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等着天理昭昭来报应?还是你觉得自己姓天理,名昭昭?”

刺客大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宫洗马张千秋!我教过太子殿下一年的箭术,你不记得老子,老子可记得你!老子今天行刺,就不怕死,你想做什么就做,不要戏耍老子!就算我死了,百姓也不会心服你!想杀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张千秋是吧,好,我记得你了。带他下去吧,我和这个蠢人没有话说。”青瞳摆摆手,突然凑上前又冷冷一笑:“张千秋,再别对我自称老子,提醒你一句,我老子已经死了!”

张千秋被侍卫拖拖拽拽的拉下去,不知是被青瞳吓住了,还是有些发呆,居然没有继续大骂。

刺客走了,青瞳还伫立不动,方行舟手心全是冷汗,小心的劝道:“陛下,外面危险,请回銮驾。”

青瞳却仍然默立,突然抬头,冷笑道:“还有谁想行刺?我就在这里,来啊!这是最后一次巡视京都,错过了可就没有机会了!”众侍卫忽的一声将她团团围住,方行舟脸色煞白,叫道:“陛下!陛下!”

青瞳冷冷道:“退下!都给我退下!”

侍卫哪里敢退下,方行舟又叫:“陛下…”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这叫他怎么能负这么大的责任?

青瞳勉强压住内心翻腾的热气,遇刺?有人想要她的命?理政以来,她拼命的干活,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累得筋疲力尽,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累得只剩一条贱命,有多少皇帝能像她一样勤勉,有多少皇帝能像她一样努力?现在有人想要她的命?想要她这条为了大苑累的半死的贱命!

别人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景帝和太子都是被她所害,也可以推测,她当初带兵平叛就是为了自己争权夺利,把战死的人都算在她头上,那又怎么样?一将功成都要万骨枯,皇位非正常的更迭,死人稀奇吗?她现在至少让百姓心安了,不是吗?现在百姓至少不用担心推开他家门的很可能会是强盗,或者明天他的家乡就会变成战场!凭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要来舍命来杀她?她就那么可恨吗?

她紧紧握着拳头,胸中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望着四周喝道:“所有的人听着,你们每一个听到今天我说话的人,都可以把这话传给别人听,让天下人都做鉴证!以前的事我不再和任何人解释,我保证五年之内,一定还大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这件事,父皇做不到,太子哥哥做不到,宁晏也做不到!但我若做不到,我就死!我只做这一个承诺,别的事不该你们管!”

“若有不信不过我的,或者还有想替天行道的,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又向众侍卫道:“退下!”

众侍卫面面相觑看着方行舟,青瞳喝道:“方行舟,你要抗旨?”方行舟无奈挥手,上千人默默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将青瞳孤零零露了出来。整个大街静的好似午夜一样,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目光,青瞳倔强的站在众人中央,阳光远远投射过来,照在她的金冠上,光芒耀眼,侍卫们紧张的全身冷汗,许久之后,仍然没有一点声息,青瞳一声冷笑,转身走回銮驾,道:“从现在起,行刺者车裂!”

替天行道?呸!

回到宫中,青瞳怔怔出神,由着花笺给她换下正装,接过一杯茶,却细细摩挲杯口,并不去喝。花笺也呆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刚刚遇刺…好在没事。”

她的目光中颇有些茫然,青瞳的付出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这样还不满意,刺客想要什么样的皇帝?见青瞳目光呆呆的落在茶杯上,花笺住了口,轻声道:“青瞳,你别难过,要是不舒服就躺一会吧,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天理了。”

青瞳抬起头,微微笑起来:“难过倒是不难过,只是我刚刚在大街上一气之下说了大话,说五年之内一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回到车上一想,实在是有点悬,要说口没遮拦真不是好事,现在这后悔着呢,想蹦回去重说。”

见她这样,花笺放心下来,也抿嘴一笑。花笺知道青瞳并不会头脑发热说大话,说了至少就有七成把握,所以也不担心。

青瞳摇摇头:“不是骗你,这次是真悬!仗打的征兵过多,军费开支太大,各项设施都坏的七七八八,处处等着拨款修缮,尤其是云中边城,更是慢一步都有危险!”

她可怜兮兮看着花笺:“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人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我怎么感觉都快穷死了?要是现在谁能凭空给我几十万两银子,我都想去亲他一下!”

花笺‘噗哧’笑了出来:“你说话可算话?”碰碰她的胳膊,递过一个长条形纸:“你出巡之后递上来的,本想让你歇歇再看,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可忍不住了!”

青瞳见是一封外官专用的蓝皮奏章,看看笑的贼兮兮的花笺,疑惑的接过来。一看署名,立即精神一振,道:“元修从益州递上的!”

青瞳早已经一把撕去漆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元修说他已经走遍了益州,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挑不太容易泛滥的脓包挤了几个,缴获的银子就有几百万两,不过大部分被他用于当地赈济,现在将剩下的三十几万两寄回京都。

还真有人凭空给了她几十万两银子!花笺笑眯眯的道:“银票已经登入内库,要不要叫元修早点回来给你亲一下?”青瞳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花笺一眼,原本是自己说错话,也怪不得被人调侃,元修的奏章颇长,足足写了十几版,她顾不得理会花笺,接着看起来。

渐渐她眉头皱了起来,元修说了在益州看到的土地被世家豪门严重兼并的问题,以及一些豪门世家的势力之大,让人心惊。元修又说有好些士绅官员给他送礼,名单列在后面,估计这一批人是没什么太大的势力的,可以拉拢也可以威压,不会闹事。另有一些人背后势力较大,并不怕元修这个新皇亲信,他也暂时未敢去动,还有一些人想借他生事,不过也通过他们大体推测出一些手握实权的王爷和数个根深蒂固的大世家对朝廷的态度了。

青瞳抓着元修的奏折道:“去含元殿!”脑子已经急速的转起来,土地兼并的问题全国都有,青瞳心里多少有数。元修整理的地方势力代表财政以外另一个麻烦,也不得不重视,得让她整理一下思路,还有含元殿里面的账册,她还没看完呢…

花笺急道:“你饭还没吃呢!”

“一会再吃!”青瞳挥挥手,上了车辇,突然探出头来道:“对了,元修送来三十万两银子,正好,先拨去边城,将呼林关修缮起来,没有这道大门守着,我睡觉也睡不好。本想怎么也挤不出这笔钱来,好在元修解了燃眉之急。花笺,你找人马上通知萧瑟,让他负责安排这笔钱,一路小心,尽快给我修好呼林关!”随即吩咐抬辇的人:“走吧。”

花笺无奈应了一声,她现在这种政务女官的工作也做了不少了,熟练的叫了一个内侍,让他去给相国复述皇上的口谕,同时将元修送来的领取银子的凭据给了他。

等了三顿都没有传膳的御膳房小太监和花笺对看一眼,无奈又退下了。

几天后,在萧瑟的安排下,元修送来的这三十万两银子一部分变成各种物资,和剩余银两一起,浩浩荡荡向云中运去。

4

4、四 打冬 ...

同样是初冬时分,北方草原可比益州冷的多了,草原没了夏日的繁复绚丽,只剩下色彩统一的一天一地。天空是深邃的蓝色,白云都被冷峻的西北风吹的干干净净,除了蓝一无所有,蓝的透彻九霄,蓝的无边无际。那块巨大的蓝宝石下面就是连接西瞻南部和大苑云中地带的草原。

日上中天,草原北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正在地上吃草籽的鹧鸪鸟惊得四下乱飞,单调的天空被这些黑点划破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色纯蓝。

随着蹄声,山包后面渐渐露出密密麻麻的黑影来,足有上千人,领头的人穿着锦衣皮裘,帽子上插着三根长长的雉鸡尾羽,正是西瞻的三皇子箫镇东。他冲上坡地最高处勒住马确定一下方向,随即向着后面高喊:“兄弟们,到前面空地歇晌,最多两天咱们就能到平城了。”

众人都十分高兴,呼喝着冲下山坡,纷纷下马,拣平整的地面放下马背上的褡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起天来,口中热气在西风中化作团团白雾。

管炊煮的杂役升起火来,拿着士兵们带来的干粮和肉脯在火上烤,热热的肉香透过哔啵作响的火堆,一点点向四周绵延开去。

杂役把先烤好的肉送到箫镇东手中,他大大的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笑道:“硬是吃了二十几天的肉干,本王可是吃的腻味死了,这次咱们去南苑,可得好好吃些好的补回来!”

他身边一个笑道:“何止好吃的,这次咱们消息准确,南苑那个新皇帝因为云中灾祸造成荒地没有人种,鼓励关中居民北迁,一下子就拨给云中二百万石粮食,五百万两银子,还有不少工匠,这怕是大苑攒了多少日子的家底吧,下次再找这么多银子,少说也要十年以后了!咱们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能满载而归!”

另一个神秘的道:“新密里,那你说说这些东西里,什么最好?”

新密里哈哈大笑:“粮食,丝绸,银子,珠宝…有什么要什么,老子客气的而很,不挑!上次振业王从南苑带回那些酒也不错,劲道是不大,那滋味可真是绝了,可惜老子就得了鸟蛋大的一小壶,这次可要喝个够!”说罢舔舔嘴唇。

“你小子什么投生的,就知道酒好,其实更好的你刚才都说了!”

“啊?泽容,那你说什么最好?”

“嘿嘿,当然是姑娘,北迁就和我们牧民迁徙差不多,肯定要带着老婆儿女,全家一起来。那里面得有多少姑娘?新密里,你不知道,大苑南边的姑娘可水灵啦,我以前还没有在意,可是去年王爷带着我去过一趟振业王府,振业王从大苑娶的那个王妃我见了一眼,啧啧啧!真是…”泽容想找个词形容一下,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只得摇着头又啧啧了两声,道:“这次咱挑好的,给咱王爷也弄他十个!”

箫镇东瞪了两个亲兵队长一眼,正色道:“新密里、泽容,你们听着!这次咱们打冬不要把眼睛盯着粮食女人,咱要的是人头!能杀多少大苑人就杀多少,这样的好消息,老幺偏偏不让动手,说什么静观其变,岂有此理。南苑人为什么要修边城,不就是防着我们吗?哼!咱们不光要抢,还要打的他们怕!这次最好能拿下几个关口!我倒要让父皇看看,会打仗的人可不是只有箫图南一个!”

“是!王爷。”两个亲随一起答应。

烤过干粮,杂役们又在火上吊起锅子,撕些肉干煮起汤来,随着汤渐渐烧开的咕嘟声,锅子摇摆起来,晃动的越来越厉害,一口锅子镦的倾斜过来,将锅中肉汤倒了一大半,火堆浇灭了一处,呲呲作响。这可不是开水的力量了,这些人互相看看,立刻有几个人侧耳趴在地上听了起来,一个道:“蹄声!听声音不下几千,不知道是不是野牛。”

此言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如果真遇上数目如此庞大的野牛群,那么只有躲避,不然便是踩也将他们踩死了。箫镇东命令道:“快去高地看看,其余人赶紧骑上马,如果是野牛,咱们就撤到西边。”

一个随从依言策马冲上高地,突然他大叫起来:“不是牛,是人!是振业王的金鹰卫!后面…后面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随着他的叫声,大地传来清晰的震颤,四面都响起蹄声,迅速将这一千人包围起来,这些人全都穿着整齐的金色轻甲,甲胄护心镜上雕刻和箫图南面具那只垂着翅膀顾盼的鹰一摸一样的花纹,看模样足有五千人上下。

乌野分开队伍,策马来到箫镇东面前,他跳下马,右手扶着胸口施了一礼,道:“殿下,乌野奉王命请殿下回聘原。”

箫镇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他面前狠狠的呸了一口吐沫,道:“王命?阿苏勒还命令不了我!当初他学骑马,还是我扶着他的屁股蛋子把他扛到马背上的!回去告诉他,别和他三哥摆那振业王的谱,他的爵位虽然高过我,但是走到哪儿,我也是他哥!”

乌野面无表情,等他说完了,仍旧道:“请殿下速回聘原!”

箫镇东勃然大怒,道:“他娘的,老子不回去!乌野,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乌野道:“殿下既没有圣旨,也没有振业王的王令,不能私自出兵,请殿下速回。”

箫镇东道:“父皇刚刚生了病,谁也不见,我怎么能拿到圣旨?你家王爷让你来抓我,有圣旨吗?还不是他自己一句话!老子就是不听,今儿这个事我是做定了,你回去告诉阿苏勒,摆好庆功酒等着他哥哥回来吧!”

乌野点了点头,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卑职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对王爷无礼,但是卑职临行前振业王吩咐过,王爷这一千亲随仍是西瞻的军人,振业王统辖全国军马,他们也在内,这一千人必须跟我回去,王爷请自便!”

“你他妈的!”箫镇东扬手一马鞭对着乌野抽过去,把手下人都带走他一个光杆司令打什么冬?当着这么多人,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竟然句句顶撞,不留半点情面。

箫镇东大怒之下,这一鞭子用了全力,带起难听的风声,乌野侧身让过头脸,马鞭子狠狠打在他的甲胄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金鹰卫的盔甲都是特制的,轻薄坚韧,吃了箫镇东盛怒下的一鞭,乌野并没有感觉到疼。他沉声道:“金鹰卫,缴了这些人的兵刃!”

“乌野!你欺人太甚!”箫镇东的亲随新密里大吼着策马冲到乌野面前,举起长矛对着他胸口狠狠扎下去。乌野眼中寒光一闪,抽出腰间弯刀,长矛轻轻触在刀锋上,呲的一声断为两截,刀锋继续向上,划过新密里身上的皮甲,新密里一声惨叫,身子摇晃两下跌下马来,只片刻,腹部以下全被鲜血染红,像给他穿了一条红裤子。

乌野的刀是祖辈传下来的,西瞻很有名的宝刀,吹毛断刃,锋利无比。

箫镇东的亲兵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杀了副队长新密里,乌野面容不变,还刀入鞘,同时命令道:“带上三殿下的亲兵回聘原!有不遵号令者——格杀!”

新密里的三个亲卫已经红了眼睛,纵马狂奔而来,要将他踏成肉泥。乌野站在地上,面对奔马十分危险,他却不慌乱,闪身让过刺来的一支长矛,猛地用手握住,大吼一身,借着惯性硬是把对方拽落马下,反手抽出腰刀,一刀将那人劈死。随之弯刀转身,架住横空砍来的一刀,那把刀也是呲的一声断为两截,使刀的重心不稳,从马上向前一扑,乌野弯刀挥动,那人一颗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了乌野一身,乌野冷笑着,一双眼睛瞪视着仅余的一人,那人看着他,下意思后退一步,手心里全是冷汗。

西瞻人人都知道振业王的亲兵金鹰卫,也知道在金鹰卫中,队长乌野的本领只能算中等,以往箫镇东的亲卫提起金鹰卫,都会用带着妒忌的认为自己和他们差不多,只因为他们是振业王的亲卫才享受比自己高的薪俸,如今深切感受金鹰卫的战斗力,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

箫镇东嚎叫起来:“乌野,你他娘的真动手,你好狠啊!”乌野平静的道:“是三殿下的亲卫先动手的,卑职如果不自卫,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卑职了。”

“金鹰卫!”乌野吩咐:“带走!振业王统辖三军,军中人等有违王令,即可奉旨格杀!”这句话是忽颜很多年前当众所说,一众人垂头丧气的看着箫镇东,金鹰卫成扇面围了过来,一种只有杀人不眨眼的人才会有的杀气跟着一起逼近了这些亲卫,在凌厉如同刀剑的目光下,他们只好扔掉手中的刀剑,老老实实聚在一起。

箫镇东空自暴跳,毫无办法,乌野等所有人的兵器都被缴下,又牵着马来到箫镇东面前,恭敬一礼,道:“此地荒僻,王爷留下没有人伺候,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箫镇东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滚——!”随后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力气却没有刚才大了。

乌野不动声色的挨了这一下,面色依旧平静,道:“那么王爷保重。”说罢又施一礼,退后两步转身上了马,再不看他一眼,箫镇东的亲卫居中,金鹰卫携着武器四周包围,片刻就消失在坡地后面。

5

5、五 挑唆 ...

不过歇了个午,箫镇东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他乱发了一顿脾气,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携带干粮,都在近卫泽容身上,现在明智的办法当然是追上乌野他们,但是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他磨蹭踌躇一会,等想想肚子毕竟比面子重要,再想去追,可是跑上山坡一看,四周空空荡荡,这队人马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箫镇东本来就没有吃饱,此刻知道没了吃的,顿时觉得更饿,他围着营地打转,好容易才在锅子里找到些肉干,刚才折腾了那么久,锅子里的水早就烧干了,这些肉干半焦着粘在锅底上,箫镇东用手指捡还能吃的抠下来添进嘴巴,糊在锅底上的肉很难弄,他半天也没吃进去多少,倒弄了一脸黑灰。

他正在这里抠着肉丝,远处又跑来十几骑,见到他只有一个人在一大片锅子柴堆中间打转都停下来看,一个剃了半边头发的青年脸颊冻的红通通的,兴致却很好。他打马上前用当地的土话问:“喂!你在干什么?”箫镇东心情正糟,头也不抬道:“滚,不关你们的事。”

“混蛋!”那青年大怒:“敢和本王子无礼,来人,给他点教训!”

箫镇东猛然抬头,看清楚了这位王子,原来是认识的,这是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拔铃铎穆尔,拔铃铎穆尔也认出了这个脸上沾着黑灰的人是箫镇东,他这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可不能和人家正经的王子相比,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跳下马来单膝跪下,道:“哈尔谷楚克台吉,请恕我刚才无礼。”他的十几个跟班也面无人色的跪在他身后。

哈尔谷楚克是箫镇东的西瞻名字,台吉是中原‘太子’的谐音,西瞻两百年前曾经十分仰慕中原文化,效仿北魏孝文帝改革了制度,不但皇族带头改了汉姓箫,许多贵族们也被赐了汉姓汉名,连储君的称呼也依着中原称太子,处于半奴隶社会的西瞻也正是因这次汉化革新而强大起来的。

但是全盘照搬中原当然不可能做到,西瞻现今的制度就带了不少草原特色,比如这个称呼,在西瞻只要有继位资格的人都可称台吉,不但忽颜的几个儿子称台吉,就是他的兄弟、堂兄弟也都可以称为台吉,这里台吉更像一个亲切些的尊称,不像中原只有一人能称太子。拔凌铎穆尔完全按照西瞻老祖宗的习惯称呼箫镇东,有套近乎的意思,暗示彼此同根,希望让箫镇东对自己的无礼冒犯不要在意。

箫镇东本想学着刚才对付乌野的办法一鞭子抽过去,但这个台吉的称呼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箫图南势力太大,已经成了所有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储君,好久没有人称呼他台吉了。他将拔凌铎穆尔扶了起来,温和的道:“是铎穆尔啊,可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你来这干什么?”

拔铃铎穆尔站起身,道:“深秋的雁子最补,我打些秋雁,想给父亲下酒。”

箫镇东借势问候了一下可贺敦的酋长身体如何?又问候拔铃铎穆尔的母亲和部落的牧场牛羊,铎穆尔一一回答:“都好。”他偷眼看箫镇东,以前去聘原朝贺,这个三王子他也见过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振业王招待他们,和这个三王子一直没说上太多的话,以前看他冷冰冰的好似很高傲,没想到今日交谈下来箫镇东居然很随和。

他大着胆子道:“三殿下,刚才我来这之前看到振业王的近卫乌野带着许多人马往北边去了,乌野将军行军很急,好像赶着做什么一般。”他看了箫镇东,又看了看明显是上千人才用得着的营地,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啊!是不是在找殿下啊?”说一出口越发觉得像,箫镇东刚才伸手进锅子,一定是摸摸锅子里的温度,看这大队人马走了多久。

箫镇东脸皮发红,支吾着应了一声。

拔铃铎穆尔又道:“怪不得,我说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原来是走散了。”他大声吩咐下人,快去追上乌野将军,说三殿下在这呢。又赶着上来巴结,把自己的猞猁皮罩袍当垫子铺在地上,请箫镇东坐着等。

眼见拔铃铎穆尔的下人应声骑上马,再不阻止他就去了,箫镇东只好尴尬开口,道:“且慢,这个…不用了。乌野…乌野…”

拔铃铎穆尔见他支吾,又一次自作聪明,他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乌野将军有什么任务?是我莽撞了,台吉不用为难,不必告诉我,唉,我只是个臣下,台吉竟然为了我为难,真是让我十分感动,台吉日后有什么差遣,我铎穆尔这条命就献给台吉了。”

“嗯,铎穆尔,你言重了,我只是…”箫镇东霍然抬头,紧紧瞪着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一向是直来直去的,难得竟然有了计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自己在心中把话先说了好几遍,拔铃铎穆尔被他看的紧张起来,叫了几声:“台吉?殿下?”

箫镇东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你言重了,可贺敦和我西瞻是老朋友了,我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拔铃铎穆尔闻言大喜,可贺敦只是西瞻的附属部落,自己的父亲是要向人家的父亲称臣的,此刻箫镇东说西瞻和可贺敦是老朋友,他自然高兴。

箫镇东道:“我们有了消息,大苑关中现在有好几百万石粮食,好几百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南方娘们,说是要在关中和云中落户。我们…呃,就是我和乌野,本来打算去打一个冬,到了这里又听说大苑皇帝也觉得这些东西太多太好,怕人抢,特地让几万人护送着一起来的。我们消息得的晚了,就来了几千人,怕是不济事,所以我让乌野回去调兵了。”

他看着拔铃铎穆尔渐渐红了的眼睛,故意叹道:“只是回去聘原,一来一回要好些日子,就怕到他们回来,粮食都被大苑人自己吃进了肚子,银子也花光了。就算没吃,这些粮食银子全都发下去也麻烦,关中那么大地方,还能挨户挨户去抢吗?唉!我要是有几万兵在这就好了,现在我看是不成了,振业王一再让我们谨慎谨慎,没有把握他不会出兵,只好便宜大苑人了。”他故意摇着头道:“几百万的粮食,几百万的银子啊…”

拔铃铎穆尔霍然站起,道:“三、三殿下,我,我…”他脸颊涨的通红,箫镇东故意不接他的话茬,道:“嗯,铎穆尔啊,这件事就当我没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你知道,这都是军事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拔铃铎穆尔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箫镇东向他要了些干粮盐巴,又要了一匹替换脚力的马,西瞻人出门个个习惯带着肉脯,随便找两个人就拿到不少,他又故意和拔凌铎穆尔说了许多闲话,眼看拔凌铎穆尔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回答的词不达意,这才和他告别,纵马跑出里许,回头再看,拔凌铎穆尔几人向相反方向奔去,已经只剩小小一点背影了。

箫镇东目送这些背影消失在山坡后面,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群山,看到可贺敦的士兵将一辆辆银车抢回来的景象。如果没有金鹰卫的拦截,这些银子都应该是我的!呸!便宜拔凌铎穆尔那小子了。箫镇东一边想,一边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而事实也和他想的一样,几日之后,可贺敦王子挥舞弯刀,在大苑押运官身上带起一溜血光,装着银两物资的银车,就被一辆接一辆的拉走了。

消息的传递要比战马更快,箫镇东刚回到聘原,就听到可贺敦部在边境大胜,拿到的战利品不计其数的消息,这是两年来西瞻第一次在大苑得到收获,朝野上下为之沸腾。果然不出所料,拔凌铎穆尔忍不住出手了。虽然可惜了那些财物,但教可贺敦部得了去也比白白便宜大苑人强!他三王爷不缺钱,就是看不惯老幺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凭什么严令不许动手?现在抢都抢了,你能怎地?

可贺敦部有八万精兵,当日他本想借来一用,自己出兵的。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眼前突然闪过金鹰卫那些秃鹫一般的阴冷目光,不由凭空打了一个哆嗦,他把带兵南下的主意收起来了,只是将消息透露给拔凌铎穆尔,他心里当然不肯承认是怕了箫图南,只是推托:我们毕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好歹要给阿苏勒一点面子,不过是让可贺敦部给他捣个小乱,谁让他纵容手下对我无礼,不过我做哥哥的要有气量,总不能亲自去给他捣乱。

箫镇东不知道这一念救了他自己的命,却害了可贺敦大酋长唯一的儿子。

6

6、六 决斗 ...

箫图南坐在振业王府偏厅内,面面放着一只正在烤的羊,他用一把雪亮的小刀将烤好的肉不断片下来,神情专注。他片下的每一片羊肉都四成俱全,厚薄一致,从焦脆的皮、到皮下喷香的油脂,再到饱含肉汁的瘦肉,最后到充满弹性的筋膜,包含了烤羊各部分美味。

随着他专注的切割,羊油一滴一滴滴进炭盆里,馝馞作响,整个屋子都是浓郁的香味。火光也将他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

厨子站在一旁十分紧张,本来是应该他来切的,只是王爷却将他斥退,自己坐在地上切起来,切下来却又不吃,只放在盘子里摆着。

乌野走了进来,道:“王爷,可贺敦酋长带儿子来,在府门外求见。”

箫图南道:“叫他们进来。”

乌野迟疑的问:“就在偏厅吗?”

箫图南微微点头,乌野见他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闪出晶光,心里有些寒意,可还是鼓起勇气道:“王爷!拔凌铎穆尔虽然犯了错,但可贺敦是我们最大的附属,族内有八万精兵,又是其他附属部落的首领,若是真的结了仇,恐怕…”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箫图南的脸色,但是箫图南眼中突然精光一闪,霎时间满屋都是寒气,乌野低下头,不敢再说,躬身退下了。

不一会儿可贺敦酋长拔密扑便带着拔凌铎穆尔和族中的一个贵族进来了,他伏在地上道:“王爷,我的儿子不顾王爷的命令,私自出兵,我知道他触犯了罪行,现在就把这个混蛋绑来,交由王爷处置。他得到的财务珠宝也已经全部带来了,清单在这里,王爷请收下。”

箫图南站了起来,将拔密扑扶起来,道:“先起来说话。”只剩拔凌铎穆尔被绳子绑着,狼狈的跪在地上。

箫图南转身吩咐乌野:“给酋长设个座位。”

拔密扑连连说不敢,箫图南微微一笑,道:“可贺敦一直是西瞻的大部,西瞻能有今天的强盛,可贺敦的战士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酋长不用客气,就是在我父皇面前,也会有你的座位。”

拔密扑听了,这才在箫图南下首小心的坐下,箫图南又走到炭盆前,亲手片下几片羊肉,命人递给拔密扑,然后才看了拔凌铎穆尔一眼,问:“西瞻不是我箫家一家的,西瞻兴旺与否关系到千千万万的人,我在朝堂上和部落会盟上都当着大伙的面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兵,违抗军法者死罪,可贺敦一直是我们的好兄弟,酋长,您看今天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拔密扑脸色红白不定,好半天才挤出声音道:“王、王爷。这个小奴才其实没有出兵,那万把人不、不是我们的士兵,只是,只是他的侍从和小孩子玩伴,他们年轻胡闹,没想着出兵,只是看着南苑云中财物多,一时心动…王爷!这个混蛋虽然不懂事,但是触犯军法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请王爷看在…”

箫图南脸色一沉,道:“原来酋长是来替他求情的。”

拔密扑忙道:“不不不,他不顾王爷的严令,得罪了王爷,我不敢为他求情,所以带着他来请王爷处置。”

“小孩子玩伴?”箫图南冷冷的说:“这么说,拔凌铎穆尔这次不是违反军纪,只是得罪了我,不能算公事,你们这是私下里给我赔罪的?”

拔密扑连忙点头,道:“是,是!王爷,得罪了王爷也是死罪,王爷想怎么处置这个混蛋都行,只是臣部世代对皇上忠心,无论如何,抗旨的事情是不敢做的。”

说罢下去狠狠踢了儿子一脚,喝道:“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向王爷赔罪!”

拔凌铎穆尔满腹都是怒气,他抢了那么多财物回到部落,爹爹不但没有夸奖他,反而劈头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就急急带着他日夜不停的赶到聘原,连他抢回来的东西也没敢动用一点,全部带了来,这不符合草原的规矩,他抢来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拔凌铎穆尔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以前哪一年他不去南苑打冬?为什么就突然不可以了?

箫图南固然是天家贵胄,西瞻的储君。可他好歹也是酋长的儿子,这么丢脸,以后让他在别的部落世子面前还哪有面子?他强忍着怒气用头碰了一下地面,粗声道:“我没等到王爷的命令就一时迷糊,是我错了,任凭王爷处置!”

箫图南道:“好,既是私下的事情,我们就私下解决,乌野,把他的绳子解开!”

乌野依言上前解开绳子,拔密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箫图南道:“你看不起我,嘲笑漠视我的权威。让我在几十万士兵面前食言,我要放过了你,西瞻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就不可能真正地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

“拔凌铎穆尔!”他冷冷的道:“依着草原的规矩,我要和你决斗!兵器你来选,让活下来的人用鲜血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吧!”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四个人同时啊了一声,乌野刚要劝阻,却见箫图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立即闭上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拔凌铎穆尔一眼,他知道,王爷这是铁了心要杀一儆百了。

可贺敦酋长和他带来的贵族却连声叫:“不可!”

拔密扑道:“王爷!王爷!这小畜生万死也不敢冒犯王爷!”

箫图南一摆手,叫道:“拔凌铎穆尔,你自己犯了错却让你白头发的老父亲来求情,我依着草原的规矩,任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事情,他的亲人朋友不能复仇,你也不敢和我决斗吗?我不靠着自己的身份权势,只靠着每个人都有的力量和勇气,你也不敢与我对敌吗?”

拔凌铎穆尔一声怒吼,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心中已经愤怒了很久了,没有一个草原上的男人在受到这样的挑战还不迎战。他大吼道:“草原大神把财宝放在你的毡包前面你也不敢拿,为什么还要来埋怨我?你既然想要我的命,我知道输赢我都活不成了,杀了你之后我一定自杀!但我死也要死在荣誉之下!不过你能用什么保证你说的话?用什么保证我杀了你之后不会连累我的父亲?”

箫图南微微一笑,道:“就凭你杀不了我,只可能是我杀了你!拔凌铎穆尔,你远远不是我的敌手!”

刚才切肉的时候因为离火近,箫图南嫌热脱了外衣,他只穿着雪白的单衣,衬着乌油油的头发,同样雪白的尖尖小小的脸颊,还有宛若处子的柔弱外貌。拔凌铎穆尔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打不过箫图南的可能性。听到这样轻蔑的话,他怒火已经烧光了理智,顾不得什么了。狂吼道:“给我刀,我要让你流干每一滴血!”

“混蛋!快停下!”拔密扑扬手向儿子脸上打去,可拔凌铎穆尔全然不顾,仍旧喝道:“来呀!兔子一样的人,为什么你会被人称作金鹰?”

“乌野!你的刀给他!”箫图南平静的说:“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被人叫金鹰。”

乌野将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刀递给拔凌铎穆尔,他看也没有看,伸手夺过,和可贺敦酋长在一起的那个贵族上前拦阻,却被拔凌铎穆尔敏捷的一跃绕开了,他大叫一声:“拿命来吧!”闪电般挥刀朝箫图南劈下。

他的人像猛虎一般有力,他的刀像星星一般闪亮,在屋子里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而箫图南甚至都没有站起来,拔凌铎穆尔只看到他眼睛里的一道亮光,在那一瞬间里,箫图南的小臂只是挥动了一下,拔凌铎穆尔仰面倒下了,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把切肉的小刀。

他倒下的时候撞倒了桌子,桌子上的碟子随着他沉重的身躯一起砸在地上,裂成碎片,沾满血迹的羊肉散落四周。其中有一片正好落在拔密扑腿上,隔着裤子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潮热,就像小时候儿子紧紧抱住自己腿的小手一样潮乎乎的温热。

可贺敦酋长拔密扑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晃了晃便倒在地上。

可贺敦部的贵族猛然跳起,道:“你!这是我们部落的世子,是我们酋长唯一的儿子!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可贺敦人吗?”

箫图南眼光一寒,拔密扑已经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道:“不得无礼,是他罪有应得,王爷以万金之身,和他公平决斗,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爷!”他喘着气道:“可否让老臣回去,臣身体不好,想回去休息了。”

箫图南停了很久,才道:“乌野,送一下酋长,拔凌铎穆尔交给他回去安葬了吧,还有,他抢来的那些财物也赏给可贺敦部。”

拔密扑恭恭敬敬的谢了,由着那个贵族扶着慢慢走出去,一直到出了门很远,那个贵族带着哭腔道:“酋长?世子就这么死了?我们用尽小心,赔尽了笑脸,他还是不留一点情面,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拔密扑低声道:“住嘴,你再喊,我们就回不去了!记住,不留下性命来,什么仇也报不成!”这个老人用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看了一眼振业王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拔铃铎穆尔私自带兵南下,抢掠了大量粮食财宝回到西瞻,却被箫图南诛杀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间各部大哗。

拔铃铎穆尔此行斩获颇丰,虽然没有真的几百万的粮食,几百万的银子,但是相较任何一次边境骚扰,这次都算是是肥的很了。大苑军毫无战斗力,叫这几万人冲进去都没有组织过一次像样的抵抗,局面比西瞻人原来料想的还要好的多。面对这样软弱的敌人,这样富饶的土地,箫图南仍然严令不许进犯,甚至不惜杀了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以正军纪,就如同面对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不让人拿筷子一般,所有人都心痒无比。

西瞻人天生凶悍,他们只佩服英雄,振业王的举动影响了他在西瞻的号召力,一股暗流正在孕育。

却不知在箫图南心里,别说把拔凌铎穆尔一刀杀死,恐怕就是碎尸万段都不解恨!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现在一点错也不想犯,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坏我大事,拔凌铎穆尔,你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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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账目(上) ...

大苑得到消息大概在十日之后,青瞳仍在整理账目上的事情,节流的办法也想了几个,正权衡间,弘文殿当值大臣抱着一份奏章急匆匆赶来,道:“陛下,有要事!”

青瞳哦了一声接过,看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睁大双眼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大怒道:“相国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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