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只见营外无数火把,将夜空也照亮了,士兵们铁青的脸色和冰冷的盔甲在火光中有些狰狞,无数人在奔走,无数人在呼喝,甲胄的摇曳声,兵刃的撞击声响成一片,这一切都牵动着韩维的心神,不断有重伤的士兵被抬下来,他们凄惨的号叫声混合将官大声鼓励士兵去营门迎敌的呼喝声。

“快!东门告急,快去增援!”

“箭不够了,神弩先机营要防务营快点增援。”

“我们防务营忙着照顾伤员,没有那么多人手啊!”

“你他妈说什么呢,西瞻人攻进来大家一起死,你还照顾个屁,当然是先给我们神驽先机营运弓箭去啊,叫这些伤的轻的一起搬,快!!”

“武将军让我们坚守待援,常将军要领我们出迎,他们吵起来了,副帅又在西战营,怎么办啊?”

“啊!——”的

“你叫什么?”

“这是赵大哥啊!赵大哥死了,呜~赵大哥死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刚才他还叫我不要怕呢.”

“别哭了,赶紧去营门增援吧,说不定一会你也死了,那就不用哭了。”

一个军官突然冲进营帐,韩维的亲兵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大跟头,他脸上全是血迹,一进门就叫:“大人!监军大人!”

韩维认了片刻才认出是大将武本善,武本善道:“大人,西瞻势头猛烈,我们应该坚守营房,等副帅前来救援。常胜那厮只顾蛮杀,万一营破,岂不是陷大人与险地?请大人下令坚守!”

韩维马上点头:“是是是,坚守!坚守!”

林逸凡道:“可是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重甲步兵行动缓慢,什么时候才能来啊?要是万一守不住,我们可是要逃都来不及了啊。”

韩维的亲兵哭起来:“大人,我们现在就逃吧,让他们去守,我们先走吧。”

韩维刚点了两下头,突见武本善林逸凡脸上都现出怒色,连忙改口:“胡说!本监军怎么能弃将士于不顾呢,要逃也是…咦?”他突然脸上放光:“林将军,你说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队伍慢,我们可以去和他汇合啊!”

林逸凡顿时无比欣喜:“大人圣明!这真是好主意!”

韩维这吓了一个晚上的脸蛋终于有了血色:“西门有敌人吗?”

武本善摇头:“西瞻军自东边绕过来,没有攻破我们营寨,西边不会有敌人的。”

韩维大喜:“传我帅令!骑兵营神驽先机营率先,随本监军冲在最前面,武卫军殿后,我们去西战营和副帅汇合,西瞻军若攻西营,也好给他支援!”

这命令下的顺溜无比,原因是逃跑时的部署韩维早想了无数遍,东战营十几万人陆陆续续整个晚上才靠进了西战营与霍庆阳汇合,重新在东边扎下营盘。又恢复成周毅夫以前布下的东西战营互为犄角之势。

行军时,武本善和林逸凡自愿殿后,落在后头。

“杀呀!武卫军的弟兄们,不能让西瞻军越过我们一步!”

“林逸凡,你别鬼叫了,离这么远,韩维听不见了,让士兵休息一下吧。”

林逸凡不理他,喝了口水又喊:“左边的军士,用长弩!给我顶住啊!”然后才转头对武本善说:“做戏要做全套。从头到尾全是我防务营的弟兄在出力,你心疼啥?不是我说你,教了你那么长时间也没学会,你该说‘要是西瞻军势头太猛,我们很可能守不住,应该坚守!’要是!加上要是这两个字!将来有了麻烦,你就可以说,我没说过西瞻攻进来了啊,我们经常演习的,我说要是西瞻攻过来,我们应该坚守啊。你看我说的‘西瞻军要是攻过来,弟兄们抵挡不住,大人可否前去指挥作战?’还有你那表情,着急的人是那样吗?你那简直是眼睛抽筋!我没办法只好淋你一头猪血。”

说到这,武本善抹了一把腥臭的猪血,狠狠呸了一口。林逸凡写戏词的出身,谁能和他比?

八、接符

韩维刚刚扎下营寨,就听到斥候带来的惊天霹雳般的坏消息:“西瞻军已经离呼林城不足百里!”

他惊得眼前一阵发黑:“西瞻军不是在后面吗?怎么突然又到了自己前面,自己这一夜急行,岂不是迎头送进他们嘴里?”

他急问霍庆阳:“不是说西瞻绕过西营去攻打东大营了吗?”

霍庆阳摇头:“本帅不知道这个消息,既是能绕过呼林关和西大营不让我们察觉,那应该不会是西瞻大部,眼下来的才是顽敌啊。”

“怎么办?怎么办?”韩维急得团团乱转:“要不我们东大营再回去吧。”

武本善霍然站起:“大人,西瞻的马本来就比我们的快,加上我们的兵马奔驰了一夜,现在回去一定跑不过他们,而且昨夜的敌人就算人数少,但战力极强,恐怕是西瞻最精锐的铁林军,我们回去也讨不了好去!”韩维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要晕倒。

胡久利叫起来:“大人,不如你把兵符先给副帅,让他迎战吧。”

“好…我,副帅…”

“慢!”霍庆阳摇起头来:“我不行啊,这这前后夹攻,庆阳从来没有遇到,不行,还是监军您亲自指挥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下听您驱策足矣。”

“副帅你!”胡久利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副帅还是你…”韩维语无伦次的说,霍庆阳只是摇头不肯。

“报!西瞻大军己近八十里,行走甚急!”

“报!西瞻军离呼林关不足五十里,已经可以看到旌旗!”

“报!西瞻军准备冲刺,一起喊杀,呼林城中已经隐隐可以听到,百姓正四处奔逃!”

韩维猛然跪下:“我的副帅,你就接了兵符吧,你就救救韩维吧!”霍庆阳急忙跪倒相扶,用最恳切的声音道:“大人,不是庆阳不接,实在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啊,除非参军童青木,此刻没人打得赢这场仗啦。”的

韩维急问:“童青木是何人?”霍庆阳道:“是周元帅的忘年之交,以前经常帮我军打仗,元帅若有事,也都是将兵符交给童参军带兵的,这次元帅临走也曾说过,军情若危急去找童参军。只是这次兵符是在大人手中,大人是朝中上官,属下不敢。”

韩维跺脚:“快去找童参军!”

片刻青瞳就跟着胡久利来了,一路上她已经听了胡久利详细说明情况,霍庆阳不是没有这本事,他是不敢接这私动兵符之罪。自己这做戏的伎俩骗过了韩维,但传到京里迟早给人识破,这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霍庆阳朝中无人,这个火坑他是不想跳啊。

胡久利还在一旁罗嗦:“公主,你说副帅多么看中你,老胡也觉得你能行,你就快这点吧。”

青瞳苦笑:“你就那么想我快点死?”

胡久利一惊:“公主,你说什么呢?我这么能盼着你死呢?”

青瞳道:“私动兵符,九族同诛!你让我快点,不是让我快点死吗?”

胡久力大惊:“啊?那我们不去了,不去了,这这,要不这兵符老胡接下来,怎么能连累了公主呢?将军少不了你的,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

青瞳默然看看,随即笑了:“傻子,我骗你的。”

“不是骗我,我想起来是有这一条军规,公主你回去吧。”青瞳叹道:“你既然一口一个公主,那就好好想想我的九族都是谁?怎么诛?”胡久力愣了半晌一拍脑袋,喜道:“是是!我这猪脑袋!公主自然不同,你的九族是皇上皇后,谁有那么大胆子啊,这下可好了,我们快去!我们快去!”青瞳跟着他快步走去,她却没告诉胡久力,由于大苑兵符相合即可调兵,任何人违抗持兵符者都是死罪,所以对兵符的管制极其严格,宗室皇亲私动兵符在大苑已有先例,哲宗二十七年皇三子谋逆,曾窃兵符调动左先锋营,事败后以私动兵符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

来到中军帐外,只见霍庆阳正等着她,青瞳走近霍庆阳,冷冷的道:“副帅,你对得起我!”霍庆阳扑地跪倒,低声道:“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为公主驱策。”

青瞳叹了口气,将他拉起来,面对二十万大军,她实在无法弃之不顾。

到了中军帐,青瞳先以年轻、无能等理由谦让一番,直到韩维的眼泪都下来了才勉强同意。青瞳一步步走到帅案前,从韩维手中正式接过兵符,准备指挥她平生第一场战役。韩维递出兵符就回帐中发抖去了,一点也没有参与部署的意思。

“武本善!带领神锐军第一第二营前往护林关外埋伏,遇到西瞻大军只管放他进关,时机成熟,我会在营中点燃烽火,你见到火光就冲进城中,夺回呼林关!你要多带守城的滚木礌石箭支,到时呼林关一定没有这些物资。”“是!”

“常胜!你率武卫、近卫二军六万人整装待命,等西瞻大军一到就出东战营迎敌!”

常胜不禁傻了眼,青瞳给他的是整个定远军战斗力最弱的两支,让他带着这六万人马对付箫图南十三万精锐?的

“可是,一向与西瞻对敌的是神驽先机营,我…”

青瞳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招手示意他近前,低低说了几句。常胜转忧为喜,大声应“是!”

“西瞻军队看到呼林关没有守兵,必定以为我军中计,林逸凡,你带防务营士兵尽快去呼林城中将百姓迁走,让他们带上财物。但是西大街、沿河街、承庆街这三条路沿途的房屋里的物件不要带走,西瞻军队多半会从这三街经过,带走东西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青瞳又道:“空屋子没有人也不成,林逸凡,你派些兵士化妆成百姓留在这三条街沿途的房子里。你嘴张那么大干什么,不是让你们送死,你让士兵一见到西瞻军就奔逃出城和武本善军队汇合,嘴里要叫着爹爹、孩他娘快走之类,沿途还可以扔些鞋子、包袱、板车鸡鸭什么的。西瞻军的目标是我们定远军的战营,不会在呼林城中久留,城中其他的地方一定来不及去,我再在后方擂起战鼓,做出定远军战营得到消息,仓皇出迎的景象,箫图南舍不下这块肥肉,就不会追着你不放了,你看有没有问题?”

林逸凡笑起来:“参军放心,这个我最拿手了!西瞻军从背后追过来,管叫他看不出一点破绽!”说罢有意无意向监军大帐一努嘴,青瞳嘴角一动,也露出笑意:“林将军,你这次不光骗人,还可以顺便留心一下西瞻军的情况报告给武将军,咱们定要打他个狠的!”军中诸将齐齐握住拳头,都觉得手心发痒。

“还有,西瞻军凶残,我猜他是要纵火焚城的,让三街以外的百姓在自己房子上淋好水,靠近三街的屋子挖防火带,不要做的太明显,挖开了可以用也不易燃的东西遮挡一下,不要让火势蔓延太巨,这个林将军去办吧!虽说这布置经不住仔细推敲,只要我再这边做的再急一些,不给他仔细想的时间就没问题。至于已经烧了的房屋,就等打完这场仗再想办法给百姓点补偿吧!副帅,剩下的细节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萧图南的大军开始进攻,滚滚灰球如同一条土龙,摆过它巨大的尾巴,土龙之下,无数的旌旗在飘扬着,伴随着战马的嘶吼声。呼林关只有不到一百的军士,稍一抵挡就逃走了,军队毫无阻碍的进入了有大苑西大门之称的呼林城,一时间凄惨的呼声响成一片,历来城破之后,百姓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的命运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西瞻军都兴奋的吼叫起来,箫图南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着天色,吩咐近卫乌野:“不要久留,尽快抢了有用的东西。”

片刻,偏将图可唶拿着一大把金珠来了:“王爷,小人运气好,遇了个富户,这些送给王爷吧!”

箫图南见金珠中有一支挂着九个珍珠的凤钗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过来,道:“九凤钗只有皇族能用,图可唶,你抢得恐怕就是周远征的驸马府,看到公主了吗?”

图可唶愣了愣,道:“里面是有几个小娘们吱哇乱叫,可是俺可没注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箫图南道:“你快带人回去把他们全抓来!”图可唶道:“这,我还没冲进去呢她们就跑没影了,这大苑的人比兔子还快!”

乌野道:“王爷,她跑不出呼林城,让我们细细搜她出来!”

箫图南想了一下终于摇摇头:“算了,跟男人打仗难为她一个女人干什么,我们走!”

城外远远有军队疾驰的声音,角鼓一起响了起来,箫图南带军出城,不出青瞳所料,西瞻军过处,身后留下一片火海。

九、角鼓

呜——!北方传来的号角之声,箫图南放眼望去,苑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定远军的旗帜里夹杂着滚着大红边的“神弩”、“制敌”等字样的扬威旗,正是已经和西瞻在战场上硬碰硬打过无数仗的神驽先机营!数以万计的苑军身着重甲,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催鼓!”

箫图南望着不断走近的敌军,赞道:“定远军果然名不虚传!”定远军前进的速度始终不变。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调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任凭敌军的战鼓催得再急,始终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虽说定远军推进缓慢,西瞻骑兵却找不到冲杀的机会,只见定远军重装步兵在外,轻装弓弩在内,如同铁桶一般,西瞻军的一个小队试探着一靠近,苑军便停了下来,只见阵中弩箭、投石密密麻麻的飞出来,然而西瞻快马精良无比,即便是措不及防,这一个照面下西瞻军也就折了数十人。带队的契必里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苑军便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的推进,看来苑军是想凭借稳固的优势打击西瞻的轻骑了。这种大军阵堂堂黄黄的对敌是大苑最擅长的,甚至还总结了一本书给皇子们上课,可见历史悠久。

纵观战史,遇上这种持久的对决大苑从来没输过,只可惜敌人没有义务陪你这样演练以堂堂之师对黄黄之阵的磊落战局,多半是甩开你直奔目的了。

然而今天对上这样对西瞻不利的打法,箫图南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露出笑意,他命令士兵快从两翼夹攻,队后汇合,不一会,西瞻兵就把大苑军队远远包围起来,骑兵们围着苑军奔驰,不断的射箭,试探着攻击苑军的军阵。

而苑军则用盾牌与长枪为外围,以弓弩居中,严密的防范着可能的进攻。战争温和而缓慢的胶着着,双方的伤亡都很小。

时间已经是下午,庞大的苑军与西瞻军在此僵持着。苑军不知道的是,西瞻军的首领已经悄悄的换了一个人。现在领兵的是大将孙阔海,孙阔海作为西瞻军中极少数的汉将,深得箫图南信任,他接到的命令是困住苑军,不让他们回营!

与此同时,苑军东大营北门守营的军士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

远处灰尘高高扬起,隐约传来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声,这表示有一支骑军正向此地接近!

“西瞻袭营!”箭楼上负责了望的士兵大声喊了起来,同时紧密的敲起锣鼓。营中苑军混乱起来,远远都能望见他们慌忙奔走的身影。

三万五千最精锐的西瞻骑兵在箫图南的带领下像龙卷风一样刮来,马蹄齐齐敲打地面的声音让大地都颤抖,箫图南趋至东大营北门外一千五百步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冷冷的打量着守备空虚的定远军东大营。他绕开周远征,拿下雄关呼林,就是为了引定远军出营,而将定远军拖在营外,就是为了此刻端了他们的老巢!苑军不够机动灵活,大军的物质补给无法随身携带,端了他的大营才是掐死他的狠招。

苑军也知道这一点,已经匆忙列队,准备殊死迎战了。箫图南仔细地观察着城门上方飘扬的旗帜,终于放下心来。

“武卫、近卫!不过是未整编的苑军,一群小羊!虽有六万,在我三万五千的精锐看来不过是切好的肉!” 转头喝道:“准备好火种没有?”

“禀王爷,一切就绪。”

“好!攻入东战营以后就给我纵火,烧掉这座营寨!”

“是!”

前锋阵三千精锐骑兵,怪吼着冲向营门,东营的苑军在好一阵慌乱之后,才稀稀落落的射出了几箭。这种软弱的反抗让箫图南顿觉放心,一切迹象无不显示苑军营房软弱空虚,此刻定远军的东大营正欢迎着他们这狼群的到来。

“铁林军前锋!出击!”箫图南举起了战刀,冷冷的命令着。

战鼓更急,号角的响声直接划过天际。铁林军的一万骑兵一齐发出一声呐喊,一手拔出战刀,一手摇晃着让苑军闻之变色的柳月飞镰,催马冲向前方的大营,柳月飞镰割的空气呲呲作响,似乎是想要将整个东大营切成碎片!

“大苑,你们的大门就要开了!”箫图南的脸上又露出让西瞻少女尖叫的迷人笑容。

他的话音未落,东战营的东门就开了!然而不是箫图南料想中的冲开,而是自己打开的!

箫图南的心脏收紧起来!只是一瞬间,铁林军的骑兵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了下去,密如蝗群的箭雨撕裂空气,发出凌厉刺耳的声音,准确无比的降落在这些骑兵头上。

箫图南脸色铁青,这些箭又准又狠,显示射箭人过人的臂力和丰富战斗经验,甚至有一支箭穿过冲击的部队,一直飞到他面前才力尽落在地上。足足一千五百步的射程,什么样的弓弩才能做到?

“神臂弓!”箫图南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如此训练有素的部队,如此超越一般的射程,这分明是神臂弓!

“神臂弓?不是只有神驽先机营才能用的了神臂弓么?”有一个偏将奇怪的问道。

“这就是神驽先机营!”箫图南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神驽先机营正在出击呢,诺,王爷你看,远处那不是他们的旗号吗?”

“他们换了军旗!”箫图南再也不想和部将解释,现在拖住他大军的是近卫武卫那两支毛头兵,留在营中的是苑军的精锐,表面上苑军和西瞻是精锐对精锐,可是他西瞻全是轻骑兵,只有白痴才会拿骑兵和重步兵去做堂堂正正的对决,何况这是在敌人的大营里面,天知道有多少陷阱等着他呢。何况他自己清楚的很,西瞻与大苑的人口对比悬殊,他们没有本钱和大苑朝打消耗战,哪怕用一个换两个苑军,西瞻也损失不起!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只这一转念,前锋铁林军就倒下不少,箫图南咬牙命令:“左军、右军交替掩护殿后!鸣金收兵!向南边撤!”

“是!”

西瞻军中军敲响了清脆的钲声,同时,在令旗的指挥下,左右军开始向前,交替掩护。就在这个时候,大苑军的营寨中,也响起了进攻的号角!

尽管知道箫图南一向令出如山,乌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向主帅进言:“王爷,南边地势远不如西边平坦开阔,我们的战马不容易发挥优势,不如向西和孙将军汇合,有孙将军那十万军队殿后,我们尽可与苑军一战!”

“汇合?哼!被苑军咬了这样一大口,本王也要给他们留下点痕迹才行。”箫图南命令道:“快马传令孙阔海,不必理会那些苑军了,让他急行回去占领呼林关!呼林关地势险要,只要占了这座城池,定远军的战营就在我的刀尖下了,铁林军全送了苑军也是我们合算!”

乌野打了个哆嗦:“可是,铁林军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啊!”

箫图南美丽的凤眼眯成细缝:“这次的对手是个好猎人,要钓他得用好肉才行。”

西瞻铁林军在主帅的命令下强行拔转马头向南撤退,他们解下柳月飞镰的绳索,像暗器一样向身后抛过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支黑压压的部队。对付柳月飞镰苑军已经有了经验,外围三层苑军立即蹲下,把一人高七寸厚的软木盾一个挨着一个竖在地上,后面两排拿长枪的苑军张开嵌着磁石的网,这些眉月般四面皆锋利的小刀在一片‘夺夺’声中卡在软木里,柳月飞镰的回力惊人,如果不用软木,这些小刀子一碰到硬物就会改变方向,继续伤人。

就在这个间隙无数黑中透红的弓弩被高高举起,一列列锋利的箭尖在太阳下发着冷森森的光,这些被长枪盾牌掩护在中间的部队就是大苑精锐的神驽先机营了。随着一声号鸣,长箭齐齐离开弓弦,那么多箭射出去只有‘嗖!’的一声长响。这些弓手组成的队伍确实不愧‘神弩营’之称!神臂弓超长的射程是所有骑兵的噩梦!便是铁林军这样强的对手也不例外!每一轮齐射,必有不少西瞻骑兵倒地不起。在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铁林军都未能拉开这个致命的距离,等西瞻人终于凭借快马的优势摆脱了苑军,这个西瞻最精锐的三万五千骑兵足足损失了近两万五千人。

眼看西瞻军队跑出了神臂弓射程范围,大苑追击的将领都惋惜的叹了口气,西瞻的战马匹匹是良驹,这方面的劣势大苑怕是很难扳回来了。霍庆阳用马鞭一指西方:“大家不必惋惜,这场的收获已经比我预想的好了。像铁林军这样的精锐,没有五年训练不出来,这一次西瞻的元气也要伤上一伤!现在全体上马,我们掩回去和常胜内外夹击,别忘了还有一块骨头等着咱们啃呢!”

与西瞻军队相反,此刻大苑营中一片喜气,定远军与西瞻的对敌从来没赢得这么利索过,报信的斥候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报参军!西瞻围攻常将军的部队突然撤兵,扔下辎重逃走了,常将军问要不要追?”

“哈哈!”营中诸将有一半人都笑起来,胡久利道:“想必是箫图南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了,西瞻人吓得连辎重都不要了。”

青瞳却霍然站起,喝问:“走了多久?”

斥候道:“走了小半个时辰。”

“糟了!快燃烽火,叫武本善速速夺回呼林!胡久利,召集营中剩余战马,我们从南边绕去呼林接应!”青瞳眉头紧锁,大声命令道。她不是不知道呼林关的重要,只不过要是过早夺回呼林,西瞻孙阔海发现必定回援,那样就拖不住这支大军了。她本想先示弱于敌,让副帅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沾点便宜,现在看来副帅占到的便宜一定比预想的还大,要不然不会一路追下去。只可惜她低估了西瞻主帅,箫图南没有只顾逃命,反而在第一时间下达了攻城的命令。他竟然忍心将铁林军送入敌手,拿自己士兵的性命来换取战场上的先机!

这次青瞳第一次遇到冷血的敌人,要是她知道箫图南拿一万奴隶白白送给周远征,也许就会对他的冷酷有更清醒的认识,也就会更谨慎了,可惜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从南边霍庆阳趟开的路走,没有阻碍,大概能快上一点吧。然而快过西瞻已经不可能,只希望武本善先到守城,自己这支队伍在西瞻攻城的时候里应外合,帮他一把。

看着东战营城楼上燃起了烽火,箫图南凤眼中闪出一点寒光,苑军的反应数度比他料想的快的多,现在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那铁林军的精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他咬牙喝道:“擂鼓传令孙阔海,扔掉辎重,放弃步兵,一定要快!”放弃步兵,只是这一句,又有两万士兵的性命被他抛弃,孙阔海的行进速度顿时快了一倍。于此同时,青瞳带领的骑兵策马飞奔:“他们也在不停的喊‘一定要快!’。”呼林城外等了一整天的武本善也是一声怪叫:“啊哈!终于来了,弟兄们,我们进城!”

虽然不敢靠的太近,但苑军毕竟埋伏的比西瞻军近了不少,西瞻路远而马快,苑军路近而负重多。现在战局的关键就在谁能先到了。

让两边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呼林城中已经有了一支队伍,他们谁也不是最快的!

十、我快

周远征的部队个个都是双目血红,神情憔悴灰败,他们整整三日三夜没休息,就这么一路赶回来。马匹累死过半,然而他们现在恨不得连人都死了才好。呼林城已经是一片焦土,地上撒着一些残破的衣物,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中许多人在这里有家小,此刻皆成飞灰。

周远征看着只剩下一点焦黑的框架的驸马府,满面灰尘的脸上竟然没有悲痛之情!他早察觉自己喜欢那个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到底有多深,现在知道了,他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是啊,就是生无可恋!再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愿望了,再没有呼吸的力气了,再没有哪怕是动一动手指的能力了。

他整个人都成了灰白的颜色,眼睛中永远闪着的勃勃斗志的光熄灭了,肌肉里奔流着的热情消失了,此刻他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已经随着那美丽的姑娘一起逝去无踪。于是他轻轻的、软软的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似乎随着他死了,他摔倒的声音是轻轻的‘嗒’而不是生机勃勃的‘砰’,生机勃勃?他再也不需要了。

“将军!将军!将军昏过去了!”

“将军,你别急,这里一点血迹也没有,公主何等身份,副帅一定把她撤离了。”

“将军你看啊,东战营燃起了烽火,会不会是韩维大人在向副帅求援?公主会不会在韩大人那里?”

周远征霍然跳起,心中重新升起的希望让他像被烈火煎熬般痛苦,“第五连江,快去城头打探,东战营为何燃起烽火?”

片刻第五连江回来,道:“将军,西瞻兵马十万左右,正向呼林而来!还有,我军也有一支部队向着呼林西城门而来,人数三万左右!只是我军负重甚多,恐怕没有敌军马快!”

“将军,我们先把城守住吧!”一个部下道。

周远征看了看自己这万多名疲累不堪的将士,为了赶路,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实在没把握守住城池。

他站起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让呼林关落入敌手一次,现在它就要再次落入敌手了。弟兄们,我们没有物资,城是守不住的,此刻我们唯一能出的力就是出城拖住敌军,给我们赢得一点时间。这场仗不会胜利,我不会回来了,愿意去的跟我走吧。”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个军礼,便重新跨上战马。这些呼林的守军竟没有一个后退。人还是那群满身灰尘的人,马还是那些毛发纠结的马,面对一场毫无悬念的必败之战,却激起这些军中男儿的血性,空气中凝结的不是悲凉,而是悲壮!周远征眼中闪出泪光,手一挥当先走去,除却以身报国,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城去,每个人都悄悄的张开了刀箭。

过了一会儿,随着暴雨般的马蹄声,孙阔海的急行军队离呼林已经不足十里。空中鸟雀惊得四下乱飞,突然银光一闪,一个穿红袍的偏将顺着光向路边看了一眼,却猛然发现了闪光的竟是一支长箭,这支箭准确的射中了他的喉咙,他抓住箭杆凄厉的呼喊一声,便“呯”地摔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