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还在说:“离非,我想离开,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随便做什么都能活下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离非拍拍她,道:“青瞳,我也不想你嫁给西瞻人,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你别太伤心,要是一直想一直想真的有用,那我以后也一直想一直想,想让你以后过的快乐!”

青瞳抿嘴笑了,傻子!突然,离非身子一震,肩膀上的青瞳受惊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离非道:“什么声音?”青瞳笑道:“狼叫!”离非吓了一跳,霍然站起,遥望远处在银盆般的月光衬托下,许多黑点排满了小山岗。

“啊——这、这是多少狼?哪里来的…”他大受刺激。

青瞳想了想,道:“七百四十多只,具体多少忘记了。”离非愕然转头望着青瞳,见她眼中全是狭促的笑,以为她在开玩笑。他一下拉住青瞳的手,道:“跟着我跑,别怕,狼离着还远,不一定能追上我们,别怕,跟着我跑…”

青瞳大笑起来:“谁说的,狼早就追上我们了,此刻我们就在哪个山岗上,已经被狼吃掉啦!你、我、花笺,我们三个都没跑掉。”

看到离非眼中全是不解的神情,青瞳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保管侍卫们回去说你这个赐婚使是大大的忠臣!听到狼叫,不顾自己安危冲上山坡想救公主,可惜殉职了。山坡上两件女子的血衣还有些钗环什么的,半山腰一具啃了一半的男尸。放心吧,身材比着你找的,脑袋整个吃了,没有人能认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离非惊的几乎跳起来:“我要下去!”

青瞳道:“你放心吧,西瞻有三百多士兵,我们这边还有五十个精锐,狼讨不到好去。就算它们从山岗冲下来,下面营帐前有那么多死牛死羊,狼群不会过来攻击我们。”

离非脸色惨白,他静了许久才慢慢摇头,然后转过身来,眼睛里突然就涌出了泪水:“青瞳——!”他叫:“青瞳,我…对不起!很对不起!”

青瞳如入寒冰,周身都冷了,就像离非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一样,她立即就明白了离非的意思,大家都算的上聪明人。她不愿意相信、不肯相信、也实在无法相信那个结果,于是她颤声道:“你…你怕你带来的侍卫出事吗?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弓箭手保护他们了,那些都是能射一千五百步的好手,你去帮不上什么忙的…”声音干涩到自己也不能听。

“对不起…青瞳!”离非声音哽咽了:“我不能…”

“养我很容易的,我不用吃什么好吃的,你知道,我几乎什么活都会干…”青瞳继续垂死挣扎,眼前白花花一片模糊,泪水早不知何时淌了满脸。

“对不起,青瞳,对不起!”离非痛苦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第一次在学堂见到他就是这样,他向跌在雪地里的自己伸出手,就是说的对不起,他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两次都不能怪他,上一次对不起,青瞳的心偷偷黏在他身上,这一次被他发现了,他从衣襟上摘下这个用不着的东西还给她,还是对不起,那么有君子之风,然而这颗心已经破了,他看到了吗?

“为什么——!”青瞳暴怒起来,嚎啕大哭:“为什么!”

离非道:“我不能从此隐姓埋名的过日子,我想为国家出点力!我从小就寄人篱下的住在舅舅家里,我一直那么用心的学习,我真的想为国家出点力!”

他的目光悲悯,轻声道:“青瞳,你看到过流民吗,那年我家乡遭了瘟疫,我娘死了,奶娘把我带进京城找舅舅,一路上见的全是流民,瘦的没有一点生气,眼睛死沉沉的,肚子却鼓的老高,像画上的恶鬼!一路上除了尸体,看见的都是这样的人。这些就是我大苑的百姓,是我大苑的子民。

青瞳,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当时只有六岁,宁国公是我出了五服的远房舅舅,他只在小时候见过我外公一次,哪里有什么感情?他本想给点钱打发我走,只是逗小孩问了我一句‘长大要干什么?’我回答他:‘我要当大官,我要为百姓做点事情!再不让人饿死了!’他就把我留下了,不但让我读书,对别人还说我是他亲外甥,后来还送我进宫去做太子伴读!”

他喊出来:“青瞳,我不能就这么跟你走了,我想为国家出点力!”

“可是,你只是礼部的官,礼部什么实际的事情也不做…你、你没有施展的机会…”

“青瞳,你不是说了吗?如果我不停的想,终究会有一天,天终究会满足我这个愿望!”他歉疚的看着青瞳:“这是我最想最想做的事。你的身份,决定我们没有机会。你忘了我吧——青瞳,如果你想走,你和花笺逃吧,我帮你掩饰,离非无能,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一点了!”

青瞳呆呆的看着他,道:“掩饰?不管如何,你作为赐婚使没保护好公主,都会影响你的前途,你报国的机会不是更少了吗?”

离非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看你掉进火坑里,一时委屈,会好的。青瞳,你去吧,我还是会一直一直祝福你。”

青瞳绝望的笑:“去?去哪里,你不和我一起,我去哪里有什么分别?”

“嘿,女人!”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响起,青瞳和离非心情激荡不已,没发现何时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全身都是血,手臂伸出来,血肉模糊都是狼的抓痕,身上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血,他手指着青瞳,喝道:“你哪里也别想去!”

“阿苏勒!”离非吃惊的叫出来,这正是白天那个白皙清秀的少年,此刻竟然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绝望而危险。

“他听见了!”离非心头猛然一惊,只见阿苏勒嘟囔着:“还好你在这里,那边有狼,危险!”然后咚的砸在地上,昏了过去。

离非舒了一口气,若是被西瞻人听见刚才的谈话,自己和青瞳都会有大麻烦。眼见他伤的极重,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他还很年轻,又是为了青瞳受的伤,离非心中挣扎了片刻,就扯下自己的衣服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只是把几个流血最多的伤口扎好,离非和阿苏勒两人的衣袖腰带下摆等等扯下来也不要紧的布料就全用完了,眼见还有无数伤口要裹,离非站起来道:“青瞳,我要带他下去救治,你…你走吧!”他的声音不由哽咽起来:“青瞳,你今后一定要自己保重!”

青瞳木然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没回答,离非无奈,然而再做停留已经没有意义,青瞳需要的不是假惺惺的安慰。他咬住牙,背起阿苏勒就走,来到青瞳身边,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声‘对不起!’

找不到公主和赐婚使,大苑的侍卫已经乱成一团,统领方行舟见到离非背着一个全身浴血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把阿苏勒接了过来,问:“大人!可见到公主吗?”离非怔怔的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方行舟急着又追问了几遍,离非才道:“你不必理会此事了,回京后由我一人承担!”“什么——!”方行舟颤声叫了起来:“公主是不是、是不是遇难了?”

“没有,我很好!”

离非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转头,青瞳赫然站在他身后,脸上表情十分平静,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刚刚走出营帐一样,若不是她衣襟上还沾着露水,离非简直要怀疑刚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方行舟已经惊喜的叫了一声:“公主!”随即拜倒在地上,呜咽道:“我还以为你…”青瞳上前扶起他,简单的道:“我没事,方行舟,我们的人有损伤吗?”

“公主记得我的名字?”方行舟十分惊喜。青瞳微微一笑,道:“是啊,这是你第二次送我出嫁,我怎么不记得,上一次推战车,练习的最卖力的就是你,你的身手很不错!”方行舟还很年轻,他的脸庞发出光彩,道:“公主,我很佩服您,上次我回京和朋友讲,他们都不相信我们的车阵有那么厉害,我气不过,做了十六辆小车和他们试一试,哈哈,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青瞳也露出笑容:“看你这么高兴,我们的人损伤不大吧?”方行舟摇头道:“根本没有损伤,那些西瞻人都和发了疯一样往山坡上冲,简直是命也不要了,我们神弩营的兄弟一个劲的喊叫他们等等,先远距离解决掉大部分狼再打,那些西瞻人没一个听的,神弩营的弟兄射了几箭怕误伤也就不敢射了。西瞻人的损伤可真不小,不过这些西瞻人还真勇猛,那些狼没有一条冲下山坡,全被他们杀死了。就是狼死完了那个乌野还在满山坡跑,嘴里西瞻话不知在喊什么?好些西瞻人也像死了老子似的哭丧着脸。”

离非一直在盯着青瞳,方行舟没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可离非却发现青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虽然她看上去那么若无其事,说出话来那么条理分明,可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青瞳转过头看着他,离非一下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青瞳眼睛里一直闪耀着的自信的光芒失去了,她的目光不再灵动如电,就像燃烧尽了的火焰,只剩一点零星的微光显示曾经的辉煌。青瞳就用和方行舟说话一样的语气道:“我想西瞻人在找阿苏勒,你把他送回去吧。”

“你怎么…回来…”离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青瞳轻轻苦笑:“既然我去哪里都一样,何必还耽误了你的前程?”她看着离非,眼睛里终于露出一点活气,声音很飘渺:“离非,你知道吗?我能做的,愿意为你做到,不能做的,也愿意为你拼命做到!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不会寻死的,在我心里,你固然十分重要,我自己的性命也同样应该珍惜。因为我仍然想…”她把手贴向胸口,用低的再也不能低的声音道:“…再次见到你!”

君能平安否?

便归来、

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

可曾忆?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

总输他——

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红绡透,

原想艰难终有尽,

更不知、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冰霜摧折,会否?早衰蒲柳。

忍心长辞知己别,

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第四章、谁将一女轻天下

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握黄金。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

一、罪人

第二日,青瞳没有再和离非见面,就跟着西瞻的队伍离去。西瞻三百六十人的迎亲队伍个个带伤,看上去像一群残兵败将,与青瞳华丽的车驾极不相称。

一路上青瞳再也没说一句话,阿苏勒清醒过来,他伤的虽然重,却都是外伤,休息了几天就有了胡闹的力气,于是时时找‘那女人’说话,然而无论他如何出言不逊,青瞳只是淡淡的不理。一路穿越沙海,那样炙热的沙子也没能让青瞳脸上的玄冰融化,阿苏勒想是觉得无趣,这几日也没见来找她了。

走到第十三日,他们已经接近沙海的边缘,天气太热,行路十分艰难,此刻连乌野也松了一口气,这小片可恶的沙漠终于要走完了。眼看接近中午,白晃晃的太阳晃得人头都晕了,沙子烫的隔着靴子还烙的慌,连空气也因为高温变得弯弯曲曲,眼前景物一片模糊。

乌野让人马分散在沙丘可怜的阴影下乘凉,躲过这最热的两个时辰再走。

花笺跳下车,道:“青瞳,车里太热,你也下来凉凉吧。”

青瞳无所谓,扶着她的手下了车。阿苏勒早在一旁躺下了,见了青瞳笑道:“你也下车了?我还以为大苑的人人种奇怪,可以不怕热呢?”

青瞳径直坐在花笺铺好的绣墩上,看也不看他一眼。阿苏勒哀叫:“女人!你看看我吧,我都为你破了相了!你个没良心的女人!看我一眼也不肯。”

花笺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下巴和左边眉骨各有一道抓痕,却都不深,没他叫的那么夸张,他文弱的相貌有这两条痕迹还添了些英武之气。只是眉骨上的位置十分危险,偏上一分他就瞎了,可见当时情形也是很紧张的。

青瞳依言转过头来看他,然而那目光和看一堆沙子一样没有感情,阿苏勒‘呸!’了一下道:“行了行了,别看了,再看我晚上要做噩梦!你看我这么漂亮的脸跟看昨天洗脸水一个表情?啊,我明白了,你在水盆里看到自己了,觉得我没比你好看多少是吧?那是你眼光不济,有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的阿苏勒大人我气量大,就不和你计较了。”

花笺‘噗哧’笑出来,可青瞳却还是没笑,阿苏勒眼光终于也暗淡下来,没话说了。

慢慢的,三百多人全部安静下来,青瞳发出的无形冷气让他们觉得阳光都没有那么热了。静谧中隐隐传来沙子摩擦的沙沙声,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一队人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一般是不会有人正午的时候走过沙漠的,西瞻的哨兵望出去,却见有二三十人骑着马跑过来,当中有一匹马上横卧着一个被绳子牢牢绑住的人,其他人都是穿着部落骑兵常见的装束,只有这个人一身白衣,看身形很是文弱。

转眼来到近前,这队人也发现了沙丘后面竟然有那么多士兵,不由紧张起来。西瞻的哨兵上前喊话,一会他回来,对乌野施了一礼,道:“他们是可贺敦部落的士兵,来这里举行日杀裂!”

乌野点点头,道:“让他们去吧。”

花笺小声问青瞳:“什么叫日杀裂?”青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阿苏勒来了精神,道:“杀裂就是你们大苑五马分尸的意思!可贺敦是西瞻的大部落,这个人即将要被五马分尸!”

花笺露出惊骇的神情,青瞳也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一点表情的变化让阿苏勒高兴起来,他越发卖弄道:“还有日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不问?这在你们汉话里叫一知半解!”

花笺瞄了青瞳一眼,见她又恢复成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实在好奇,于是问道:“阿苏勒,日杀裂什么意思?”

阿苏勒道:“日是太阳,就是说让太阳杀死罪人,用火热的日光消灭恶魔。先用五马拖着他四肢和头向五个方向拉,拉到最紧的地方就停下,把绳子钉在沙地上,让太阳慢慢把他晒死!痛快些的就在绳子上淋上盐水,有半天时间,太阳就烤干水,绳子一点点缩回去,这种日杀裂实际上是勒死的,要是不痛快的就直接用普通绳子,其实人的命贱得很!就算今天这样大的太阳,没有个两天三天也死不了。等死了再来看——嘿!那人的眼睛都嗮爆了!”

他用手比划自己的眼睛,声音很兴奋:“黑的白的混成一片!脸上的皮像蜜瓜一样全是裂纹,碰也不能碰,一碰骨头就露出来,上面一点肉也不沾,很干净!”

阿苏勒满意的看着花笺吓得簌簌发抖,青瞳木头一样的脸上也露出恶心的表情。才道:“不过呢,用得上这种刑法的人可不多,被认定是恶魔附体的人才会受到这种对待。很难出一个的,你们想不想留下来看看?捡一块脸上的皮,硬邦邦的一弹就响,挺好玩的。”

“呕~~!”花笺弯下腰来就吐,缓过气来就拼命摇头,青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听他吓你,我们哪有两三天的时间等着看他死。”

花笺的脸色这才缓过一点来,阿苏勒撇撇嘴:“你这个女人真没趣,就不能配合一下我?”

青瞳转过头来不去理他,不远处可贺敦的士兵开始唱起歌来,不知道什么意思,然而那声音苍凉悠远,竟然挺好听。阿苏勒轻轻靠向青瞳,低声道:“他们唱的是——

无所不能的草原大神啊!

请你拯救这个罪人,

恶魔在他的身体里狞笑,

在撕裂他的灵魂。

光华灿烂的太阳啊!

请拯救这个罪人,

用热箭刺穿他的皮肉,

让他的鲜血凝固。

当纯洁的白骨在你的凝视下暴露,

恶魔就无处藏身!

啊!尊贵的腾格里天神,

我们愿意为一个罪恶的灵魂,

奉上骏马、美酒、还有我们永远忠诚的心!”

歌声一遍遍回荡,青瞳静静的听着,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些愚昧的人,他们要用无比惨烈的酷刑杀死一个同类,竟然说是为了拯救他!但是那唱腔悠远动听,每个唱歌的人都是表情肃穆而痛苦,看来没有一丝作假的成分。

然后马背上的人被解了下来,他一落地就摔倒了,青瞳才发现他双腿蜷曲,原来是个瘸子,不晓得是天生就瘸,还是被人打的。

那人的眼睛上蒙着黑布,鼻子高挺,嘴唇细润,下巴尤其好看,少见男人有那么精致的曲线。阿苏勒的轮廓本来也不错,和他一比就粗糙了。他的白衣洁白如雪,在漫天黄沙中似乎仟尘不染,尽管被捆缚着摔在地上,却给人很高贵的错觉。

他一被拖下战马,那马儿立刻围着他嘶叫,阿苏勒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这匹好马,看来要和主人一起死了!他们会用这匹马的血洒一个圈,再把这个人放在圈中间,直到他变成白骨散在地上也没有人敢给他收尸,草原上的牧民要是不小心见到这样的尸骨,都要立刻去庙里求神赎罪!”

他话音未落,一个士兵就挥起套杆,准确的套上马脖子,马儿被迫在他的拉扯下绕着那个罪人奔跑,四周的士兵围成一圈,马儿从每个人身边路过都会被刺一刀,片刻就满身是血。

马儿不停的悲嘶,鲜血一股股洒在地上,在罪人周围划了个血圈,终于那匹马再也没了力气,缓缓的倒在地上,它身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睛慢慢阖上了。

圈中的罪人蒙着眼睛上的黑布湿了两处。即将面临死亡,他一直很平静,马儿死了,他却流下眼泪。

可贺敦的战士又把刚才的歌唱了一遍,然后按着这个圈子浇上美酒,五条索子同时勒住他的脖子和四肢,一声呼喝,五个方向的索子同时被慢慢拉紧,直到绳子绷成直线,他们仍然不放手,继续拉。

看到罪人身体被拉到极限他们仍在使劲,青瞳怀疑这人已经不需要太阳暴晒,直接会被杀裂,直到他的四肢都渗出血来,可贺敦人才停下,他们取了五根一头尖的长木,将绳子分别钉在地上,再一下下把长木砸进地里,直到十分牢固,七个人合力也撼不动为止。那个人就被直直的绷在地面上,任由火热的太阳晒在脸上。

阿苏勒轻飘飘的描述远比不上现场的惨烈,花笺把头钻到青瞳怀里,向青瞳道:“我们走吧!我不想看了!”青瞳转向乌野,问道:“乌野将军,我们可以现在就走吗?”

乌野道:“天儿太热了,公主不歇歇再走?”青瞳道:“走吧,我也不想看了!”

阿苏勒突然凑过来,道:“女人?你是不是想救他?你和我说我就帮你!”

“啊,不行!”乌野惊讶看着阿苏勒:“这是被恶魔附体的人,帮助他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灾祸!恶魔会跟随你!”

阿苏勒撇撇嘴:“恶魔?让他跟来吧,我还想看看恶魔什么样子呢!”

乌野犹豫很久,还是道:“就算不是因为恶魔,我们也不能为这点小事轻易得罪可贺敦部落啊!打扰别人祭天仪式,那是和杀了他们大首领一样的血仇!阿苏勒,请你别冲动!”

那边被缚的人好像说些什么,可贺敦的战士突然骚乱起来,领头人狠狠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喝道:“恶魔,你又要带来什么灾祸!”

随着这一鞭子,白衣上飞起一溜血花,那人叹息一下,随即转过头,用很大的声音道:“看热闹的人们,他们不肯走你们就快去吧,一会狂风和黄沙就会埋葬这片土地,留下来的一切都会失去生命,没有什么热闹好看的了。”

二、预言

他说的竟然是汉话,想必是听到阿苏勒、乌野和青瞳说话都用的是汉语,所以直接说汉语了。

西瞻两百年前曾臣服与大苑的开国皇帝,从那时候起汉语就在西瞻的上流社会里广为流传,成了身份的象征,只有低贱的平民和奴隶才说西瞻话,直到近几十年来大苑国力衰弱,西瞻人再瞧不起大苑人,上流社会里才重新听到西瞻话的声音,特别是这二十年来,说汉语的人数更少了,只是像乌野、阿苏勒这样的贵族才会自小学习汉话。这个罪人会说流利的汉语,表示他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在大苑则相反,由于对西瞻人的怨恨,在呼林关内说西瞻话会有生命危险,只有战场上的士兵常年和西瞻人交战,可以听得懂一些,青瞳暗地里认为会西瞻话对杀敌会有帮助,组织士兵学过一段时间,最后因为士兵的学习热情太过低下,只好算了。包括她自己也说不来西瞻话,阿苏勒和乌野照顾她,一路都是用汉语和她交流。

这几句话又让他挨了好几鞭子,但是可贺敦的战士明显慌乱起来。

阿苏勒开始听到他的话还很不屑:“原来是个巫师,怪不得会被当成恶魔附身的给晒死。什么狂风黄沙,我就不信你还真能搬动恶魔,叫来一场狂风把你救出去?”

然而看到可贺敦的战士人人面露惧色,不由脸色也凝重起来,对哨兵说:“你去问问他们,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对青瞳道:“执行日杀裂、驱除恶魔的都是族中最勇敢的战士,每一个都要身经百战,连他们都害怕,难道说这个人真有些道道?”

随即摇头,自嘲道:“我也胆子小起来了,这里又不是大沙漠,只是一小片沙海,从来没听说过这里发生过沙暴,还说什么埋葬这片土地,那得多大的沙暴啊!再过去不到两日的路程就是绿洲草原,就是真有沙暴,我也不相信我们的战士会走不出去!”

片刻问话的哨兵回来了,道:“可贺敦人说这个人眼睛里住着恶魔,被他看到的人就会失去灵魂,还说恶魔通过他传播灾祸,他说下雨就会下雨,说刮风就会刮风,说着火就会着火,从来没有错过。”

“啊?有这种事?我不信!”阿苏勒道:“去问问他一会是多久?我还真想等着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说什么就会有什么。”

他的声音很大,血圈中的罪人已经听见了,他嘴角又露出嘲讽的笑意:“看热闹的人,别让不相干的热闹夺去你的生命,我这恶魔并不想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死。我说的一会是七个半时辰,到明早该日出的时候,你们将看不到太阳,黄沙会把整个天空填满,从现在开始奔跑,一个下午加一夜,你们能平安出了沙漠,快去吧!”

“七个半时辰?”阿苏勒笑起来:“就算你能预测灾祸,我也不相信你能预测的准确到这个地步。除非你不是人,真的是恶魔!哈哈哈哈…”

青瞳淡淡的道:“确实有人可以准确的预测灾难,善看川泽日月的人自古就有,大苑的典籍曾有记载,古时候有人能将下雨的时辰精确到刻,雨量精确到分。”

阿苏勒‘哈!’了一声,道:“女人,这是这么多天来你对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沾光了沾光了!”他站起来转向那个罪人:“恶魔!再说两句话来听听!你要能逗的这女人笑了我就饶你不死如何?”

“不死…有什么好…”那罪人轻轻淡淡的一笑,不再开口。

阿苏勒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了,他微笑着慢慢说:“知道吗?你错过了活命的机会!”他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青瞳却觉得声音中透出一丝寒意,让人不自觉就会相信,他有这样执掌别人生死的能力!的

青瞳诧异的看他,却见阿苏勒迎上她的目光,眼睛夸张的瞪起来,道:“哇,看我了看我了!正眼看的,这是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黑眼珠!女人,这些天你不是低着头,就是板着脸,好容易看我一次,还总是眼神一瞟就走,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我还当你眼睛出什么毛病了呢!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眼睛要是再出毛病,恐怕图南哥哥更看不上你了。”

花笺怒瞪着他,青瞳目光中的灵气消失了,又恢复成漠不关心的表情。和孩子气甚重的阿苏勒没什么好计较的,她道:“乌野将军,走吧!”声音淡漠。乌野应了一声,招呼士兵起身列队。

阿苏勒长眉一轩,隐约显出一点失望,随即又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模样,道:“乌野,天气太热,你带着那个傻女人走吧,我要留下乘凉!”

乌野吃了一惊,道:“你不走我回去干…我回去怎么和王爷交代?”

阿苏勒道:“这个恶魔说明天早上黄沙会把这里埋葬,这女人也信他,我偏不信,就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你们到沙海外面等我,最迟明天夜里我就去和你们汇合。嘿,女人!”他转向青瞳笑眯眯的道:“我们打赌如何?如果明天晚上你看见我,就要给我亲一下。”

他等着看青瞳勃然大怒的样子,然而青瞳还是很平淡,道:“这又何必?即便你赢了敢亲我吗?你不要命了!”的

阿苏勒道:“那你就别管了,你是没把握赢我吧?怕让我亲了图南哥哥更看不上你?放心,我们西瞻人不计较这些。”

以青瞳对西瞻习俗的了解,阿苏勒在胡说。西瞻风气虽然要远比大苑开放,可那是针对未婚或者失去伴侣的女子,像她这样已经和堂堂王爷定下婚约的人,阿苏勒竟敢公然调戏,按理饶不了他。却见乌野对他的话不甚在意,大概不是萧图南和这表弟特别亲厚,犯些小错全不在乎,就是西瞻人根本没把她这大苑送来和亲的公主放在眼里。

青瞳摇头道:“我没兴趣和你打赌,一起走吧,就算只有一分可能,为赌气去冒险也不值得。”阿苏勒凝视她,眼神很复杂,突然他把眼睛一瞪道:“呸!成天看到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晦气!随便什么人说的话你也信!我就是不信了,你怕死你走,我偏要留下来,看你明天有什么话说。”

“不!阿苏勒。”乌野急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单独留下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青瞳轻轻重复‘怕死’两个字,突然笑了,落寞道:“不死…又有什么好呢?”话说出来,才发觉这语气和那个罪人几乎一模一样,想必他也有不为认知的伤心事吧。

她怜惜的看了一眼罪人,可贺敦人既然说他‘说下雨就会下雨,说刮风就会刮风,从来没有错过。’那这人很可能是个对川泽地理研究的十分精到的人,如果在大苑,应该做了监天师,可惜在这个野蛮的地方,竟然要被当成恶魔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