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李婆婆的两个儿子也在死在河里,那个吴公子杀了人,县太爷却迟迟不去抓他,李婆婆的小孙子年幼气盛,跑到吴家门前痛骂。吴公子出来说:‘要告你去找阎王告,爷等你个小畜生!’抓起他就扔在石狮子上…可怜幼弟方九龄,头撞石阶一片红。”青瞳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怒道:“这…明目张胆的杀人,难道地方官也不管吗?”

曾远道:“这一次实在挨不过民愤,吴公子被请进县衙,可是每日里在牢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时候还会叫妓子去唱曲,等了两个月,判决才下来,说是误伤,只判了三个月监禁。李婆婆当堂就哭的昏过去,吴公子在公堂上就对着她们祖孙俩放下狠话,说等他出来那日就是她们的死期,神态及其嚣张。唉!苍天可有红日在?何时为我申冤情…”他边说边泣,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齐明插口道:“公主你看,他说的就和背诗一样,所以我才说是故事嘛,他平时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我还不知道吗!哪能说的这么一套一套的。再说他离家都几年了,不过是听有人传这是他们家乡的事情,就跟着瞎说,还遇到谁都想说,说一次哭一次。天下姓李的婆婆多了去了,庞各庄也不一定只有你们家乡一个。”

曾远急了,道:“就是真的,李婆婆两个儿子都会石匠手艺,姓吴的大户,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哪有这么巧都能碰上,就是真的!”这时已经有几个皇子到了,只是他们自恃身份,不愿意靠近听几个小太监说话,小曾子见人多起来,不敢大声,可是神色倔强,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仍然说:“就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这伙人全抬头,见离非走过来,道:“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半年多,被人编成小曲唱,我也听过‘三十四人齐落水,活活淹死两弟兄’,大概你听的是别人唱出来的吧,所以说的和则押韵。”

“是,我昨天听到的,离大人你也听过?我知道一定是真的。”小曾子十分感激的看着离非,其实离非这个太子伴读虽然领从六品的俸禄,却不是实职,小曾子本不用叫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做大人的。

“我也是昨天才听到的,给了那唱曲的小姑娘些银子,让她回去了。”

齐明不服,道:“唱曲的而已,谁都能唱,也不能说就是真的。”

离非道:“以前舅舅曾经给我看过刑部关于这件事的记档,所以我一听就知道是真有其事,只不过这件事已经压下来成了密档。小曾子,你以后别对别人说了,免得惹麻烦。”说罢他转身要走。

“等等!”青瞳追过来道:“离、离非…你等等,请告诉我为什么要压下来,姓吴的家伙后来是伏法了,还是仍旧活的好好的?”

离非回头看着她犹豫着,青瞳脸涨的红红的,求道:“离非,你告诉我吧,要是不说,我今晚就肯定睡不着觉了!”她小声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最好了。”

“吴公子死了,却不是伏法的。”离非小声道:“小孙子死了以后,李婆婆四处求告无门,县衙因为她儿子未完成徭役就死了,还要她交粮代役,李婆婆哪里还有心思种粮,交不上,被人收了田屋,还要连夜把祖孙二人赶出家门。”

“什么!”青瞳双拳紧握。

“有个路过蠡县少年听说此事,连夜赶到庞各庄,正赶上衙差要撵走李婆婆,就上前劝阻,衙役见到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加上都得了吴老爷的好处,哪里会去理他…”

正说到这里,太子突然高叫起来:“离非,半天看不见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离非应了一声,道:“殿下,公主有事问臣。”

太子道:“理她干什么,还把自己当个正经主子不成,离非过来,不用和她废话。”

离非无奈答应,青瞳正听得紧张,就像被线牵着一样跟着他走,不住问:“后来怎么样,后来怎么样…”被她这样紧紧追着,离非尴尬起来,道:“明天再说吧。”青瞳哪里能等的了,不住哀求:“就说一句,少年怎么了?是不是微服出巡的朝廷大员,是不是他请天子剑杀了吴公子?李婆婆和小孙女现在怎么样…”

这哪里是一句,离非哭笑不得,低声道:“不是,那个少年不过江湖草莽,平时自己也很跋扈,他做了这些事,乡里都很奇怪呢。”

“离非!赶紧过来,还跟她罗嗦什么呢!”太子在一旁又叫起来。青瞳心里痒的像有小手抓一样,虽不说话了,可一双眼睛就那么楚楚动人的紧紧锁着离非,叫人再狠不下心拒绝,这目光让离非心停跳了一拍,他没时间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迅速塞进她手里,道:“我昨天听了曲后写的,才写了一半,你先看,千万要还我,切记…”话没说完人已经跟着太子走了。

青瞳拿起那片雪花宣纸,见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

蠡县城东庞各庄,有妇志节儿惨亡。

祖孙老幼何所赖?赖有薄田产菽粮!

翩翩五骑着黄裳,夺田霸屋气何扬!

使者将去惜不得,村惊户泣犬声丧。

嫠妇惶急无所措,抱孙倚门悲声放。

邻舍气噎无可劝,说到石人也凄惶。

后面的字迹渐渐潦草,可见离非心情激荡起来。

忽有里中任家子,慷慨好义血性郎。

横眉仗剑绝乡里,犹如古之荆轲赴秦乡!

理谕不动见白刃,纷纷人头血溅墙。

倒提髑髅投案去,大吏色变小吏忙。

推案问决秋后斩,闻此泣声遍山乡。

半边缟素哀山月,一轮血洒泣残阳。

四海之内皆赤子,义侠何独任家郎。

我辈侍臣应似彼,振臂而起维朝纲。

吾为任子长太息,中夜推枕绕彷徨。

最后四句字迹又规矩起来了,想必离非写这个的时候心情平复,可青瞳却更喜欢前面那样类似龙蛇飞舞的草字,尤其是一轮血洒泣残阳的泣字,被他写的真如血泪滴下一般。儒雅如同秋水春风的离非,原来也有激动的时候啊。

这个不难看懂,说的是一个姓任的杀了催饷的衙役,自己投案去了。青瞳幻想着他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手把五个人头抛到公堂的书案上,当真刺激。离非觉得他完全应该问斩,却羡慕他的血性,甚至说:“我辈侍臣应似彼,振臂而起维朝纲。”这话有些大胆,怪不得他临走反复说‘千万要还我,千万要还我’青瞳心中即为刚听到的事激荡不已,又为离非如此信任自己暗自高兴。

这一天的课上的不免有些走神,下课时照例太子先走,其他的众皇子才离开,离非跟着太子去了,青瞳还是最后一个,上了一个多月的课了,她顺回去的东西已经不局限于炭。不用她说,小太监已经把每位皇子砚台里剩下的墨汁集起来,一点点倒在青瞳带来的小壶里。这个锡壶肚大口小,花纹十分精致,不知是哪个宫里投壶行酒令用的玩意,没什么损伤就扔了,是青瞳比较喜欢的东西,正好装墨汁不容易洒。另一个小太监就收集一面用过的宣纸,太学里的学生统一用的是澄心堂的雪花玉版,纸质细密莹润又托得住墨,湿了也不变形,字写上去个个乌黑发亮,青瞳正练字练得勤,这些纸反过来完全能用,用完了还可以引火糊窗,她才舍不得就这么扔了,今天还检到一个十九皇子不要了的紫毫湘妃竹毛笔,前面的毛峰略有点分毛,离秃还早着呢,算得上大丰收。

“你…”突然一个极其惊讶的声音自头上传来,青瞳拿着战利品正要出门,闻声抬头,就见离非站在门口,满脸惊讶的看着她。此刻她手里端着炭笸箩,脖子上挂着纸,腰里别着壶,活脱像个拾荒者。

她大羞,连眼睛也红起来了,挣扎道:“我、我我…我拿着玩的。”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声音,她慌乱的抬头,见离非目中分明有了晶莹的一点,这一下心里直如同被大锤子砸中,青瞳只觉一股酸热的气息从小腹直升上来,她呵呵的干笑着,道:“没什么…我、我,就是觉得好玩,我…我拿不拿都行的。”的

“我帮你拿。”离非把绑好的宣纸从她脖子上摘下来,声音有些发颤,青瞳呆呆望着他,突然展颜笑了,色如春花开放般艳丽,“好!”她把炭笸箩塞进离非手里,自己拿回宣纸,笑道:“你要拿就拿这个重的,我住的可挺远,你别嫌累啊!”事已如此,何必欲盖弥彰,困苦的生活不是过错,至少在青瞳心中,从来都不是。

离非的情绪倒是一时难以平复,“公主!”他道:“你别难过,其实我幼时也曾十分艰苦,直到被舅舅收留才…”

青瞳止住他,笑道:“说这些干什么呢,难道你不曾受过什么苦,而是一直锦衣玉食,就不能帮我拿东西了吗?”离非看着她,眉开目朗、意气飞扬,确实没有什么自怜自哀的神情,看来倒是自己迂腐了。他不由用欣赏的目光凝视着青瞳,青瞳见他盯着自己看,略有羞涩,岔开话题道:“对了离非,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太子那个跟屁虫呢?”

离非哑然,他是太子伴读,要说跟屁虫,他才是吧!停了一下才道:“我和殿下说忘了东西在太学里,殿下让我拿了自己去找他,他先去西苑玩去了。”

青瞳恍然,他想赶紧把那首诗拿回去吧,所以才推说忘了东西。青瞳从怀里拿出玉版递给离非,笑道:“拿回去也没用,我都背下来了,你还是有把柄在我手里。”

离非笑笑:“我不是怕你,如果被其他殿下看见,终归不好。”这两人都还只能算孩子,然而生活在宫廷这个大染缸里,也隐约感觉政治险恶,这类东西就算说不清哪里不好,也会自然而然的尽量避免。然而离非却不怕她知道,青瞳觉得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蜿蜒流淌,无比舒畅。

提起这个,青瞳又想起没听完的故事,小声问:“离非,那个姓任的少年最后就被斩首了吗?”

“没有。”离非神色有些古怪,也低声道:“这就是这个案子被压下成密档的原因,姓任的少年关进监牢第二天就不见了,吴少爷被他杀死在狱中,开膛破肚,死的极惨,原来他投案,就是为了杀死狱中的吴公子!第二日早上,知县被人发现时全身被帐子绑的紧紧的吊在公堂外面,嘴上贴着…呃…贴着吴少爷的靴子,脖子上挂着长长的字条,‘你喜欢给有钱人…捧臭脚,就捧个够吧!’”其实知县嘴上贴的是吴公子被割下来的命根子,字条上写的也是,喜欢舔xx就舔个够,只是离非觉得一来这话当着个女孩子不好出口,二来也太过血腥了些。

“全城百姓都出来观看,这丢了大脸的知县就离任了,后续的县令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纰漏,这旁各县以后的知县,倒个个成了勤政爱民的好官。”

“好!”青瞳拍手称快:“痛快,这等恶人就该得到报应,这姓任的是个英雄!”

离非皱起眉头,道:“上有朝廷的法度在,如果人人都如他一般快意恩仇,岂不是无法无天了?吴少爷固然该死,可也不能由他来动手,这个凶蛮的草莽,有机会定当抓他归案,明正典刑!”

青瞳吐吐舌头,不敢说了,过了一会忍不住问:“这姓任的叫什么名字?”

“名字就起得嚣张,叫做任平生!卷宗虽压下来,可是暗地里他仍是我大苑的通缉犯,抓到他的赏银是五千两。”

哇!五千两,好多钱啊,青瞳看着离非紧皱眉头的模样,心中暗暗祈祷那个任平生永远不要被人找到。

尽管有个小插曲,有离非陪伴的这一路还是无比愉快,等能远远的看见甘织宫了,就看见花笺正在路上等着,她每天这个时候都等着帮青瞳拿东西,突然见到多了个少年,好奇的不住打量离非,青瞳把纸墨等轻些的东西交给她,自己接过炭笸箩,对他道谢。

离非虽然还是未着冠的少年,见皇帝的嫔妃总有些忌讳,于是在此别过,自去西苑找太子去了。远处花笺看了离非一眼,不知说了些什么,青瞳已经笑着追着她打,少女的笑声伴着咯吱咯吱踩雪声,一会就跑远了。的

自此离非只要能寻到机会,总是帮青瞳拿东西,青瞳也再不推脱,直接将最重的塞给他,一路说说笑笑的回去,对于她来说,这个太学,实在上的愉快极了,这飞扬的青春,也实在美好极了!

六、作业

转眼青瞳上学已经两年多了,除了九皇子等自持身份的几个大人物,她已经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只有太子仍然和她不睦,两人早上上学一见面先各自冷哼,然后齐齐转头坐回自己座位,这个像一般人说早上好一样的开场白重复了两年多没错过,离非毕竟年长几岁,看了只觉得好笑。两个别扭小孩死守着大概已经忘记了原因的仇恨,愣是一直没说话,只是离非和青瞳每天聊一会,太子已经不管了。

随着他们长大,太傅的功课已经越来越难了,只有少数皇子能得到表扬,大多数人都学的很吃力。一日太傅功课留的难些,青瞳回去整写了两个时辰才写完,第二天大家把功课交上去,太傅一张一张的细看,过一会他皱起眉头,指着一张问:“这个谁的?”十二皇子紧张的站起来,太傅道:“字迹潦草,词不达意!回去重写!”

又拿起一张喝道:“子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何时子这样曰过了?连圣贤之言都不记得,回去将论语抄写三遍!少一个字明天就不用来了!”将功课直接惯到地上,十六皇子脸红过耳,捡起来灰溜溜的回座。再拿起一张字迹歪斜的眉头紧锁,这是新近上学最小的二十六皇子所作,他只有七岁,见太傅拿着自己的功课吓得小脸雪白,太傅比量他一下才道:“到底年幼,也难为你了。”又拿起其他的功课看,终于有一份让他眉头舒展开来,太傅赞许的看了一眼九皇子:“九殿下这份立意新颖,颇有才情!”,九皇子面上表情不变,眼底却也透出一丝骄傲。

太傅继续看下去,突然‘咦’了一声:“这份是谁的?”青瞳紧张的站起来,太傅点头道:“虽说涉猎少些,且有不认识的字,但是通篇大气磅礴,立意高远,更是难得!浮萍本是无根之物,世人提起此物,莫不哀叹自怜,你却说‘漂泊莫怨轻薄水,处处任我逍遥行’恩,当真不错!”青瞳开心坐下,九皇子很意外,冷冷瞟了她一眼。太傅全部看完,扳着脸打量众人:“十五位殿下,一位公主,四个太子伴读,共应二十份,此处只有十九份,是何人没交功课?”

大家齐齐低下头,半晌太子才站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可见他也是怕的。他脑筋其实不十分聪明,人又有些贪玩,昨日写了几个字写不下去,只道是歇歇脑子玩一会,结果就忘了做。

太傅道:“太子!你是一国储君,众人表率,何以连功课都不作?”太子诺诺:“我昨天身体不适,忘记了…”孙太傅道:“身体不适?臣要去御医处调档来查。”太子诺诺道:“别,我、一点小病,我并没有传唤太医。”太傅盯了他半晌道:“换了别人或许尚可,可太子是未来君主,皇上将国之未来托付老臣,老臣就要负起责任。”他站起来对着太子一辑到地,然后举起戒尺:“殿下,臣得罪了。”

太子大惊:“你要打我?”他不比别的皇子,乃是一国储君,太傅虽是师傅,可也是臣子,打太子的权利还是没有的。

太傅表情严肃:“臣不敢,太子可知为何别的皇子都是自己听课,而您有四位伴读?”太子面色发白,半晌才点头。太傅道:“太子伴读是现在储君良伴,将来朝中良臣,既要护卫太子安危,又要督使太子勤学,殿下功课未完成,也有你们的责任,现在就由你们替太子受戒。你们把手伸出来。”

离非等四人皆垂头而出,太傅拿起戒尺,每人重重打了十下,因离非是宁国公的外甥、太子的远房表兄,且他最年长,又多打了十下。太子眼里泪花乱转,九皇子面无表情,只嘴角微微带着冷笑,有几个皇子幸灾乐祸的看着。

板子一下下打在离非手上,青瞳心里一跳跳的难受,回到甘织宫做完今天的窗课,她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都是戒尺的影子,想着每一下打的都是第一日同太子打架,离非那只冲她伸出来的发着光的手,都是那只帮着她拿炭拿水、不嫌脏累的手,青瞳真恨不得捉过来替他揉揉才好。不知道那个臭太子今天的功课有没有做,别又连累的离非挨打。越想越是睡不着,青瞳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又做了一份功课,她的笔迹本来就和太子十分相象,此刻用心模仿,更是难以分辨。

第二日她早早来到太学,等太子一到就拦住他:“喂!今天的功课作了没有?”太子以为她故意讽刺自己,意图把战争升级,自己怎么会怕了这个小丫头,于是怒而迎战,道:“管你什么事!你管我作不作!”青瞳将几张纸扔给他:“收好了,先生骂你舒服不成!”太子见是昨日老师布置的功课,而且这份功课字迹与自己的一摸一样,立意又好的多,可见是用心做的。不禁愕然,这个小对头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他怀疑的盯着青瞳看。青瞳也觉自己突兀,尽量装着十分镇定,故作不屑的看着太子,却忍不住偷偷瞟了离非一眼,见离非目光灼热、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这眼光像火把一样‘腾’的把青瞳脸烧红了,控制不住心儿狂跳。

太子看了她们两个,眼珠转一转笑起来:“小丫头!你是舍不得离非吧再挨打?哈哈哈,你倒人小心不小!”青瞳怒瞪他:“你说什么!你…你你、我不帮你了,把窗课还给我!”上前去抢,太子急忙把手里的几页纸塞回怀里,道:“别抢,以后每天都帮我写窗课,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喜欢离非!”好容易抓到这丫头把柄,太子可谓愉快之极。

青瞳更怒,其实她还不到十二岁,这个朦朦胧胧的感觉最经不得说,此刻羞怒的几乎哭出来。离非变了脸色:“殿下!请别再这样说,离非只是臣下,怎么能损了公主清誉?”太子见到青瞳直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真是心花怒放,高兴成这样哪里会轻易住口?于是笑道:“害羞什么,宫里凤子皇孙这么多,正经主子父皇都顾不过来,像你这丫头多半嫁不出去。本太子大人有大量,以前的事情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喜欢离非就好好讨好我,过得四五年,我作主把你嫁了他就是。”

青瞳怒极反而不想哭了,一吸气向前冲几步,低头猛撞在太子肚子上,太子说的正高兴没有防备,吃了这个凶猛的头槌,一时气都噎住了,蹬蹬蹬接连退后几步,离非急忙去扶已经来不及,太子已经一个后仰栽过去将太傅的桌子撞倒,桌上纸笔书卷开花一般撒了满地。太子怒跳起来,离非赶紧收拾地上的书本,忽听青瞳一声惊叫,抬头只见一个黑影当头砸下,却是他扯宣纸时将砚台带了下来,小太监刚磨好的一砚墨汁,正正淋了个满头满脸。

青瞳又是‘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上前扯过地上的纸就替他擦,擦了两下才发现用的竟是太傅的书本,早已经一塌糊涂。青瞳两手黑墨呆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太子本欲扑过去与青瞳撕打,见状指着她大笑起来,青瞳恶向胆边生,跳起来将两手墨汁都抹在他脸上,两人滚做一团,太傅来了仍未住手。

见自己心爱的潇湘竹杆雪狼毫折作两段、定窑雨过天晴色笔洗碎作四块、前代手抄本大学撕成无数片,老太傅两眼一黑,几乎晕去。他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大喝,几个沾满墨汁的小混蛋都被撵出去罚站,连太子也顾不得了。

太子两眼乌黑,青瞳嘴上就像长了胡子一样,离非更不用说,直接改名黧黑算数。三个人互相看看,青瞳首先大笑起来,太子撑不住,终于也笑起来,他们的气打架来打架走,竟是一笑抿恩愁了。

太子心中畅快,罚过站后就把青瞳替他做的一份交上去。就事论事,尽管怒气未消,他这一日的功课还是得了太傅夸奖,太子久未得老师夸奖,心里十分高兴。从此以后每隔十日八日就要青瞳替他做一回窗课,他发现这小丫头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经常拿些好吃的给她,青瞳既怕他不作窗课连累离非,又还是有些嘴馋的,太子拿些她见也没见过的糕点果品也就收买了她,自此成了习惯,青瞳仔细按着太子的水平高出一点替他做窗课,太傅欣喜不已,并没有怀疑过。

七、兵书

青瞳上午上了课后就可以回去,其他的众皇子却要下午去和另外的太傅学习行兵作战之术,现在课程已经上到了破阵之术,这个讲武的太傅也姓孙,脾气虽然没有孙延龄那么臭,但是武人威风在,却也算严厉了。他隔一个月就要考较一次,这对太子来讲更困难,比如破长蛇阵要用鹤翼阵、破鹤翼阵要用玄龟阵这样的口诀他用用功夫倒也能背下来,可是这个太傅会突发奇想,正答着题就突然插一句:“殿下,如果敌军用鹤翼阵为主,夹杂长蛇阵骑兵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太子只想骂人,他怎么知道又该如何?他的四个伴读是三文一武,只是当初拿水壶出来的余景春是大将军余显的侄子,太傅这一问把四个人都问住了,大家眼睛不由一起看向余景春,希望这个武将之后有些主意,结果余景春憋了半天,竟然说了句:“我去诈降!”众皇子笑得东倒西歪,太傅差点气死。的

第二日上学,趁着太傅没来,十几个皇子都在开心的讨论昨天的笑料,太子来时,好几个皇子一起对余景春说:“可是诈降来了?哈哈哈哈。”,太子和四个伴读都有些尴尬,余景春已经羞得深深低下头去,可这些人还不打算住口。

一个道:“诈降没那么简单吧,要用点什么计策?” 一个答:“美人计最管用了。”众人哄笑,十五皇子笑道:“余景春不行,他黑的那个样,太、呃…”十五皇子本来想说太子你亲自来吧,但是他生母只是个婕妤,出身太低,话到口边赶紧咽下去,一瞟太子身后离非,随口道:“…不如让离非去吧,他长得倒是不错。”说罢指着离非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青瞳霍然站起,指着十五皇子道:“你觉得诈降很可笑?回去翻翻史书,多少将军忍辱诈降,最终成全了一场大胜。目光短浅、小肚鸡肠,我看可笑的是你才对!”

十五皇子吃了一惊,他和青瞳年纪差不多,被这样指着鼻子骂面子上过不去,叫起来:“你一个没读过兵书的丫头,懂得什么。你知道玄龟阵要用什么阵配合最好吗,你知道燕尾阵要怎么排吗?我目光短浅?上次考较我可是第二名!要是换了你,恐怕诈也不用诈,直接就降了。”

青瞳确实没有读过兵书,然而却从心里不惧十五皇子,她道:“我没读过兵书又怎么样?不过是你有机会学我没有罢了。我兵书虽然没有看过,史书却读了不少,什么玄龟阵、燕尾阵,通通纸上谈兵,真的两军对决起来,变数多着呢,你就是背了一肚皮阵势也不见得有用,真让你带兵,说不定连诈降的机会都没有。”

“十七!”九皇子突然插口,声音低沉:“这些阵势都是高祖大帝首创,在宗庙供奉的高祖手记里有详细记载,高祖大帝就是凭着这些宇内无敌,创下大苑的基业。我朝的武将每一个都是学了这些阵势才能出去打仗的,你却说这些不过纸上谈兵,难道你连高祖都不放在眼里吗?”

青瞳泄了一点气,不光是高祖名头不容她冒犯,九皇子她也总有点畏惧,可是心中仍然不服,道:“高祖天纵奇才,又岂是人人能比的。我是觉得光这样死板的教恐怕没用,就是被你学的滚瓜烂熟,敌人要是什么阵势都不会呢?他什么阵也不摆,你要破什么去?就算敌人也布下这些长蛇阵、燕尾阵,你们能不能在阵前一下就看出来人家布的是什么也还不一定呢。”

“那依着你该如何?”

“我…各领一队兵,练习呗,看看真到了面前,谁能应付谁才是对的。”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众皇子全笑起来,“各领一队兵?你知道玄龟阵要对少人才能摆吗?五万以上!你知道金龙阵要多少人吗?十二万是最少的!说的容易,原来是个什么也不知道浑说的,依着你戍守京畿的十六卫军不用干别的,整日就陪着你玩家家酒了。”九皇子虽然没跟着他们一起笑,神情也有些不屑。

青瞳咬牙切齿,下学后离非也不等了,直接飞奔回甘织宫。花笺见她饭也不吃,只在纸上画些奇怪的图形,劝了几次青瞳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就继续,索性不理她自己睡了,第二日起床吓了一跳,见青瞳双眼都是红血丝,头发散乱,地上雪白一片,全是扔下来的废纸,她竟然一夜没睡!

青瞳仍然是眉头紧锁,昨晚一夜下来她自己想了无数阵势,青瞳读的书很多,直觉告诉她这些阵势全有不少破绽,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信,高祖当初打仗,依靠的仅仅是这些动辄需要五万十万人才能布下的阵势。那么高祖当初只是个草莽起家,上哪弄来的这么些人呢?花笺见她闭关了一般,只好自己上前给她洗漱梳妆,平日里这些事情大多是青瞳自己做的。

看着青瞳收拾的能见人了,花笺给她整理好文囊送她上学,青瞳路上也是摇摇晃晃,仍在苦苦思索,当日下了课,青瞳将太子拦住,紧张的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把高祖手记拿来给我看看?”

太子奇道:“高祖手记太学的藏书楼就有录本,你自己去借不就行了,谁都可以看的。”

青瞳摇头,低声道:“我想看原本,录本我早就看过了,说的全是些高祖总结的阵势和歌功颂德的话,最好是高祖手书的原本,你借来给我看看行不行?”

太子吃惊不小,忙也低声道:“原本那是在宗庙享受香火供奉的,你要来干什么,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去拿啊。”的

青瞳道:“你读高祖的手记是好事,想个借口嘛,要不你就说是拜祭一下祖先,偷偷拿出来也行,我一天就还你!”

太子仍旧摇头:“不年不节的,没有名头,我去拜高祖,这…”他已经和青瞳很好了,于是极小声的说:“九哥那头的娘娘盯着我呢。”

青瞳道:“这个我也想过了,高祖当初写这些不就是给子孙看的嘛,你是太子,更应该时时拜读,怎么也说不得不对,而且这话头要是挑起来了,你随随便便就能引到好地方去,我猜就是有人知道了也会装着不知道。”她话锋一转,小声道:“就一天,我给你写十天的窗课如何?”

太子大大动心,跃跃欲试,这日傍晚青瞳正在甘织宫继续鬼画符,花笺跑来说外面来了两人找她,神色暧昧,青瞳即奇怪会有什么人来甘织宫,又奇怪她这副吃了腥的猫一般的八卦样,于是放下手中笔墨出门一看,却是离非和太子一同来的。

太子一见面就从怀里掏出五六本书,献宝似的给她看,“诺,这个你要的,高祖手记!这个——高祖起居注,这个——高祖观书感,这个——高祖生平记,这个——李卫公答高祖书,咦?这个不是高祖写的,怎么放在一起,害我拿错了。”青瞳一把全抢过来,管他谁写的,跳起屋中全放在书桌上。

太子二人跟了进来,见一地废纸皱眉:“皇妹,你这书房也太脏乱了,怎么不收拾收拾。”花笺道:“我每天都收拾,这是她刚又扔的。”

太子巡视道:“你这地方真难找,要不是离非认识路,我可来不了。宫殿倒是不小,怎么就一个宫人?怪不得忙不过来,也没有什么摆设,改日我让人送些来。”

“谢了!”青瞳已经开始读书,头也不抬。太子无聊的乱转,顺手拿起书案上一个紫铜的饼状物,奇道:“你这个镇纸倒是奇怪…咦?这不是手炉吗?”他这才看清了,这个紫铜手炉不但放在桌上,还周身亮晶晶的,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才会如此。

“大夏天的,你还用手炉?”太子奇怪的问,抬头却见青瞳面红耳赤,一把将手炉抢下来藏在背后,睫毛轻颤,眼波正羞却的瞟向自己身后,太子顺着她眼波回头,见离非脸色也如红布一般,两人对望,便如同煮熟了的对虾。他恍然大悟:“这是离非的手炉啊!”他退后一步,道:“好了,我不做馅饼,我走我走,皇妹记得你答应我的窗课啊!”

“殿、殿下,等等我一起走。”离非低头先钻出门,一路都深深低着头,任太子百般说笑,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

八、荷香

青瞳只害羞了一会,就被书籍吸引过去,她先拿起高祖手记看,和录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以高祖自己第一人称写的,也少了后世抄录者每写三句一句的奉承话。她丢下这个又看高祖观书感,可惜记录的却尽是些高祖对文书、史书的观后感,只能从这里了解到高祖喜欢什么样的诗词,毕竟出身草莽,高祖对诗词的理解还不如青瞳自己呢,后面有些治国方略,青瞳现在却不感兴趣。时间不够她仔细阅读,起居注生平记也不似有用的东西,她犹豫一下就拿起李卫公答高祖书,一翻开就知道拿对了,这本是大苑开国第一名将卫国公李存谘所写,记录的是他自己与高祖夫妇讨论战术时的对话,青瞳兴奋的两眼放光,整个身子都凑过去目不转睛的看,恨不能把这本书囫囵吞下去。

看着看着,不由大声读出来:“夫战者,制衡也,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中者伐交,周转连横孤立之,下者方为伐兵,纵胜、兵马消耗城池毁损不知凡几,高祖谓臣只识伐兵,信矣…”李卫公谦虚说他是兵之下者,只会开打,这有什么关系,青瞳现在要的就是这伐兵之术,在她看来,如果一点伐兵的本事都没有,你去伐谋伐交试试,有人屌你才怪!她越看越入神,花笺推推她的椅子:“起来一下,我扫扫你扔的这些纸。看书就看书,读那么大声干什么,丁嬷嬷都睡下了,一会吵醒她!”青瞳抓着书本站起来,声音虽然小下来,眼睛却像被胶粘上了一般片刻不离。

花笺见到她这个样子,索性不理,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三更时分,青瞳才钻到床上,看来是困的狠了,一上来就呼呼大睡。花笺摇头暗笑,也翻身自己睡去了,刚朦胧睡着,突然青瞳梦里大笑起来:“这下还不好吗?”狠狠挥出一拳,花笺就被她推到地上去了。

过了几日,太子放学后被青瞳邀请到甘织宫,太子一进门就看见青瞳把书案和矮几并在一起,上面一溜放了许多器物,太子奇道:“这是什么?”

青瞳笑眯眯的道:“你每样拿出一个签来试试。”太子好奇的在第一个投壶中抽了个竹签,竹签本来是一面刻花一面写行酒令的,此刻只有单面梅花还在,另一面被青瞳胡乱涂掉,上面用毛笔写了个‘骑’字。

青瞳伸过头一看,道:“嗯,骑兵!接着再抽!”太子依言在第二个壶里拿到‘三万’,接着是‘粮草十日’,‘地形山地’,后来已经没有投壶竹签,而是十几个饭碗,里面也从竹签改成团起来的纸蛋,太子依次每一个都抽完,展开是:“骑兵三万,速度五,步兵一万,速度二,粮草十日,山地地形,攻城,弓箭十六万,配备足够的攻城工具。”

“你是攻城的,那么我来守。”青瞳说着自己也抽了一轮,得到:“骑兵一万五千,速度六,步兵一万五千,速度三,粮草无,居民十万,弓箭十万,守城工具无。”青瞳皱起眉头,道:“没有粮草…嗯…先杀马,可惜我的马比你的马好呢,速度六。守城工具也没有…拆房子!太子哥哥,现在我守城,你来攻吧!”

“这是什么游戏?”太子愕然。青瞳笑道:“玩吧你,要是每天和我玩这样的游戏,保你下次不会给太傅批。”青瞳已经思虑好几日,太子新上手自然不如她,耗过十日太子粮草尽了,被迫撤兵,这城没有攻下来。后来又抓了几次,草原对决与阵前对决都试过,三次全是太子输了,太子也还年轻,连连输了不禁恼火,怒道:“什么小女子的破玩意,我不玩了。”扬长而去。青瞳也大怒,在他身后大骂,她辛苦想出来的实战游戏就这么三场结束,并没有被采用。青瞳不甘心,拉着花笺玩,可惜花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玩的哈气连天。最后她只好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一会攻一会守,倒也着实打发了许多时光。的

太子那日恼羞成怒走了,不久就后悔和她吵了这没来由的一架,没人给写窗课,也没有人帮着他预习太傅可能提出的问题,日子难过起来。这日青瞳早上上学,见自己桌上多了个描金的食盒,盒盖还没打开就能闻到清幽的香味,太子腆着脸过来道:“这是用新鲜嫩莲子磨粉,掺了莲花蜂蜜,再用荷叶裹着蒸的豆糕,和粉的时候一点水也不能加,只能用澄净的荷叶露,蒸糕也不能烧木材,全用干荷花瓣培熟的,样子虽然不花俏,味道还不坏,我特地要人做的,这几块糕用了半个池子的荷花呢,皇妹你尝尝。”的

见青瞳瞪了他一眼不理,就自己上前打开食盒,这一下不得了,太学里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青瞳心里的气其实比太子消的还早,早就不和他计较了,闻到就在鼻子底下的异香暗暗咽了口口水,偷偷瞥过去见盒子里只有小小六块淡黄色的小糕,用碧绿的荷叶衬着,十分馋人,这六块糕并排摆在手上大概只能遮住一个手掌,就用去了半个池子的荷花,看来太子这次下了不少功夫。她也不说话,太子无奈回到主位,孙太傅一进来都深吸一口气,问:“什么香味?”太子不由回头往后看,见青瞳桌上的食盒已经收回去了,他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窗课有着落了。

回去后青瞳将荷叶糕给了花笺和娘各两块,丁嬷嬷牙齿不好不爱吃甜食,可是今天的点心实在是稀罕玩意,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吃到第二回,青瞳就硬塞给她一块尝尝味道,花笺大口吃完,吃的笑眯眯的,见青瞳把剩下一块往嘴边凑了一下又停住了,突然红晕上脸,又把糕点包起来塞进怀里,然后低下头,半天脸上的红色也没褪。

第二日青瞳和离非一起回来的,离非象征性的拿着青瞳的书囊和一点喝剩下的茶叶,花笺来接她们时闻到离非嘴里的清香,突然明白了。笑道:“天气很热啊!”不过是没来由的一句,两个人就都红了脸。

离非告辞后自己独自走,心也在一路狂跳,青瞳好久没求他拿东西了,今天非要他帮忙,走着走着,一块淡黄色的东西就突然被塞进自己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丝绸一般柔滑的糕已经化成水流进肚子里了,只留下这满口余香,浓的怎么也化不开。

九、大器

和好以后,青瞳又开始帮太子做功课,可惜乐极生悲,一次青瞳得意忘形,自己窗课写完一个论点还没说够,不由在给太子的窗课里顺道带了两笔作为补充。维持了近一年的代写作业恶性被揭穿,青瞳被停学两日,苦苦哀求方得豁免,自此再也不敢耍她的小聪明了。

太子也着实蔫巴了一阵子,可是放着这么好的资源哪能舍得不用?他已经习惯一有困难就拿着好吃的找皇妹,终于有一日和青瞳谈起困扰他的兵法来,开始太子还只当玩一般给她说,谁知青瞳研读起兵法来比文课更有见地。兵法是口答,加上青瞳不上武学无从比较,这下可再不用担心落下马脚,太子更加肆无忌惮,而且青瞳对这些也极感兴趣,常常要把一种阵势想出好几种破解方法来才罢休,不但太子自己的功课有了着落,有时甚至连四个伴读的全能包了。渐渐讲武的孙太傅发现太子进境惊人,常常连他也问住了,不由老怀大慰,只是太子反应慢些,他当堂提出的问题多半不能回答,只是说:“待我思虑周详再说。”第二日保管回答的十分圆满。他把这话告诉孙延龄,孙延龄皱起眉头思考很久,第二日眼光不由反复瞟向青瞳,心中十分疑惑,老太傅试着和青瞳谈一些军事上的看法,小丫头这下知道装样了,只是装作不懂。孙延龄就改变策略,过了几日在讲史的时候发表了一些自己对兵法的看法,故意说的略有偏差,眼角瞄向青瞳,见她脸上立刻现出反对的神色,太子却还是神色茫然,没听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孙延龄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兵法上面,多半也是青瞳代答的了。这次孙延龄没有像上次那样大发雷霆,一是因为大苑重文轻武的习气维持了百年之久,孙延龄也被熏陶的不大看得起武人,他觉得太子不知兵法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将来就是有战事,也不会让一国之君上阵。二来这讲武是你问我答的事情,太子兄长有问,她认真回答也算孝悌,太子从中也能得到长进,和她全权为太子写作业不是一个性质,况且青瞳可是他的特意门生,没有确切证据,他也不舍得总让她不上学。

又半年,一众学生正在听太傅讲学,听的外面姚有德唱报:“皇上驾到——!”景帝身后跟着两个宫妃打扮的丽人一起来了,大概想关心一下儿子们的学业。两个人都是二品妃子的打扮,年纪小的一个是杨妃,另一个一个三十许的青瞳不认识。三个人进了来,待众人都上前见过礼,九皇子又单独上前叫了声‘母亲!’青瞳才知这是九皇子生母,德妃司徒慧。

景帝有些心不在焉,问太傅:“皇子们的课业如何?”太傅道:“禀陛下,皇子们学习用心,都也些进步。”

德妃突然上前盈盈一礼,太傅慌了,连忙还礼:“娘娘为何如此?”德妃道:“太傅,宁瀣顽劣,人又笨些,让您受累了。”

太傅连忙摇头:“娘娘哪里话?九殿下人是极聪明的,学习又用心,真正前途无量。再过几年,老臣就没什么可以教给殿下了。听孙统领说,九殿下的弓马也是皇子中最好的,兵法也是顶尖的,真是上将之才啊。”

这老太傅出名的正直倔强,他并不是因为九皇子的生母在就拍马屁,而是真正喜欢这个弟子。德妃早知道自己儿子的学业情况,如今正是要引他说出这番话,见景帝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柔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高兴。谦虚几句,话题一转似不经意的道:“只愿宁瀣能赶上太子几分,将来为太子效力也不会太没用就好。”

景帝经她提醒,问太傅太子的功课如何。太傅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摇头:“太子虽偶然有些聪明,但读书并不十分刻苦,而且资质也、也有所限制。老臣有负圣望,今后定将好好督促。”景帝看向太子,太子随着他目光哆嗦一下,头垂的更低了,景帝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目光立刻转成厌恶。司徒慧看在眼里,心中暗喜,突然听身边杨妃尖声道:“你看我干什么?”

景帝和德妃顺她目光一看,正对上青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见三个人一起看向自己,青瞳却不觉得害怕,她微微笑道:“几年未见,娘娘风采出众,更胜当年,宁澈心中仰慕。”实际上青瞳是觉得杨妃一进门就嘴角含着轻蔑,看向哪个皇子的目光都很不屑,丝毫不加掩饰,这刁钻任性的风采确实更胜当年了。

杨妃觉得她话里语义不诚,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仰头高傲的哼了一声,道:“眼睛贼溜溜的,回去学些规矩再看我!”青瞳微微福了一下,道:“是。”心道你有什么好看,正好!白给我也懒得再看一眼。景帝被这个插曲吸引,问道:“你,宁…澈是吧,你还在读书,可还习惯吗?”回头问太傅:“她能跟上功课吗?”

太傅脸上显现出红意,他很兴奋:“皇上!十七公主真是天纵奇才!老臣的弟子中,本是九殿下最为聪明,没想到十七公主竟更胜一筹,她的文思常让老臣也自叹弗如,教学相长!教学相长!老臣得此佳弟子,真是此生之幸啊!”

他吸了一口气:“十七公主虽然不习弓马搏击之术,可对于兵法之道确有见地,此诚万人敌也,老臣料她前途不可限量,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说的起兴,完全没看见两位娘娘脸色越来越黑,这迂腐的老学究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将给得意门生惹下什么祸患,尤自激动的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