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之大出天下 作者:媚媚猫/青函

《青瞳之大出天下》(第一卷)

青瞳,眼眸清澈明亮的不受宠公主,她的名字由此而来。这个世上没人能配得上她,对她来说,是幸事还是憾事?

她的人生,永远重复着得与失的循环:母亲不得宠,让她得以拥有自由自在的懵懂年少,堪得一生难忘的初恋男子;一道圣旨,她不得不嫁给对皇室怀恨的边关守将;改嫁敌国,她却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西瞻霸主。当她决心扎根异域,一场无妄之灾却激起她的比男子更长阔的胸襟……

华衣锦翎的迥异男子,虽然荡起青瞳眼眸中的潋滟流波,那彩凤霓裳下的高处寒意,谁又能暖她于一己之怀?

第一章 无物似情浓

一、红梅

一、红梅

好一场瑞雪!

从昨晚一擦黑,夹着细小冰凌的雪沫子就一点点飘下来。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的下,谁知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就像被人从天上一团团、一球球的扔下来一样,呼呼啦啦直下到今天中午才停。放晴以后,整个皇宫再没一处空地,到处都塞满了这软绵绵、厚墩墩的白。

似得了雪气滋润,甘织宫外一棵老梅铺天盖地的怒放起来,殷红的花朵累累垂垂开了满树,在一片素白的天地中好不鲜亮!梅花多半只是稀疏的几枝,开得这么密集真是难得一见!放眼望去,连冷肃的宫城都因这一片红花显得生机勃□来。

甘织宫位于皇宫东南角一个极偏僻的角落,宫殿已经很破败,和富丽堂皇的皇宫有些格格不入。窗棂上的红漆已经剥落的只剩木色,屋顶上的土黄色琉璃瓦大半也缺失碎裂,屋主把□出来的房顶用草仔仔细细铺过,下了小雨也还不至于漏水。此刻这些茅草在白雪下面露出支支叉叉形状。

跟它并排的是样式差不多的一溜四座偏殿,这四座偏殿分别取名‘甘织、乐樵、勤农、欢渔’,曾是大苑国开国帝后最喜欢的地方,从为这四宫取的名字可见,那对神话般起于草莽的夫妻其实心里只想做个平常人罢了。可惜后继位的皇帝们并不甘织乐樵,大苑国已经传了多年,历位男帝和位女皇,皇宫也先后经过几次修葺扩建,把这四座宫殿由原来的中心位置逐渐推到御花园后面的偏僻角落,现在的甘织等四宫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冷宫,只由十分不得宠又再没办法翻身的嫔妃居住,这里比起真正的冷宫冷泉宫也只差一把锁了。

甘织宫现在的主人充容王氏正含笑倚在门边,看自己八岁的女儿青瞳和小宫女花笺在雪堆里滚着玩。青瞳脸颊喷红,玩的全身都腾起热气,就是安静下来都有丝丝白气从她周身冒出来,花笺稍好些,头发却也滚的乱了,像两个小疯子一样,小女孩清脆的笑声老远就能听到。

王充容眉目仍然秀丽,只是面色枯黄、头发也没有光泽,算不上漂亮。然而望着女儿的眼睛里尽是温柔的光辉,青瞳衣服有些单薄,她盘算着再让她玩一会就回来暖暖。

只听一阵急急的沙沙声,两个小太监踩着厚厚的雪从御花园的林子里绕出来,飞快的跑到那株老梅前,一个爬上树去,另一个在下面伸手指着树梢道:“那枝…还有那边那枝…哎哟!我说的是旁边那枝斜的,你折这么大个树干烧火用吗?你倒是利索些,淑妃娘娘和万岁爷等着呢!”边说边把红梅一枝枝折下来抱着。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过,小青瞳开始还好奇的看着,见到这两个人只是瞄了她们一眼就开始爬树,不由急了,大叫着跑过来:“喂!你们干嘛掰我的树!住手!”

站在地上小太监一看她便是一愣,小小的女娃儿竟是美的惊人!她乌溜溜的黑发飞扬着,白里透红的面庞上嵌着一对星星般璀璨的眼睛,这双眼睛简直可以用炫目来形容。小太监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几个形容眼睛的词语,然而什么春水、秋波,用在这一双眸子上就全不对,这该叫精神,对,就是精神!那么咄咄逼人的亮。

愣神间青瞳已经跑过来从他手里夺花枝,嘴里还叫:“干嘛折我的树,还我!还给我!”小太监这才伸手挡她,呵斥道:“哪来的野丫头?去去去!”

花笺也气喘吁吁跑过来,她只有六岁,比青瞳慢了好多,她也叫起来:“这是十七公主!你不要碰她!你们是那个宫的,为什么折我们的树?”

小太监又是一愣,上下打量青瞳身上敝旧的衣衫。料子虽坏,可还真是公主常服十二瓣裙的式样,只是青瞳嫌裙摆累赘,自己翻上来掖进腰带里。

青瞳的衣服是王充容用自己的旧衣服改的。当初她和女儿刚搬来甘织宫时这些节赏衣食的份例还是有的,只是掌事的宫女太监见她几年不得一宠,皇上早已经不记得有这个嫔妃和女儿,各项物件慢慢私自扣下些,加上王充容从未计较过,就越发怠慢起来。已经两年没送过新冬衣了,王充容自己尚可穿旧的,可青瞳小娃儿长的快,只好自己给她做几件穿。

趁小太监愣神的功夫青瞳已经从他手里抢回花枝,一溜烟跑出好远。小太监又想上来纠缠,青瞳身子灵活,跳前跳后的抓不到。王充容见了叫起来:“青瞳,别闹!给了这位小哥吧。”小太监跑了半天抓不到她已经急了,脱口骂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再不受宠的公主也是主子,怎么能是‘兔’崽子呢,想起可能的后果,他的脸色白了起来,还好青瞳不在意,反做了个大鬼脸。孩子好哄,他又心虚的瞄向一旁站着的大人,王充容完全能想到他在害怕什么,微微冲他笑笑,用眼神安慰他不要紧。这下他才放下心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停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听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子叫道:“小顺子,叫你折个花你住下了?想磨蹭到什么时候?”随着声音,一个着杏色宫服的中年太监又带着两人走来。王充容认得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姚有德,含笑上前打招呼:“姚公公,几年没见,公公看起来更精神了。”姚有德打量一下她,半晌才认出来,忙赶着上前笑道:“竟是充容娘娘,可是好些年头没见了,请娘娘安!”然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王充容连忙扶起他道:“公公别多礼,你来必是有事的,耽误了不好。”回身对青瞳说:“快把花给了姚公公。”

青瞳有些不愿意,刚搬来甘织宫时她只有两岁,那时候门前这颗老树是枯死的,小青瞳日日端了水来浇,这棵树竟又给她救活了。夏天她和花笺经常爬到树上玩耍,冬天娘也会收集花瓣给她泡在水里当茶喝,她十分珍爱这颗老梅,自己从来不舍得折的。可是妈妈正严肃的看着她,青瞳想了想把花枝递给小顺子道:“折都折了,不插瓶更可惜,你拿去吧。”

姚有德又转过来认真给青瞳请个安:“这是小公主吧,还是你几个月大的时候老奴见过一次,一晃都长这么大了!”青瞳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吃惊的退后几步。王充容道:“公公别多礼,她小人儿福气薄呢。”姚有德又客气几句,道:“万岁爷等着呢,奴婢先告退,改日再请娘娘安。”方领着小顺子、小禄子回去了。

一进林子小顺子就急急问起来:“师父!刚才那个真是充容娘娘?”

姚有德瞪了徒弟一眼,道:“当然,不是娘娘谁能住在宫里头!”

小顺子道:“可是她住那破地方,比下人的还不如!我进宫也四五年了,要不是今天淑妃娘娘突然来了兴致登上假山玩,远远的看见这树好花,我都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充容好歹也是九嫔之一,正经主子,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姚有德边走边说:“具体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那是八年、不,九年前了。那时候皇上最宠的是郭淑媛,日日留宿在集芳殿,那恩宠不下于现在的淑妃娘娘。彩鸾宫的高贤妃心里不高兴,就想了个法子,让万岁爷看见她宫里的王宿——就是现在的王充容了。王充容虽然已经多岁,可相貌极美,万岁一看就着了迷,不去理郭淑媛了…”

小顺子插嘴道:“相貌极美?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姚有德瞪眼道:“哪里话?我记得当时整个宫里再没比她更美的人了,要不贤妃娘娘能把她藏着从来不让皇上见到?要是没有郭淑媛,她一定把王宿藏到岁外放年龄。旁的不说,你只看今天那小公主美不美?”

小顺子点头:“真是美!当年的充容娘娘如果象她,那定是一等一的美人!”

姚有德道:“小公主还没有充容娘娘一半漂亮!当年她那一颦一笑…唉,万岁爷对她那是千依百顺啊!”

小顺子打断他:“我不信,那她现在怎么这样了?”

姚有德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大概是不会讨好吧。这宫里啊缺什么也不缺美人,皇上宠了她几个月慢慢就淡了,充容也是直到生下十七公主之后才封。本来应该给她寝宫的,可贤妃一直不答应她搬走,后来见皇上几个月就不宠她了,觉得没用就赶她去了甘织宫,王充容一点怨言没有,只带着个老嬷嬷就去了,这一住就是这么些年。后来郭淑媛毒死了高贤妃,自己也被赐死,以后的周贵人、丽贵人、冒才人、荣彩嫔…这皇宫里得过宠的娘娘车轮一样转,死了的、疯了的、赐了住冷宫的…也不知有多少!”他叹息着摇摇头,忽又道:“咦?算来倒是这甘织宫的王充容一直好好活着。”

二、客来

师徒边走边说,远远见着皇上的明黄色车驾就住了口,一溜小跑步过去向杨淑妃呈上花枝。淑妃早板下脸来道:“折几朵花就去了小半天,你这差当的到清闲!”姚有德赶紧赔小心,把‘该死、恕罪’等话说了几遍,一旁的景帝已经接过,笑道:“好鲜亮的颜色,爱妃簪上一朵给朕看看。”杨妃小字冰纨,是当朝宰相的千金,今年才十九岁。她自小就娇纵惯了的,身子一拧让开皇帝的手道:“粗粗的枝子怎么能往头上簪,插瓶子我还嫌大。蠢奴才!我要的是刚才看见树顶那枝有叉的斜枝。”

皇帝正宠她,见了她嗔怒的样子只觉娇媚,连声道:“好好好,奴才蠢,朕和爱妃过去自己摘!”杨妃被他说的来了兴致,拉着景帝登上步辇奔着红花方向过去,姚有德在前头开路,一行人穿过树林,绕过假山,行了半天才到甘织宫门前。

青瞳远远的看见这么一大队人过来已经停下玩耍,只瞪着虎灵灵的大眼睛看,王充容赶出来带着她和花笺并嬷嬷跪下等候。杨妃和皇帝下了辇,景帝刚下辇就见到一个极美的小女孩,她一对眼睛澄明清澈,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喜爱,便问道:“你是哪个宫的?认得朕吗?”青瞳已经高兴起来:“你是父皇吧!我娘说长着长胡子、穿明黄色衣服的就是我父皇,你就是我父皇吧?”

景帝有些尴尬,听口气竟是自己女儿,可他却不认识,他咳嗽两声道:“朕是…你娘是那个宫的?”王充容等在一旁已经好久,见皇上问起才施大礼参见,道:“臣妾充容王氏见过万岁。”

景帝又是一惊,王充容衣衫敝旧,低头跪在那里一直当她是个宫女。景帝支吾一下才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青瞳终于见到父亲,有些兴奋,对着他看了又看道:“父皇,你很英俊呢!”

景帝看看破败的宫殿,又看看衣着寒酸、一点首饰也没有的娘俩,心中有些愧疚,他走到青瞳面前端详半晌,道:“和你母亲年轻时一样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青瞳大声道:“苑青瞳!妈妈说我的眼睛生下来就又亮又黑,又说青就是黑,所以叫我青瞳!”一旁杨妃冷哼一声:“无礼!问你的官名是什么?”青瞳顿了一下,垂头道:“宁澈!清澈的澈,也是因为我的眼睛。”景帝看了杨妃一眼,杨妃毫不犹豫的回瞪过去,意思毫不让步。景帝犹豫一下就开口道:“宁澈,你是七岁吧?”

关于名字是这样的,当时传统是中土各国的皇子都会取两个名字,官名是写在金喋玉册里的,会取一个生僻字,为的是皇帝登基后百姓好避圣讳,比如太子叫宁萿,九皇子叫宁瀣,都是十个人里九个人不认识的字。新皇继位后其他皇子们就不可以再用官名。而日常会有一个叫着顺口的常名,类似小名一样。因为大苑开国帝后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这里的传统是没有皇子时皇女也可以继位,所以大苑的公主们也和皇子一样有官名。尽管后世只出现一位怎么也生不出儿子由长女继位的皇帝,可公主也取官名进玉册的规矩一直保留。景帝的儿子有十几个,大可不必考虑公主继位的可能,所以青瞳的名字‘澈’并不是生僻字,这个官名只是意思意思罢了。在宫里只有地位比自己高又极不亲近的人才会称呼公主们的官名,杨妃不愿意景帝叫青瞳常名,就是变相的不愿意承认她也是景帝的女儿。

听到父皇这样称呼自己,青瞳略感委屈,轻轻回答:“快九岁了。”景帝见她眼里波光潋滟,一对眼睛像会说话一样动人,一时有些打动心肠,于是道:“日子过得如何?想要什么跟朕说。”青瞳迅速抬起头,眼睛放着光道:“真的吗?父皇!我可不可以去上太学?我想要上学!”

太学是大苑皇子公主们读书开蒙的地方,也是因为公主也可继位的规矩,大苑的公主幼年也要读书,大了以后就各自回宫,只有皇子们才继续有太傅教导。由于景帝子嗣众多,大家就不把公主读书的事放在心上,太学里一个女孩也没有。景帝犹豫着:“按说可以,只是现在太学没有女孩,只你一个女孩在那么多皇兄皇弟里不方便。”

青瞳急道:“我还小呢,离及笄还有好几年,让我去吧,我真的很想读书!”

景帝略想想,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点头道:“好吧,你去随便读些,孙太傅出名的严厉,若不习惯就可不必去了。”青瞳已经欢呼起来,小脸兴奋的亮晶晶的,王充容本来是皱着眉头的,可见女儿这样高兴,也不由微微笑起来。景帝把目光转向他,努力认了半晌才问:“王…充容,你可是大见憔悴,是不是过得不好?”王充容回道:“没有,臣妾年纪大了,自然难保面容如初。”景帝又道:“这里艰苦了些,缺什么回头和姚有德说一下。”

王充容恭敬回答:“臣妾很好,这里不缺什么。”景帝有些伤感道:“充容,你可是怪朕…”王充容微笑道:“绝无此意,皇上,臣妾真的不缺什么!”青瞳插嘴道:“父皇,娘总说你是要做大事的,每天都很忙,所以才没有时间看我们,青瞳没有生气,只是、只是有点想你…”景帝感动起来,把手伸向青瞳想抱抱她。

杨妃在一旁越听越生气,早知道这树好花能引出个过气嫔妃来和皇帝卿卿我我,再好看八百倍她也不要了。眼见景帝都快给那小妖精迷住,于是重重的跺了一下脚:“皇上!你不是说陪我来摘花的吗?我要那枝那枝还有那枝,快叫小顺子给我折!”皇帝立刻舍了青瞳,吩咐小太监折起花来,一会把杨妃要的花枝折下来呈上,杨妃看了一眼全扔在地上,道:“这些不好,再去给我折那边的、后面的,还有顶上那三个都要!”青瞳心疼的要命,可也明白不可乱动,死死忍着,眼看又有好多树枝被折下来送到杨妃手里。她看都没有看又扔在地下,双脚乱踢数下道:“还是不好!”

青瞳眼珠转一转突然说道:“娘娘原来这么喜欢梅花呀!真好!我也好喜欢呢,娘娘你不知道,这树每年冬天第一次开才叫漂亮呢,和娘娘这样美丽的人最般配了!可惜你来晚几天,现在已经开的不好看了,怎么办呢…”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小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那样的美真是花也比不上,大家不由跟着她思索,她突然拍手笑道:“啊,有了!不如娘娘搬来我们甘织宫住,梅花开了一眼就能看见怎么样呢?我的房间让给娘娘住,有一面窗子纸破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梅花!”

杨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这小孩明不明白搬来甘织宫这句话等于打进冷宫,真是晦气!对后宫嫔妃来说这就是严重诅咒,见青瞳还雀跃着等她的答案,看来一点恶意没有的样子,杨妃不好对她发作,只好使劲一摆袍袖:“回宫!”皇帝也不理,自己怒冲冲的走了。景帝忙叫着爱妃跟上去,和几个太监一瞬就走了没影,留了一地脚印和纷乱的花瓣在甘织宫门前。

王充容等人走远了沉下脸道:“青瞳,随我进屋来。”

青瞳跟了进去道:“娘!那个什么杨妃娘娘真是讨厌,长得多少带点样子就得意到天上去了,哼!”

王充容严肃的看着她:“不耍你那小聪明了?青瞳,你知不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什么意思。”

青瞳不高兴:“她怎么不退?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王充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问:“青瞳,你可知我当初是怎么失宠的?”

青瞳露出迷茫的神色,王充容失宠时她还没出生,哪里会知道为什么。

充容微笑道:“因为我吃了晦容丹,那是一种可以让容貌逐渐晦暗丑陋的药物。”青瞳大惊:“娘,为什么?”的

王充容似是自言自语道:“那一年我已经岁,只差一年、离自由只差一年!”她叹口气:“到底还是逃不过命,当时皇上对我也宠的紧,只是我总不甘心,后来发现有了你,又变成不放心,宫里那么多娘娘,一旦皇上对哪个好了,其他人总十分怀恨,一日郭淑媛给我的点心里下了晦容丹,高贤妃那里也有这个,我认得出它的味道,于是就吃了。”

从彩鸾宫带出来的老嬷嬷丁氏在一旁插起眼泪:“小公主,可惜了充容娘娘的花容月貌,当初我怎么劝她也不听。”青瞳问:“娘,她这样害你,你怎么就认了,和父皇说说让他评理啊!”

王充容道:“当时我正得宠,这状告了你父皇多半会严惩郭淑媛,可下次呢?一年后呢?五年后呢?我外没有显赫的娘家可以依靠,内有很多位高的嫔妃怨恨,若一日失宠,拿什么保全自己和孩儿?青瞳,皇上看重的是貌,可我已经岁,以色侍他人,能有几时好!即便留下容貌又能美多久?容美人失宠自尽时才岁,即便是郭淑媛失宠时也还很美啊!”

她认真回望青瞳,母女俩都有璀璨夺目的眼睛:“与其我这样日日焦虑,不如破釜沉舟,让别人争去!青瞳,母亲的能力有限,许多事情没办法控制,可我还想尽能力在这皇宫里给你撑一片干净的天!”

日后青瞳无论到了哪里,她都永远记得甘织宫上头那片干净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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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三、太子

母女俩正谈着,花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道:“娘娘,刚才那个淑妃娘娘差人叫青瞳去毓秀宫见她,来的公公凶巴巴的,怎么办啊?”丁嬷嬷大惊站起来:“这…这…一定是淑妃娘娘刚才生气了,不如说青瞳生病了好不好?要不快去找皇上…”

王充容眉头皱起,十分担心的看着青瞳。青瞳也有些害怕,可她挺起胸膛道:“没事,娘,我去一下就回来,她最多骂几句,不会怎么样的,就是叫了父皇也一定是向着她。”

充容道:“好吧,娘和你一起去,躲了这次怕下次更糟。青瞳,记得万事要忍,淑妃娘娘年龄还小,我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青瞳大声答应着,外面小太监催促起来,带着她们去了。

到了毓秀宫宫女传话出来让王充容在门外候着,只叫青瞳自己进去。充容无奈,握了女儿的手一下看着她进去了,自己忍不住往里看。

毓秀宫里熏着百合香,闻起来甜甜懒懒的十分舒服。杨妃正倚着美人靠歇息,见了青瞳先从鼻子里冷笑一声:“十七公主,架子不小啊,还得三催四请才能请动你的大驾!”又道:“站那么远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青瞳走近她面前行礼:“请娘娘安!听娘娘召唤青瞳立刻就赶来了,没敢耽搁。”杨妃支起身子拿手指捏住青瞳面颊使劲拧,嘴里道:“好嫩的脸蛋,让本宫看看,皇上说和你娘年轻时候一样,真是个小美人呢!”青瞳吃痛,却不哭,只是道:“娘娘指甲很好看,教训青瞳不要紧,仔细伤了。”

杨妃发怒手下越发使劲拧了一下将她推开,青瞳跌坐在地上,半边脸蛋都紫了。杨妃站起来打量一下,拔下头上的金簪子扎了个蜜枣,冷笑道:“这嘴当真会说话,过来,本宫赏你好吃的!”枣子在青瞳唇边硬挤进去,伸长簪子在她嘴里狠狠乱戳几下,然后拔出,青瞳仍紧闭着嘴,可一缕血迹顺着嘴角淌下来。杨妃挑衅的扬起头看着她道:“味道怎么样啊?”

青瞳毕竟还小,泪光在眼里乱转,只怕哭出来外面的娘要伤心。她咬牙道:“挺好吃的果子,可惜有刺!”杨妃冷笑:“好吃,那再赏你吃一个!”拿簪子直接伸向青瞳,枣子也省了。王充容忍不住扑了进来,跪下不住哀求:“娘娘!青瞳还小不懂事,你别怪她!我替她给您赔罪!”

杨妃冷哼一声:“你替她赔罪?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彩鸾宫的奴才!不许你踏进我的屋子,给我撵出去!”宫女上前抓她,王充容挣扎着不肯出去,道:“娘娘!您说的是,我不过是奴才,不会影响到皇上对娘娘的宠爱!青瞳也只是个女孩,我们没什么用的!娘娘,我们只是冷宫里的奴才和小女孩子,不会对您有任何影响的!”

她这几句话说到杨妃心里了,想想自己这醋吃的有些没用。尽管今天皇上和它们母女说了些话,可凭王充容的年纪容貌,断不可能再得宠了。青瞳那小妖精就算得了皇上喜爱,也毕竟是个公主,自己有多少皇子美人需要对付,力气用在她们母女身上有些不值。嘴里说道:“影响我?凭你也配!”

王充容忙道:“是是!奴婢不会说话,娘娘圣眷正隆,日后必是事事如意!王氏祝娘娘永远青春美丽,早日生个小皇子!”

杨妃嘴角弯起来,道:“行了!带着你的女儿回甘织宫去吧,要再让我看见你们勾搭皇上,我自有办法收拾你们!”充容大声称谢,又拉着青瞳一同扣了个头出去了。

待走远一点王充容摸着青瞳面颊替她擦去血迹,心中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们日子虽艰苦,可这女儿一直是手心里捧大的啊!青瞳握着妈妈的手道:“娘!我没事,一点小伤,你别难过了!”见母亲还是垂泪,转转眼珠道:“娘!我觉得这杨妃的封号不够好,她应该封贵妃才是!”王充容奇怪,四妃的排序是‘贵、淑、德、贤’,暗示女子最可贵的四种品德。贵妃比淑妃又高了一个品级,这青瞳是知道的,怎么杨妃这样对她,她还想给她升一级?于是问青瞳:“为什么?”青瞳笑道:“因为这人实在不淑、不德、也不贤嘛!只好勉强算贵吧!”。充容被她逗笑了,又回望毓秀宫叹道:“宰相府长大的大家闺秀,小心眼娇纵也罢了,怎么又这般心肠狠毒!这个淑妃娘娘啊,可是迟早要闯大祸的!”

第二日青瞳上太学,甘织宫的四个人天麻麻亮就起身了,甘织宫离太学甚远,几乎要穿过大半个皇宫。王充容给青瞳背好昨天姚有德送来的笔纸文具、整好自己连夜赶出来的新衣,千叮万嘱的送她动身了,因青瞳认识太学的路,王充容又不方便四下走动,所以没有送她。

青瞳有些兴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跑着,到了太学门前还早的很。老师没有来,只几个小太监在屋里生火。青瞳跟他们愉快的打了个招呼:“我是十七公主苑青瞳,昨天父皇允许我来上学的,你们好!”

几个小太监受宠若惊,手忙脚乱的都站起来。这太学的皇子公主见的不少,从没有这么客气的!青瞳已经放下文具,问道:“升火呢,要不要帮忙?”她在甘织宫和花笺一直就是有活一起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太监哪里敢让她动手,一个上前道:“不用不用!已经升起来了,公主您来暖暖!”

青瞳道:“跑的急了些,现在热的慌,要不我去雪地里透透气吧,你们要是没事一起玩会好不好?”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道:“不用不用,公主自己玩吧,一会儿熏过香还得先把水烧好,小主子们来了要喝茶的。”心里很喜欢这个小公主,大着胆子道:“您第一天来上课,奴才给您安排个桌子可好?太傅卯正三刻才过来,公主尽管玩,到时候奴才叫您。”青瞳笑眯眯的道:“谢谢你啦。”小太监红了脸,低头退下了。

青瞳在外面围着太学转着圈,一会看看围墙一会看看周围的树木,她早就想着能来读书,这时心中兴奋的不得了,转了半晌才把脸靠在窗子上满足的叹了口气。

忽听脑后风响,青瞳下意识一侧身,一个大雪团离脸三寸砸了过去,啪的打在窗子上,青瞳回身见一个高她半头的男孩正怒瞪她,叫道:“你敢躲本太子的雪球!”他身后跟着四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子,一个立刻又递给那男孩一个雪球,男孩瞄着青瞳砸过来。青瞳侧身让过道:“干什么?”

男孩见仍没打中发怒起来:“站着不许动!”又是一个雪球对着青瞳的脸扔过来,青瞳跳着躲开道:“喂!你这样我生气了!”

男孩接过手下递上的雪球追着青瞳连连打,青瞳边跑边躲,终于被一个雪球砸在后脑勺,这一顿的功夫后背扑扑作响,连着中了五六下,又有一个大雪球重重砸在她后脑上,青瞳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男孩指着她放声大笑起来。青瞳伸手握了一个雪团,趁他得意猛的起身回掷,这一下又准又狠,啪的整个糊在那小子脸上!男孩的大笑顿时被呛回嘴里,直着脖子呸呸的往外吐雪。

这一下他怒极,扑上来伸手将青瞳推倒,叫着让几个跟班一起上,四个男孩子有三个都扑上来,压住青瞳不让她爬起来,只有一个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一旁劝:“殿下,别这样,仔细伤了人。”

太子将他一搡:“离非,走开!”居高临下的看着青瞳,伸足把周围的雪赶在青瞳面前,堆了脸盘大的一堆,道:“给本太子把这些雪吃了!”青瞳重重一哼理都不理,太子更生气了,他弯腰抓着青瞳的头发把她的脸用力往雪里按,嘴里骂:“混帐丫头!你给我吃!快吃!”青瞳觉得气闷无比,险些喘不过气,怒火腾的就从心里窜了出来了,她骨子里很骄傲,明知得罪了杨妃会吃大亏扔忍不住刺几句,何况这时太子欺人太甚。于是五指用劲,回手狠狠抓了太子手背一下,顿时就是五道血痕!

太子几曾受过一点小伤?一吃疼立刻惨叫着松了手,青瞳合身扑上去,抓住他腰间玉带将他重重拖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连撕带打,青瞳虽年幼,却是勇者无敌,几下就把太子打的连连嚎叫。三个太子伴读都吓坏了,一起上前拉着青瞳衣服往外拽,青瞳揪住太子耳朵不肯撒手,三个男孩急了,在她背上乱踢乱打,青瞳也不反抗,只是有人打她一下她就用力揪一下,太子就配音似的惨叫一声,听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皇子,后宫不和睦,景帝的儿子们也不和睦,众皇子见太子受困,有的漠不关心的进屋,有的笑着看热闹,还有人呐喊助威,可是就是没有人劝架。

“都住手!成何体统?”一个少年独特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个看热闹的皇子立刻停止嘻笑,有的叫‘九哥’,有的叫‘九殿下’,声音都带了些惧怕。

这九皇子是景帝最大的儿子,母亲为德妃司徒氏。景帝的皇后出自当朝重臣宁氏家族,宁皇后十分善妒,从景帝前八个儿子皆夭折就能看出她的手段,然而却栽在昭容司徒慧手中,不但叫司徒慧所怀龙子平安生下,还叫景帝撞见了宁皇后意图用魇镇杀皇帝,景帝借机费掉宁皇后,却不得不又立宁家另一个小姐为后,还好这小宁皇后性子十分懦弱仁厚,景帝才有了后面的十几个儿子。因为九皇子实际是皇长子,他年龄比其他皇子大些,性子也冷静静的难以接近,加上其母司徒慧生下他后晋为德妃,地位尊崇,宁后生子不久去世,景帝虽然碍于宁氏家族将她所生儿子早早立为太子,但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所以一众皇子都怕九哥不怕太子。

九皇子不理弟弟们的招呼,径直走到纠缠的两人面前,用脚尖踢踢青瞳:“放手!”

青瞳只见一双锗黄色的靴子在自己身上点了两下,并不觉得疼,太子还在她身下乱踢乱挠,于是不肯放。九皇子冷冷道:“余景春,用开水浇她看她肯不肯放!”

余景春是太子的一个伴读,他一直愁的没法,闻言高兴的跳起来,进屋拿了一把紫铜水壶出来,那是炉子上烧好预备泡茶的水,他端了壶对着青瞳就要倒,青瞳赶快一翻身把太子翻到自己身上,太子极力挣扎,又翻回来,两个孩子在地上滚做一团,余景春举着壶瞄来瞄去也不敢倒开水,只怕误伤太子。毕竟是男孩,力气大她许多,滚得一会青瞳实在没有力气了,太子终于挣开她的手,先向一边爬出几步才踉跄站起,两只耳朵紫里透红,好像也大了一圈。他抓过余景春手中铜壶叫着另外两个伴读:“给我抓着她!”拿着水壶对着青瞳比划,先前那个没参与打斗的太子伴读一直在旁边紧盯着,叫了声‘殿下!’伸手拦住。太子用壶格开他的手:“离非,让开!你就知道扫兴!”

离非收回手,太子居高临下问青瞳:“你服了我没有?”青瞳哼的转过头:“你有什么让我服的?”太子也有点手软,可是又觉得丢人,叫:“叫声饶命就放过你!”青瞳瞪着他,半点求饶的意思也没有,太子又拖延了片刻,面子战胜了理智,咬牙将一壶的冒着白气水全浇在青瞳身上。

四、离非

太学里的小太监都惊呼起来,九皇子只冷笑看着太子把一壶水都倒完转身自管进去了。

不知谁喊了声:“太傅来了!”看热闹的皇子迅速散开,连太子一起窜了进去,雪地上只留下青瞳一人跌坐在地上。好在他们折腾了半天,倒在她身上的水已经只是热水而不是开水,青瞳才没有被烫伤,只是她身上衣衫湿的精透,头发乱的像草包,模样真是无比狼狈,她累得厉害,坐在地上只是喘气,半天也没力气爬起来。

“对不起…”青瞳头上突然传来声音,十分温柔,她抬头一看,是那个叫离非的太子伴读,正对她伸出手想拉她起来,他逆着光站着,高高的影子笼罩在青瞳身上,代替了太阳的位置,温柔的微笑着,左手轻轻伸到青瞳面前,等她借力。

青瞳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酸溜溜道:“少爷有什么对不起的,刚才你手碰到过铜壶,早知道烫不死我吧!你家主子打我的时候,你虽说没下死力劝,到底还拦了一下,虽说认定我肯定打不过他们几个,到底也没跟他们几个一起上不是?为了我值得你弗你主子的意,扫你主子的兴,我倒要向这位少爷说声多谢才行!”

“对不起…”离非沉默片刻,声音仍然温柔:“我确实可以更尽力些。”他身子修长俊美,一双眼睛像两湾春水,尽是柔和的光,“我扶你起来吧。”离非又伸出手,他的手指的边缘在太阳下发着光,指甲一片片饱满晶莹,青瞳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脸红了,不好意思碰那只手,她突然后悔刚才的尖酸刻薄,低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起来。”远处太子高声叫‘离非!怎么还不过来?’离非答应一声,又对青瞳说:“我先走了,你回去换件衣服吧!会着凉的。”青瞳脸更红了,她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脸,只好把头埋的更低,胡乱点了点头。离非仍柔声说了句:“对不起…”

青瞳望着离非的背影呆了一会,脑子里都是这个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一身湿透坐在雪地里,不觉的冷倒有些温暖。

她又坐了片刻才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全身上下都酸疼,估计至少被打青十几二十处,她整整衣襟,又把头发散开用手凑合着重新梳了一遍,才拖着战后残破的身子慢慢来到门前。

太傅已经开始讲学,里面尽是他严肃的声音,青瞳在门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挡,连忙高声道:“太傅,学生求进!”太傅的声音停顿一下,半天才冷冷的道:“你是十七公主,昨儿内侍总管已经和我交代过了,念你今天是第一次上学我且容你,下次再迟绝不可以,进来吧!”

青瞳应声是推门而入,一屋子皇子都静悄悄的拿着书,只有些年纪小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她,青瞳吁口气,早就听说孙太傅极其严厉,今天见了果不其然,将满屋金枝玉叶管的鸦雀无声岂是容易的事!正想着谁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出去!”声如炸雷。青瞳一惊抬头,见太傅瞪着她周身皱巴巴的衣服大喝道:“衣冠不正则文章不达,我教你何用!出去!”

“衣不正心正,文不达人达!先生未试过,就言教我无用,不是遇难则退吗?”青瞳并未依言出去,反而仰头正是太傅双眼,清清楚楚的说。

“咦?”太傅愣了一下,他打量着青瞳半晌,终于道:“进去吧!”青瞳舒了一口气,来到空着的桌子后面坐下,太傅不再瞧她,拿着书本讲起课来。一屋子都是小孩,他们的课只上半天,由于被青瞳耽搁了片刻,今天下学比平时略晚,下学时候大家都饿了,片刻就走了干净。

青瞳最后一个跳下椅子,离非来到青瞳跟前问:“怎么不回去换件衣服?这样冷天披着湿衣服定会受寒!”青瞳冲他笑笑,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只有一件衣服。离非知道这女孩倔强的很,以为她不愿听自己的话,把自己的手炉递向她:“暖着回去好些,明天你记着叫宫人给你带一个吧,屋里虽生着火,写字时还有些手冷。”

青瞳也不知怎么一听他说话就害羞,低头道谢接过了,离非这才离去。青瞳将小手炉捧着小心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自己走到炉子跟前张望,她看小太监过来将三个炉子里烧红的炭全倒在一个垫着黄土的大笸箩里,小太监想往外端,青瞳连忙拦住问:“你要把这些炭送哪去?”太监答:“扔掉啊!”

青瞳抿抿嘴,紧张的问:“别扔,给我行不行?”

“当然可以!”小太监奇怪的看看她:“公主要拿去玩吗?可仔细烫了!”青瞳笑着答应,用力端起笸箩就走。她哪里是想玩,这些是上好的银丝炭,耐烧无烟,一炉炭足足可以烧两天,烧完后只剩小半炉雪白的飞灰。现在这炉炭只烧了半天就要扔掉,实在可惜。这大冷天,炭房的管事已经十几日没有给甘织宫送炭了,王充容只得把以前省下来的炭每天拿出几块来先放在青瞳房里熏热屋子,然后把烧剩下的红炭装在手炉里放进丁嬷嬷被窝给她暖脚,丁嬷嬷年纪大耐不得寒。至于青瞳就让她和花笺一个被窝睡互相取暖,而她自己只能冷着了。她们房里烧的是下等黑炭,刚点着的时候烟呛的进不去屋子,丁嬷嬷抱着手炉一晚上睡下来,鼻孔总是黑黑的,惹得青瞳和花笺总笑她。

这一笸箩炭对八岁的小女孩来说很重,青瞳走走歇歇,一个多时辰才挪回甘织宫,汗水把她本来用体温烘的半干的衣服又打湿一片,王充容和丁嬷嬷老远就等在门外,见青瞳抱着个大笸箩忙赶上去帮她,充容皱眉道:“青瞳,你不好好上课拿的什么东西?”青瞳兴奋的答:“娘!你看这炭多好,烧的味儿都是香的!太学里的人要倒掉我就拿回来了,娘,你不用省着,今晚也在自己屋里烧点吧,以后我天天拿炭回来!”

丁嬷嬷愣了愣,嘴角瘪了几下,颤声道:“一样的金枝玉叶,可怜我的孩子就得去拣东西,我这苦命懂事得公主哟,呜…啊…”这哭音颤抖着划了个高腔挑上去,随着丁嬷嬷吸一口气,马上就要变成唱戏般的一波三折。王充容赶紧拦住她预备拖长声的哭腔,笑道:“嬷嬷你行了,青瞳赶紧把炭拿进去,今儿娘烤番薯给你吃!”青瞳一声欢呼,抱着笸箩跑进去,力气像大了一倍不止。王充容回头轻轻说:“嬷嬷,别再说青瞳可怜,这类事情以后也难免会遇到,青瞳衣食住行样样不如别人,都可怜起来还用不用活了?我要让她觉得这些事只要自己做的开心,就没什么可怜的!”

第二日青瞳照常起来上学,她身子比离非料想的结实好多,昨天顶着湿衣服一天却实有些头疼鼻塞,可晚上热热的喝了碗水睡一觉就好了。太子耳朵仍然红的发亮,看上去十分可笑,见了青瞳只将头一杨,鼻子里冷哼一声,似乎十分看不起她。青瞳拽拽自己耳朵假意哎呦几声,学堂里众皇子哄笑起来,太子耳朵上的红一直蔓延了整个脑袋,愤怒的像斗架的小公鸡。太子身后三个伴读一起怒瞪青瞳,只有离非无奈的笑笑。

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是临楷,青瞳虽然早由王充容教着写了字,可都是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什么气凝丹田、悬腕提手,什么意在笔先、蚕头雁尾,口诀都知道,笔墨一上手就不听使唤,字迹歪歪扭扭,真成了蒙童。太傅将大伙临好的字并排摆在前头,青瞳的字在一众漂亮的小楷里当真鸦立鹤群,老师只淡淡扫她一眼,青瞳脸就比太子的耳朵还红。

当日下学后太子故意走上前把自己的字和青瞳的字放在一起左右打量,哈哈哈大笑几声,青瞳低着头一言不发,太子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得意万分的走了。青瞳偷偷捡起他的字回去临摹起来,她痛下苦功,没两个月字迹已经十分工整,再一个月就不在任何皇子之下。只是有一样,她的字和太子越来越接近,慢慢连太傅也分不清了,最初学的字迹很难改变,终其一生,青瞳都和太子的笔迹十分相象,以至于大苑的史官们一直争论后来太子那几道影响政局的太子谕是否出自青瞳之手。

五、故事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青瞳照例每天都来的很早,学堂里的执事小太监个个都很喜欢她,青瞳是个爱玩的性子,没几天就和这些下人混得很熟了。这日她来时见小曾子不知在和其他几个说着什么,声音呜咽,显得十分激动,她好奇的凑过去,问:“曾远,你怎么了?”

小曾子见到是她,松了一口气,道:“公主,没什么,奴才家乡的一点事情。”

另一个叫齐明的小太监平素就很饶舌,插口道:“说给公主听听怕什么,公主,小曾子昨天跟着师父去采买听了个故事,回来就哭了半宿。”

“才不是故事呢!”曾远发怒了:“就是真的,那个李婆婆我很小的时候还见过,我哥哥还和她孙子一起玩过呢!”他们又争辩几句,青瞳才慢慢听明白是这样的——

曾远家乡不算太小,是个靠着运河的村子,叫庞各庄。镇上有个守节守了四十多年的节妇李氏,她两个儿子都有石雕的手艺,就被县衙征去做劳役修一座百丈大桥,只剩下这个老婆婆带着个十二岁的孙女的才九岁的孙子耕种两亩薄田过活。

“李婆婆很可怜的,都快六十岁了,一天也轮不了几锄头。她的孙女孙子年纪都还小,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平时哪个邻居遇上她锄地,都会帮一把手的。公主,你不知道,地里要是没刨出食来,那就得眼睁睁看着家里人饿死,奴才就是这样进宫的。”小曾子眼圈红了红,吸吸鼻子接着道:“桥修好了那天,还剩百十个工匠在桥头最后雕琢一下。蠡县县城里有个姓吴的大户,他那公子自幼习武,据说身手很不错。这天吴公子打猎回来想过桥,看着人多就命家丁驱赶,有一个工匠就说桥还没最后完工,明天才能通行。吴公子就大怒起来,说你们这些狗奴才可以上桥,本公子倒不能上吗?直接命人上去打。”

青瞳怒道:“拦着他干什么,桥没修好的时候就该让他过,淹死这个家伙!”

“别说淹死他,唉,他的家丁护院也个个会些武艺,一通打下来,将桥上的工匠推下河里三四十个,一大半都…活活淹死了!”

“啊——!”青瞳一下跳起来,脸颊气得通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