月唐去了不久之后,即将成为魔都的王。

虽然小莲并不喜欢这个结局,但依旧无法拒绝。愣了片刻,她轻轻回答。

“是。”

夜玺如今六岁,若他选择了登基,可能即刻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生吞活剥。他聪明得很,一道诏书,说明目前还在天山学艺,十年内师傅不准下山,令唐誉为摄政王,唐尽风为辅,这两人来挑起魔都的担子。

十年。

即便天地玄黄四位使者,全部忠于他。但在朝堂之上,他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任何外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以预见,他这十年的道路,绝对不好走。

按理来说,凭她与秦倾的交情,夜玺在她面前,完全只是个孩子。但不知为何,面对着他,她除了毕恭毕敬之外,没有抓到半点安慰他的契机。

二人沉默了一会,夜玺又开口,“那个被换过来的镜像,可是死了?”

“不错,”小莲喟叹着回答。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夜月唐打算离开之时,原本是想让他与异世间的镜像互相调了魂魄,这样即便来人是个傀儡,也能帮着夜玺坐镇几年。却未料到调过来的那人,在异世同时出了意外,等折腾着召来了魂魄,还没说半个字,就已一命呜呼了。这样,也不知同时去了异世的夜月唐,是否挺了下来。

“送他的人,又是哪个?”

提起这个,小莲更是叹息,“竟然是雷雅。”

亏她服侍了夜月唐几近一年,竟然没有察觉他和雷雅私下互有来往。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起计划着要将夜月唐送到异世去,只觉得,这个时间必然不短。

时空之门的法术修行,放眼陆川,只有魔都的夜氏一族能掌握。当时夜月唐每日坐在湖畔,他们都以为是心灰意冷,哪有一个人能想到他只是在等雷雅罢了?

他在等。等雷雅学会了时空之门的控制法术。等自己的身体调理到能够承受这时空逆转的力量。

终于被他等到。留下一堆棘手的问题,但似乎都已和他没了关系。

他们间这许多年的牵绊,竟然就被他这样一下斩断。

小莲终于明白,自己的悲伤从何而来。忠诚了那么多年的王,渴望着追随着他,一统天下,却没想到他为了一个女子,舍了所有前去追随。

难免怨怼。她轻轻叹息。

“你放心。”一直冷冷静静的夜玺,耳尖地听到她的叹息,忽然开口。

小莲有些诧异地微微张嘴,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

夜玺缓缓转了过来,笑容中有睥睨天下的味道,“我不是父亲。一统天下的担子,我来抗。”

缓了足足有半盏茶功夫,小莲才终于反应过来,本想冲口而出的戏谑,因看到他认真的脸,生生咽了下去。

他说真的?

她疑惑地想着。

他是不清楚,在这通往天下的路上,会有多少多少的困难吧?

果真还只是小孩子。

夜玺也不说服她,看着她脸上闪过各种各样的神色,只是轻笑。

路遥知马力。

天下的诸位,擦亮眼睛看着,就好。

呵。

9 交叠

·光与影

“你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听完了他简单叙述的曲折,秦倾只想愤恨地敲他的脑袋,“小玺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竟然就把他一个人扔在陆川?还封了个劳什子太子,你是要害死他吗?”

“倾,”他微笑着听她发泄自己的怨气,心中暗自欣喜她一点都没有问起雷雅的下落,用力地将她抱回自己的怀里,用力嗅着她的气息,下巴在她的头顶来回摩挲着,如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小玺是我们的孩子。我信他,所以请你也相信他。”

他缠绕住她的双手,十指交叠。

“我想见你。我想要你。只要你。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比你重要。”

他呢喃着,低沉的声音回转在她耳畔,震荡着她的所有思想。

不知不觉,她的身体软了下来,贴合着他的身体,从心底,觉得温暖。

“我…”

她转头,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

“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手指碰上了他的脸颊,颤抖着,一遍遍地碰着他。

指尖传来的温度如此陌生,她笑出了眼泪。

“很想你。”

“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抵着她的前额,他的双眼亮晶晶的,“好不好?”

她贪婪地看着他。

沉默。微笑。

以吻封缄。

“今天若不碰到你,是不是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成为某个人的婚姻破坏者?”他笑笑,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秦倾叹气,“人活着,就要去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我能做的,只是把心留给你。”

他无言地拥住她。无论是哪个世界,她都是这样的辛苦。

有了他,定要让她轻松快乐。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会凑巧在那里出现?”不知他此刻心中的暗自回转,忽然想起他的出现,秦倾笑着问他。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他微微笑着,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何必再介怀其中的过程?

“我在雅间和客户见面,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司仪说了你的名字,”他笑着,话里却不自觉地带了些许醋味,“也是呢,那么招摇,谁会看不到。”

“你…”秦倾转头看他,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她认真地看他,轻轻吻下去。

“从今天起,我会陪着你。”

“一直一直。再也不分开。”

“我,秦倾。在此起誓。”

“月…原谅我,好吗?”她看着他,泪光盈盈。

相思,折磨的又岂会是一个人?

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腰,夜月唐心中微微泛酸。他将她整个人轻轻拢在怀里,轻轻允诺。

“好的。我们再也不分开。”

不知说了多久,秦倾才想起之前曾见过他的那一面。

“对了,我之前曾经和那个你见过。在杭州,看到你和雨霜在一起。”她微微噘着嘴,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酸味。

“是吗?”他不掩讶异,然后叹息,“或者上天就是要我们经历这许多考验。我没有秦寄的任何记忆,醒来时,这身体正躺在医院里。因为出了严重的车祸,于是,失忆也变得有些理所当然。谨言慎行,我学会了你们的语言,身体刚好些,公司又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偏偏之前在陆川,你从未提及自己的来历。还好我隐约记得雨雅之前曾经提过,你来自杭州。”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捏捏她的鼻子,“那时候,你还为何海风的变心哭得死去活来。”

秦倾的面孔微微泛红,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接着说。”

“然后我就在想啊,凭倾的脑袋,肯定是在最好的学校念书吧。”他从善如流地摸摸她的长发,“所以大约半年前,养好了伤,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我便去了Z大调查。费尽力气找到了你的资料,却不知道你毕业之后去了哪里。学生的工作变动很厉害,学校也不是很清楚。我拿到了你的家庭住址,电话不通,亲自登门,没想到却是空空锁着,问了邻居,说是你家人几年前就搬走了。”

他顿了顿,斜眼看她,“然后那个何海风,看到我之后很是谨慎,怎么都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啊?”她吃惊地张嘴,“你碰到他了?”

“是,还有他的太太,”他看着她,每个细微神情都不放过,“没有想到,竟然是雨雅的镜像。”

秦倾自然地微笑点头,“是呢,我第一次见到,也吃了一惊。后来想得有点隐约明白,或者是因为我去了陆川,改变了许多原本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中,却无意间反应出了陆川原本的模样。”

“雷雅,应该和雨雅在一起。若没我,你迟早也会收了雨霜做妃子吧。”她盯着他,忽然有些没好气,用手肘用力撑撑他的腹部,“你总是这么风流。哼。”

听她这样说,夜月唐笑得开怀,“不要用总是这个词,天知道,我已经为你痛改前非了。”

“真的?”她不信地拿眼角觑他。

夜月唐大笑,举起右手,“皇天在上,老婆大人请明鉴。”

“呸,”秦倾啐了一口,“你不是才来了一年么,怎么这么快就学了油嘴滑舌。”

他的身子撑在她的上方,笑容里有些坏坏的味道,“老婆大人明鉴,小的不敢。”

秦倾的脸涨了通红,微笑让她看起来如此美丽动人,她揽住了他,唇凑了上去,“你…哟…”

嗔怪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从此,真的要在一起了吧。

永远永远。

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

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够拆开他们彼此。

原本越行越远的人生,在此,终于有了交点。

自此,纠缠。

10 尾声

“你就是阿绝吧?”秦倾蹲下身子,看着不远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手上拿着精致的洋娃娃,心中有些紧张,“我叫秦倾,从今天起,希望和你做朋友哟。”

阿绝微微笑着,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犹豫和恐慌,看着秦倾,她缓缓点头。

看她的模样,秦倾先是蹙眉,然后靠近了些,把洋娃娃塞在她的怀里,“喜欢吗?”

阿绝眨了眨眼角,然后笑得双眼眯眯,点头。

抬头看着她,秦倾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精致的脸蛋,柔软得仿佛嫩嫩的水豆腐,见她还是撑着诚惶诚恐的微笑,她有些挫败地叹息。

“阿绝,没有人告诉过你,不喜欢笑,就不用笑吗?”

这个孩子…究竟是怎样被教育的?

这么小的年纪,就察言观色到了如此的地步。

看她还是坚持一直维持着笑容,秦倾换上郑重的神情。

“听着阿绝,在这个家里,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你是小主人。所以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故意笑给什么人看,不用特意做给什么人看。你就是你。”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但阿绝还是一径微笑着。

摇头叹息着起身,秦倾走近站在一边的夜月唐,“我发现对小孩子,我一向没太大吸引力。”

夜月唐微笑着挽住她的腰,“没关系。不用太介意。”

他在她脸颊上印下细碎的吻,“我只要你开心。”

秦倾嗔恼地推了推他,“讨厌。别教坏小孩子。”

那人大笑着说“好”,然后搂着她走开。

他们离开,阿绝的笑容从脸上敛去。

这样的…他,她从未见过。

自她记事时起,妈妈总是重复重复地对她说,这个又帅又有钱的钻石男人,是她的爸爸。为了让妈妈早日嫁入豪门,阿绝一定要做个乖乖的孩子。懂事,不哭不闹,爸爸喜欢乖乖的小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