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苑京都,在中书省户部衙门内正在核算夏秋两个季度的财政情况,因相国萧瑟亲临,尚书黄希原坐在次席,将本来属于自己的主位让给了他,两个人都聚精会神的听员外郎孙嘉报告,户部其余十几个官员也都分坐周围听着。

孙嘉是萧瑟在滁阳亲自提拔的北员,精明能干又满腔热情,要不是年纪太轻,尚显资望不够,本应该委任他做侍郎的。

现任的户部侍郎本是户部小吏,在宁晏叛乱的时候宁死不屈,受了重伤,为了嘉奖将他擢升至四品侍郎,却因身体原因几[奇]乎不能正常工作。孙嘉顶着员[书]外郎的官职,做的实际上已[网]经是户部侍郎的工作,黄希原年纪大了,对他十分倚重,该他尚书做的事情也有一大部分推给孙嘉了,大家都知道孙嘉升迁是迟早的事,所以对让他代表户部给相国汇报并无异议。

萧瑟略显疲惫,这已经是他今天走的第三个衙门了,听户部官员核对完账册,萧瑟点点头道:“嗯,大体情况我知道了,第二批送去云中的五十万两钱粮,户部准备好没有?”

孙嘉面露难色,道:“很难,剩余机动银子一共五十三万七两,这里急需已经有四十几万,只剩十万多一点。”

萧瑟皱眉道:“半个月前我就和你们说这件事了,现在还没有备齐?”

孙嘉沉吟一下:“两个月后江浙和益州的漕运送到,这笔款项可以安排…”

萧瑟打断他的话:“不能等两个月,我再给你十天时间,你准备好五十万两银子送往云中,若实在没有,可以先调用太仓储备。”

“相国,太仓的储备是应付国家不时之需的,决不可轻易动用。这…动用太仓若有闪失,户部全体官员都要论罪。”

“并非轻易动用,这就是要应付国家眼下之需!”

孙嘉道:“那么就请相国明言,这五十万两银子要用在何处?经手的是何人?其中多少要买成砖石土方,多少预备支付人工损耗?可有明细?”

萧瑟脸色沉下来:“自然是运去云中,这是一次用完的花销,不需要明细。你问来问去,是怕本相贪墨了不成?”

“卑职不敢,如是预备花用的款项,可以不用明细,只要注明用途即可,相国简单说一下这些钱预备怎么花,卑职也好落账。”

“皇上给我自由调度钱粮的权力,凡一百万两以内的款项,不需请旨。你不用罗嗦,照办就是,别耽误了大事。”

孙嘉扬声道:“相国虽然有皇上旨意,户部也同样得到高祖大帝授权,凡户部认为不妥的款项,可以不签!”

“你敢抗旨?”

“卑职不敢,但卑职更不敢违抗高祖大帝的命令!”

“孙嘉!”黄希原喝了一声,他小小的员外郎竟然当众顶撞相国,自然大大不妥,他有心维护爱将,喝道:“户部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出去吧,本官来和相国商议此事。”

孙嘉倔强的道:“动用太仓,也不能由尚书一人而决,需要户部五品以上官员联名,我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我有权不答应!”

萧瑟道:“孙嘉,你怕承担干系,本相就给你写一份手令,若有闪失,我来承担。只不过几十万两,在太仓九牛一毛,两个月后漕银运到,你再补上!我与黄大人的官职远远大过你,出事也自有我们承担,你就不必多话了!”

孙嘉正色道:“这绝对不可,此例一开,凡官职大过我的都要动用太仓,那大苑的太仓定然片甲不留。”

“放肆!”黄希原骂道:“来人,带他下去!”

孙嘉挣扎叫道:“相国!你若动用太仓,我必想办法上奏折参你!”

“放开他。”萧瑟瞥了他一眼:“在滁阳我怎么没注意到你脾气这么臭!你不是要参我吗?五品官员的则子上不了皇上的御案,你现在写,写好了我替你呈。”

“相国说了可要算数!便是辞官我也要上这道则子!”孙嘉推开拉住他的衙役,转身便走,大厅中一片安静。黄希原为难的开口道:“相国,你气量宽大,可否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并非针对相国您,这个人认真肯干,就是脾气有些倔强,我让他明天登门给您赔礼。”

萧瑟微笑:“赔礼就不用了,户部衙门,要是一个这性子的也没有,那倒是糟了。”

户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相国位高权重,他们说不上话,黄希原咳嗽一声,正准备劝一下,萧瑟一摆手,道:“黄大人,这件事就不用再说了,这几十万两的开销我有大用,不能省下。我们再核对一下,工部半年来这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花的…”

便在这时,门口站班的差人惊叫起来:“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户部正堂,不能擅闯…”孙嘉惊讶的声音从偏房传来:“陛下?”然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扑腾告罪之声,屋子里的众人刚手忙脚乱的站起来,青瞳身着便服,一脸怒气的冲了进来,对忙不迭施礼的众人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户部十几个官员慌忙爬起来退出去。虽然青瞳双眼喷火只瞪着萧瑟一人,但这里是户部正堂,尚书黄希原拿不准皇帝是不是来找他的,犹豫中晚了一步,只见青瞳登阶而上,一把揪住萧瑟的衣领,吼道:“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云中修缮边城的银子,你拿来给西瞻人送礼了!”

黄希原心砰砰直跳,以老年人难得的敏捷快速退下,十分后悔自己看到这样的场面。出了门之后急急对自己的属下挥手,一直带着大家退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连屋外的守门的衙役一并叫走,单独留下两人在屋里掐架。

“让你暗中办事,你却大肆声张!传来传去,还居然有人说什么我们要把人口北迁!三十万两银子变成了二百万银子,五百万石粮食,西瞻人听了能不眼红吗?”

“刚接到边报,你看看,你看看!三十万两的粮饷,全叫西瞻人抢去了。”青瞳松开手,将边报劈面扔过去。

萧瑟活动活动脖子,捡起边报看了一眼,道:“哦,是这个啊,臣知道,我看过才呈给陛下的,此事臣也觉得很不幸。”

青瞳怒道:“说的真轻松!你难道不知,这全是百姓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三十万!要多少农户一年耕种下来才能有这么多?”

萧瑟仿佛听不出她的怒气一样,应声附和道:“的确,益州虽然富庶,可受到的盘剥也厉害,一个州省出三十万也不容易了。”

“那你为什么要浪费这些钱?”这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正是因为要修城,才送这些钱去云中的!被抢那是意外,不是浪费。”萧瑟面容平静。

“什么意外!”青瞳怒道:“临走前,我特别和你说,边境不会太顺利,让你小心!要不是因为不安全,修城这种事我用的着你大相国来负责?你就连这么点事情也办不好?我信得过你,你倒好,前后就派了那么点人运输,口风却一早就透出去了,还有兵贵神速你懂不懂?一路走的像蜗牛一样!给别人足够的准备时间,做出这么蠢的事,当然要抢你的!你还敢和我说这是意外?那什么在你意内?”

“陛下说让我小心,臣才特别安排小心谨慎的走,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很快,带着那么多物资,口风也很难严守。此事臣也很遗憾,所以命户部立即调拨五十万送去云中。”

“补上就行了吗?”青瞳怒瞪着他道:“冬天马上就到了,正是云中最危险的时候,这笔钱没了,就算你五十万送过去,也不一定能赶得及修城!”

“陛下说的也对,那就先不修吧。”萧瑟表情轻松,似乎没有感觉青瞳的愤怒,他悠然道:“原本陛下提出修城时,臣就有异议,云中边城破败严重,三十万只够勉强修呼林城一地的,没有定远军大营坐镇,呼林城就是修好了也就挡挡小股流寇,挡不住大军的。何况去岁战乱饥荒,当地百姓流散殆尽,人工难以募集,补给难以接应,这都让修城难上加难,现在修城事倍功半,有点吃力不讨好。”

青瞳怒道:“不修?西瞻人如果进犯怎么办?”

“那就还是修吧,臣去催促户部快些拨款…”

“萧瑟!”青瞳气急:“你就这么应付我?”

“陛下说什么是什么,这还叫应付?”萧瑟呵呵笑起来:“那么陛下到底想怎么样。”

青瞳端详着他,突道:“萧瑟,你不会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就故意让西瞻人抢去这笔钱的给我看看的吧?”

萧瑟并不争辩,微笑着看着她。青瞳叹了口气,心想应该还不至于,刚才一顿咆哮,她气也出了一些,不过转眼想到这钱被抢走的后果,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何况对着萧瑟这样的亲信,也没有控制脾气的必要。

“这光是钱的事吗?”她又叫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这三十万被抢惹得麻烦有多大!不光是钱没了,我初初继位就被西瞻抢了钱,要是什么表示也没有,那我的威信也没了,可是现在国内的情形,让我怎么表示?你说我怎么办?去和西瞻出一封国书把钱要回来?人家要不给呢?我和人家打吗?”

“陛下要和西瞻打啊?也好,那可要准备的充分一点,不过真要打云中是首当其冲,边城更要快点修才行了,臣要加紧催促户部!口风嘛,保守很难,估计还是会抢的,不如多准备几份银子,分几路出发,就算一路被抢还有其他,我就不信西瞻人能一起全抢了。”

青瞳脸色铁青,心中怀疑萧瑟打算把她气死。

8

8、下 ...

萧瑟似乎没看到青瞳色,又问:“什么时候打?”

“打你个…”青瞳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萧瑟眼中分明有一丝戏谑,让青瞳清楚一件事‘他在耍我!’

青瞳只好连做几个深呼吸平息情绪,道:“不管怎么说,是你白白扔了三十万两银子,导致边城没有办法修复,元修都能在益州一地弄到几百万,你…你去想办法找钱出来陪我!”倒不是一定要他赔钱,但是就这么放过他,青瞳今晚一定气得睡不着觉了。

“钱啊——”萧瑟笑眯眯打断她的话:“提起钱正好,正好陛下来了,明日要承报廷议的账册,今天就和陛下说说吧。”他扶着手杖走下座位,拿起刚刚孙嘉丢下的账册,读了起来:“平定了内乱之后这半年,南边十三个行省一共收到赋税四千八百万七千…哦,这里写的是七千零五十二两。四千八百万…先帝在位时比现在多三成,就在杨宁之乱前一年,南十三省半年的赋税也有八千万上下。”

萧瑟抬起头道:“据我所知,八千万也不到实际税收的一半,这油水一方面确实是被战乱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叫层层规矩蹭下来的,实际的税收应该只到了不到四成。按照这种情况再过几年,赋税能有十分之一流入国库已经是大幸了。”

青瞳这些天看的就是这些数字,还用得着他说?她烦躁的看着萧瑟:“我在和你说边城的事情,你扯这些干什么,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清楚再去管别人。”

萧瑟道:“陛下言之差矣,我扔区区三十万在云中,陛下追到户部来揪着我的衣领问话,这近七千万的亏空,你倒不管了吗?”

青瞳怒道:“你是一国之相,官员贪墨应该是你管!你不要扯开话题,我和你说那三十万粮饷的事情呢!”

“说到底不就是钱吗,陛下还有心思惦记我这点小钱,我先和你说大帐吧。”

他拿起账册接着道:“今年的税收看着不错,但这半年是秋收,又是南边富庶的十三个行省,下半年就没有这么多了。何况另外十三个行省不但收不到钱,还等着赈济,关中军费还要追加,云中流离的百姓还要安置,明年开春的种子粮还没有备齐。总之一句话,就是处处要钱,哪一项都比你给我那几十万多。”

“该花的钱自然要花,这和你白白扔掉那三十万粮饷怎么能一样?要是别人一时疏忽也就罢了,但是你心思细密,要不是另有什么图谋,就是狂妄自大。”青瞳气急败坏:“现在事事千头万绪,我每日兢兢业业也唯恐有疏漏,你若真是犯错也不该在这个当口,我也不是真心生你的气,实在是着急!这个钱很尴尬,三十万的确不多,可也不算少,我不表示一下无法交代,但是为了区区三十万就和西瞻人闹翻,那又绝不可能,这是个进退不得的局面,弄不好就要惹出个更大的麻烦…”

“好了好了,陛下别唠叨。”萧瑟笑着打断他:“这几日累了,听到唠叨头好疼。”

见青瞳闭上嘴,脸色又白了几分,萧瑟轻轻一笑,拿起账册又道:“我只说了收入,现在来看看支出,工部上报一千八百五十万两,超出年初预算三百五十万,吏部一千四百万,这个主要用于各级官吏擢选和前期官吏的安置抚恤上了。礼部也上奏八百万,说是弘扬礼教,办学,还有皇上登基大典和先帝国丧的各项花销。这里面虚头很大…但礼部是穷衙门,也就借着国家大典的乱劲拿一点,不是常例,可以不用那么放在心上。最大头的是军费,大约要用…还有各个苑姓王侯和功臣的荣养,今年一共…”

青瞳渐渐出神,大苑财政状况之糟糕她时时惦记,又岂能不知?后面一连串的数字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萧瑟将账册扔回桌面,道:“一共五千七百八十二万,明年就是一个铜板不花,也亏空近九百万两,别说陛下还想着的修城赈济追加军费用度什么的了,别说追加,基本用度还不知道发不发得出来呢。”

青瞳默然片刻才道:“亏空各朝各代都难免,我们刚经历了大兵大灾,这也在意料之中。”先把眼下的困难解决了,其他要一点一点的努力调整,终究会见到成效。”

“一点点调整…”萧瑟嘴角扬起一丝嘲讽:“好!那先解决眼下困难。”

“这个简单。”萧瑟一拍手:“亏空九百万,少收的税赋却有七千万,只要让百姓上缴的税赋全归入国库,那自然就渡过难关了。”

青瞳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却不是能一蹴而就了,能让税收全数归公,恐怕也只有上古时候三皇五帝能做到吧。此事牵涉过多,只能从长计议。我说你,你既然明知道现在国家缺钱,怎么还白白靡费三十万粮饷?”

“心腹大患从长计议,我这疥癣之微倒能惹的龙颜大怒,就算我决策失误,那也是小钱,我又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陛下就是将过失造成的靡费和贪墨同罪论处,一个个革职拿问,按照金额大小一天一个,恐怕明年也轮不到我头上吧。”

他也开始唠叨,青瞳头疼欲裂,连忙举起手制止:“好,萧瑟,这事别提了,你说这些是不是想到增加国库的办法了,你要能解了我的心腹大患,我自然不会计较你疥癣之微。”

萧瑟慢慢的看着青瞳,嘴角勾起一点笑意,道:“简单极了,没钱,就加赋呗。”

“萧瑟!”青瞳气得脸色发白,看萧瑟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勉强忍住气,道:“还…有没有办法。”

“陛下要是不愿意加赋,也可以试着让有钱的人捐官,眼下职位空悬近半,完全可以大赚一笔。”

“萧——瑟,我在正经问你话呢!”

萧瑟微微一笑:“要说增加国库,臣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了,历朝历代多有采用,陛下若还有其他高见,臣洗耳恭听。”

“你!”青瞳大怒:“要是你只能出这种主意,那就闭上嘴吧!我要的是正经主意!”wωw奇ìsuu書òm网

萧瑟立即闭上了嘴。青瞳怒道:“你说话啊!”

萧瑟指指自己的嘴,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你让我闭嘴的。

青瞳暴跳而起,指着他大叫:“好!有本事你就一直闭嘴!我不指望你!我自己想办法!明天早朝我就给西瞻出国书!希望你惹出的麻烦,不至于太难收拾。萧瑟!我不管你和我玩什么花样,还是你真一时糊涂,总之下次给我小心些!”说罢抓起账册,拂袖而去。

萧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慢慢弯上来——生什么气啊?振业王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了…这个消息卖三十万两,还不便宜吗?

9

9、八 国书 ...

处理政事的时间已过,弘文殿中却依旧忙碌。六张椅子上,依次坐着相国萧瑟、太府寺卿楚惜才、中书省左丞郑当时、右丞田泽、吏部尚书兼弘文殿大学士赵瑛、参议大夫吕慎行,这就是目前大苑最高权力代表——参与政事决策的弘文殿六卿了。

“给西瞻的国书大家再斟酌一下,还有没有不妥,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明日早朝就发出去吧。”青瞳背负着手,在弘文殿正厅走来走去,为这封国书的措辞这些人争论了一个下午了,年轻的几个还好,楚惜才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明显疲累不堪。

“陛下。”楚惜才欠身道:“老臣还有一点意见,这封国书措辞略微还是强硬了些,臣恐怕会引起西瞻人不快,不如适当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就罢了,后面要求他们承诺不再抢掠的话就不要写了吧。”

“楚大人!”田泽站起冲楚惜才一拱手:“是西瞻人平白无故抢了我们的财物!既然要出国书斥责,若是一点强硬的话语也没有,那还不如干脆吃下这个哑巴亏算了!”

“田泽,话虽如此,毕竟我们几人都清楚现在国家的情况,此刻惹火西瞻,实属不智!不能审时度势,不是丈夫所为。”大学士赵瑛接口道。

田泽摇头道:“一味屈而不伸,也不是丈夫所为!国书是两国都要落档永存的,若是连国书都措辞谦卑,以后大苑对西瞻还能抬头吗?”

“若是西瞻为此动武,我们损失的就不是区区三十万两银子了!”

“国体蒙羞,损失更大!”田泽反驳,转向萧瑟道:“相国!你意下如何?”

弘文殿六卿中,楚惜才、郑当时、赵瑛、吕慎行四人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子了,只有田泽一人是青瞳提拔的后起之秀,谁都知道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相国,以往有了争执,都会参考萧瑟的意见,既然看法不同,田泽便问起萧瑟来。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去看萧瑟。谁知今日坐在首位的萧瑟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样,不光这一刻,萧瑟整天的反应都很低调,实际上,在弘文殿坐了整整一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过。田泽追问道:“相国,你觉得可以吗?”

萧瑟仍然微笑不答。

田泽还待再问,青瞳淡淡接口道:“你们商议吧,相国身体不适,他想休息,就让他休息好了!”说罢斜斜的看了萧瑟一眼,萧瑟冲她一笑,青瞳眼中顿时冒出怒意,却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与他对视。

几位重臣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对,说话都一下子小心下来。几人一直商量到快天亮,才勉强统一了意见,拿出一封国书来,弘文殿侍讲陈文远用小楷工整抄录在正式规格的国书上,青瞳拿到手里又读一遍,终于还是提笔在后面加了一点内容,才用了印,算是正式成型。这中间萧瑟始终端坐微笑,就像不会说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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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原皇宫中,秉笔官员正高声朗读大苑送来的国书,鉴于大部分西瞻人听不懂这些话,他说几句就解释一下。

“‘…德不孤,必有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句话就是说只要德行好,就会有人跟从,如果言而无信,则不可行。”

“贵国之政,故不敢匪,然常闻‘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稍逆,得乎哉?”

这是客气的说法,南人说我们西瞻的国政,本来不敢指手画脚,但是曾经听圣人说过‘说出我做错的事的是我的老师,说出我做对的事的是我的朋友,而一味称赞我的是我的敌人。’君子应该恭敬老师亲近朋友而远离敌人,受到劝谏能改正错误,虽然有点不中听,但是难道没有得到更大的好处吗?。”

秉笔官擦了一把汗,大苑这封国书用了很多词汇说的都是信用一事,用词文的都没边了,他解释起来也十分吃力。眼看着后面还很长,他硬着头皮继续:“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交,止于信…这句和前面差不多,简单说就是…就是…还是南苑先贤传下来一些为人做事的道理。”

他四下看去,尽管一再语言直白,众位大人还是大半被绕晕了。后面的更难,他职责所在,勉强读起来:“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由礼…”

“娘的!这说的到底是什么玩意?是人话不是?是人话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箫镇东粗暴的打断了秉笔官。他早就不耐烦很久了,听到这里可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烦躁的一挥手:“这鸟国书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怕是鸟才能听得懂。”

“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此之谓也。”贵岂来施施然说道:“三殿下不懂,却不是只有鸟才能听懂。”

见到是任谁也忌惮三分的贵岂来,箫镇东勉强收敛,气呼呼的道:“南苑人想做什么,何不痛快直说?难道老子听不懂你说话,就怕了你不成?”

贵岂来道:“大苑人这封国书想说的只有一个意思,昔日两国已经修书和好,我们不该言而无信,又抢了他们的粮饷。至于非得说我们听不懂的话嘛——”他眼睛四下看看,才道:“臣推断目的不外有三。一,显示自己是华夏正统,礼仪之邦,要透出大国的文化来压我们一头。要是我们连国书都看不懂,那么就会被他们看成化外野人,没开化的蛮夷。”

“娘的,南人敢戏弄我们?”

“殿下别急。”贵岂来伸手止住箫镇东的暴跳,又道:“还有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意思,这封国书啰啰嗦嗦,迂腐之气扑面而来,大苑人希望我们对他们轻视,认为他们是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日后战场相见,我们高傲自大,先输了一局。”

此言一出,众人肃然而惊,连箫图南打量贵起来的目光都多了一份惊奇。这朝堂之上,至少有一多半人听到国书之后暗自不屑,对大苑轻视起来,若大苑国书真是这个目的,那么可就达成了。

贵岂来四下一望,踌躇满志:“其三,软话硬话都说一半,大苑人是想说自己不是好欺负的,欺负急了定然会反抗。秉笔官!”他转身朗声道:“中间跳过,你从最后两段读。我料真正的目的在这里!诸位好好听吧!”

前面的国书读的大家昏昏欲睡,此刻却全都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倾听。秉笔官应了一声,顺着长长的国书找出最后两段,大声读到:“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

“咳咳…”贵岂来有点尴尬:“没想到还是废话,你再读下一段吧。”

箫图南眼角闪过一丝笑意。秉笔官又读:“夫骥一日而千里,驾马十驾则亦及之矣……”他读过长长的原文,尽量简单的解释:“这是说那骏马一天能跑千里,劣马走十天也就能达到了,千里的路程虽然很远,也不过是有的走得慢一点、有的跑得快一点、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后到一些,为什么不能达到这个终点呢?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达;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

贵岂来冷笑数声:“他们的意思是劝我们做诚实守信的君子,再别骚扰他们。只要是我们一直坚持仁义道德,再也不抢他们,最终也能学会他们圣人那一套,就和南苑同为所谓的礼仪之邦,不再是背信弃义的化外蛮夷了。哼,不过是爽快爽快嘴巴,南人最喜欢这种外强中干的呱噪!诸位,不必在乎这些话,他们翻来覆去只是说我们抢钱不对,却没敢说一句要把我们这么样之类,南人不敢惹我们,只是想要面子罢了!”

中原人的文字还真是奇怪,竟然解释成了白话还能让人不懂,贵岂来的解释的解释没出口之前,众人还是茫然的,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终于明白了,汹涌的骂声顿时传遍朝堂,箫图南一眼扫过去,却见秉笔官神情有异的看着自己,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

箫图南皱皱眉头:“怎么了?还有就接着读,什么话也不要紧,南苑人敢写西瞻人还不敢听吗?”秉笔官干咳一声道:“不…只是,国书最尾另附着一张纸,写着大苑帝君书西瞻振业王,是给王爷的,要读吗?”

箫图南默然无语,片刻沉声道:“将国书呈上来。”乌野快步上前接过国书,呈了上去。殿中诸人面色各异,既然放在国书中,就应该是两国之间的事,见他不肯当众宣读,众人难免对振业王猜忌起来。

只见国书末尾一片朱红,熟悉的字迹霍然出现在眼前,比起拖沓甬长的墨字国书,这几行红字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大苑初建之时,你我两邦之交何其好也,至今区区百年,日月犹照,天地犹存,惟愿人心不改,则此幸苑勶与两邦万民同感,和睦有期也。

这里明着说的是两国邦交的事情,两百年前,西瞻和大苑确实是很好的,大苑执政者对西瞻的执政者下书,希望两国一起努力,重现昔日境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瞳不太放心,怕这个东西和国书一起被西瞻人落档,坠了大苑的名声,所以写的这么冠冕堂皇。但是其中‘日月犹照,天地犹存’不免让人联想起‘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加之后面惟愿人心不改一句,有心人读起来就比较暧昧了。

出国书是迫不得已,然而青瞳并不想打仗,她没有把握西瞻人看了这个不愤而起兵,于是耍了个小花招,想用温情缓和箫图南的情绪,用这种手段可以不落下话柄,即便被当众宣读,也只当是对国书的补充,毫不要紧,箫图南是枉自为她担了猜忌了。

只是几个字,箫图南却看了许久许久,他用极淡极淡的语气说:“给我写信,也用起朱批了。”声音不大,在一片喧嚣的朝堂上只有近在身前的乌野一个人能听见。听着这样不带一点情绪的声音,乌野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仿佛置身旷野,天地悠悠,只有箫图南孤身一人怅然伫立,说不清有多么孤寂凛冽。

10

10、九 出使 ...

箫图南的目光一直淡淡的,过了很久才收回来落在大殿上,听几个武将叫个不休。一个武将大声道:“娘的!我们退一步,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南苑人要面子,西瞻人就不要了吗?振业王杀了可贺敦的世子,这个面子给的还不够大吗?”

“出国书?”另一人接口:“老子带兵再抢他一次,看他能怎么样!”

“对!我们再去抢,看南苑人能怎么样?”

“惹翻了老子,就平了他们的国家,咱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看谁还能唧唧歪歪!”

群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站在玉阶上的振业王正冷冷的看着他们,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从他身上静静的散发着寒气,群臣的兴奋被这寒气冻结了起来。

“回书——此事乃可贺敦部私自所为,已经予以惩戒,西瞻部众自当约束,望——”箫图南眸子收缩,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两-国-永-好!”

此言一出,朝堂大哗,好些人都用愤怒的目光望向他。箫镇东原地跳了起来:“阿苏勒!你疯了吗?”

好些官员一起叫起来:“殿下!请别坠了西瞻威名!”

“殿下,不能让南苑如此嚣张!”

箫图南重重的一跺脚,哼了一声。大部分人都住了口,虽然不敢再说,但眼中的悲愤之情却溢于言表。

箫图南目光冰冷的望过去,对上他的眼睛,官员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再看,大殿中慢慢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颗颗低下的头,箫图南看了一圈,开口道:“国书就这么发,没有事情的话,退朝!”

“阿苏勒!”突然一声怒吼传来,箫镇东双拳紧握,吼道:“你的国书要是这样发出去,三爷没脸活了!今天我就是拼死也不答应!你要发就宰了我!”

他激起了西瞻人的勇气,好些武官慢慢抬起头来,与箫图南对视。“你们都要拼死?”箫图南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凛冽,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抿起来,如同刀锋。

就在这时,丞相箫兆擎越众而出,他深深一躬,对着箫图南大声道:“望殿下听老臣一言。”箫图南皱起眉头,别人罢了,箫兆擎是丞相,又是皇族,他当丞相已经几十年,根基遍布朝野内外,如果他也反对自己,那可就麻烦了。他沉声道:“丞相,你也反对吗?”

“臣自然听从殿下安排!”箫图南眉头刚刚展开,箫兆擎却立即又道:“可是各位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族叔!你到底什么意思?”箫镇东不满的叫了起来。

箫兆擎道:“南苑人的这封国书呢,我看也没有什么,最多就是想挣个面子。想要省事,就给他们个面子也就罢了,毕竟钱我们已经抢来了,落个实惠。”

箫镇东怒道:“我们西瞻的部落王子换南苑三十万两银子,这面子还不够吗?想要实惠,直接出兵去抢,那才有实惠!一味退让,南苑人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了!”

“三殿下,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比南苑兵力强盛的多,不必畏惧他们。但是要是直接进攻,恐怕会引起南苑人殊死抵抗,我们也会损失不小。何况南苑云中一带刚刚经历了大灾大战,沿途已经没有什么财物也可补充我们的军需,然而大战却让当地的民风更加彪悍,我们真要深入敌境,就会面临辗转千里没有补给的情况,大苑让出云中,把军队驻扎在关中,也正是因为补给问题。

历来出兵都是下策,既然进攻南苑为的就是财物,臣有一个想法,南苑人反复说他们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不如我们也出一份国书,以友好的名义向他们索要财物,若能不出力便坐享其成,岂不更好?”

一官摇头:“不尝点厉害,南人岂会白白把财物送出去?”

箫兆擎高傲的道:“那当然还是要施加些压力了,要让大苑人知道,真的打起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事,西瞻远远强于大苑,南苑人不可能不掂量掂量。”

他转向箫图南:“这样做,南苑人既有了面子,我们西瞻也得到财物,诸位大人也能满意,王爷意下如何?”